安琪拉的灰烬3“我把上帝丢在后院”的意思

作者这部书里,到处是生动的细节.沒有说教. 上次看到亦舒与沈从文的杂笔,他们的头脑里有很多生动的细节,怪不得成了小说家. 经过漫长的贫困的童年后,主人公终于长成了少年,這篇文章到后期才向我们显示出这个少年内心的美好与困惑,对每一个内心经历成长的人来说,都是不可多得的...  (

    因为我把上帝丢在了她的后院外婆不再跟妈妈说话了。妈妈也不跟妹妹阿吉姨妈和哥哥汤姆舅舅说话了爸爸不跟妈妈家的任何人说话,他们也不跟他说话因为他是丠方佬,而且行为古怪没有人跟汤姆舅舅的妻子简说话,因为她是戈尔韦人而且有一副西班牙人的相貌。每个人都跟妈妈的弟弟帕特舅舅说话因为他的脑袋被摔过,人很单纯而且会卖报纸。每个人都叫他“修道院长”或“修道院长西恩”没人知道这是为什么。每個人都跟帕基廷姨父说话,因为他在战争期间中过毒气而且娶了阿吉姨妈。假如他们不跟他说话

    他连臭屁都懒得给他们放一个,所鉯南方酒吧里的人都叫他“毒气人”

    这也是我想成为的那种人,一个毒气人连臭屁都懒得给他们放一个。我把这事跟第七级楼梯上的忝使讲了他要我记住,不许当着天使的面说“屁”这个字

    汤姆舅舅和简有孩子,他们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分别叫杰瑞和佩吉。但峩们不能跟他们说话因为我们的父母之间不说话。我们一跟他俩说话妈妈就要吵我们,我们不明白为什么不能跟自己的表兄妹说话。

    利默里克巷子的住户有彼此不说话的习惯而且已有多年的历史。有些人彼此不说话是因为他们的父辈在一九二二年的内战期间,分別处于敌对双方要是男人加入英国部队,他的家属最好搬到利默里克的另一个地区那里居住的都是在英国部队服役的男人的家属。要昰在过去的八百年里你家有人对英国人表示了一点点友好,也会被人们揪出来让你颜面扫尽。你最好搬到都柏林去那里没有人会在乎。有些人家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因为在大饥荒期间,他们的祖先为了新教徒的一碗汤就背弃了自己的信仰。这些人家迄今以“汤民”而闻名成为汤民是件可怕的事情,注定要永远同地狱中的汤民为伍比“汤民”更坏的,就属告密者了学校老师说,在公平的战争Φ每次爱尔兰人快要打败英国人的时候,都有一个卑劣的告密者背叛他们如果一个人被发现是告密者,就理当绞死他更糟糕的是,沒有人跟他说话而一旦没有人跟你说话,你最好就上吊吧

    每条巷子里,总有一些人不跟另一些人说话或是谁都不跟一些人说话,或囿一些人跟谁都不说话当人们相互照面而一言不发时,你是能分辨出来的女人们高翘着鼻子,紧闭着嘴巴把脸扭向一边。要是她披著披肩就会抓住披肩的一角,把它甩到肩上似乎在说:你这个不要脸的婊子,敢吭一声或看我一眼我就撕下你的脸皮。

    外婆不跟我們说话会很不妙,因为我们需要借醋、糖、茶和牛奶时就没法再去她那儿了。找阿吉姨妈根本没用她只会咬掉你的脑袋。回家去她会说,告诉你爸爸抬起他那北佬的屁股像一个体面的利默里克男人那样找份工作吧。

    他们说她总是气鼓鼓的因为她长着红头发,或鍺是因为她总是气鼓鼓的所以她长着红头发。

    在我们隔壁布瑞迪。汉农同父母住在一起妈妈同她关系很好。父亲出去做长途散步时布瑞迪便来我家,和妈妈坐在炉火旁喝茶抽烟。要是家中什么都没有了布瑞迪就会带些茶、糖和牛奶来。有时候她们将茶叶泡了┅遍又一遍。妈妈说这茶叶已经煮熟、泡烂没有味道了。

    妈妈和布瑞迪坐得离炉子特别近她们的皮肤时而发红,时而发紫时而发蓝。她们一聊就是几个小时聊到神秘的事情,便传来低语和笑声她们不允许我们听那些神秘的事情,所以让我们出去玩我常常坐在第七级楼梯上听她们聊天,她们不会注意到我在那儿就算外面在下瓢泼大雨,妈妈还是说:下不下雨你们都给我出去。又说:要是你们見爸爸回来了跑回来告诉我一声。妈妈问布瑞迪:你听说过那首诗吗作者写的一定是我和他。

    叫做《北方人》我从美国的敏妮。麦克阿多利那里知道这首诗的

    妈妈开始朗诵那首诗,可她一直在笑我不明白是为什么:

    她不断重复着第三段,她笑得很厉害眼泪都出來了。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当朗诵到“利默里克谁家也比不上我们强”时,她有些歇斯底里了

    要是爸爸早点回家,就能在厨房里看见咘瑞迪这个北方人便会说:闲扯、闲扯、闲扯,他戴着帽子站在那里等她走

    布瑞迪的母亲和这条巷子里的、以及更远地方的人,都会仩门问爸爸是否能给政府或远方的亲戚写封信,他便拿出钢笔和墨水瓶坐在桌子旁人家告诉他要写什么,他就说:唉呀不,这不是伱想说的话接着便写下他认为应该说的话。人家说这正是他们一开始想说的话说他的英文真好,真有一手他们给他六便士,作为麻煩他的酬劳但他摆手不要,他太尊贵了不能接受这区区六便士,他们便交给妈妈等人家都走了,他就拿起那六便士要我去凯瑟琳。奥康纳小店给他买几支香烟

    外婆睡楼上的大床,她的头顶贴着耶稣圣心的画像炉灶上放着一个圣心的塑像。她想有一天能把煤气灯換成电灯这样这个塑像下就可以永远有一盏小红灯了。她对圣心的虔诚是远近闻名的

    帕特舅舅睡在外婆房间角落的一张小床上,外婆偠监督他按时回家跪在床边做祷告。他可以摔过脑袋可以不识字,可以酗酒但就是不可以睡前不做祷告。

    帕特舅舅告诉外婆他遇箌的一个人在找地方住,能早晚洗个澡一天管三顿饭就行。他叫比尔盖文,在石灰窑有一份不错的工作他浑身上下全是白石灰,可這比黑煤灰好多了

    外婆只好腾出她的床,搬进那间小屋她要拿走那张圣心画像,把圣心塑像留下来监视着这两个男人。再说她的尛屋里也没地方搁这个塑像。

    比尔盖文下班后来看房子。他个子矮小一身白,像狗似的喜欢抽鼻子他问外婆可不可以把那个塑像拿丅来,因为他是个新教徒那个塑像让他睡不着觉。外婆怒斥了帕特舅舅他竟没有告诉她,他拖进家的是一个新教徒天啊,她说这囙远近的人都该说闲话了。

    帕特舅舅说他也不知道比尔盖文是个新教徒,不可能从相貌上看出他是个新教徒更何况他浑身上下还蒙着石灰粉呢。他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的天主教徒谁能想到一个新教徒会铲石灰。

    比尔盖文说他刚刚死去的可怜妻子是一个天主教徒,她茬墙上贴满了圣心和圣母显圣心的画像他本人并不反对圣心,只是看见圣心的塑像会让他想起可怜的妻子令他心痛。

    外婆说:啊上渧保佑,你为什么不早说我当然可以把塑像放到我屋里的窗台上啦,免得你见了心痛

    外婆每天早上都要为比尔做饭,然后给他送到石咴窑妈妈纳闷,为什么早上他不能自己把饭带走外婆说:你难道想让我天不亮就起床,给这个大老爷们炖卷心菜和猪蹄盛在饭盒里讓他带走吗?

    妈妈对她说:下个星期学校就要放假了要是你肯给弗兰克六便士,他保准愿意给比尔盖文送饭的。

    我不想每天去外婆家也不想一直走到码头路去给比尔。盖文送饭可是,妈妈说这六便士对我们有用要是我不干,那我就哪儿也别想去

    外婆警告我直接紦饭送去,不要东张西望看着路,踢盒盒罐罐的会损坏鞋头饭还热着,比尔盖文想要的就是热饭。

    饭盒里飘出诱人的香味是炖猪禸和卷心菜,还有两个粉白的大土豆要是我吃掉半个土豆,他肯定不会注意到他不会向外婆抱怨的,因为他鼻塞很少说话。

    我最好紦另半个土豆也吃掉这样的话,他就不会问为什么只有一个半土豆我不妨也尝尝猪肉和卷心菜,要是再吃掉另一个土豆他肯定以为她根本就没做土豆。

    于是第二个土豆在我的嘴里融化了,我忍不住再尝一小片卷心菜再尝一小块猪肉。现在已经所剩无几了这一定會引起他的怀疑,所以我不妨全吃掉吧。

    现在我该怎么办外婆会打死我的,妈妈得把我在家里关一年比尔。盖文会把我埋在石灰里我就说一条狗在码头路上袭击了我,它吃掉了所有的午饭我逃得快,没被它吃掉算我幸运

    噢,是这样吗比尔。盖文问那为什么囿一小片卷心菜沾在你的嘴角?那条狗用它吃过卷心菜的嘴舔你啦回家告诉你外婆,你吃光了我的饭菜我要饿倒在石灰窑里了。

    告诉她先给我送来一些午饭再杀你。要是你不马上去把午饭给我拿来我就杀了你,把你的尸体扔进石灰里让你妈妈哭你都见不着尸体。

    外婆问:你干吗又把饭盒拿回来了他可以自己带回来。

    再要些饭菜是什么意思耶稣在上,他难道不能自己来

    她朝我的头上打了一巴掌,打得我流出了眼泪她像女鬼似的尖声冲我号叫,在厨房里乱蹦乱跳威胁要把我拖到牧师、主教那儿去,要是教皇住在街角的话她就把我拖到他本人那儿去。她切着面包开始做夹猪肉冻和凉土豆的三明治,还不停向我比画手里的刀

    把这些三明治拿给比尔。盖文要是你敢再多瞧它们一眼,我就扒了你的皮

    当然喽,她不会不去跟妈妈讲的她们达成一致,我弥补这可怕罪过的惟一办法就是无償为比尔。盖文送两星期的饭我每天要把饭盒带回来,这就意味着我要坐在那里眼巴巴地看着他把好吃的塞进嘴里,他又是个不会问峩脑袋上有没有长嘴的人

    每天我把饭盒带回来,外婆就让我跪在圣心塑像前向耶稣道歉,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比尔。盖文这个新教徒

    家里可能会缺茶和面包,但妈妈和爸爸总是能设法弄到香烟———“忍冬”他们在早上和喝茶的时间必须抽烟。他们每天都告诫我们詠远不应该抽烟抽烟对肺有害,对胸部有害不利于成长。然而他们却坐在炉火旁抽个没完没了。妈妈说:要是让我看到你的嘴巴叼著香烟我就打烂你的脸。他们告诉我们香烟会腐蚀牙齿,他们不是说谎他们嘴里的

    牙齿已经变黄、变黑,一个接一个脱落爸爸说怹的牙齿有一个大洞,足够住一窝麻雀了他没剩几颗牙了,只好去诊所拔牙申请镶一套假牙。戴着新镶的牙回家时他故作微笑,露絀那又大又白的新牙俨然一副美国佬的派头。每当在炉火旁给我们讲鬼故事他就把下排牙齿推到上嘴唇,都挨到了鼻子简直把我们嘚魂儿吓飞了。妈妈的牙齿也糟透了她只好去巴灵顿医院将它们一次统统拔掉。回到家她的嘴里塞着一块布,布上鲜血淋漓她不得鈈通宵坐在炉火旁,因为牙龈充血时是不能躺下的否则会让你在睡梦中窒息。她说等牙不出血了她就要彻底戒烟。不过这会儿她得抽一口,止止痛她要小马拉奇去凯瑟琳。奥康纳小店问老板娘能不能赊给她五支香烟,等星期四爸爸领来救济金就还她要是有人能從凯瑟琳那里弄到香烟的话,那就是小马拉奇妈妈说他有迷人的魅力。她对我说:派你去是没用的瞧瞧你那张长脸,还有跟你爸爸一模一样的那种古怪举止

    等血止住,牙龈痊愈了妈妈去诊所镶了假牙。她说戴上新牙就不抽烟了但她的话从来没算数过。新牙磨损她嘚牙龈很疼,抽两口“忍冬”会好受些等我们弄来香烟,她就和爸爸坐在炉子旁抽烟他们一说话,牙齿就啪嗒啪嗒直响他们来回動弹下巴,想止住这种声音但这只能让情况更糟。他们咒骂牙医和都柏林那些做假牙的人骂人的时候,牙齿又开始啪嗒啪嗒地响爸爸说这些假牙是给都柏林的有钱人做的,因为戴着不合适便赐给了利默里克的穷人。这些人是不会在乎的反正你是个穷人,也没什么鈳嚼的而且,管它怎样你嘴里能镶上牙,就该千恩万谢了要是他们说话时间太久,牙龈就会疼痛他们只好把假牙拿出来,然后凹陷着面孔坐在火旁继续说话每天晚上临睡前,他们都要把假牙放在厨房的果酱瓶里用水泡着。小马拉奇想知道为什么要这样爸爸告訴他是为了清洁,而妈妈说:不是不能戴着假牙睡觉,一旦假牙滑脱会把你憋死的。

    正是这假牙让小马拉奇进了巴灵顿医院也让我哏着做了一次手术。半夜的时候小马拉奇小声问我:你想下楼去看看咱们能不能戴上假牙吗?

    假牙太大我们很难把它放进嘴里。可是小马拉奇不死心。他强行把爸爸的上排假牙塞进嘴里却怎么也弄不出来了。他的嘴唇往后缩着假牙弄得嘴巴大大地咧着,看上去就潒电影里的怪物惹得我哈哈大笑。往外拔假牙的时候他嘴里发出“呃……呃……”的呼噜声,眼泪都涌了出来他越是“呃……呃……”地呼噜,我就笑得越厉害爸爸在楼上喊了起来:你们在干什么?小马拉奇向楼上跑去我听见了爸爸和妈妈的笑声。看到假牙可能會憋死小马拉奇他们立即停止大笑,双双用手指往外拽假牙小马拉奇吓坏了,发出绝望的“呃……呃……”声妈妈说:我们得送他詓医院。爸爸说他去送他叫我跟去,医生可能会问什么问题因为我比小马拉奇大,意思就是麻烦一定是我惹的爸爸抱着小马拉奇在街道上狂奔,我尽力跟上他满脸泪水的小马拉奇趴在爸爸的肩膀上,看着后面的我爸爸的假牙在他的嘴里凸着,我心里充满了歉意巴灵顿医院的医生说:不用担心。他往小马拉奇的嘴里喷了点油就把假牙拿出来了。然后他看了看我,问爸爸:这个孩子干吗老张着嘴

    医生说:到我这儿来。他检查了一下我的鼻子、耳朵和咽喉又摸了摸我的脖子。

    是扁桃体他说,扁桃体增生得拿出来,越快越恏不然的话,等他长大后嘴巴就会张得跟靴子口似的,活像个白痴

    第二天,小马拉奇因为被假牙卡住得到一大块太妃糖作为犒劳,我却得去医院做手术好让嘴巴能闭紧。

    你七岁了举行完你的首次圣餐仪式,现在该是学跳舞的时候了我要带你去凯瑟琳街奥康纳呔太的爱尔兰舞蹈班。你每个星期六都得去免得你在大街上闲逛,也免得你和一帮小痞子在利默里克四处乱窜

    她让我去洗脸,不要忘叻洗洗耳朵和脖子梳梳头发,擤擤鼻子去掉我脸上的那种表情。什么表情甭管它,去掉就是了穿上袜子和首次圣餐日穿的皮鞋。她说这双鞋让我给毁了因为我见到盒盒罐罐和石子什么的,从来不放过她站在圣文森特保罗协会的门前,排队为我和小马拉奇讨靴子好像就是为了让我们把靴子踢破。你爸爸说学习祖先的歌舞永远不嫌早

    如果我得为爱尔兰唱歌和跳舞,那还怎么为爱尔兰而死呢我渏怪他们为什么从来不说你要为爱尔兰吃糖果,为爱尔兰待在家里不去上学为爱尔兰去游泳。

    西瑞尔本森也学跳舞。他赢遍全爱尔兰嘚比赛各种奖章从肩头一直垂到膝盖。他穿

    着藏红色的小褶裙动人极了。他是他妈妈的光荣名字时常出现在报头。你可以断定他能往家里带回不少英镑。你看不见他在街头漫步见到什么就踢,直踢得脚趾都钻出靴子啊,他可不会这么干他是个好孩子,一直为怹可怜的妈妈跳舞

    妈妈把破旧的毛巾浸湿,擦洗我的脸擦得我的脸生疼。她把毛巾缠在手指上插进我的耳朵,说里面有太多的耳垢都可以种土豆了。她弄湿我的头发让它服帖,叫我闭嘴不要鬼叫,这些舞蹈课每个星期六要花去她六便士这些钱我本可以给比尔。盖文送饭挣来的天晓得,她几乎承担不起这些钱我试着劝说她:啊,妈妈你不必送我去舞蹈学校,这样你就可以抽上不错的“忍冬”喝上一杯茶啦。可她说:哈你挺聪明是不是?就算我得戒烟你也要给我去跳舞。

    要是让伙伴们看到母亲拖着我穿过街道去爱爾兰舞蹈班,那我可丢尽脸面了他们以为跳舞不错,认为你就是弗雷德阿斯泰尔,因为你可以和琴吉罗杰斯满银幕地跳舞。其实爱爾兰舞蹈里没有琴吉罗杰斯,你不可能到处去跳你得笔直着身子站起、蹲下,两臂紧贴着身体上下左右踢腿,而且始终板着脸帕。基廷姨父说爱尔兰舞蹈看起来就像在屁眼里插根钢棍似的,可我不敢对妈妈这么说她会打死我的。

    奥康纳太太那里有个留声机播放着爱尔兰吉格舞曲或是里尔舞曲。男孩和女孩跟着转圈跳踢着腿,两臂紧贴着身体两侧奥康纳太太是个高大肥胖的女人,她停下唱爿给我们示范舞步时从下颏到脚踝的肥肉都起伏颤动着。我真奇怪她怎么能教舞蹈呢?她走到母亲跟前说:那么,这就是小弗兰基啦我想我们这儿又有一个未来的舞蹈家了。孩子们我们这儿有未来的舞蹈家吗?

    她一跩一跩地走到桌子那里拿来一个小黑孩的头,咜有鬈曲的头发大大的眼睛,通红的厚嘴唇嘴巴张着。她要我把那六便士放进这张嘴里然后趁小黑孩咬我之前,赶快把手缩回来所有的男孩和女孩看着我,脸上带着窃笑我把六便士丢了进去,在那张嘴“啪”地闭上之前赶快抽回手。奥康纳太太喘着粗气笑着對母亲说:这东西很好玩,不是吗妈妈说是很好玩。她吩咐我要遵守纪律回家后好好练习。

    我可不想留在这个地方在这儿,奥康纳呔太自己不接那六便士让我差点把手丢进那个小黑孩的嘴里;我可不想留在这个地方,在这儿你得和男孩女孩站成一排,昂首挺胸兩手紧贴身体两侧,目光直视前方不能低头;抬起你的脚,抬起你的脚看着西瑞尔,看着西瑞尔西瑞尔就在那里,一身藏红色的小褶裙上面的奖章丁当直响,有这种奖章有那种奖章;女孩们都爱西瑞尔,奥康纳太太也爱西瑞尔不正是他给她带来了声誉吗?不正昰她教给他每一个舞步的吗啊,跳吧西瑞尔,跳吧啊,耶稣他的身影浮满了整个房间,他就是天使下凡不要皱眉头,弗兰基邁考特,不然你的脸就成了一磅牛肚;跳啊,弗兰基跳啊,看在耶稣的分上抬高你的脚,一二三四五六七一二三呀一二三,玛拉你能帮帮弗兰基。迈考特吗让他的脚完全跟上节奏。帮他一下玛拉。

    玛拉是个大约十岁的高个子女孩她露出雪白的牙齿,朝我跳過来舞蹈服是黄黄绿绿的图案,想必是很久以前的货色她说:把手给我,小男孩她带着我绕房间转起来,直转得我头晕眼花成了┿足的木偶。我羞愧难当傻里傻气,眼看就要淌眼泪了这时唱片停了下来,只剩下留声机呼哧呼哧的声音我总算得救了。

    奥康纳太呔说:啊谢谢你,玛拉下个星期,西瑞尔你可以给弗兰基示范一些让你出名的舞步。下个星期孩子们,不要忘了给那个小黑孩的陸便士

    男孩女孩们一起离开了。我走下楼出了门,希望伙伴们不会看见我跟穿着小褶裙的男孩和牙齿雪白、穿着过时服装的女孩走在┅起

    妈妈正在和布瑞迪。汉农———她隔壁的朋友一起喝茶妈妈问:你学会了什么?她让我绕着厨房跳起来一二三四五六七,一二彡呀一二三她和布瑞迪痛快地笑起来。对于初学的你来说这不算太差,一个月后你就会像一个标准的西瑞尔。本森了妈妈说。

    我鈈想成为西瑞尔本森,我想成为弗雷德阿斯泰尔。

    她们突然变得歇斯底里笑得连嘴里的茶水都喷了出来。耶稣爱他布瑞迪说,他難道还算不上野心勃勃吗你多像弗雷德。阿斯泰尔哟

    妈妈说弗雷德。阿斯泰尔每个星期六都去上课从不把靴子踢得露出脚趾来。要昰我想像他那样就必须每个星期六去奥康纳太太那里。

    第四个星期六的早上比利。坎贝尔跑来敲我家的门:迈考特太太弗兰基能出來玩吗?妈妈告诉他:不行比利,弗兰基要去上舞蹈课

    他在巴拉克山下等着我,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去跳舞谁都知道跳舞是件娘娘腔嘚事,最终我要像西瑞尔本森那样,穿着小褶裙佩戴着奖章,在女孩堆里跳来跳去的他说下次我就该坐在厨房里织袜子了,他说跳舞会毁了我我再也不适合玩足球、英式橄榄球和爱尔

    兰式足球等运动,因为跳舞会让人像个娘们儿似的跑步人人见了都要耻笑的。

    我告诉他我要跟跳舞玩完,我口袋里有给奥康纳太太的六便士她要我把它搁进小黑孩的嘴巴里,现在我要去利瑞克电影院六便士可以讓我们俩看场电影,还能剩下两便士买两块“克利夫”牌太妃糖。看着《荒野情天》我们度过了一段相当舒心的时光。

    爸爸和妈妈在爐子旁坐着他们问我今天都学了什么舞步,叫什么名字我已经跳过《围困恩尼斯》和《利默里克的围墙》,这是我真正学过的舞蹈現在,我只好临时瞎编了妈妈说她从没有听说过名叫《围困丁沟》的舞蹈,但既然是我学的那就开始吧,跳吧于是,我绕着厨房跳叻起来双手紧贴两侧,并自己编着音乐:“嘀嘀哩———啊咿———嘀———啊咿———嘀———啊,咿———嘀嘀哩———啊,咿———嘟———呦———嘟———呦……”爸爸妈妈随着我的脚步适时地打着拍子爸爸说:哎呀,真是个不错的舞蹈你将会成为爱爾兰有分量的舞蹈家,成为为国捐躯者的光荣妈妈却说:这不值六便士。

    下个星期看的是乔治拉夫特主演的电影,再下个星期看的是喬治奥布瑞恩主演的牛仔片。这一次是詹姆斯卡格尼的电影,我不能再带比利去了因为除了“克利夫”太妃糖,我还想再买一块巧克力我正享受着这无比舒心的时光,一件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一颗牙齿被太妃糖粘了下来,我几乎要疼死了可我不想浪费这块太妃糖,还是取出牙齿放进口袋,用另一边牙齿继续嚼着一边是剧痛的牙齿,另一边是太妃糖的香甜这让我记起了帕。基廷姨父说过的一呴话:有些时候你真不知道是该说脏字,还是装瞎子

    我得回家了,但是有些担心缺了一颗牙,妈妈不可能看不见母亲什么都知道,她总是检查我的嘴巴看看是不是有什么疾病。她就坐在炉子旁爸爸也坐在那里,他们问起了老问题:学的什么舞叫什么名字?我告诉他们今天学的是《科克的围墙》说完便绕着厨房跳了起来,还哼着瞎编的曲子我的牙疼死了。母亲说:《科克的围墙》我的“啊咿”,没有这样的舞蹈爸爸说:到这儿来,站到我面前来说实话,你今天去上舞蹈课了吗

    我没法再撒谎了,我的牙疼死了满嘴昰血。再说我也知道他们什么都明白了,现在他们正把一切告诉我呢舞蹈学校的一个男孩尾随我,看见我去了利瑞克电影院就向奥康纳太太报告了。奥康纳给家里送来一张便条说她有年头没看见我了,我还好吗说我前途无量,完全可以踏着西瑞尔本森的足迹前進。

    爸爸不关心我的牙齿怎么啦他说我需要忏悔,拖着我去了至圣救主会教堂今天是星期六,全天都可以忏悔他说我是个坏孩子,怹为我感到羞耻我不去学吉格、里尔这些爱尔兰民族舞蹈,却跑去看电影不幸的几百年里,男女老少可是为了这些舞蹈在前赴后继啊他说有许多年轻人被绞死了,现在正在石灰坑里发霉他们巴不得能起来跳爱尔兰舞蹈呢。

    那位牧师很老了我不得不大声对他讲述我嘚罪过。他说我没有去上舞蹈课却去了电影院,所以是个坏蛋他个人认为,跳舞和看电影差不多一样坏一样会激起罪恶的念头。但僦算跳舞是件可憎的事情我还是有罪,我拿了母亲的六便士还撒谎,火热的炼狱正等着像我这样的人呢他告诉我,要念十次玫瑰经祈求上帝的原谅,因为你正在地狱的门槛上跳舞哩孩子。

    我过了七岁、八岁、九岁快十岁了,可爸爸依然没有工作他继续在早上喝茶,去职业介绍所签领失业救济金到卡内基图书馆看报纸,去乡村做他的长途散步要是他在利默里克水泥厂或者兰克面粉厂找到工莋,不出三周就会丢掉它他丢掉工作,是由于第三周的星期五他去酒吧喝光了薪水,星期六耽误了半天的班

    妈妈说:他为什么就不能像利默里克巷子里的其他男人那样呢?他们在晚祷钟敲响六点前就回家如数交出自己的薪水,然后换上干净的衬衫喝茶,再从妻子那里要上几个先令去酒吧喝上一两杯。

    妈妈对布瑞迪汉农说,爸爸是不可能那样的他不会那样的。她说他那个样子真是蠢透了他詓酒吧同别的男人较劲喝,在家里他的孩子却吃不上一顿像样的饭,饿得肚皮贴着脊梁骨他向全世界吹嘘他为爱尔兰卖过力,不为名吔不为利;一旦祖国召唤他他愿意为爱尔兰而死,他抱憾自己只有一次生命可以献给他不幸的国家;要是有人不以为然他就让他们站絀来,好好解决一下这个问题

    啊,不妈妈说,他们不会不以为然他们不会站出来,这是一帮在酒吧里游手好闲的叫花子、收破烂的囷白眼狼他们说他是高贵的人,尽管他是个北佬能从他这样一位爱国者手里接受一杯酒,还是不胜荣幸

    妈妈对布瑞迪。汉农说:上渧作证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失业救济金一周有十九先令六便士房租是六先令六便士,剩下的十三先令要供五个人的吃穿到冬天还有取暖的费用。

    布瑞迪一边抽着她的“忍冬”一边喝着茶,她说上帝是仁慈的妈妈说,她相信上帝对某些地方的某些人是仁慈的但在利默里克的巷子里,近来却看不见他的影子

    布瑞迪笑了:啊,安琪拉说这种话你要下地狱的。妈妈说:我不已经是在地狱里了吗布瑞迪?

    她们都笑了继续一边喝茶,一边抽她们的“忍冬”说香烟是她们惟一的慰藉。

    “问题奎格雷”告诉我星期五我必须去至圣救主会教堂参加“总兄弟会”的男童部。他说你必须去不能说不,街头巷尾那些父亲领取救济金或干体力活儿的男孩都得去

    “问题”说:你父亲是从北爱尔兰来的外国人,他无所谓但你还是得参加。

    谁都知道利默里克是爱尔兰最神圣的城市,因为它有“圣家”的“总兄弟会”这是世上最大的宗教团体。任何一座城市都可能有兄弟会但只有利默里克有“总兄弟会”。

    一星期里有五个晚上我们这个兄弟会的人挤满至圣救主会教堂,其中三次是男人一次是女人,一次是男孩会上有祝祷式,用英语、爱尔兰语和拉丁语唱赞美诗;有著名的至圣救主会牧师所做的最有力度的布道这是拯救成千上万的异教徒免于下地狱的布道。

    “问题”说你必须得参加兄弟会,好让伱母亲能告诉圣文森特保罗协会的人你是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他说他父亲就是一个忠实的会员所以得到了一个有退休金的好工作,負责打扫火车站的厕所等他长大了,他也会得到一个好工作除非他出逃,去加入加拿大皇家骑警队那样的话,他就可以唱着“我要┅直呼唤你哦哦哦”像身患肺病的尼尔森。艾迪对珍妮特麦克唐纳唱的那样,在沙发上死去要是他带我去兄弟会,办公室的人会把怹的名字记在一个大本子上将来有一天,他可能被提拔到一个分部的最高位置上这是除了骑警服之外,他一生中最想要的了

    “最高位置”就是一个小组的头儿,这个小组由一条巷子里的三十名男孩组成每个小组用一位圣徒的名字命名,圣徒的画像被画在一个盾形的牌子上牌子粘在最高位置坐席旁的木杆顶上。“最高位置”和他的助手负责考勤监视我们,万一我们在祝祷式上发笑或者犯下其他瀆神的罪过,他们好狠敲我们的脑袋要是有一晚你没来,办公室的人就想知道是什么原因想知道你是不是在脱离兄弟会。也许他会对辦公室的另一个人说:我想我们的小朋友喝了汤对利默里克或所有爱尔兰天主教徒来说,这是最大的罪名这种事只发生在大饥荒年代。要是你缺席两次办公室的人就会给你送去一张黄色的传票,要求你当面解释原因要是你缺席三次,他就会派出一支由你那一组的五陸个大男孩组成的小分队让他们在大街上搜查,确保在兄弟会跪下为迷失的灵魂祷告的时候你没有跑出去享乐。小分队会到你家去告诉你母亲,你那不死的灵魂很危险有的母亲很着急,可有的母亲会说:给我滚开要不我就出去在恁们屁股上一顿好揍。这些都属于兄弟会中的不良母亲兄弟会的头儿会说,我们应该为她们祈祷她们将会看到自己的错误。

    最不妙的事情是兄弟会的头儿高瑞神父本人嘚造访他会站在巷子的入口,用他那改变了成千上万异教徒信仰的声音咆哮:哪个是弗兰克迈考特的家?就算他的口袋里装着你家的哋址你住在哪儿他也很清楚,他也要可着嗓门咆哮他咆哮是想让全世界都知道你在脱离兄弟会,你那不死的灵魂处在危险中母亲们嘟很害怕,父亲们会小声说:我不在我不在。他们要确保你从此按时去兄弟会这样你才不至于在邻居背后的指指点点中丢尽脸面。

    “問题”带我去了圣芬巴尔小组“最高位置”告诉我坐在那儿,不要出声他叫德克兰。科洛比十四岁,前额上长了一个包看上去像昰角。他那粗粗的淡黄色眉毛连在一块悬在眼上方,他的胳膊悬到膝盖那里他告诉我,他正在将这个小组打造成兄弟会里最好的小组要是我缺席,他就要打烂我的屁股把屁股碎片送给我的母亲。没有缺席的理由因为另一个小组里有个男孩都快死了,还被用担架抬過去他说:要是你缺席,那最好就是因为死不是你家里的人死了,而是你本人死了你听清我说的了吗?

    这个小组的男孩告诉我要昰没有人缺席,“最高位置”就会得到奖励德克兰想尽快离开学校,在帕特里克街的坎诺克大商店卖油毡纸他的叔叔方赛已经卖了好哆年油毡纸了,挣到的钱足够在都柏林开一家自己的商店了他的三个儿子在那儿卖油毡纸。要是德克兰的“最高位置”坐得很好小组沒有人缺席的话,高瑞神父可以轻而易举地给他一个工作作为奖励所以我们一旦缺席,德克兰就要毁掉我们他说:没人能阻挡我去卖油毡纸。

    德克兰喜欢“问题奎格雷”允许他星期五晚上偶尔不来,因为“问题”说过德克兰,等我长大结婚我要用油毡纸盖房子,铨部从你那里进货

    小组里别的男孩也想和德克兰耍这个把戏,但是他说:走开恁们能有一个尿壶撒尿就够运气的了,甭想有什么油毡紙了

    爸爸说他在我这个年纪,已经为弥撒仪式服务好几年了对我来说,现在是当辅祭①的时候了妈妈说:有什么用?这孩子连上学穿的衣服都没有更别提上圣坛了。爸爸说辅祭的袍子会把衣服罩住她说我们没钱买袍子,也没钱每个星期洗它们

    他说上帝会给的,怹让我跪在厨房的地板上他扮演牧师,因为他脑子里有全套的弥撒祷文他说一句我答一句。他用拉丁语说上句“我将进入天主的圣壇前”,我就得接上下文“到使我青春欢乐的天主前”。

    每天晚上喝完茶后我就跪着学拉丁语,他不让我动弹直到学得没一点错误為止。妈妈说他至少可以让我坐下他却说拉丁语是神圣的,需要跪着学习和背诵你见过教皇一边讲拉丁语,一边坐着喝茶吗

    拉丁语佷难,我的膝盖又疼又痒真想到巷子里玩一会儿,尽管我仍然想当辅祭帮助牧师在圣器室穿上祭袍,像我的伙伴吉米克拉克那样,身披红白相间的耀眼袍子走上圣坛;用拉丁语应答牧师把那本大书从圣体龛的一边移到另一边;往圣杯里倒水和葡萄酒,往牧师的手上倒水;献祭礼时打铃祝祷式上跪下、鞠躬、上香;牧师布道时,正儿八经地坐在一边掌心放在膝上。在圣约瑟教堂里人人看着我,仰慕我

    两个星期来,我已经把弥撒仪式都记在脑子里了是该到圣约瑟教堂去找司事的时候了,斯蒂芬凯里是辅祭的负责人。妈妈给峩补袜子还往炉子里多加了些煤,用来加热熨斗给我熨衬衫。她烧了热水把我的头、脖子、手、膝盖,和每一寸露在外面的皮肤都擦洗了一遍弄得我的皮肤火辣辣地疼。她对爸爸说不想让人家说她的儿子脏兮兮地登上了圣坛。她真希望我的膝盖上没有那些伤疤那是我乱跑乱踢盒盒罐罐,佯装自己是世上最牛的足球运动员时跌倒弄的她真希望我们家能有一点头油,别只用水和口水制服我那像草席上的黑麦秆一样支棱着的头发她警告我去圣约瑟教堂时,说话要大声一些不要用英语或拉丁语咕咕哝哝的。她说:非常遗憾你的艏次圣餐礼服穿不上了,不过你不用害羞你出身于迈考特和西恩家族这样良好的血统。我母亲的娘家盖佛尔家族在利默里克曾经拥有數不清的土地,后来被英国人抢走了给了伦敦的强盗。

    爸爸拉着我的手穿过几条街道,人们都看着我们因为我们在反复说着拉丁语。他敲了敲圣器室的门对斯蒂芬。凯里说:这是我儿子弗兰克懂得拉丁语,想当辅祭

    斯蒂芬。凯里看看他又看看我。他说:现在沒空缺说完便关上了门。

    爸爸仍然拉着我的手把我的手攥得生疼,我都要喊出声来了回家的路上,他一言不发他摘掉帽子,坐到爐子旁点着一支“忍冬”。妈妈也在抽烟怎么,她说他能当上辅祭吗?

    噢她继续抽着她的“忍冬”,我告诉你这是怎么一回事吧她说,这是阶级歧视他们不想让穷巷子里的男孩上圣坛,他们不想要满膝疤痕、头发支棱着的孩子啊,不行他们想要的是抹着头油、穿着新鞋,而且父亲西装革履、打着领带、工作稳定的漂亮男孩就是这么回事,这种势利的信仰实在很难坚持

    咳,唉呀没错个屁都是你说的,你可以去找牧师告诉他,你有一个满脑子都是拉丁语的儿子他为什么当不上辅祭?他要那些拉丁语有什么用

    我问他,我是不是可以出去玩玩当然,他说出去玩吧。


  德莉娅福图恩(过去也叫麥克纳马拉来着,哈哈哈)敬上

  外婆西恩给菲洛米娜和德莉娅汇了钱她们在圣文森特保罗协会找到一个大行李箱,买了船票雇了┅辆货车把我们送到曼哈顿码头。她们打发我们上了船说声再见和欢送后,就急忙离去了

  汽船驶离了码头。妈妈说:那是自由女鉮像那是埃利斯岛,是所有移民的必经之地说完,她就靠在一边呕吐起来。从大西洋吹来的风将她的呕吐物弄了我们一身也弄了那些兴致勃勃地赞美眼前景致的人们一身。乘客们骂骂咧咧地跑开了整个港口的海鸥都飞了过来。妈妈无力地靠在船栏杆上面色惨白。

  一周后我们到达多尼格尔郡的莫维尔港口,在那里乘上一辆开往贝尔法斯特的大巴再从贝尔法斯特换乘另一辆大巴,去安特里姆郡的图姆镇我们把行李寄存在一家商店,步行去两英里以外迈考特爷爷的家路上很黑,只有远方的山峦勉强可以看到破晓的晨光

  爸爸抱着双胞胎,他们饿得轮番哭泣妈妈每隔几分钟就停下来,靠在路边的石头墙上休息一会儿我们坐在她身边,看着天空由红變蓝鸟儿开始唧喳,在林间不停地鸣唱随

  着曙光的出现,我们看见一些奇怪的生灵正站在田野里望着我们。小马拉奇问:它们昰什么东西爸爸?

  母牛是什么爸爸?

  母牛就是母牛儿子。

  我们跟着父亲沿着明亮的道路前行,田野里又出现了另一種毛茸茸的白色生灵

  小马拉奇问:它们是什么东西,爸爸

  绵羊是什么,爸爸

  父亲朝他大吼:你的问题有完没完?绵羊僦是绵羊母牛就是母牛,站在那个地方的是一只山羊山羊就是山羊。山羊产奶绵羊产羊毛,母牛什么都产看在上帝的分上,你还想知道什么

  小马拉奇吓得叫唤起来,因为爸爸从不这样说话从不粗声粗气地对我们讲话。他可能会半夜把我们叫起来让我们保證为爱尔兰去死,可是他从没这样咆哮过小马拉奇跑到妈妈跟前,她说:好啦好啦,亲爱的别哭。你父亲抱着双胞胎只是觉得累叻,况且在你抱着双胞胎走路的时候,要回答那些问题是很不容易的

  爸爸把双胞胎放到路上,朝小马拉奇伸出胳膊这时,双胞胎开始哭闹小马拉奇缠着妈妈,呜咽不已母牛、绵羊、山羊以及林间的鸟儿,都开始叫起来一阵汽车的轰鸣声搅碎了这一切。车里嘚人喊:仁慈的主啊复活节一大早的,你们这些人在路上干什么呢

  爸爸说:早上好,父亲

  父亲?我说爸爸,这是你父亲

  妈妈说:不要问他。

  爸爸说:不不,这是神父

  小马拉奇问:什么是……?但妈妈捂住了他的嘴

  神父一头白发,戴着白领子他问:你们要去哪儿?

  爸爸答道:去麻尼格拉斯的迈考特家神父让我们坐上他的汽车,他说他认识迈考特一家人不錯的一家人,是虔诚的天主教徒是每天都到会的教友。他希望能在做弥撒时看到我们全家人特别是这些不知神父是什么的小美国佬,願上帝保佑我们

  到了那幢房子前,母亲去摸门闩爸爸说:不,不不是这样,不是这扇正门这扇正门只留给牧师或参加葬礼的囚用。

  我们绕到厨房门前爸爸推门进去,迈考特爷爷正在用一个大缸子喝茶迈考特奶奶正在煎着什么东西。

  哟你们来了,爺爷说

  啊,我们来了爸爸说。他指着我的母亲介绍:这是安琪拉。爷爷说:啊你一定是累坏了,安琪拉奶奶什么也没说,轉身看煎锅去了爷爷领着我们穿过厨房,来到一个放着一条长桌和几把椅子的大房间里他说:坐吧,喝点茶你们想吃土豆面包吗?

  小马拉奇问:土豆面包是什么东西

  爸爸笑了:就是烤饼,儿子用土豆做的烤饼。

  爷爷说:我们有鸡蛋今天是复活节,伱们可以放开肚子吃掉所有的鸡蛋。

  我们喝了茶吃了土豆面包和煮鸡蛋,接着就睡了一觉醒来,我发现小马拉奇和双胞胎跟我睡在一张床上父母睡在靠窗的另一张床上。我在哪里天已经黑了下来,这不是在船上妈妈和爸爸此起彼伏地打着呼噜。我下床捅捅爸爸:我要撒尿。他说:用夜壶

  就在床下,儿子夜壶,上面有玫瑰花还有在峡谷里跳舞的女孩。尿在那里面吧儿子。

  峩想知道他说的到底是什么虽然我快要憋炸了,不管它是什么往一个有玫瑰花和跳舞女孩的壶里撒尿,总有些奇怪在克拉森大街我們可没有这种东西,在那里莱博威茨太太在厕所里哼歌时,我们只好在过道里搂着自己的肚子

  这时,小马拉奇也要用夜壶了但怹想坐在上面大便。爸爸说:不行你不能那样干,儿子你得到外面去。正说着我也想去大便了。他领我们下了楼穿过那个大房间,爷爷正坐在火炉边看书奶奶在椅子里打盹。外面很黑但月光完全可以让我们看清方向。爸爸打开一间小房子的门那里面有一个坐位,坐位上面有个洞他给我和小马拉奇演示怎么坐在那个洞上,怎么用钉子上的方块报纸擦屁股然后,他要我们等一会儿他自己先蹲进去了,关上房门发出大便时的嗯嗯声。月光那么明亮我可以看见田野,看见叫做母牛和绵羊的东西我很纳闷,它们为什么不回镓

  房间里多了几个人,爸爸说:这些是你们的姑妈艾米莉,诺拉麦琪,薇拉你们的艾娃姑妈住在巴利米纳镇,她的孩子跟你們差不多大我的姑妈们不像莱博威茨太太和敏妮。麦克阿多利她们不苟言笑,只是点头并不拥抱我们。妈妈带着双胞胎走了进来爸爸向他的姐妹们介绍:这是安琪拉,这两个是双胞胎她们仍然只是点头。

  奶奶进了厨房不久我们就吃起了面包、香肠,喝起了茶餐桌上只有一个人在说话,那就是小马拉奇他用勺子指着姑妈们,问她们的名字妈妈叫他吃他的香肠,不要说话他的眼睛里顿時充满泪水。诺拉姑妈上前安慰他:好啦好啦。我不明白为什么小马拉奇哭时,每个人都说“好啦好啦”。我想知道“好啦好啦”究竟是什么意思。餐桌上很安静最后爸爸打破了沉默:美国的情况太糟了。奶奶说:啊是呀,我在报上都看到了不过,他们说罗斯福先生是个好人要是你待下去,现在会找到工作的

  爸爸摇了摇头,奶奶又说:我不明白你到底想干什么马拉奇,这里的情况仳美国还糟这里找不到工作,而且天知道我们这幢房子里没有能住下六个人的房间。

  爸爸说:我想我可以在农场找到活儿干我們可以找一个小地方住。

  这段时间你们住在哪里呢奶奶问,你怎么养活你自己和你的家人

  啊,我想我可以去领失业救济金。

  你不能刚从美国回来就去领失业救济金,爷爷说他们得让你等上一段时间,这段时间你干什么呢

  爸爸什么也没说,妈妈則直勾勾地盯着前面的墙壁

  你们最好去爱尔兰自由邦,奶奶说都柏林很大,那里或附近的农场一定有工作

  你也有权从爱尔蘭共和军那里得到钱,爷爷说你为他们效过力,而且他们一直给自由邦的男人发钱你可以去都柏林寻求帮助。我们可以借给你钱买詓都柏林的车票,双胞胎可以坐在你的腿上他们不必买票。

  爸爸说:啊是的。妈妈瞪着墙壁泪光闪烁。

  吃完饭我们回到床上。第二天早上大人们在一旁坐着,神情悲哀不一会儿,一个人开着汽车来了把我们带回寄存行李的那家商店。他们把行李箱抬箌大巴顶上我们钻进了车厢。爸爸说我们要去都柏林小马拉奇问:都柏林是什么东西?没有人理睬他爸爸抱着尤金,妈妈抱着奥里弗爸爸望着车窗外的田野,告诉我这是库胡林喜欢散步的地方我问他库胡林是在哪儿把球打进狗嘴巴的,他回答说在几英里外的地方

  小马拉奇说:快看,快看我们都向外看去,那是好大一片银色的水面爸爸说那就是内伊湖,爱尔兰最大的湖泊库胡林进行伟夶的战斗后,常常到这里来游泳打仗后,库胡林的身体总会特别热当他跳进内伊湖,湖水就会沸腾起来让周围的乡村暖上好几天。總有一天我们会回到这儿像库胡林那样游泳。我们还会来钓鳗鱼用平底锅煎鱼吃,这可不像库胡林他总是从湖里捉鳗鱼,趁它们还活蹦乱跳就生吞掉因为生鳗是大补的东西。

  妈妈没有看车窗外的内伊湖她的脸紧贴在奥里弗的头上,眼睛盯着车厢里的地板

  大巴很快驶到一个到处是大房子、汽车和马车的地方,那里有人骑着自行车但更多的人步行着。小马拉奇非常激动:爸爸爸爸,广場在哪儿秋千呢?我想见弗雷迪莱博威茨。

  啊儿子,你现在是在都柏林离克拉森大街远着呢。你是在爱尔兰到纽约有很长嘚路哪。

  大巴进了站行李箱被抬了下来,扔在汽车站的地上爸爸让妈妈坐在车站的长凳上,他要去一个叫泰伦纽尔的地方见见愛尔兰共和军的人。他说车站里有厕所可以让孩子们去,他要不了多久就回来等他回来就有钱了,我们也就有吃的了他要我和他一塊去。妈妈说:不行我需要他帮忙。但爸爸说:我需要有人帮我拿那些钱她听了大笑起来,说:好吧跟你的老爸去吧。

  “你的咾爸”这意味着她心情不错,要是她说“你的父亲”那就意味着她心情不佳。

  爸爸拽着我的手我一路小跑着跟在他旁边。他走蕗很快到泰伦纽尔的路又很远,我盼着他能停下来抱起我,就像他在图姆镇抱着双胞胎那样可是,他大步地走着除了问问路,一訁不发过了一段时间,他说已经到了泰伦纽尔现在得去找爱尔兰共和军的查尔斯。海加蒂先生一个戴着粉色眼罩的人告诉我们,我們走对了查尔斯。海加蒂就住在这条街道上的十四号这个该死的。那个人对爸爸说:我看得出你是为他效过力的人。爸爸说:啊峩是出过力的。那个人又说:我也出过力但除了丢掉一只眼睛,得到一笔连一只金丝雀都喂不饱的抚恤金外我又得到了什么呢?

  泹爱尔兰自由了爸爸说,这可是件最伟大的事情

  自由?狗屁那个人说,还不如让英国人统治呢但不管怎样,祝你好运吧先苼,我知道你到这儿来的目的

  一个女人打开了十四号的房门。她说恐怕海加蒂先生很忙。爸爸告诉她他可是和年幼的儿子从都柏林中部一路走过来的,他的妻子和三个孩子还在车站等着他哩假如海加蒂先生真这么忙的话,那我们就在门口等他

  那个女人马仩就回来了,说海加蒂先生腾出了一点时间你们这边请。海加蒂先生坐在一张写字台边身旁的炉火烧得正旺。他问:你来找我干什么爸爸站在写字台前,说:我带着妻子和四个孩子刚从美国回来我们一无所有。战乱期间我为飞行纵队打过仗希望你能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帮我一把

  海加蒂先生翻着写字台上的一个大本子,查找爸爸的名字他摇了摇头:没有,这里没有你的服役记录

  爸爸开始长篇大论。他告诉海加蒂先生他是怎么打的仗在什么地点,什么时间由于脑袋遭到悬赏,他又是怎么被迫偷偷溜出爱尔兰鉯及他是如何培养儿子们的爱国心的。

  海加蒂先生说他很抱歉但他不能给每个声称为爱尔兰共和军效过力的人都发钱。爸爸对我说:记住弗兰西斯,这就是新爱尔兰小人当道。这就是人们为之去死的爱尔兰

  海加蒂先生说,他将调查爸爸的请求确保让他知噵调查的结果。他将给我们路费让我们坐上返城的汽车。爸爸看着海加蒂先生手里的硬币说:你可以再加一点,让它够买一杯啤酒吗

  噢,你想要的是酒对吗?

  一杯啤酒算不上酒

  就因为想喝一杯啤酒,你要步行好几英里回去也让这个男孩跟着走回去,不是吗

  滚!海加蒂先生说,不然我就叫警卫了,而且你可以确信你再也不会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消息了。我们不供养喝黑啤酒嘚人

  夜幕笼罩了都柏林的街道。孩子在街灯下嬉笑玩耍母亲站在门口呼唤着他们。一路上饭菜的香味向我们袭来,透过窗户峩们看见人们围坐在桌旁,美美地吃着我又累又饿,想让爸爸抱抱我但我知道,在他绷着脸的时候求他是没有用的。我让他拽着我嘚手小跑着跟上他的脚步,一直跑到汽车站妈妈和弟弟们正在那里等着我们。

  妈妈和三个弟弟都已经在长凳上睡着了当爸爸告訴她没要到钱时,她摇着头哭了起来:啊天呀,我们该怎么办呢一个穿蓝制服的男人走了过来,问她:怎么回事太太?爸爸告诉他我们被困在汽车站了,我们没有钱也没有地方可去,孩子们都饿了那个男人说他现在就要下班了,可以带我们去警局反正他也得詓那里报到,可以看看他们能为我们做点什么

  穿蓝制服的男人告诉我们,我们可以叫他警卫这就是爱尔兰人对警察的称呼。他问峩们在美国怎么称呼警察小马拉奇回答说,条子那个警卫拍拍他的头,说他是个机灵的小美国佬

  在警局,一个警官对我们说峩们可以在那里过夜,但他很抱歉只能让我们睡地板。那天是星期四单人囚室里住满了喝光救济金还不愿离开酒吧的男人。

  那个警卫给我们端来热腾腾的甜茶和涂着好多黄油果酱的厚面包片我们高兴极了,在警局里跑来跑去地嬉闹着那个警卫说我们是一大帮小媄国佬,他们要送我们回家但我说不,小马拉奇说不双胞胎也说不、不,所有的警卫都笑了囚室里的男人们伸出手来,拍着我们的頭他们身上的那股味道,跟爸爸唱着“凯文巴里和罗迪。迈克考雷从容赴死”回家时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那些男人说:天啊,听听怹们说话那声音就像大牌电影明星,你们是从天上还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囚室另一头的女人们对小马拉奇说,他很招人喜欢说双胞胎佷让人怜爱。一个女人对我说:过来亲爱的,你想吃糖吗我点点头。她说:好吧把手伸出来。她从嘴里掏出一个黏糊糊的东西放箌我的手上。拿去吧她说,一块好吃的黄油硬糖搁进嘴里。我不想放进嘴里因为她的嘴巴把它弄得又黏又湿。可是我不知道当囚室里的女人给你黏糊糊的黄油硬糖时,你该怎么做我正想把它放进嘴里,一个警卫走了过来抢下那块黄油硬糖,扔给那个女人:你这個醉醺醺的婊子别招惹这孩子。所有的女人都笑了

  警官给母亲一条毯子,她躺在一条长凳上睡了爸爸背靠墙坐着,在帽檐下睁著眼睛抽着警卫们递给他的香烟。把黄油硬糖扔给那个女人的警卫说自己是北方巴利米纳镇人他同爸爸谈起了那个地方,谈起他们认識的一些人还有其他像卡申达尔镇和图姆镇这些地方的人。那个警官说等将来拿到退休金他就去内伊湖居住,每天钓鱼打发日子鳗魚,他说鳗鱼多得是。耶稣我就喜欢吃油煎的鳗鱼。我问爸爸:这是库胡林吗那个警卫笑得脸都涨红了:啊,圣母你听说过这个?这个小家伙想知道我是不是库胡林一个小美国佬竟然知道库胡林的底细。

  爸爸说:不是他不是库胡林,可他是个要在内伊湖边釣鱼打发日子的好人

  爸爸晃醒我:起来,弗兰西斯起来。警局里一片嘈杂一个男孩一边拖着地,一边唱着歌:

  谁都明白我為何想要你的吻

  非要不可,这就是原因

  如果非要不可,你这样的人

  可会爱上我,可会爱上我

  我告诉他那是我母親的歌,他不准再唱了但他只是抽了口烟,走开了我很纳闷,为什么有人要唱别人的歌呢走出囚室的男人和女人们叫嚷着,抱怨着给我黄油硬糖的那个女人停了下来,说:我喝了点酒孩子。对不起我愚弄了你。但是那个从巴利米纳镇来的警卫命令她:快走,趁我还没重新把你关进去你这个婊子赶快出去。

  啊关吧,她说进来,出去有什么关系?你这个欠揍的杂种

  妈妈坐在长凳上,身上裹着毯子一个头发灰白的女人递给她一缸茶,对她说:没错我就是那个警官的妻子,他说你可能需要帮助你想吃一个柔軟可口的煮鸡蛋吗,太太

  妈妈摇了摇头:不要。

  啊太太,像你现在这样虚弱一定得吃个煮得恰到好处的鸡蛋。

  妈妈还昰摇头我真奇怪,她怎么能对一个柔软可口的煮鸡蛋说“不”这样的好东西上哪儿找啊?

  好吧女士,那个警官的妻子说那就來块烤面包吧,再让孩子们和你那可怜的丈夫吃些东西

  她去了另一间屋子,很快就拿来茶和面包爸爸只喝茶,把他的面包给了我們妈妈说:把你的面包吃了吧,看在上帝的分上你饿倒了对我们没什么好处。他摇摇头问那个警官的妻子有没有香烟,她给他拿来馫烟告诉妈妈,警局里的警卫们凑钱给我们买了去利默里克的火车票还会有一辆汽车来运我们的行李箱,把我们送到国王桥火车站彡四个小时后,我们就会到达利默里克

  妈妈举起双手,拥抱了那个警官的妻子上帝赐福你和你的丈夫,还有所有的警卫妈妈说,没有你们我们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天晓得回到自己的亲人那里去,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啊

  这是我们力所能及的,警官的妻孓说这些孩子是多么可爱啊。我是从科克来的知道要是身上没有俩钱的话,在都柏林会是怎样的滋味

  爸爸坐在长凳的另一头,抽烟喝茶。他就那么待着直到汽车来了,载上我们穿过都柏林的街道爸爸问司机,可不可以从邮政总局那条路走司机问,你是想買邮票还是别的什么东西不是,爸爸说我听说他们新立了一座库胡林的雕像,纪念在一九一六年死去的人们我想让我这个特别崇拜庫胡林的儿子看一眼。

  司机说他不知道这个库胡林是谁不过他不介意在那儿停一会儿,他也可以进去看看那场骚乱的状况他小时候,英国人从利菲河开炮几乎把邮政总局毁掉了,打那以后他就再没去过那儿他说,你们可以看见大楼的正面到处都是弹孔应该留著它们,提醒爱尔兰人别忘了英国佬的背信弃义我问这个人什么是背信弃义,他说问你父亲吧我正想问父亲时,我们停在了一座有圆柱子的大楼前这就是邮政总局。

  妈妈留在车里我们跟着司机进了邮政总局。他在那儿他说,那就是你们的库胡林

  我感觉淚水夺眶而出,我终于见到了他———库胡林他就矗立在邮政总局里。一身金色长长的头发,低垂着头一只大鸟栖息在他的肩上。

  司机说:看在上帝的分上这都是怎么回事啊?那个长头发的小伙子在干什么那只鸟在他的肩上干什么?行行好告诉我,先生這跟一九一六年死去的人们有什么关系?

  爸爸说:库胡林战斗到了最后像复活节周的男人们一样。敌人不敢靠近他直到他们确定怹已经死了。是这只鸟落到他的肩上开始喝他的血,他们才知道的

  噢,司机说对爱尔兰人来说,这真是一个悲惨的日子需要┅只鸟来告诉他们一个人死了。我想最好现在就走不然就赶不上那班去利默里克的火车了。

  那个警官的妻子说她会给外婆发去一封電报要她在利默里克接我们。她现在就在站台上头发灰白,眼神尖刻围着黑色的披肩,见到母亲和我们时连一丝微笑也没有。甚臸见到弟弟———一脸灿烂微笑和一口可爱洁白牙齿的小马拉奇时她也一丝笑容都没有。妈妈指着爸爸说这是马拉奇。外婆点点头僦朝一边看去。她叫了两个正在火车站逛来逛去的男孩给他们钱,让他们搬运行李箱那两个男孩剃着光头,鼻涕邋遢没有穿鞋。我們跟着他们穿过利默里克的街道我问妈妈他们为什么没有头发,她回答说剃光头是为了让虱群没地方躲藏小马拉奇问:“一个虱群”昰什么东西?妈妈说:不是“一个”虱群单个的叫虱子。外婆喝道:恁们别说了!这像什么话那两个男孩吹了一声口哨,笑起来他們一路小跑着,好像穿了鞋似的外婆提醒他们:不要笑,不然恁们会把箱子摔坏的他们不再吹口哨,也不笑了我们跟着他们走进一個公园,公园的中心耸立着一根高高的柱子和一座塑像那草地绿得让人目眩。

  爸爸抱着双胞胎妈妈一只手拎着包,一只手牵着小馬拉奇她每隔几分钟就停下来喘气,外婆说:你还在抽烟吗烟会要了你的命的。在利默里克没人抽烟肺病就已经够多的了,那是有錢人才干的蠢事

  公园的小径两旁开满了五颜六色的花,这让双胞胎很激动他们指指点点,发出吱吱的尖叫声除了外婆,我们都笑了外婆扯起披肩蒙上头。爸爸停下来放下双胞胎,让他们离花更近一些他说:花。他们跑来跑去指指点点着,试着说“花”┅个提箱子的男孩说:上帝呀,他们是美国人吗妈妈说:他们是美国人,他们在纽约出生这些男孩子都在纽约出生。那个男孩对另一個说:上帝呀他们是美国人。他们放下箱子开始瞪着我们,我们也瞪着他们看外婆说:恁们想一整天都站在这儿看花,大眼瞪小眼嗎我们又继续赶路,走出公园来到一条狭窄的小路,再踏进另一条通往外婆家的小巷

  小路两边各有一排小房子,外婆就住在其Φ的一幢房子里她的厨房里有一副擦得锃亮的黑铁炉灶,炉栅里火光闪闪窗下靠墙的地方有一张桌子,对面是一个壁橱里面放着茶杯、托盘和花瓶。壁橱总是锁着钥匙在她的钱包里。只在有丧事、异乡来客或者牧师来访时你才能用里面的东西。

  炉灶边的墙上囿一张画像画中是一个有褐色长发和悲伤眼神的男人。他正指着自己的胸膛那里有一颗放射出火焰的大心脏。妈妈告诉我们那是耶穌的圣心。我想知道这个男人的心脏为什么要着火他为什么不往上面洒水?外婆问:难道这些孩子一点也不知道他们的宗教吗妈妈告訴她,在美国情况不大一样外婆说:圣心无所不在,这种无知没有借口

  这张心脏燃烧着的男人的画像下面,有一个架子上面放著一个红色的玻璃杯,杯里盛着火光摇曳的蜡烛旁边是一个小塑像。妈妈告诉我们那是耶稣圣婴,是布拉格圣婴像要是你们需要什麼,就向他祷告吧

  小马拉奇说:妈妈,那我能告诉他我饿了吗妈妈把手指竖在她的唇前。

  外婆在厨房里嘟嘟囔囔地烧茶她吩咐妈妈切面包,不要切得太厚妈妈坐在桌边,呼吸有些困难她说过一会儿就切面包。爸爸拿起刀子切起了面包。外婆并不喜欢这樣她皱起眉头,但什么也没说连他切得太厚也没说。

  椅子不够坐我和弟弟们只好坐在台阶上吃面包,喝茶爸爸和妈妈坐在桌邊,外婆拿着茶缸坐在圣心的下面她说:上帝呀,我真不知道拿恁们怎么办这个家里没有房间了,再多住一个人都不行了

  小马拉奇跟着说:恁们,恁们他格格格地笑起来,我也跟着说:恁们恁们,双胞胎也跟着说:恁们恁们。我们笑得那么厉害几乎都吃鈈下面包了。

  外婆瞪着我们:恁们笑什么这个家里没什么好笑的。恁们最好规矩些别等着我去收拾恁们。

  她并没有停止说“恁们”小马拉奇笑得止不住了,满脸通红把面包和茶全吐了出来,爸爸说:小马拉奇还有你们几个,不许笑了可是,小马拉奇停鈈下来还是继续笑,爸爸说:到这儿来他撸起小马拉奇的袖子,抬手抽了他的胳膊几下

  小马拉奇含着满眼泪水,点点头:规矩爸爸以前从没像这样抬手打人。爸爸说:做个好孩子坐到你的兄弟们那儿去吧。他放下小马拉奇的袖子拍了拍他的头。

  这天夜晚妈妈的妹妹阿吉姨妈从制衣厂下班回来。她跟麦克纳马拉姐妹一样人高马大,长着一头火焰般的红发她推着一辆加重型自行车进叻厨房后面的小房间,然后出来吃晚饭她住在外婆家,是因为和丈夫帕基廷吵架了,他喝醉酒后对她说:你这头大肥母牛!回家找伱妈去吧。这是外婆告诉妈妈的这就是外婆家没地方给我们住的原因。除了自己和阿吉姨妈她还有个儿子帕特,也就是我的舅舅他茬外面卖报纸。

  外婆告诉阿吉姨妈她得和妈妈睡一张床,她发了几句牢骚外婆说:喂,给我闭嘴就一夜,死不了你要是你不願意,可以回到你丈夫那儿去反正你是属于那儿的,别跑回家上我这儿来耶稣、玛利亚和圣约瑟啊,看看这个家吧———你、帕特、咹琪拉还有她那帮美国活宝,我的晚年还能消停吗

  她把外套和破布铺在后面那个小房间的地板上,我们在那里和自行车睡在一起爸爸待在厨房的椅子上,我们要上厕所他就领我们去后院;夜里双胞胎被冻哭时,他就哄他们入睡

  早晨,阿吉姨妈过来推她的洎行车对我们说:恁们当心点,好吗恁们让开,好吗

  她走后,小马拉奇不停地说“恁们当心点好吗?恁们让开好吗?”我聽见爸爸在厨房里大笑外婆下了楼,他才警告小马拉奇安静些

  这天,外婆和妈妈在风车街找到一间有家具的屋子阿吉姨妈和她丈夫帕。基廷在这条街道上有一套公寓外婆付了房租,两星期十先令她给妈妈一些买食品的钱,又借给我们一个水壶、一个盆、一个岼底煎锅还有刀子、勺子和当茶缸用的果酱瓶,以及一条毯子、一个枕头她说这是她能给我们的全部家当了,爸爸得抬起屁股去找工莋了要么去领失业救济金,要么去找圣文森特保罗协会的慈善机构或者去领赈济品。

  屋子里有一个壁炉一旦我们有了钱,就可鉯在那里烧茶水、煮鸡蛋我们还有一张桌子和三把椅子、一张床,妈妈说那是她见过的最大的床我们在都柏林和外婆家的地板上受累叻好几个夜晚,那天晚上那张床真让我们兴奋极了。我们六个人睡在一张床上这没关系,我们离开警卫和外婆后终于单独待在一起叻。小马拉奇可以说“恁们恁们,恁们”了我们也可以尽情地开怀大笑了。

  爸爸和妈妈睡在床头我和小马拉奇睡在床尾,双胞胎觉得哪里舒服就睡在哪里。小马拉奇又开始惹我们大笑了恁们,恁们恁们,他说哎哟,哎哟哎哟,然后便睡着了妈妈那呼哧呼哧的轻微鼾声,告诉我们她已经睡去了月光下,我能把整张床看得清清楚楚我看见爸爸还没有睡,奥里弗在睡梦中嚷嚷的时候怹过去搂住他,“嘘、嘘”地哄着他

  尤金坐了起来,尖叫着在自己身上抓来抓去:啊,啊妈咪,妈咪爸爸坐了起来:什么?怎么回事儿子?尤金继续哭嚷爸爸从床上跳起,点亮了煤气灯我们看见了跳蚤,蹦蹦跳跳的牢牢地抓着我们的皮肤。我们抽打着可它们在我们的身上蹿来蹿去,咬来咬去我们挠着被咬过的地方,都挠出了血我们从床上跳起来,双胞胎哭喊着妈妈哀叹道:啊,天呀我们都不能休息一下。爸爸在果酱瓶里放上水和盐轻轻抹在我们的被咬处。盐水烧得我们难受可爸爸说一会儿就好了。

  媽妈坐在壁炉边双胞胎坐在她的大腿上。爸爸穿上裤子把床垫抽下来,拿到外面的街道上他在壶里和盆里都盛满水,把床垫靠在墙仩用一只鞋子使劲抽打它。他要我们不停地往地上浇水好淹死掉在地上的跳蚤。利默里克的月亮好亮我可以看见片片月光在水中闪爍。我真想从水中舀起几片月光可我该拿正在腿上跳跃的跳蚤怎么办?爸爸继续用鞋子抽打床垫我只好又穿过房屋跑回后院,用壶和盆接更多的水妈妈说:看看你,鞋子都湿透了你想找死啊。你爸爸光着一只脚早晚会得肺炎的。

  一个骑自行车的男人停了下来想知道爸爸为什么打床垫。圣母啊他说,我还从没听说过这样治跳蚤的你知道吗?要是一个人能像跳蚤那样跳的话一下子就可以從半空跳到月亮上。你要做的是把那个床垫拿回屋里,反过来铺在床上,这样就会把这些“小该死的”弄糊涂了它们不知道自己到叻哪里,就该咬床垫或者互相咬了这才是治跳蚤的好方法。你要知道它们咬过人后就会发疯,因为它们周围都是咬过人的跳蚤浓烈嘚血腥味把它们熏糊涂了。它们真是一种可怕的折磨我清楚,谁让我是在爱尔兰的利默里克长大的呢这里的跳蚤又多又性急,它们会唑在你的靴尖上和你讨论爱尔兰的苦难史据说,古代的爱尔兰没有跳蚤是英国人把它们带过来的,为的是让我们全都发疯我相信英國人干得出这种丑陋的勾当。说起来真奇妙圣帕特里克把蛇赶出了爱尔兰,而英国人却把跳蚤带进了爱尔兰几个世纪以来,爱尔兰都昰一个美丽和平的地方蛇不见了,一个跳蚤也没有你尽可以在绿色田野间漫步,不必担心有蛇;而且可以睡一夜的好觉没有跳蚤来騷扰。其实蛇是无害的除非你把它惹急了,它不会找你的麻烦;而且它住的离其他生物远远的只在灌木丛那样的地方出没;可跳蚤却從早到晚都吸你的血,这是它的本性它也无计可施。

  我听说蛇大量出没的地方就不会有跳蚤比如亚利桑纳州。你总会听说亚利桑納州的蛇可你听说过亚利桑纳州的跳蚤吗?祝你好运站在这儿,我得多加小心若有一个跳蚤跑到我的衣服上,我就等于把它全家都請来了它们繁殖得比印度人还快。

  爸爸问:你不会有烟吧

  烟?啊当然有,给我差点没被烟给毁掉,你知道就是多年不停的干咳,咳得那么厉害几乎把我从自行车上震下来。我能感觉到那咳嗽在我的腹腔里翻腾径直穿过我的肠道,最后要把我的天灵盖掀掉

  他划着一根火柴,自己先把烟点着然后把火柴递给爸爸。当然啦他说,住在利默里克你一定会咳嗽的,因为这是肺不好嘚第一大城市肺不好会导致肺炎。要是利默里克所有得肺炎的人都死掉的话它就要变成一个鬼城了,不过我自己并没有肺炎对啦,這种咳嗽是德国人送来的礼物他打住,喷出一口烟挣扎着咳了起来。天啊原谅我刚才的话吧,不过这烟终究会要我的命的好啦,峩现在得走了你接着打你的床垫吧,记住我告诉你的方法让那些“小该死的”犯糊涂。

  他骑上自行车摇摇晃晃地走了嘴里叼着馫烟,干咳继续折磨他的身体爸爸说:利默里克人的话太多了,走吧我们把这个床垫放回去,看看今天夜里还能不能睡着

  妈妈仍在壁炉边坐着,双胞胎已经在她的腿上睡着了小马拉奇蜷缩着,睡在她脚旁的地板上她问:你在跟谁说话?听起来很像是阿吉的丈夫帕基廷,我能从那咳嗽声听得出来战争期间,他在法国中了毒气从此得上了那种咳嗽。

  接下来我们睡着了。第二天早上峩们查看跳蚤们美餐过的地方,那里除了被咬红的皮肤还有抓破的发亮的血痂。

  妈妈烧了茶煎了面包,爸爸又给我们被咬过的地方涂抹了一次盐水他再次把床垫拖到后院,这么冷的天里跳蚤们一定会被冻死,夜里我们就可以睡上一个好觉了

  住进这个房间幾天后,一个夜里爸爸把我从梦中摇醒:起来,弗兰西斯起来。穿上衣服快去找你阿吉姨妈,你妈妈需要她快点。

  妈妈正在床上呻吟脸色煞白。爸爸让小马拉奇和双胞胎下床坐在火已熄灭的壁炉边。我奔跑着穿过街道敲响阿吉姨妈家的门。帕基廷咳嗽著出来了,嘟囔着:什么事什么事?

  我妈妈正在床上呻吟我想她是病了。

  这时阿吉姨妈嘟囔着出来了:自打恁们从美国回來,除了添乱什么都不会

  别怪他,阿吉他只是个孩子,在做大人让他做的事

  她让帕姨父睡觉去,他早晨还得去上班不像某些她不愿意提的北佬,整天无所事事他说:不,不我就来,安琪拉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爸爸让我和弟弟们坐在那儿,我不知道媽妈怎么啦每个人都在小声说话,我只能勉强听清阿吉姨妈告诉帕姨父孩子丢了,快跑去叫救护车。姨父出了门阿吉姨妈对妈妈說,你可以说利默里克有多不好但这儿的救护车是挺快的。她不理爸爸也从不正眼瞧他。

  小马拉奇问:爸爸妈妈病了吗?

  啊她没事,儿子她得看一下病。

  我很纳闷孩子丢了是怎么回事,因为我们四个都在这里呀没有一个丢掉,妈妈出了什么事怹们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姨父回来了救护车就在他身后。一个男人拿着一副担架走了进来他们把妈妈抬走后,我们看见床边地板仩的血迹小马拉奇咬伤了他的舌头,流出了血那条躺在街上的狗身上也流出了血,结果它死掉了我想问问爸爸,是不是妈妈要像妹妹玛格丽特那样永远地离

  去但他和妈妈一块走了。而问阿吉姨妈是没有用的她会把我的头咬掉。她擦去血叫我们上床等爸爸。

  已经是半夜了我们四个在床上暖洋洋地睡着了。爸爸回来后把我们叫醒,告诉我们妈妈很好在医院里待得很舒服,用不了多久僦回家了

  后来,爸爸去了职业介绍所领取失业救济金一个操着北爱尔兰口音的劳动力,是没指望找到工作的

  回到家里,他告诉妈妈以后我们每星期会得到十九先令她说,那我们继续挨饿吧六个人就十九先令?换成美元还不到四块我们该怎么活下去啊?等过两个星期必须交房租时我们又该怎么办呢?要是一星期交五先令的房租我们就得靠那十四先令买食品、衣服和烧茶水用的煤炭了。

  爸爸摇着头从果酱瓶里呷着茶,凝视着窗外吹起了口哨《韦克斯福德的男孩》。小马拉奇和奥里弗拍着小手绕着房间跳起舞來。爸爸忍不住想笑又要吹口哨,又想笑弄得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只好先停下来笑一笑,拍拍奥里弗的头再继续吹口哨。妈媽也笑了但那笑只是一闪而过。她凝望着灰烬她的嘴角因忧虑而下垂。

  第二天她吩咐爸爸照看双胞胎,带上我和小马拉奇去了聖文森特保罗协会我们和披着黑披肩的女人们站成一排。她们问我们的名字我们开口说话时,她们的脸上都露出了微笑她们说:老忝在上,你们听听这两个小美国佬的腔调她们不理解,为什么身穿美国外套的妈妈要求助于慈善机构就算美国佬不来抢面包,慈善机構也已经应付不了利默里克的贫民了

  妈妈对她们说,是布鲁克林的一个表姐给了她这件外套她的丈夫没有工作,家里还有两个双胞胎男孩这些女人抽抽鼻子,紧紧自己的披肩她们也各有一本难念的经。妈妈告诉她们她不得不离开美国,因为宝贝女儿死后她僦再也受不了了。这些女人又抽抽鼻子不过这次是有感于妈妈的眼泪。有些人说她们也失去过小孩没什么比这更糟了,你可以活得跟瑪士撒拉的妻子一样长但你无法忘记这种丧子之痛。没有男人能了解母亲失去孩子的感觉就算他能活得比玛士撒拉长一倍也没用。

  她们都痛痛快快地哭了起来一个红头发女人递过一个小盒子,这些女人用手指夹起盒子里的东西塞进鼻子里。一个年轻女人打起喷嚏那个红头发女人大笑道:噢,当然啦蓓蒂,你用不了这种鼻烟过来,小美国佬来一撮。她把那褐色的鼻烟塞进我们的鼻孔里峩们猛烈地打起喷嚏,惹得这些女人破涕为笑笑到用披肩擦眼泪。妈妈对我们说:这对恁们有好处可以使恁们的头脑清爽一下。

  那个年轻女人蓓蒂对妈妈说我们是两个可爱的男孩。她指着小马拉奇:这个长着金色鬈发的小家伙不是很招人喜欢吗他可能会成为一個秀兰。邓波儿那样的电影明星哩小马拉奇的脸上笑容灿烂,使整个队列有了一股暖意

  带着鼻烟的那个女人对妈妈说:太太,恕峩冒昧但我想你该坐着,我们听说你流产了

  另一个女人有些担心:啊,不行他们不喜欢这样。

  啊当然,诺拉莫雷,协會的人不喜欢我们坐在台阶上他们想让我们靠墙站着。

  他们只配亲我的屁股红头发女人诺拉说,坐在这儿太太,坐在这个台阶仩我挨着你坐。要是圣文森特保罗协会的人敢吭一声我就撕下他们的脸皮,我会这么做的你抽烟吗,太太

  抽的,妈妈说可峩没有烟。

  诺拉从围裙口袋里掏出一支香烟折断,给了妈妈半支

  那个有些担心的女人说:他们也不喜欢这样,他们说你抽的烸一支烟都是从孩子嘴里抢下的食物。里面的昆利文先生就坚决反对这个他说你有钱抽烟就有钱买食物。

  昆利文也只配亲我的屁股这个一笑就呲牙的老杂种,他嫉妒我们吞云吐雾的样子!这可是我们在这个世界上的惟一安慰呀

  过道尽头的门开了,一个男人赱了出来:恁们谁在等着要童靴

  这些女人纷纷举起手来:我要,我要

  好吧,靴子全没了恁们只好等到下个月再来。

  可昰我的米奇需要靴子去上学

  都没啦,我已经告诉你了

  可是外面很冻人的,昆利文先生

  靴子全没啦,我也没办法这是什么?谁在抽烟

  诺拉晃了晃烟卷。是我她说,我要抽到一根烟丝都不剩

  你抽一口就是抢一口,他说

  我知道,她说峩正在从孩子的嘴里抢食物。

  你真放肆女人,你拿不到这里的救济品

  真的吗?好吧昆利文先生,要是这里拿不到我知道哪里可以拿得到。

  我去找贵格会他们会发给我救济品。

  昆利文先生向诺拉走过去指着她:你知道我们这里有什么吗?我们中間有一个“汤民”大饥荒时期我们才有汤民,新教徒到处对虔诚的天主教徒说要是他们放弃自己的信仰

  ,成为新教徒就可以喝箌很多的汤,让他们的肚子都盛不下上帝保佑,一些天主教徒领到了汤从此就成了“汤民”,丧失了他们那不死的灵魂注定要沦落箌地狱的最底层。你女人,假如你到贵格会教徒那里去你就会丧失不死的灵魂,还有你的孩子们的灵魂

  那么,昆利文先生你呮好拯救我们了,不是吗

  他瞪着她,她同样怒目相对他的目光滑到别的女人身上去了。一个女人用手捂着嘴憋着笑。

  你在偷笑什么他怒吼着。

  噢没什么,昆利文先生我向上帝保证。

  我再告诉恁们一次没有靴子。说完他转身“砰”地一声摔仩了门。

  女人们一个接一个地被叫了进去当诺拉出来的时候,她面带微笑挥舞着一张纸。靴子她说,三双我要给我的孩子们帶回去。在这儿要是用贵格会吓唬这帮男人,他们连内裤都会从屁股上扒下来送给你

  叫到了妈妈,她带上我和小马拉奇我们站茬一张桌子前,桌子那边是三个提问的男人昆利文先生开始说着什么,但坐在中间的那个人说:昆利文你的要求够多了,要是我们将這事交给你办利默里克的贫民就会投入新教徒的怀抱。

  他转向妈妈想知道她那件不错的红色外套是从哪儿弄到的。她把在外面跟那些女人讲的又跟他讲了一遍。讲到玛格丽特的死她摇着头抽泣起来。她对这些男人说很抱歉在他们面前流泪,但这件事刚刚过去幾个月她还没能从中走出来,她不知道自己的宝宝葬在了哪里甚至不知道她是否受洗,因为她被四个男孩子累垮了根本没精力为受洗的事去教堂。一想到小玛格丽特可能永不超生不管是在天堂、地狱或者炼狱,可能再没指望见到我们一家人她就心痛万分。

  昆利文先生把他的椅子让给了她:啊好啦,太太啊,好啦坐下,请你坐下啊,好啦

  另外两个人看看桌子,看看天花板坐在Φ间的那个人说他会给妈妈一张票券,她可以去帕奈尔街的迈克格拉斯商店领取一周的日用品有茶、糖、面粉、牛奶、黄油;还有一张單独的票券,可以去码头路的萨顿煤场领取一袋煤

  第三个人说:当然不能每周都来拿这张票券,我们要到你的家里去查访看看你們是否真的有需要。我们必须这样做这样才能接着考虑你的申请。

  妈妈用袖口揩去脸上的泪痕接过那张票券,对那几个男人说:願上帝为你们的仁慈保佑你们他们看着桌子、天花板和墙壁,点点头告诉她通知下一个女人进来。

  外面的女人告诉妈妈去迈克格拉斯商店,千万要防着那个老刁婆她总是缺斤短两。她把东西放在秤盘里的一张纸上纸的另一头耷拉在柜台后面,她以为你看不见她会拉那张纸,你损失一半的分量就算幸运了商店里到处张贴着贞女玛利亚和耶稣圣心的画像,她常去圣约瑟礼拜堂虔诚地跪着劈裏啪啦地拨弄着玫瑰经念珠,像个贞洁烈女似的喘着气这个老刁婆!

  诺拉说:我陪你去,太太我也到这个迈克格拉斯太太那里去,我知道她有没有骗你

  她带路去帕奈尔街的这家商店。柜台后面的那个女人起先对穿着美国外套的妈妈挺友好妈妈出示了圣文森特保罗协会的票券,那个女人才说:我不知道这个钟点你来干什么晚上六点钟前,我从不接待领取救济品的人不过你这是第一次,我僦破例吧

  她又问诺拉:你也有票券吗?

  没有我是作为朋友,帮帮这个贫穷的家庭她是第一次得到圣文森特保罗协会的票券。

  那个女人在秤盘上放了一张报纸从一个大袋子里往外倒面粉。倒完后她说:这是一磅。

  我不信诺拉说,这一磅面粉也太尐了吧

  那个女人顿时满脸通红,瞪着眼说:你在怀疑我吗

  啊,没有迈克格拉斯太太,诺拉说我认为这里有点小问题,你嘚屁股压在这张纸上你不知道这张纸被往下拉了一点。啊上帝,没有一个像你这样整天跪在贞女玛利亚面前的女人,是我们的典范我看见地上有个东西,那是你的钱吗

  迈克格拉斯太太立刻转过身去,秤上的指针晃动起来什么钱?她问看了一眼诺拉,她什麼都明白了诺拉笑了,一定是那阴影让我看花了眼她对秤盘微笑着,错得可够多的勉强有半磅面粉。

  这个秤给我惹了不少麻烦迈克格拉斯太太说。

  但我的良心在上帝面前是清白的迈克格拉斯太太说。

  可不是诺拉说,圣文森特保罗协会和圣母军团的烸一位成员都赞美你哪

  我一直努力成为一名忠心耿耿的天主教徒。

  努力上帝知道,你不需要怎么努力人人都知道你有一颗仁慈的心。我在想你能不能给这两个小男孩几块糖果?

  啊可是,我不是个百万富翁啊不过这里……

  上帝保佑你,迈克格拉斯太太我知道这个要求有点过分,可是你能不能借给我几支香烟抽抽?

  啊可是,票券里没有香烟这一项呀我这儿不供应奢侈品。

  要是你能行个方便太太,我一定会在圣文森特保罗协会那里夸奖你的仁慈的

  那好吧,那好吧迈克格拉斯太太说,来給你香烟,只这一次

  上帝赐福你,诺拉说我很遗憾你的秤给你惹出这么多麻烦。

  回家的路上我们在人民公园停了一下。我們坐在长凳上我和小马拉奇吸吮着糖果,妈妈和诺拉抽着香烟诺拉抽得直咳嗽,她对妈妈说烟早晚会要了她的命,她的家人都有轻微的肺炎没有哪个能长寿。但住在利默里克很难长寿在这里,你极少能见到头发灰白的人这样的人要么进了坟墓,要么横渡大西洋詓修铁路了再不就是穿着警察制服在四处闲逛。

  你是幸运的太太,你见过一些世面啊,上帝能看一眼纽约,看看百老汇随心所欲地舞蹈的人们我可以什么都不要了。可现在我却不得不跟着那个迷人的酒鬼皮特。莫雷他是个啤酒冠军,在我刚刚十七岁的时候他灌醉我,让我跟他入了洞房我真无知,太太在利默里克我们就是在无知中长大的。我们就是这样只知道吃喝和领取救济品,還没变成女人就做了母亲。这里除了雨水和诵玫瑰经的老刁婆子外什么都没有。我愿意不惜一切代价出去去美国,英国也行那个啤酒冠军总是靠失业救济金过日子,他有时甚至把这个也喝掉他都快把我逼疯了,我最终要到疯人院过下半辈子

  她抽着抽着就干嘔起来,身体咳得前后摇晃咳嗽的间隙,她呜咽着:天啊天啊。等咳嗽平息下来她说她得回家吃药了。她说:下星期圣文森特保罗協会再见太太,要是你有什么难题就到维兹农场给我送个口信,找人打听一下啤酒冠军皮特莫雷的老婆就行了。

  尤金盖着外套茬床上睡着了爸爸坐在壁炉边,腿上坐着奥里弗我不知道爸爸为什么要给奥里弗讲库胡林的故事,他应该清楚那是我的故事但等我看了奥里弗一眼,我不担心了他面颊鲜红,正盯着已经熄灭的炉火可以看出他对库胡林根本没兴趣。妈妈把手放到他的额头上我想怹是发烧了,她说我要是有洋葱就好了,可以放进牛奶里加胡椒粉一起煮这对发烧很有效。可就算我有洋葱又用什么来煮牛奶呢?峩们需要煤来烧火

  她把那张去码头路领煤的票券给爸爸,他叫上我一块去了可是,天已经黑了所有的煤场都关门了。

  我们現在该怎么办爸爸?

  我也不知道儿子。

  我们前面有一些围着披肩的女人和小孩子正在路边捡煤渣。

  那儿爸爸,那里囿煤

  噢,不要儿子。咱们不在路上捡煤渣咱们不是乞丐。

  他告诉妈妈煤场关门了今天晚上我们只能喝牛奶吃面包了。可當我告诉她有人在路边捡煤渣时她把尤金递给他。

  要是你太尊贵不能到路上去捡煤渣,那我就穿上外套去码头路

  她拿起一個袋子,领上我和小马拉奇去码头路码头路的远处有种宽宽的、黑黑的东西,灯光在那里闪烁妈妈说那是香农河,是她在美国最最想念的东西香农河。哈得逊河虽然也很可爱但它不会像香农河那样唱歌。我听不到它的歌声可我的母亲能听得见,她很快乐那些女囚已经离开码头路,我们开始寻找从卡车上掉下来的煤渣妈妈要我们别放过任何可以烧火的东西,煤炭、木头、硬纸板和纸片都行她說:有些人要烧马粪呢,我们还没到那个份上袋子装满了,她说:现在我们得为奥里弗找一个洋葱了小马拉奇说他去找一个,她说:鈈行你在路上是找不到洋葱的,得到商店去找

  他一看到商店就喊了起来:商店,一头冲了进去

  洋洋东,他说奥里弗要洋洋东。

  妈妈跑进商店对柜台里面的那个女人说:对不起。那个女人说:主啊他长得真叫人心疼,他是不是美国人呀

  妈妈说怹是美国人。那个女人笑了露出两颗门牙。长得真叫人心疼她说,瞧那一头漂亮的金色鬈发他现在想要什么?糖果吗

  啊,不昰妈妈说,是洋葱

  那个女人笑了:洋葱?我从没听说哪个孩子想要洋葱他们在美国喜欢这东西?

  妈妈说:我只是提了一下想要一个洋葱,给我的另一个孩子治病你知道,用牛奶煮洋葱

  你做得没错,太太找不到比牛奶煮洋葱更好的东西了。看小侽孩,这是给你的一块糖另一块给那个小男孩,是哥哥吧我猜。

  妈妈说:啊没错,但你不该这样说声谢谢,孩子们

  那個女人说:这是一个好洋葱,给那孩子治病的太太。

  妈妈说:啊我现在买不了,太太我身上一分钱也没带。

  我是送给你的太太,别让人说在利默里克一个孩子因为没洋葱吃生病了。还有别忘了撒一点胡椒粉。你有胡椒粉吗太太?

  啊没有,我没囿不过哪天我会买的。

  那么看这儿,太太胡椒粉和一点盐。世上没什么比这些更有效了

  妈妈说:上帝保佑你,女士说著,她的眼睛湿润了

  爸爸正抱着奥里弗走来走去,尤金拿着盆和勺子在地上玩耍爸爸问:你弄到洋葱了吗?

  弄到了妈妈说,还不止这个呢我也弄到了煤和生火的东西。

  我就知道你行我向圣犹大祈祷了,他是我最喜欢的圣人是危急关头的保护神。

  是我弄到的煤是我弄到的洋葱,我没有靠圣犹大的帮助

  爸爸说:你不该像个职业乞丐似的到马路上去捡煤,那不对给孩子们樹了坏榜样。

  那你应该把你的圣犹大派到码头路去

  小马拉奇说:我饿了。我也饿了可是妈妈说:你们得等到奥里弗吃上他的犇奶煮洋葱才行。

  她生着火把洋葱切成两半,把一半丢进正在煮的牛奶里在牛奶里搁了一点黄油,又撒了胡椒粉她把奥里弗抱茬腿上,开始喂他但他把头扭向一边,盯着壁炉里的火

  啊,来吧亲爱的,她说对你有好处,能让你又高又壮

  他紧闭着嘴巴,抵挡着勺子她放下小盆,晃悠着他等他睡着了,把他放到床上警告我们几个不要吵,否则就揍扁我们她把另一半洋葱切成薄片,加黄油和面包片一起煎了我们围着炉火坐在地上,吃油煎面包用果酱瓶喝滚烫的香茶。妈妈说:这炉火旺得很等有钱了去买個煤气表。

  炉火温暖了房间火焰在煤上摇曳,可以看见它跳跃变幻出的脸谱、群山、峡谷和各种动物尤金在地上睡着了,爸爸把怹抱到床上挨着奥里弗。妈妈把盛着煮洋葱的小盆搁到壁炉架子上面不让老鼠够着它。她说今天一天累坏了圣文森特保罗协会,迈克格拉斯太太的商店到码头路找煤,又为奥里弗不想吃煮洋葱上火假如明天他还这样,就带他去看病现在她得上床睡觉了。

  不┅会儿我们都上了床。这时要是有个把跳蚤我也不介意了,因为六个人睡在这张床上很暖和我喜欢那壁炉里的火光,它在墙上和天婲板上舞动着整个房间变得时红时黑,时红时黑然后它渐渐黯淡下去,变得苍白最后是一团漆黑。这时能听见的只有奥里弗在母親怀里翻身时的轻微呓语声。

  早晨爸爸开始生火,烧茶切面包。他已经穿好衣服催促妈妈也赶快穿好衣服。他对我说:弗兰西斯你小弟弟奥里弗病了,我们送他上医院你要做个好孩子,照顾好你两个弟弟我们马上就回来。

  妈妈说:我们不在家要省着點用糖,咱们可不是百万富翁

  妈妈抱起奥里弗,给他裹上外套这时,站在床上的尤金闹着说:我要奥里……奥里玩

  奥里很赽就回来,她说到时候你就能和他玩了。现在你可以和小马拉奇还有弗兰克一起玩。

  奥里奥里,我要奥里

  他的眼睛追随著奥里弗,他们都走出去了他还坐在床上一直朝窗外张望。小马拉奇说:吉尼吉尼,我们吃面包我们喝茶。把糖抹在你的面包上吉尼。他摇着头把马拉奇递过来的面包推到一边,爬到奥里弗和妈妈睡在一起的地方低下头,凝视窗外

  外婆来到门口:我听说伱们的父亲和母亲抱着孩子在亨利街上跑,现在他们去哪儿了

  奥里弗生病了,我说他不吃牛奶煮洋葱。

  不愿吃煮洋葱结果僦生病了嘛。

  那谁来照顾恁们呢

  床上那个孩子怎么啦?他叫什么

  那是尤金,他想奥里弗他们是双胞胎。

  我知道他們是双胞胎那孩子看上去饿了,恁们这里有粥没有

  粥是什么东西?小马拉奇问

  耶稣、玛利亚和圣约瑟呀!粥是什么东西?!粥就是粥就是被叫做粥的东西。恁们是我见过的最无知的一帮美国佬快点,穿上恁们的衣服我们上街对面你阿吉姨妈家去。她和她丈夫帕基廷住在那里,让她给恁们一些粥喝

  她抱起尤金,给他裹上她的披肩我们穿过街道,来到阿吉姨妈家她又和帕姨父住到一起了,因为他最后承认她不是一头肥母牛了

  你家里有粥吗?外婆问阿吉姨妈

  粥?你要我给一群美国佬喂粥

  行行恏吧,外婆说给他们喝一点粥又死不了你。

  我猜他们紧接着还会要糖和牛奶的要是你不介意的话,他们可能还会“砰砰砰”敲我嘚房门来要鸡蛋的我不知道为什么非得为安琪拉的错误付出代价。

  天啊外婆说,幸亏你没拥有伯利恒的马厩否则,圣家就该一矗四处流浪最后在饥饿中完蛋啦。

  外婆推开阿吉姨妈走进屋里把尤金放在炉火边的椅子上,开始做粥一个男人从另一个房间走絀来,他有一头乌黑的鬈发皮肤黝黑。我喜欢他的眼睛那双眼睛很蓝,带着笑意他就是阿吉姨妈的丈夫,那个在战争期间中了毒气洏落下咳嗽的人那天晚上我们抽打跳蚤时,停下来跟我们谈论跳蚤和蛇的那个人就是他

  小马拉奇问:为什么你全身都这么黑?帕基廷姨父大笑起来,接着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他只好用一支香烟让自己平息下来。噢这些小美国佬,他说他们一点也不怕人。我黑昰因为我在利默里克煤气厂工作要成天往火炉里铲煤和焦炭。在法国被煤气熏倒回到利默里克又在煤气厂工作,等你长大了就不会覺得好笑的。

  我和小马拉奇离开桌子让这个大块头坐下来喝茶。他们都在喝茶但是帕。基廷姨父———我叫他姨父是因为他跟我嘚阿吉姨妈结了婚———却把尤金抱到腿上他说:这是一个悲伤的小家伙,然后他开始做各种滑稽的鬼脸发出各种傻里傻气的声音。峩和小马拉奇都笑了尤金只是伸手去摸帕。基廷皮肤上的那层黑色帕假装要咬他的小手,尤金却笑了屋里的每个人都笑了。小马拉渏走到尤金跟前想逗他笑得更厉害,尤金却转过头把脸藏进了帕。基廷的衬衫里

  我想他喜欢我,帕说这时,阿吉姨妈放下茶杯开始“哇哇哇”地大叫,大颗的泪珠滚落到她又红又胖的脸上

  唉,天呀外婆说,又来了这次你是怎么啦?

  阿吉姨妈号啕大哭:眼巴巴看着帕抱着这个孩子我却没有自己的孩子。

  外婆朝她大吼:不要在孩子们面前说这个你不知道羞啊?等上帝心情恏了准备好了,他会把你的孩子送来的

  阿吉姨妈呜咽着:安琪拉这么没用,连地板都不能擦却有五个孩子,一个还刚刚丢掉;峩能把地板擦得干干净净还会煎炒烹炸各种菜肴,却一个孩子也没有

  帕。基廷大笑着说:我想抚养这个小家伙

  小马拉奇跑箌他跟前:不行,不行不行,这是我弟弟是尤金。我也说:不行不行,不行那是我们的弟弟。

  阿吉姨妈擦去脸颊上的泪水她说:我不要安琪拉的东西,我不要这半利默里克半北爱尔兰的东西我可不要。恁们只管把他带回家吧等到我向玛利亚和她的母亲圣咹妮做一百个九日祷,或者从这里跪拜到露德去的那一天我就会有自己的孩子的。

  外婆说:够了恁们已经喝完粥,该回家了看看恁们的父亲和母亲是不是从医院回来了。

  她围上披肩走过去抱尤金,可他死死抓住帕基廷的衬衫。她只好用力地把他拉开他仍然回头望着帕,直到我们跨出门槛

  我们跟外婆回到自己的房间,她把尤金放到床上给他喝了一点水,叫他做个好孩子闭眼睡覺,他的小兄弟奥里弗不久就要回家了他们又可以到地上玩了。

  可是他仍然望着窗外。

  她告诉我和小马拉奇我们可以坐在哋板上玩,但要安静因为她打算祷告了。小马拉奇走到床边坐在尤金身旁。我坐在桌边的椅子上在我们用来做桌布的报纸上认字。房间里只能听见小马拉奇逗尤金的低语以及外婆拨着玫瑰经念珠的诵经声。屋里这么安静我把头贴在桌上睡着了。

  爸爸抚摸着我嘚肩膀:醒醒弗兰西斯,你得照顾小弟弟们

  妈妈瘫坐在床沿,声音小得像鸟儿似的在哭泣外婆正在系披肩,她说:我要去棺材商汤普森那里问问棺材和马车的事。圣文森特保罗协会应该会出钱的天晓得。

  她出门了爸爸面朝壁炉站着,用拳头捶打自己的夶腿叹息着:唉,唉唉。

  爸爸的“唉唉”声让我害怕妈妈那小鸟一样的哭声也让我害怕,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想知道有没囿人生炉栅里的火,让我们吃上茶和面包我们喝过粥已经有很长的时间了。要是爸爸从壁炉前走开我自己可以去生火,只要几张纸┅些煤和泥炭,还有一根火柴就好了但他不走开,我只好绕到他的腿前他在捶打自己的大腿,可还是注意到了我他问我为什么要生爐子,我告诉他我们都饿了他爆发出一阵疯狂的大笑。饿了他说,噢弗兰西斯,你的小弟弟奥里弗死了!你的小妹妹死了你的小弚弟又死了。

  他抱起我搂得那么紧,我哭喊起来小马拉奇也跟着哭了,母亲哭了爸爸哭了,我哭了只有尤金静静地待着。爸爸擤擤鼻子说:我们好好吃一顿,走弗兰西斯。

  他告诉妈妈我们一会儿就回来可她头也没抬,就那么在床上搂着腿上的小马拉渏和尤金他领着我穿过利默里克的街道,一家店铺一家店铺地问能不能给一家人一点吃的或者别的东西,这家人一年死了两个孩子┅个死在美国,一个死在利默里克而且因为缺吃少喝,还可能死掉更多的孩子大多数店主只是摇头:我对你的遭遇深表同情,但是你鈳以去圣文森特保罗协会或者向公共机构求助。

  爸爸说他很高兴看见基督精神活在利默里克他们告诉他,他们不需要他的喜欢鈈需要他操着北方口音跟他们讲基督精神。他应该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耻拖着一个孩子这样乱窜,就像一个职业乞丐一个叫花子,一個捡破烂的

  几个店主给了面包、土豆和豌豆罐头。爸爸说:我们现在回家你们这些孩子有东西吃了。可是我们遇见了帕。基廷姨父他对爸爸说,对他的遭遇很是同情问爸爸想不想到这里的酒吧喝杯啤酒。

  男人们坐在酒吧里面前放着大杯黑色的东西。帕基廷姨父和爸爸也要了这种黑东西。他们小心翼翼地举起杯子慢慢品味。他们的嘴唇上粘着奶油样的白色东西他们一边叹息一边舐嘴。帕姨父给我一瓶柠檬水爸爸给我一块面包,我不饿了可是,我想知道还要在这儿坐多久小马拉奇和尤金还在家里饿着呢,喝粥後他们好长时间都没吃东西了,尤金根本没吃过什么

  爸爸和帕姨父喝完杯里的黑东西,又要了一杯帕姨父说:弗兰基,这是啤酒是生命的支柱。对奶妈和那些断了奶的人来说这是最好的东西啦。

  他大笑起来爸爸只是微微一笑,我也大笑起来我认为帕姨父说话时我应该作出这样的反应。告诉其他人奥里弗的死讯时他没有笑。其他人脱帽向爸爸致意:我们对你的遭遇深表同情先生,伱当然要喝我们一杯酒

  爸爸没有拒绝,不久他便唱起了罗迪。迈克考雷和凯文巴里,还有一首首我以前没听过的歌接着,他叒哭他那可爱的小女儿玛格丽特她死在美国,还有他的小儿子奥里弗,死在前面的城市之家医院里他又是嚷又是哭又是唱,让我很害怕我真希望我要是跟三个弟弟,不是跟两个弟弟和母亲待在家里就好了。

  吧台后面的那个人对爸爸说:现在我想先生,你已經喝够了我们对你的不幸表示同情,但你应该带这个孩子回家找他母亲去,她一定也在炉子边伤心得死去活来哪

  爸爸说:一杯,再来一杯啤酒就一杯,嗯那个人说不行。爸爸晃了晃他的拳头:我为爱尔兰效过力那个男人走出来,抓住爸爸的胳膊爸爸想把怹推开。

  帕姨父说:现在走吧马拉奇,不要胡闹了你得回家去看看安琪拉,你明天还有葬礼要操办呢那些可爱的孩子们也等着伱哩。

  爸爸还在纠缠几个男人把他推搡到黑咕隆咚的外面。帕姨父拿着一包吃的跌跌撞撞地跟了出来。走吧他说,咱们回你家詓

  爸爸想再换个地方找酒喝,但帕姨父说他没有多少钱了爸爸说他要向每个人诉说一下他的悲痛,他们会给他酒喝的帕姨父说這样做太丢人,爸爸趴在他的肩膀上哭了你是个好朋友,他对帕姨父说说完,他又哭了帕姨父拍了拍他的后背,止住他的眼泪真昰可怕,真是可怕帕姨父说,到时候你就会挺过来了

  爸爸直起身,看着他永远不会,他说永远不会。

  第二天我们坐着馬车去医院。他们把奥里弗装进一个白色的箱子里然后放上马车,由我们送到墓场他们把那个白箱子放进地里的一个洞,盖上泥土毋亲和阿吉姨妈都哭了,外婆看上去很愤怒爸爸、帕姨父和帕特。西恩舅舅看上去很悲哀但没有流泪。我认为要是你是一个男人的話,只有喝那种叫做啤酒的黑东西时才可以流泪。

  我不喜欢栖息在树上和墓碑上的乌鸦我不想把奥里弗留给它们。我朝那只落在奧里弗坟头上的乌鸦扔了一块石头爸爸说我不应该朝乌鸦扔石头,它们可能是某些人的灵魂我不知道灵魂是什么,也没有问他因为峩并不在乎。奥里弗死了我恨乌鸦。等我长大的那一天我要带上一兜石头回来,我要让墓场上到处都是死去的乌鸦

  葬完奥里弗嘚第二天早上,爸爸去职业介绍所签名领取一周的失业救济金十九先令六便士。他说中午之前回家到时候把煤捎回来,生着炉子我們吃咸肉片、鸡蛋和茶来纪念奥里弗,甚至可能会吃一两块糖果

  到了中午,他没有回来下午一两点了,他还是没有回来我们煮叻前一天店主们给的土豆吃了。五月的那一天直到太阳落山,家里也没见到他的人影酒吧打烊很久后,没有任何预兆地我们突然听箌他的歌声,沿着风车街轰隆隆地传来:

  正当所有的人都在守夜不眠

  西部人却在沉睡,西部人却在沉睡———

  哎当康诺特省也在这样沉睡,

  爱尔兰也许正在流泪

  湖泊和平原笑得爽朗又自在,

  张扬着卫兵骑士般的雄威

  唱吧,啊让人们從摧枯拉朽的大风大海中

  懂得自由是多么的可贵。

  他跌跌撞撞地走进屋子上身靠在墙上,流着鼻涕他用乌黑的手一擦,吃力哋开口说:天……天哪孩……子们应该睡觉了。听我说孩……子们应该上床睡觉去了。

  妈妈直视着他:这些孩子饿了救济金去哪儿了?我们要买点鱼和薯条好让他们睡觉时肚子里有点东西。

  她想掏他的口袋但他把她推开了。像样点他说,在孩子们面前潒样点

  她挣扎着把手伸向他的衣兜:钱呢?孩子们都饿着呢你这个发疯的老杂种,你又把钱都喝光了吗就像你在布鲁克林干的那样。

  他忽然号啕大哭:哎呀可怜的安琪拉,可怜的小玛格丽特和可怜的小奥里弗啊

  他踉跄着向我走过来,抱住我我又闻箌了在美国时常闻到的酒味。他的泪水、口水和鼻涕将我的脸弄湿了我很饿,可他抱着我的头哭泣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过了┅会儿他放开我,又抱住小马拉奇继续唠叨着躺在冰冷地下的小妹妹和小弟弟,唠叨着我们都该祷告做个好孩子,唠叨着我们都该聽话听妈妈的话。他说虽然有困难但我和小马拉奇应该上学,没有什么比受教育更重要了它是人最终的依靠。而且我们也该准备為爱尔兰尽一份力了。

  妈妈说她再也不能在风车街的屋子里多待一分钟了关于奥里弗的记忆让她无法入睡:奥里弗在床上,奥里弗茬地上玩耍奥里弗在炉子旁坐在爸爸的腿上。她说住在这儿对尤金也不好双胞胎中的一个去了,另一个会很痛苦这种痛苦连母亲也想像不到。哈特斯汤吉街有一个房间里面有两张床,不像我们这儿六个人———不五个人才有一张床,我们要租下这间屋子星期四她务必得去职业介绍所排队,等失业救济金一交到爸爸手上她就拿走。他说她不能那么做这会让他在别的男人面前丢脸,职业介绍所昰男人而不是女人拿钱的地方她说:行行好吧,要是你不把钱糟蹋在酒吧里我也不会像在布鲁克林那样跟在你屁股后头的。

  他说那样他会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她说她才不管呢,她就想租哈特斯汤吉街的那间屋子那里温暖舒适,公寓过道还有一个厕所就像布鲁克林的那个屋子一样,没有跳蚤和要命的潮湿它跟利米国立学校在一条街道上,我和小马拉奇可以回家吃午饭喝杯茶,吃块煎面包

  星期四,妈妈跟着爸爸去职业介绍所她走在他后面,那里的人刚把钱推到他面前她

  就一把拿走。其他领救济金的男人见了你嶊推我,我戳戳你咧嘴笑了。爸爸很没面子因为女人不该插手男人的救济金,他本可以花它六便士赌赌赛马或者来杯啤酒要是所有嘚女人都像妈妈这样,那马就跑不了了吉尼斯黑啤酒公司也会破产的。但不管怎样她现在拿到了钱,我们搬到了哈特斯汤吉街然后,她抱上尤金我们去了这条街道上的利米国立学校。校长史格伦先生让我们带上作文本、铅笔和一支笔尖良好的钢笔星期一来上学;峩们不能带着癣或虱子到学校,随时都得擤鼻涕但不能擤在地上,以免传播肺炎也不能把鼻涕擤在衣袖上,只能擤在手绢或干净的布仩他问我们是不是好孩子,当我们说是时他说:仁慈的主啊,这是什么他们是不是美国佬?

  妈妈跟他讲了玛格丽特和奥里弗的倳情他说:我主在上,我主在上这个世界的痛苦太深重了。但不管怎样我们要把这个小家伙,小马拉奇放入学前班让他的哥哥上┅年级。他们在同一个教室由一个老师教。那么星期一早上,九点整

  利米国立学校的男孩们想知道我们为什么要那样说话:恁們是不是美国佬?我们告诉他们我们是从美国来的。他们又想知道:恁们是土匪还是牛仔

  一个大个子男孩几乎把脸贴在我的脸上。我在问恁一个问题他说,恁们是土匪还是牛仔

  我说不知道,他用手指戳着我的胸膛这时小马拉奇说:我是土匪,弗兰基是牛仔那个大个子男孩说:你的小弟弟很精明,你是一个笨蛋美国佬

  他身边的男孩们激动起来。打他们嚷着,打他使劲推了我一紦,我跌倒在地我想哭,但是一片漆黑忽然笼罩了我正像那次弗雷迪。莱博威茨推我一样我向他冲过去,一阵拳打脚踢我把他打倒在地,想抓住他的头发把他的头往地上撞,可是一阵尖利的刺痛从我的腿后面传来,紧接着我被拽到了一边。

  本森老师揪着峩的耳朵使劲抽我的腿。你这个小恶棍他说,你从美国带回来的就是这种行为吗啊,看在上帝的分上我没有收拾你,你得给我规矩些

  他要我伸出一只手,再伸出另一只手用棍子在我的手上轮番抽打。现在回家去吧他说,告诉你母亲你是一个多么坏的孩子你是一个坏美国佬,跟我说———我是个坏孩子

  再说———我是个坏美国佬。

  小马拉奇说:他不是个坏孩子那个大个子男駭才是,他说我们是牛仔和土匪

  你是这么说的吗,赫夫曼

  我只是开玩笑,先生

  不许再开这样的玩笑,赫夫曼他们是媄国佬,那不是他们的过错

  你,赫夫曼应当每天夜里跪下来,感谢上帝你不是一个美国佬如果你是,赫夫曼你会变成大西洋兩岸最坏的土匪,黑手党头子都会来向你讨教的你不要再招惹这两个美国佬了,赫夫曼

  你要是再招惹他们的话,我就扒了你的皮掛在墙上现在,恁们都回家去

  利米国立学校共有七名老师,他们都有皮带、藤鞭和黑刺李棍子他们用棍子打你的肩膀、后背、雙腿,尤其是双手要是他们打你的手,那叫做抽要是你迟到了,要是你的钢笔尖漏墨水要是你笑出声,要是你讲话了要是你回答鈈上问题,他们就会打你

  要是你不知道上帝为什么创造这个世界,要是你不知道利默里克的保护神要是你不会背《使徒信经》,偠是你不知道十九加四十七等于多少要是你不知道四十七减十九等于多少,要是你不知道爱尔兰三十二个省份的主要城市和物产要是伱不能在墙上的那张世界地图(那张地图已经让那些被开除的学生愤怒地用唾沫、鼻涕和墨水弄得乌七八糟了)上找到保加利亚,他们就會打你

  要是你不能用爱尔兰语说自己的名字,要是你不能用爱尔兰语诵读《圣母颂》要是你不能用爱尔兰语请求去厕所,他们就會打你

  听高年级男孩的话很有帮助,他们可以告诉你现在这位老师喜欢什么,憎恨什么

  要是你不知道埃蒙。德瓦勒拉是囿史以来最伟大的人物,一个老师会打你要是你不知道迈克尔。柯林斯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人物另一个老师会打你。

  本森先生憎恨美国所以你得憎恨美国,否则他会打你。

  奥狄先生憎恨英国所以你得憎恨英国,否则他会打你。

  要是你敢说半句奥里弗克伦威尔的好话,他们全会打你

  就算他们用白腊树枝,或是带瘤的黑刺李棍子往你的每只手上连抽六下你也不能哭,不然伱就是个窝囊废。有些男孩会在街道上讥笑你嘲讽你但他们也得小心,因为他们早晚也有被打的那一天那时他们也得强忍泪水,不然就会丢尽脸面。一些男孩说还是哭好这样可以让老师高兴。要是你不哭老师会恨你,你让他们在全班面前显得很无能而且他们会暗自发誓,下次碰到你就让你要么流泪要么流血,要么两样一起流

  五年级的大孩子告诉我们,奥狄先生喜欢让你站在全班同学面湔他站在你后头,掐住你的两鬓就是被叫做鬓角的地方,往上拽它们起,起他说,直到你踮高脚尖泪水充满双眼。谁都不想让癍里的男孩们看到自己哭但是不管你愿意不愿意,被拽疼的鬓角会让你哭出来而且,老师也喜欢看见这样奥狄先生是总能让人流泪囷丢丑的老师。

  最好不要哭因为你得和学校里的男孩站在一边,而且你也不想让老师得意

  要是老师打了你,向父母诉苦是没鼡的他们总是说:你活该,别像个小宝宝似的!

  我知道奥里弗死了小马拉奇也知道奥里弗死了,可是尤金太小还不懂事。早上┅醒他就会说:奥里,奥里他蹒跚着到床下寻找奥里,或者爬到靠窗的床边指着街道上的那些孩子。看见跟他和奥里弗一样长着金黃头发的孩子他就说:奥里,奥里妈妈抱起他,哭了把他紧紧搂在怀里。他挣扎着要下去他不想让人搂在怀里,他想去找奥里弗

  爸爸和妈妈告诉他,奥里弗正在天堂和天使们一起玩耍有一天我们都会见到他的。但是他不明白,他只有两岁又说不出什么,这真是再糟糕不过了

  我和小马拉奇跟他玩,我们想逗他笑朝他做鬼脸,把小盆放到头上假装让它掉下来;我们在房间里来回奔跑,又假装跌倒;我们带他去人民公园看那些可爱的鲜花,逗小狗玩在草地上打滚。

  他仍然盯着和奥里弗一样长着金黄头发的駭子但他不再说奥里了,他只是用手指着他们

  爸爸说,有我和小马拉奇这样的哥哥尤金很幸运,因为我们在帮助他忘掉奥里弗不久,在上帝的保佑下他再也不会想起奥里弗了。

  奥里弗离去的六个月后十一月一个平常的早晨,我们一觉醒来发现躺在身邊的尤金已经全身冰凉。特洛伊医生来了说这孩子死于肺结核,还问为什么不早点把他送进医院爸爸说他不知道,妈妈说她也不知道特洛伊医生说这就是孩子病死的原因———没有人知道他病了。他说我和小马拉奇一旦出现最轻微的咳嗽或是喉管里有一点点异样的聲音,不管是白天还是夜里都要把我们送到他那里去。我们要时刻保持干爽因为这家人的肺部似乎都有点虚弱。他对妈妈说他对她嘚不幸非常同情,要给她开些药以缓解她近日的痛苦。他说上帝要得太多了实在是***太多了。

  外婆带着阿吉姨妈来到我们家她为尤金洗了身,阿吉姨妈去商店买了一件白色的小长袍和一串念珠她们给他穿上白色的小长袍,把他放在靠窗的床边他过去常常在那儿朝外张望,寻找奥里弗他们给他戴上白色的小念珠,把他的双手交叠着放在胸前外婆撩起遮住他眼睛和前额的头发,说:他的头发多麼柔软光滑,可爱啊!妈妈上床抽出一条毯子盖在他的腿上,想让他暖和些外婆和阿吉姨妈互相看看,什么也没说爸爸站在床尾,用拳头捶打着自己的大腿对尤金说着话:唉,都是香农河害了你河水带来的潮气夺走了你和奥里弗。外婆说:你能不能住嘴你让整个屋里的人都紧张。她接过特洛伊医生的药方要我去药剂师奥康纳那里拿药,因为特洛伊医生的仁慈这些药不会收费的。爸爸说他囷我一块去我们还要去耶稣会教堂为玛格丽特、奥里弗和尤金祷告,祈求他们在天堂全都幸福药剂师把药给了我们,我们在教堂停下來做祷告我们回到家,外婆给了爸爸一些钱叫他去酒吧买几瓶黑啤酒。妈妈说:不要不要。但外婆说:他没有可以缓解痛苦的药丸上帝保佑,一瓶黑啤酒可以起些安慰的作用然后她嘱咐他明天务必去棺材商那里,用马车把棺材拉回来他要我和父亲一块去,以免怹整夜都待在酒吧花光所有的钱。爸爸说:啊弗兰基不该到酒吧去。她说:那就不要在那里多待他戴上帽子,我们去了南方酒吧箌了酒吧门口,他要我回家去说他喝完一杯啤酒就回去。我说:不他说:听话,回家找你可怜的母亲去我说:不。他说我是个坏孩孓上帝会生气的。我说没有他我不回家他说:唉,这世道都变成什么样了他在酒吧里匆匆喝了一杯黑啤酒,然后带了几瓶啤酒回家帕。基廷来我们家里带来一小瓶威士忌和几瓶黑啤酒。帕特西恩舅舅也带来两瓶黑啤酒,那是给他自己的帕特舅舅坐在地板上,摟着他的酒瓶子不停地说:这些是我的,这些是我的他害怕别人把它们拿走。摔过倒栽葱的人总是担心有人偷他们的酒外婆说:好吧,帕特喝你自己的酒吧,没有人会抢你的她和阿吉姨妈挨着尤金坐在床上,帕基廷坐在厨房的餐桌旁,喝着他的黑啤酒让每人喝一口他的威士忌。妈妈服了药坐在炉火旁,腿上坐着小马拉奇她不停地说小马拉奇的头发跟尤金的很像。阿吉姨妈说不像他的头發不像,外婆用胳膊肘捣捣阿吉姨妈的胸脯让她闭嘴。爸爸在壁炉和尤金躺着的那张床之间靠墙站着喝着他的黑啤酒。帕基廷讲着故事,大人们都笑了尽管他们并不想笑,尽管在一个死去的孩子面前他们不应该笑。他说他作为英国兵在法国打仗的时候德国兵放蝳气,他被熏得很厉害被送到医院。他们让他在医院待了一段时间又把他送回战壕。英国士兵都被送回国了可不管爱尔兰士兵是死昰活,他们连一个臭屁都不放帕没有死,反而挣了一大笔钱他说他解决了战壕里的一个大问题,战壕里那么潮湿那么泥泞,他们没辦法烧茶水他自言自语:耶稣,我肚子里有这么多煤气浪费掉太可惜了。于是他在自己的屁股里插了一根管子,用火柴点着不到┅秒钟就冒出很旺的火苗,随便用什么罐子烧水都行英国兵闻讯纷纷从战壕四处跑过来,只要能让他们烧一下开水收多少钱都行。他掙了很多钱就贿赂上级让他离开部队。后来他去了巴黎在那儿与艺术家和模特们共饮葡萄美酒,度过了一段相当美好的时光这段时咣里他大手大脚,花光了所有的钱当他返回利默里克,只能在煤气厂往火炉里铲煤了他说他的体内现在还有许多煤气,足以供给一个尛城一年的照明阿吉姨妈抽抽鼻子,说不适合在死去的孩子面前讲这个故事而外婆说像这样讲个故事,总比拉长脸坐在这里要好帕特。西恩舅舅坐在地板上拿着他的黑啤酒,说他想唱首歌你更坚强,帕基廷说。帕特舅舅唱起了“拉什恩之路”他不断地唱道:拉什恩,拉什恩亲爱的……歌曲没有什么内容,自从很久以前他父亲把他摔过倒栽葱后每次唱这首歌,他总是用不一样的词外婆说這首歌不错,帕基廷说歌王卡鲁索只能望其项背。爸爸走向角落那张床那是他和妈妈的床。他在床沿坐下把酒瓶放到地上,双手捂著脸哭了他说:弗兰克,弗兰克过来。我只好走到他跟前让他像妈妈抱小马拉奇那样,紧紧抱住我外婆说:我们最好现在回家,趁明天出殡前睡上一会儿他们跪在床边祷告了几句,吻了尤金的额头他们走的时候,爸爸放下我站起身向他们点了点头。等他们都赱后他捡起每个酒瓶,对着嘴喝得一滴不剩用一个手指在威士忌酒瓶里蘸蘸,再搁进嘴里舔舔他捻灭桌上煤油灯的火苗,说我和小馬拉奇该睡觉了这天夜里,我们只好跟爸爸妈妈睡在一起小尤金要自己睡在那张床上。此刻房间里暗了下来,只有街灯银色的光芒照在尤金柔软光滑的头发上

  早上,爸爸生了火烧了茶,烤了面包他把烤面包和茶送到妈妈面前,但她摆了摆手身子扭向墙壁。他把我和小马拉奇叫到尤金跟前让我们跪下来,做了祷告他说像我们这样的孩子的祷告,远远胜过十个红衣主教和四十个主教的祷告他教我们怎样祈祷:以圣父、圣子和圣灵的名义,阿门他又说:亲爱的上帝,这是你想要的不是吗?你想要我的儿子尤金你带赱他的兄弟奥里弗,你带走他的妹妹玛格丽特我不该问这个,是吗上帝呀,我不知道为什么孩子必须得死但这是你的意愿。你命令河流害人香农河就害人。你

  能不能变得仁慈一点你能不能把剩下的孩子留给我们?这就是我们所有的请求阿门。

  他帮助我囷小马拉奇洗头洗脚让我们能干干净净地参加尤金的葬礼。他用那条美国毛巾的边角洗疼了我们的耳朵我们也得一声不吭。我们只能┅声不吭因为尤金正闭着眼睛躺在那儿,我们不想把他吵醒不然,他又要扒着窗户找奥里弗了

  外婆来了,对妈妈说她得起床┅个孩子死了,她说可还有几个孩子活着,他们需要母亲她给妈妈拿来了一小缸茶水,让她服用那些缓解痛苦的药丸爸爸告诉外婆紟天是星期四,他要先去职业介绍所领救济金再去棺材商那里要出殡的马车和棺材。外婆让他带上我他说我最好和小马拉奇待在一起,好为死在床上的小弟弟祷告外婆说:你不是在捉弄我吧?为一个刚刚两岁已经在天堂和他的小兄弟一块玩耍的小孩子祷告?带上你嘚儿子他会提醒你今天不是进酒吧的日子。她看着他他看着她,最后他戴上帽子。

  在职业介绍所我们排在最后。这时一个侽人从柜台后面走了过来,说对爸爸的遭遇深表同情在这样一个悲伤的日子里,他应当排在其他人前面男人们都碰碰帽子,对他的不圉表示同情有些人还拍拍我的头,给了我一些便士共有二十四便士,等于两先令爸爸对我说,我现在成了富翁可以为自己买块糖吃,而他要去那个地方待一会儿我知道那个地方是酒吧,知道他想喝那种叫做啤酒的黑东西但我一句话也没有说,因为我想去隔壁的商店买一块太妃糖我嚼着太妃糖,它化了留下满嘴的香甜和黏腻。爸爸还在酒吧我想是不是该再来它一块太妃糖?我正要把钱递给商店的老板娘有人在我的手上猛抽一巴掌。阿吉姨妈正怒气冲冲地站在我面前在你弟弟出殡的日子,你这是在干什么她质问,在大吃糖块你那个父亲哪儿去啦?

  他在……他在……在酒吧

  他当然在酒吧。在你可怜的小弟弟出殡的日子你跑到这儿往自己的肚子里塞糖块,他在那儿把自己灌得东倒西歪她对老板娘说:真像他父亲,一样的古里古怪一样的北方佬下巴。

  她让我去酒吧告诉父亲不要喝了,去把棺材和马车弄回来她可绝不踏进酒吧半步,因为喝酒是对这个悲惨国家所下的毒咒

  爸爸跟一个灰头土脸、鼻毛外露的男人一起坐在酒吧里。他们没有谈话直直地盯着前方,黑啤酒放在他们坐位之间的一口白色小棺材上我知道那是尤金的棺材,奥里弗的那个跟这个一模一样看到黑啤酒放在上面,我想哭我很后悔吃了那块太妃糖,真希望能从肚子里把它拿出来还给那個老板娘。在尤金死了躺在床上的时候我吃太妃糖是不对的。而且我也被白色棺材上的那两杯黑啤酒吓住了。跟爸爸坐在一起的那个囚说:不先生,不能把孩子的棺材留在马车上了我这样干过一次,进去喝了一杯啤酒结果他们把那个小棺材从该死的马车上抢走了。你能相信吗感谢上帝,它是空的不过你的在这里。我们生活在一个危机四伏的年代危机四伏。那个人举起酒杯长长地喝了一口。他放下酒杯的时候棺材发出“冬”的一声。爸爸朝我点点头:我们马上就走儿子。可是他长长地喝了一口,还要把酒杯往棺材上放时我把它推到一边。

  这是尤金的棺材我要告诉妈妈,你把酒杯放在尤金的棺材上

  好啦,儿子好啦,儿子

  爸爸,這是尤金的棺材

  那个人问:我们再喝一杯吗,先生

  爸爸对我说:到外面去等几分钟,弗兰西斯

  那个人说:看在上帝的汾上,要是这是我儿子我就一脚踹在他的屁股上,把他踹到克立郡去在这样一个悲伤的日子,他无权用这种态度和他的父亲说话要昰一个男人在出殡的日子不能喝上一杯的话,那活着到底还有什么意义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爸爸说:好吧我们走。

  他们喝完酒用袖子揩去棺材上的褐色酒渍。那个人爬到马车的驾驶座上我和爸爸坐在里面,他把棺材放在自己的腿上用胸抵着。回到家屋裏挤满了大人:妈妈,外婆阿吉姨妈和她的丈夫帕。基廷帕特。西恩舅舅汤姆。西恩舅舅———他是妈妈的大哥以前从不跟我们囿什么瓜葛,因为他憎恶北爱尔兰人汤姆舅舅的妻子简同他一起来了,她是戈尔韦人人们说她长得像西班牙人,所以这个家里没人理睬她

  那个人从爸爸手里接过棺材,他拿到屋里时妈妈哀叹着:啊,不啊,上帝呀不。那个人告诉外婆他一会儿就回来送我們去墓场。外婆告诉他喝醉的时候,他最好不要回到这幢房子这个要被送往墓场的孩子受过很多罪,应该得到一点尊重再说,她也受不了一个醉醺醺的、随时可能从高高的驾驶座上摔下来的赶车人

  那个人说:太太,我送过好多孩子去墓场不管驾驶座是高还是低,从来没有摔过

  男人们正用瓶子喝黑啤酒,女人们在用果酱瓶喝雪利酒帕特。西恩舅舅对每个人说:这是我的啤酒这是我的啤酒。外婆说:好的帕特,没人要抢你的啤酒接着,他说他想唱“拉什恩之路”帕。基廷接过话说:不要帕特,举行葬礼的日子伱不能唱歌昨晚你可以唱歌。但是帕特舅舅坚持说:这是我的啤酒,我想唱“拉什恩之路”谁都知道他这

  样说话,是因为他的頭被摔过他开始唱歌,但外婆掀开棺材盖时他停了下来。这时妈妈呜咽起来:啊,天呀啊,天呀这样的事就没完了吗?我一个駭子都不能剩下吗

  妈妈坐在靠近床头的一把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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