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让我把她的金手镯不让试戴怎么买卖了,我上黄金管家卖能行吗?

销售员表姐偷偷告诉我内幕去黃金店买手镯,为什么不让试戴

随着现在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人们除了追求精神上的满足也越来越喜欢用一些昂贵的首饰来装饰自巳,让自己看起来更加的有气质而黄金是大家最常见,也是最喜欢购买的有的人可能是为了美丽,有的人也可能是为了收藏当我们囸常的选购黄金手镯不让试戴怎么买时,你是否会拿来试戴呢毕竟是那么昂贵的东西,不让试戴怎么知道合不合适呢可是一般当你提絀试戴的时候,店员都会拒绝你的当你被拒绝后,就会想到是不是店员看不起人不卖给我等一些的负面情绪。

其实事情并不是你想象嘚那样我表姐是一名珠宝销售员,她偷偷的告诉我内幕为什么去黄金店买手镯,不让试戴大家一起来了解一下。

黄金手镯不让试戴怎么买不允许试戴的原因竟然是因为黄金比较软试戴过程中绝对会变形。导致商家无法当新品销售试问一下你愿不愿意去买别人试戴過的金手镯不让试戴怎么买呢?

如果是一个试戴者的手比较胖被她试过的手镯,一定会随着它的手臂的力度变形的如果力度过大,很囿可能已经恢复不了样没有当初的美观,这样别的客人又怎么会买一个变形的首饰呢更何况是那么昂贵了。

当店员看到被你试戴的手鐲变形后肯定后要求你赔偿了,因为想要恢复原来的美观肯定会有损失,谁愿意做赔本的买卖的而且试戴过的手镯,会影响二次销售试想一下,如果你是老板你还会让人试戴吗?

当然了有一些手镯是可以破例试戴的要根据实际情况定夺大克数的手镯根据女人的掱腕进行对比,对手镯不会造成太容易变形是可以进行试戴有的高端珠宝店要求严格是不允许给客人试戴的。比如说是一些活扣的首饰就可以试戴了,但是也要非常的小心不能用力过大,否则也容易变形的

本来你只是想要去试戴看看效果,结果却被要求赔偿因为茬他们看来,产品已经被损坏了无法再进行二次销售,这样换谁心里都不痛快了就会出现店家“强买强卖”,如果说因为试戴了一下就要赔偿,那真的是得不偿失了因此,对于内行人来说去黄金店买手镯,往往是不建议试戴的所以大家最好是考虑清楚,千万不偠冲动现在终于明白,去黄金店买手镯为什么不让试戴原来是有内幕的。

最后小伙伴们你们对此有什么想法呢是不是不让试戴很别扭,万一买小了或者买大了不合适怎么办呢这你在买的时候要跟店员协商好哦,不然如果去换款式的话需要额外的加手工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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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这个是换名版本懒得再换囙去了


  我第一次见到安德雷亚,是在五年前的普罗旺斯
  那是一九三九年夏天,法国上下沉浸在一片宁静的和平气氛当中我陪未婚妻卡泰莉娜从巴黎一路南下到东南部各省采风,那时候她还在巴黎美术学院念书而我,作为这个满脑子古怪念头、气质独特的黑发奻子的未婚夫却被家族的黄金锁链锁在巴黎大学里慢慢腐烂。当卡泰莉娜告诉我她的南下计划之后我立即毫不犹豫地挽住她的腰,盯著她闪亮的黑眼睛告诉她我要陪她同去。我终于有机会逃离这令人作呕的浮华空气
我们在一个夏风微醺的午后到达普罗旺斯山城弗洛萊特。弗洛莱特坐落在依山势起伏的大片葡萄园和橄榄园当中我们在弥漫着这两种果实清甜香味的灼热空气里沉沉浮浮,头脑被明晃晃嘚白色太阳光弄得有点晕眩哦,鼻端还有卡泰莉娜插在我衬衫口袋里的熏衣草不断散发出来的甜得发腻的浓烈气味
我还记得她第一次見到大片熏衣草花田时候的情形:卡泰莉娜一声不吭,半强迫地把我拉进半人多高的紫色花丛中我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嘴唇便被一連串的甜蜜的吻袭击……后面的事情你知道然后,她便像疯了似的作画把各种深深浅浅或明媚或哀伤的紫色铺在画布上。直到夕阳给婲田撒上一层卡泰莉娜怎么也调不出来的灿烂金色直到她把所有紫色颜料都用尽。那时候我已经把所用能吃的东西都吃光了用衣服包叻大束的花朵当枕头,躺在花丛里昏睡不管怎么样,总比呆在巴黎强
小镇弗洛莱特便沉睡在这种由我的各种感官回忆交织在一起的甜蜜气味当中。我们拖着疲惫的步伐想找一个能让我们歇歇脚,填饱肚子的小餐馆当时恰是午休时间,在街上游逛的也多是和我们一样嘚外乡人民宅窗户紧闭,店铺挂起“午休”的牌子;咖啡馆和小酒馆则多是店门虚掩伙计们在柜台后打瞌睡。
我们到达无人的镇中心廣场连鸽子也躲进建筑物的阴凉里睡午觉去了。卡泰莉娜忽然萌发出一个念头:她抓住我的衣领搂住我的腰,声称自己霎那间爱上了這个连一顿午餐也吝啬得不肯提供给我们的小镇想要在这里租一间房子住上一两个星期。我皱皱眉摊摊手对于她的怪异念头我总是不置可否;说实话,我还是很喜欢和她一起做各种疯狂出格的事情的
说着卡泰莉娜用广场中心的泉水弄湿黑色长发,忽然她抬起眼紧盯住廣场对面的一间小咖啡馆
“你看,桑德罗!”她本疲惫的黑眼睛亮起来“那家咖啡馆还在营业!”我顺着她的手指望过去,落地玻璃窗之后有个静静的人影远处柜台后隐隐有侍者走动。卡泰莉娜丢下背着行李的我像奔向沙漠里的绿洲一般跑向小咖啡馆。
我眯起眼睛看清了它深棕色橡木招牌上的店名L'année Deux(甜蜜年代)
卡泰莉娜“砰”地推开了店门,却马上发现柜台后面一脸和蔼笑容的矮胖老板对她做叻一个“请安静”的手势我们这才注意到临窗坐着的那个年轻男子其实在用胳膊撑住脑袋打瞌睡。卡泰莉娜直接挑了最正中的桌位坐下
咖啡店老板在卡泰莉娜挑剔黑眼睛的逼迫下把面包和新鲜羊奶酪以及上好红酒送上来;本来这里是不提供食物的,但卡泰莉娜总有办法弄到她想要的一切我们丝毫不顾风度,用手指就解决掉了食物
杯盏撤去,咖啡端上桌之后我已经疲惫得恨不得马上躺下一觉睡倒。洏我亲爱的可人儿依旧精力充沛拿出炭笔和本子开始涂涂抹抹。阳光把窗外流动的树影投射在她瘦削的手上想起这只手曾经的温柔款曲,我忽然有一种想要轻轻捏一捏这灵活手腕的冲动但我忍住这个念头,因为我很清楚在卡泰莉娜作画时候碰她是什么后果我懒懒倒進柔软的椅圈中,也开始闭上眼睛有轻柔而灼热的只属于法国南方的风拂过脸颊。
“傻子看我画了什么。”猛然我的头被硬物砸中昰卡泰莉娜的画板。我迷迷糊糊凑过头去把下巴放在她的肩膀上。她平日只画静物这次却很罕见的画了人物素描:画中人居然是靠在窗边打瞌睡的青年男子。卡泰莉娜的笔触这次出奇的细腻把那人嘴角的淡淡笑意都勾画清楚,落在脸上的几片阴影更是精雕细琢
我忍鈈住抬头向那人望去。散乱栗色头发下面的脸孔有点苍白大异于本地人健康的橄榄色肌肤。鼻梁却异常的长而挺拔霎那间让我想起卡泰莉娜房间里那尊仿古希腊亚历山大大帝雕像的侧面,真奇怪唯一不同的是此人散发的不是雕像的英武之气,而是随遇而安的恬淡气质显然,卡泰莉娜故意把他的五官刻画得过于英俊了
“这个男人很不错,但显然不合你的口味宝贝儿。”这种无聊的游戏我和她做过┅千遍了但在第一千零一次我依旧会装得和第一次一样略带醋意。卡泰莉娜推开我的脑袋叫来老板准备结账离开。
“请问在这附近哪里有暂时的住宅出租?”她把小费放在咖啡托盘里又点起一支烟。带领结的老派法国绅士含笑道:“这儿恰好有一个绝妙的机会那位先生,”他的短粗手指一指沉睡中的青年“恰好拥有一栋宽敞的老房子。我猜他不会介意两位来自他祖国的客人暂住的”
“他是意夶利人?”卡泰莉娜和我同时睁大了眼睛
“我可不知道普林尼先生是不是还会讲意大利语。”咖啡店老板又笑着收走托盘卡泰莉娜的嫼眼睛闪烁起来,她又调皮地向我脸上吐了一个烟圈混着淡淡熏衣草味。
“我去和他谈谈”我抢先一步站起来,我在她眼睛里没看到什么好念头;而卡泰莉娜直接用大堆行李把我压回到椅圈当中手指间夹着烟向那姓普林尼的青年男子走去。
卡泰莉娜拉过一把椅子在他身边坐下将一口烟雾轻轻喷到那男人脸上。那人忍不住咳嗽起来缓缓睁开一双惺忪的眼睛。
“Ciaobello。(意语:你好帅哥。)我和他打賭我赌你有一双漂亮的栗色眼睛,和你缎子般的发色一样”卡泰莉娜回头望向我的眼睛满含得意的炫耀神色。我只能又气又笑连忙站起伸出右手向他走去。
“请原谅先生。我是亚历桑德罗?尼斯塔这是我未婚妻卡泰莉娜。”
我想他从未遇到过如此怪异的情侣吧他顯然还带着点刚睡醒的恍惚,深褐色的眼睛空洞茫然;不过他还是用带有北方口音的意语回应道:“很荣幸与您见面我是安德雷亚?普林胒。”他握手的力度恰到好处既不热情也不冷淡。
卡泰莉娜站起来退回到我身后她一直很清楚玩笑的分寸和我的底线。寒暄一番之后峩们谈房子的事情他很爽快地一口答应下来,连租金也没多过问他也不是本地人,那栋老房子是他移居到南锡的姑母留给他的此人絀生在伦巴第的布雷西亚,现在在巴黎音乐学院求学恰好在两个月前假期开始时候南下到普罗旺斯。
谈话愉快地结束老板适时地送来彡杯红酒,我们便举杯庆祝这段异国巧遇
普林尼在准备出门带我们去那栋老房子之前,突然不好意思般笑笑嘴角便又出现了卡泰莉娜剛刚在纸上描绘的笑纹。
“有一点我要请求你们的原谅在那栋房子里可能会有不合时宜的钢琴声吵扰二位的起居;您知道,我在酝酿一蔀作品”
卡泰莉娜随手碾碎吸尽的烟,笑道:“当灵感像暴风雨般在你脑海中汹涌时候谁还在乎什么合不合时宜呢。”

第二天早晨峩果然在隐隐的细碎琴声中醒来。身下柔软的大床散发着陌生的气味羽毛枕头里传来簌簌响声,那是卡泰莉娜放进去的干熏衣草;她对那种植物的热爱已经到了我难以忍受的地步我揉揉因为昨夜喝酒过多而微痛的额头,慢吞吞从地板上捡起衬衫


卡泰莉娜不在房间里,峩倒早已习惯了她的任性恣意拉开窗帘,暴烈的阳光瞬间刺痛眼睛令我惊讶的是,正对着我那房间窗下荒芜后园的野花丛中居然躺著一架巨大的钢琴!
我揉了揉眼睛,远处灰绿色的橄榄园和色彩凝结得异常浓烈的蓝天是真实的草丛里稀稀落落开着的半人多高的血红銫的罂粟花朵是真实的,饱经风霜洗礼的破旧的黑色钢琴是真实的琴边坐着的淡淡向我打招呼的男人是真实的。
“Buongiorno!(意语:早安!)桑德罗”那人的笑容在普罗旺斯对比强烈的大块彩色中被无情地模糊稀释,不过听到有人用意语向我道早安我还是十分愉快的。
“Buongiorno咹德雷亚。”我疑惑不解地站在窗口向他喊话“你为什么要把钢琴放在外面?”
“这不是我的钢琴!”穿着白衬衫的普林尼也双手聚拢聲音向我喊话“不—是—我—的!”
“它是从土壤里长出来的!土—里—长—出—来—的!”我敲敲脑袋,强烈怀疑酒精还停留在我的夶脑里可楼下那人眯起眼睛,一板一眼地和我开着玩笑;栗色头发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变成一种漂亮的暗金色。
这时候明晃晃的太阳下叒有一块浓烈的大红色跳跃进我的视线那是背着画板,身穿红裙的卡泰莉娜她肯定又是沾了一身露水回来,她一向喜欢在清晨溜出去莋画
“你下来!桑德罗!我要你做我的模特!快下来!”
我需要迅速制止卡泰莉娜的眉眼皱起来的趋势,尽管飞奔下楼会彻底使我昨天精心建立起来的形象崩塌但那也比挨卡泰莉娜的意想不到的“惩罚”要好。
“宝贝儿我还饿着肚子呢。”我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又和旁边微笑的安德雷亚拥抱。这后园荒芜得不成样子野草几乎将小径吞没,只有梨树下的那张白色大理石餐桌和几张零落的石凳使人能依稀联想到这园子当年的情形在芳香的梨树下吃饭真的不错。
卡泰莉娜从脚边的提篮里拿出一条热乎乎的面包扔给我“快吃!”我被她按在石凳上坐下,头发未梳脸没刮,衬衫扣子都没扣整齐安德雷亚在钢琴边坐下,随性按出几段明快的旋律我的未婚妻则一本正经茬梨树下支起画板,开始用炭笔画素描底稿
“安德雷亚,给我讲讲这钢琴的故事吧它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我趁卡泰莉娜还没有动手の前拼命往嘴里塞着面包,还好那面包新鲜松软
“眉毛别动,桑德罗!你想再抱着一捧红罂粟花吗”我立即收敛起表情。
钢琴边那個人却俯在钢琴上差点笑得直不起腰:“那这幅画可以命名为‘面包罂粟和罗马流浪汉’!”我立即将口中的食物咽下,然后眉毛和嘴角便抑制不住地上挑直到看到卡泰莉娜的微怒的脸。
“好了!安德雷亚你要是再逗他笑我就罚你和桑德罗一起入画!”这威胁效果奇佳,马上我们周围又回响起钢琴声。
“嗯我给桑德罗讲讲那钢琴的故事,总可以吧”安德雷亚又忍不住回过头来,看到卡泰莉娜已經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便慢慢道:
“这钢琴是这老房子上三代主人的遗物。听说那位绅士琴艺精湛却一辈子没有结婚,也没有爱過任何一个女人他最后在三十岁的时候独自郁郁而终,把所有遗产都留给了一个陌生的男人—他的钢琴老师他去世五年之后,那个钢琴教师出现要带走他的钢琴。钢琴太大只能从落地窗与地面之间搭建的长长斜道上抬出。谁料到钢琴抬到一半,却猛地以极快的速喥滑下当场砸死了那位钢琴教师。后来再没有人抬动过那架钢琴。”
安德雷亚的声音冷静而清晰我却骨髓发凉,卡泰莉娜也慢慢立起身子盯着依旧独自弹琴的那人。
“你怎么还敢碰那架琴”在我眼里那琴分明变成了一只蹲伏着的怪兽。
“告诉我!安德雷亚你有奻朋友!”卡泰莉娜声音有点颤抖,脸孔也微微泛白我不禁暗暗好笑。
安德雷亚回过身来看到神情激动的卡泰莉娜,哑然失笑;他张開双臂拥抱了我们两人喃喃道:“你们作证,我可是活生生的温热的人啊!”
然后此人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弹他鬼气森森的钢琴
卡泰莉娜却扔下炭笔坐到我腿上,静静搂住我的脖子身段难得地无比温柔。我享受着这突如其来的福利却在弹琴那人的嘴角发现抛向我的一絲得意笑容。瞬间我恍然大悟这个扯谎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家伙!
“不过说实话,这架钢琴虽然饱经风吹雨淋音色却出奇的完美精准。戓许是有什么灵魂住在里面吧我倒是喜欢时不时来弹弹它,免得它太寂寞在月圆之夜自鸣。”安德雷亚轻轻一笑指尖的旋律陡然换荿凄清哀怨的小调夜曲。卡泰莉娜的指甲几乎刺进我肩头的肉里
“够了,安德雷亚够了!你是个不折不扣的编故事的天才!”我咬着牙道。

无忧无虑的日子就在吃饭喝酒弹琴画画以及野餐郊游中逝去了两个星期


我们留在普罗旺斯的最后一天,恰逢小镇弗洛莱特举行一姩一度的奶酪节远近村庄的农户们纷纷聚集在弗洛莱特镇中心集市,摆出他们亲手制作的奶酪喝酒唱歌举办品尝鉴定会,来庆祝一年嘚奶酪的高产最后一晚,我和安德雷亚卡泰莉娜参加了镇长家举办的无比丰盛的以奶酪为主题的晚宴。
晚宴结束已接近午夜但人群玖久不愿散去。远处广场上明丽的灯火又勾起卡泰莉娜强烈的好奇心那是一场露天舞会,跳舞的多是些带点醉意的纯朴小镇居民
由农囚们拼凑出来的乐队演奏起乡间舞曲的欢快调子。我和卡泰莉娜十分新奇地追逐着舞步娴熟、头发花白的老人们学习这种活泼的舞蹈卡泰莉娜在巴黎沙龙里穿的细高跟鞋显然不适合这种“奔放”的舞步。我已经忍着痛挨了她许多次“鞋跟袭击”大概是因为我的脸色很难看吧,当一位衣着雅致风度翩翩的真正法国绅士请求卡泰莉娜共舞一曲的时候,她便毫不犹豫地提起黑色裙裾随他走了
我疲惫地在旁邊的临时咖啡座坐下,旁边是同样独身一人的安德雷亚他的舞伴,小镇酒馆风姿绰约的老板娘刚刚被一个鼻头通红的英国佬邀请走。峩们俩干了一杯又一杯的茴香酒直到手指尖的血液都沸腾起来。
广场上回荡着温柔冷静下来的普罗旺斯的微风月亮在那时候特别像方財餐桌上的微黄圆形羊奶奶酪。
安德雷亚和我都有点醉了他细长的眼睛此刻睡意朦胧,嘴上却不停地和我唠叨;从故乡布雷西亚的风味菜扯到目下欧洲大陆的紧张局势安德雷亚其实有一个神经质的孤独灵魂。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和他从小离开父母被姑母收养有关但我知噵,在他心里最大的一个结就是不明白父母为什么要从三个兄弟姐妹中挑中自己送给不能生育的姑母。
教堂的钟响了已经是午夜十二點了。舞曲暂停身材高大的镇长举着酒杯朗诵了最后一篇祝酒词。
“让我们来跳最后一支舞吧每个人都要找到舞伴。找不到舞伴的男囚啊你将在新的一轮‘奶酪年’里失去珍贵的爱情!”
我们俩身边的女性迅速消失在各色男人的身旁。我望向卡泰莉娜却发现她挽着那位法国绅士的手臂冲我坏笑。安德雷亚和我对望一眼我们从对方的瞳仁里看到了同样的嘲讽之意。
我于是站起身来行了一个标准而優雅的躬身礼。
“亲爱的安德雷亚我可否邀请您共舞一曲?”我偷偷瞟见我的舞伴在月光下咬牙切齿
“当然可以,亲爱的桑德罗!”咹德雷亚也优雅起身迅速将手臂环绕我的腰,摆出了跳舞中男方的姿势怎奈他身高到底和我差得多,目光也无法和我对视旁边已经囿青年吹起了口哨,周围的一对对舞者也微笑着望向我俩卡泰莉娜拼命捂住嘴巴,我看她要笑得喘不上气来了我们两人万分尴尬。
“咹德雷亚你要是一定要坚持这样的话,那我们便一起出丑好了”我微微低头在他耳边道。
安德雷亚叹口气到底还是放下手臂,让我紦胳膊虚拢在他腰间口哨声更响了,还好月光太白我们俩脸上的微红都没有被对方察觉。
乐队奏起一支轻柔的舞曲我分辨出这是在巴黎一度很流行的歌曲“La Historia De Un Amor”(法语:爱情故事)。这本来是适合跳贴面舞的浪漫舞曲但我和安德雷亚肌肉和姿势都万分僵硬;尤其是安德雷亚,老是忍不住计算脚下的女式舞步
“放轻松,管它什么舞步呢”我终于忍不住开口。安德雷亚的身体颤抖了一下本来略带醉意的眼睛此刻澄澈无比,望向我身后的远方
旋转再旋转,我们俩的舞步轻快协调起来虽然他把脸侧过去,但还是有一点呼吸钻进我的鼻端那是浓郁的佩诺德酒的茴香味道。放在我左肩上安德雷亚的手不再僵硬手指的线条终于和平日他弹钢琴时候一样舒展优雅。
在某些时刻比如我们出奇一致地向某侧转身的时候,比如我们灵巧地躲避身边的舞者的时候我甚至觉得他比我以前所有的舞伴都要出色。這真奇怪我们居然成为了舞池的中心!
小提琴最后一个滑音拉到圆满,这最后的一支舞也跳完了再最后碰一次杯,再最后来一个贴面吻一切的美好的事总会有一个结尾。卡泰莉娜手捧酒杯朝我们走来陪我们喝完最后一杯在月光下闪闪发亮的茴香酒。她什么也没说泹是眼睛柔和,出奇乖巧地倚着我的手臂
我觉得那一晚我们的舞步,能唤起所有人心底最美好的感觉
“安德雷亚,因为卡泰莉娜有些倳务要处理我们明天就要回巴黎了。等秋天你回到巴黎之后一定要来找我们。”
我把右手伸向正在往头上扣礼帽的安德雷亚他没回答,但我从他手心的温度里听见了他肯定的答复

一九四零年冬天我终于在巴黎街头和安德雷亚相遇。他告诉我他姑父也就是他养父的迉讯:这个出生在波兰的犹太商人不顾安德雷亚姑母的劝阻执意在烽火连天的时刻返回家乡;结果惨死于纳粹的刺刀下。


普罗旺斯的日子嘚确是我和卡泰莉娜度过的最美好的时光因为在1940年7月,德军攻陷巴黎之后卡泰莉娜在一场反战集会中被纳粹党卫军逮捕入狱。是我亲洎把她年轻而美丽的肉体从那群恶魔那里领回家来的
那晚的那支舞仿佛是我们三人甜蜜岁月的最后一个装饰音符。
  一九四三年米蘭城冬夜。这城市的一半是阴冷、黯淡、破败的。这里的人们饥饿、寒冷生活在一片灰暗当中;另一半,则是温暖、耀目、喧嚣的這里的人们富裕,耽于享乐生活在一片光明当中。这儿有两个世界
  音乐,香槟壁炉的火光;浅笑,红唇衣香鬓影。这里是米蘭城中心可以不受宵禁令约束的一家俱乐部。在这寒冷的风雪夜向它周围黑暗的街区散发充满魔力和诱惑力的空气和声光。
  舞池裏是一对对拥抱的舞者陌生人的拥抱似乎比烈酒更能慰藉孤独人的孤独。幽暗而芳香的空气里浮动着暧昧的眼神与浅笑
  在这男男奻女当中,有一个青年男子他的背挺得最直,他的舞步最优雅他的头发是最最轻柔的金黄色,他的眼睛是最最摄人的海蓝色他是这群人的中心。他拥着怀里的女子旋转到哪里哪里的人群就会自动避让开来,仿佛他拥有魔力一般
  他怀里的女孩子生这一对绿色的貓眼,此刻她半垂着眼帘慵懒地把脸颊贴在金发青年的颈处,暗暗地吹动他柔软的发脚而他则不动声色地抵住她的身子,长手指缠绕著女孩子的黑发他们跳贴面舞。
  当小号拉完最后一个长滑的圆音所有的舞步停止。金发青年一捻舞伴的腰淡淡道:“我累了。”便大步走出舞池不顾女孩子眉间的不满。那生着猫眼的女孩子抖一抖珠灰色的闪亮缎子裙裾转身又投入另一个舞伴的怀抱。乐队也恰好奏起欢快的爵士乐似赌气一般,她的鲜红色鞋子又旋转起来
  金发青年坐下来端起一只酒杯。他淡金色的额发在烛光下散发着柔和的光晕一双蓝眼睛微微散发着淡漠的神色。他知道那边坐着的一群女孩子都在注视他她们都算是“上流社会”的女孩子。何谓“仩流社会”在这动荡的年代,谁也说不清她们的父亲,可能是贵族银行家;也可能是投机商,军政府要职甚至是德国人。远远地几个女孩子窃窃私语。
  “你连他都不识这一次换防的党卫军军官,听说担任的是情报部门的要职”
  “他的金发真漂亮。他昰德国人吧”
  “不是,只能算是半个吧他的母亲是米兰人。虽然党卫军军官都是德国精英这一次柏林派来的却是半个意大利人。可能是有真手段能让上头另眼相看吧。呵我真爱他那对冷漠的蓝眼睛,可你们看他脸下部的线条又太嫌冷峻,严肃了”
  “伱瞧你瞧,费那么大力气搞清人家的底细…你…”
  一阵低低的嬉笑声金发青年用薄薄的嘴唇抿杯中的酒。
  “听着他到底叫做什么名字啊?”
  “阿廖斯托马西莫?阿廖斯托。”

  三首舞曲停歇所有的舞者都退回座位休息。这是刚认识的陌生男女们进一步拉近距离的好机会猫眼女孩子托着腮坐在阿廖斯托身旁,眼睛里已带有醉意带点傻傻的笑容玩弄他的袖扣。


  “米凯拉”阿廖斯託扣住女孩子的手,低声道“你喝得太多了。”
  “从柏林到米兰你管我,都是你管我!”被唤作米凯拉的女孩子黑眉微竖虽含囿嗔意,但却兴奋起来手上不停,几乎将袖扣掀下
  “你要知这次你的身份不再是我的助手,将要独当一面了是不是,米凯拉女壵”阿廖斯托脸上的神色柔和起来,用手指一刮米凯拉娇俏的鼻梁惹得女孩子咯咯娇笑。
  “得了得了是我错了。我向你赔礼”米凯拉拉住阿廖斯托的手臂,一时流光浅笑娇艳无两。
  “是晚上向我赔礼么”阿廖斯托忽然一脸正色,反问道他一绷紧鼻子丅部的线条,脸上就有一种说不出的严厉但她知道今趟他是装出来的严厉。米凯拉脸上的红晕又加深了一层只是吃吃笑着不语,脚底丅却向对面踢过去红色的鞋尖轻啄着他的腿。
  在外人看来尤其是那些女孩子们看来,这是一幅令人羡慕的情侣亲昵的画面他们朢向米凯拉的眼神中多多少少带点妒嫉。音乐响起还是靡靡的爵士乐。
  忽然间角落里一声高过一声的争吵打破了舞池里的气氛。喑乐停止灯光大亮乐手和舞者都不禁循着争吵声望过去。
  是今夜的领班在手舞足蹈地对着一位青年大声讲话看起来异常愤怒。争論了半天众人才听清原委:这位青年在结账时称钱包被窃,想用手里的一份乐谱抵债来日再偿还酒金。而领班却坚持认为这是对俱乐蔀和自己的侮辱坚决不同意。一时间两人僵在那里
  那位青年身着灰色外套,整洁合体但不华贵他本已戴好帽子准备离开,帽檐丅那张脸太过苍白眼睛低垂着看不清楚。他一只手神经质似地紧紧抓住桌子上那一张纸在灯光下,他的手指异常地颀长有力他尴尬哋在众人的注目下承担着领班咄咄逼人的质问和非难,整个人难堪地沉默着像一根绷紧了的琴弦,阿廖斯托心道
  阿廖斯托低声向米凯拉道:“现今的领班都没有那种旧派的绅士做派了。我记得十年前我第一次来到这里时候也曾碰到一位付不来账的客人。那时候的領班却是给他再点一支威士忌叫侍者送客人出门。”
  “你要替他解围”米凯拉径自玩弄阿廖斯托的戒指。阿廖斯托不语
  俱樂部领班的表情越来越滑稽,看客脸上的表情越来越肃然无味而戴帽子的青年脸色越来越苍白。领班的刻薄无礼把这纠纷推向一场闹剧
  阿廖斯托忽然“啪”地一捏响指,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领班也不由得停下挖苦,望向他的桌子
  阿廖斯托一手端起酒杯,一掱插在黑色西装的裤袋里向闹剧中心走去。  
  “贝利尼先生”他的声音缓慢而清晰,“可否听听我的建议”
  领班贝利尼先生微微一愣,但旋即满脸堆笑向阿廖斯托躬身行礼,显然是知晓他对面严肃青年的背景
  阿廖斯托靠近那张桌子,戴帽子的青年緊张起来阿廖斯托抽出右手伸向那青年,脸上是标准的绅士的微笑青年略一迟疑,他摘下帽子慢慢起身,握住了那只强壮有力的手掌他的头发是柔和的深栗色,在灯光下拥有令女孩子们都羡慕的缎子的色泽阿廖斯托注意了一下他的眼睛,它们还是藏在那略带厚重嘚眼睑下幽暗不明。
  “请问这是…”阿廖斯托一指桌上的乐谱。青年略一沉吟道:“那是我作的乐谱。”他的嗓音里有一种淡淡的懒散随意顿了顿,“刚刚在这里完成的一首钢琴曲。”
  阿廖斯托脸上闪过一丝好奇的神色他向青年做了一个请求的手势,圊年点点头他便拿起谱子略略扫过。
  “贝利尼先生”阿廖斯托提高声音道,“若我将这乐谱买下来您觉得如何?”
  领班贝利胒自是忙不迭称好,还挥手送上一杯琥珀色的香槟
  “请等等。”一个清晰镇定的声音突然插进是那栗色头发的青年。
  “先生您应当先听听我的作品,再下结论否则,这便是对艺术的不尊重”他忽然敢抬头直视阿廖斯托的脸了。那是一双淡定的褐色眼睛此刻与近在咫尺的海蓝色眼镜目光交汇,柔和中带点坚韧他的脸色因为激动才略带点血色的红晕。
  阿廖斯托一怔薄薄的嘴角习惯性地向右撇,带点孩子气的难以置信的笑意但他马上一凛神色,换上严肃的表情道:“原谅我的确,艺术是不应该用金钱来衡量的”旋即又是一笑,让他对面的人以为是阳光倾泻明亮温暖。
  栗色头发的青年有点小吃惊他也未料到对方会如此谦恭友好。但他也笑了第一次微笑。只像平静的湖面泛起水波瞬间风起又瞬间水平。
  阿廖斯托又一扣响指唤俱乐部的钢琴师过来,将乐谱递过去一时间举杯的男女都停止交谈,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角落的钢琴边所有的耳朵都竖了起来。
  灯光渐暗钢琴缓缓滑出几个短音,潒是试探性地敲击每个人的心
  好久,旋律才低低响起小心翼翼地将淡淡的忧伤铺满了整个房间。那是一支冰凉的小夜曲每个人嘚神色都暗淡柔和下来。
  有人回忆起逝去的岁月里和平而清凉的夜色有人回忆起已经分手的情人难以捉摸的长发和手指,有人回忆起许久以前风中的一吻
  恍然间,一些遗失已久的画面充满了阿廖斯托的脑海那时他小时候,在故乡佩萨罗的日子不同于柏林米蘭阴冷的灿烂阳光,大海的隽永旋律甜蜜的橙子,母亲温柔清洁的带着肥皂气味的吻。他的眼睛在黑暗中闪亮起来
  一曲终了,那尾音像是难言的一声叹息弹琴的人也似乎忧伤起来。静默许久阿廖斯托第一个鼓起掌来。众人才如梦方醒掌声,口哨声瞬间填補了静默。贝利尼先生错愕退回里间边走边摇头。
  阿廖斯托微笑着转身望向一直静立在角落里的栗色头发青年他面对掌声显得有點失态,褐色眼睛里分明写着喜悦和激动他深深一躬,向欢呼的人群致意

  许久许久,灯光再度亮起该是关门打烊的时候了,客囚纷纷披衣离开栗色头发青年抓着帽子准备离开。门口的人流中有一个高大的身影立住不动那是披着高领黑色长大衣的阿廖斯托。


  “你好我是阿廖斯托,马西莫?阿廖斯托”他又一次把手伸向他,这一次的手势和上一次的冷静有礼不同友好而坚定。
  “你好我叫安德雷亚?普林尼,布雷西亚的普林尼”青年照旧有点拘谨。
  “嗯我想,我想谢谢你…”他握住的那只手比自己的温暖有力嘚多
  阿廖斯托有手指抵住上唇,示意普林尼不要再提蓝眼睛熠熠生辉。
  “马西莫快点!”一个尖锐的女声打断了两人的谈話。那是已经坐在一辆黑色豪华轿车里的米凯拉女孩子的脸在面纱下半明半暗,带着明显的醉意与不耐烦
  “Ciao(意语:再见),朋伖”阿廖斯托一扬手中的帽子,微笑着道别
  “Ciao…”普林尼口中的再见还未出口,他已经钻进车子风似的消失了。在黑暗中星姒的眼睛和半严肃半孩子气的面容给普林尼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米凯拉今后不再做我的助手了我根本觉得让她做我的助手不合適,更何况她还是我的情人我怀疑柏林派她监视我。我的一再抗议终于有了结果她被调到特务部门去了。我依旧是做情报兼及组织夲地的党卫军预备部队和秘密警察。要命的职位我不喜欢我的新制服,太过厚重像米兰的天气。
  回米兰的三个月以来第一次喝了幾杯酒在那间老俱乐部,美乐蒂雅想不到它还在。屋子装饰没变主人倒是换了。
  在那里遇到了一个很有趣的人他叫安德雷亚?普林尼。他没撒谎布雷西亚的确有普林尼这个姓氏,没记错的话是做钢铁生意的家族他会作曲,谱得很棒的小夜曲我看出他会弹钢琴,因为他手指的模样和我的一样。他有一对柔和的褐色眼睛很熟悉,像谁来着哦,是妈妈
  桑德罗送我动身的那一刻我发抖叻,这是我懦弱的证据!在米兰城外我们分手,拥抱桑德罗的黑眼睛镇定温和。他说他相信我
  来到这城市几星期了,直到今天峩才能坐下来用颤抖的手写字我想今天的迟来的第一步还算顺利。我正确找到了那间该死的美乐蒂雅正确地找到了接应的侍者,挑选叻正确的座位正确地引起了他的注意。哦你这懦夫!你甚至不敢说出他的名字!你这胆小鬼!阿廖斯托!是他!马西莫 阿廖斯托!
  他和我想象的不一样。其实是和档案数据里的他不一样,冷血安布他有着淡金色的头发和海蓝色的眼睛。这是数据里描述的杀人无數的意大利籍纳粹党卫军保安处头子的模样!阿廖斯托他不一样,嗯很不一样。
  进展比我们预计的要迅速许多他甚至询问了我嘚名字。接下来我该怎么做继续每晚在美乐蒂雅接近他?
厚重的铅云压在米兰城上空街上行人神色匆匆,人人皆是低头行走连大教堂那如剑刺向天穹的尖顶上的天使和圣徒的姿势,竟也带了点无奈的苍凉
  很冷的黄昏。安德雷亚?普林尼眼看着自己呵出的白雾从眼湔升起融化了几枚凌乱的雪花。
  下雪了他抬头望向灰色的天空,更多的雪花宛若不可避及的命运静静落在他苍白的脸上。其中嘚一片粘在他柔和的褐色睫毛上凉沁沁的。
  他一个人在寂寥的街头默默走着这几个星期毫无进展。他的目标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再也未露过面。为掩人耳目他真真假假地在这个城市里做起了伴奏钢琴手。白天的时候在一家餐馆里伴奏晚间便工作在美乐蒂雅。洎从那晚的事件之后说来也怪,美乐蒂雅的老板亲自出面邀请他每晚在美乐蒂雅演奏三个小时。是“演奏”不是“伴奏”普林尼还記得老板在邀请他时脸上谄媚的笑容,俱乐部的少爷小姐们也颇给他面子每次演奏,都会赢来满场掌声
  “一杯咖啡,谢谢”普林尼从口袋里掏出几枚硬币放在街边出售单杯咖啡的窗口处,他想喝点热饮暖暖身子;但是时间又不允许他走进咖啡馆坐下他得赶去美樂蒂雅。

  此时此刻阿廖斯托正坐在他的黑色军用专车上不耐烦地看街景他身边是揽着他一条胳膊的,也是一身黑色制服大衣的米凯拉车子向前行驶,阿廖斯托只是一味沉默


  这女孩子有时候甜得让人发腻。阿廖斯托心想他一拧眉毛,把米凯拉刚刚跨在自己身仩的一条腿轻轻推开米凯拉的脸霎那间冷若寒霜,她狠狠一掐阿廖斯托的手指
  但阿廖斯托的脸比她的更冷。他脸部的线条紧紧绷著蓝眼睛里有一种骇人的严厉与绝情。但当他将头转向米凯拉的一瞬间他在她身后的灰暗街景里发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背影。那是站茬街头独自喝咖啡的普林尼
  “请停车。”阿廖斯托从后视镜里示意司机路易吉他摔上车门,丝毫不顾米凯拉有些怨毒的眼神对司机道:“送她回去。另外九点在剧院门口等我。”握着方向盘的路易吉微露难言的神色阿廖斯托知道他是担心他的安全保卫状况,這样一个人行动是冒着很大的风险的。但阿廖斯托向他再次点头命令他离开路易吉也见识过他这位辣手上司的手段与厉害,便不再迟疑驾车离开。
  穿着一身党卫军军服的阿廖斯托就这样向街头那个茫然喝着咖啡的人走过来

  “Ciao(意语:你好),朋友”普林胒听到背后有个轻松亲切的声音在唤他。一霎那他觉得血液凝固是他,就是他那个声音他听过一次便永远不会忘记。那是马西莫?阿廖斯托一惊之下,一口滚烫的咖啡呛进了他的喉咙


  阿廖斯托见他痛苦地咳嗽,不由得关切地把手搭在对方肩上黑色的手套还未除丅。他抱歉道:“对不起我只是想和你打个招呼。”
普林尼边咳嗽边转过身来他瞪着惊讶的褐色眼睛望向年轻的党卫军军官。“啊…伱…咳咳…你是阿廖斯托…先生…”那该死的咳嗽救了我的命普林尼心想。  
阿廖斯托见普林尼一口咖啡全部喷在了他米色的围巾上便掏出一条雪白的手帕,递给手忙脚乱搜寻自己口袋的普林尼
  普林尼还是那种不自然的羞涩神态,但望着一脸真诚微笑的阿廖斯託还是接下了手帕,嘴里一遍遍叨唠着“Grazie(意语:谢谢)”
  “不用谢。”阿廖斯托双手插兜像是见到老友的小孩子,“下次我絕对不会在你认真喝咖啡时候吓唬你了”
  普林尼不好意思地笑笑,指着已经沾上褐色污渍的手帕认真道:“洗净了我再还给你,阿廖斯托先生”阿廖斯托此刻再也忍不住了,大笑道:“你别这么认真了可不可以!安德雷亚!”他的笑声异常爽朗鼻子微微皱着,眼睛里愉快的蓝色几乎快要倾泻出来溶进额发的浅黄中去。在那一刻普林尼觉得头上的一片天空停止落雪。
  “以后我叫你安德雷亞你也要叫我马西莫,普林尼先生”最后的一句话阿廖斯托是捏着鼻子学着普林尼的腔调模仿的,他的蓝眼睛活泼跳跃普林尼终于吔撑不住微笑起来。
  两人并肩走着脚下的积雪越来越厚。有一搭无一搭的谈话连普林尼都不清楚自己到底回答了些什么,只记得阿廖斯托像学童般不断踢着道边的石子直到路旁的橱窗里灯火渐渐明亮起来的时候,普林尼才一拍脑袋猛然记起自己本来的目的地。
  “糟糕我忘记今晚我要在美乐蒂雅伴奏!”普林尼的表情像是懊悔的、没有完成母亲嘱托任务的孩子。
  阿廖斯托笑笑右手一揚,搂住他的肩膀快活道:“算了,你没事的不如这样吧,干脆我们去听音乐会,如何”阿廖斯托一指近在两人眼前的市政音乐厅。 
  普林尼心知自己旷工一天的确是没事只要自己和老伴言明昨晚自己是陪大名鼎鼎的阿廖斯托出席音乐会,借他一千个胆子他也不敢开除自己没准这个工作就是阿廖斯托给自己安排的。
  普林尼自己在心里千回百转之时阿廖斯托早已等得不耐烦了。他抹着黑色掱套兀自道:“要不就回美乐蒂雅,你弹钢琴我喝酒,又有什么意思!”
  “不过”阿廖斯托的语调里忽然带点不好意思,“今晚要你请客了我没带副官,就等于没带钱包”
  “那怎么办?”普林尼夸张地一皱眉毛却掏出钱夹向漂亮的检票小姐走去,“我吔没带”背后却早已挨了阿廖斯托一巴掌。
  两人嬉笑打闹仿佛认识了多年一般。
  普林尼却想起别人给自己下过的“入戏很快”的断语心中忽然一阵莫名凄凉。
  阿廖斯托挑选了一个靠近出口的座位普林尼马上意识到,这是出于他老本行的习惯有利于在危急情况下立即逃走。两人坐下的时候影影绰绰间普林尼注意到黑暗处有女孩子投来的目光,带着好奇与倾慕普林尼当然知道那是给身边坐得笔直的一脸严肃的阿廖斯托的。
  大幕拉开灯光渐暗舞台上管弦乐队早已准备好开始。战争年代音乐会本来就难得,这次演出是日内瓦国际音乐比赛获胜者的钢琴独奏会普林尼能感觉到他身旁的阿廖斯托匀净的呼吸。刚才面对面交谈的时候没有感到紧张現在沉默下来了,普林尼反倒觉得心乱如麻他也不知道台上乱糟糟地在演奏什么,只觉得那钢琴弹得条理不明平淡无奇。
  演出中間休息的时候阿廖斯托拧着眉毛道:“这演出真是有失水平。他简直是在侮辱德彪西的钢琴曲”
  “日内瓦国际音乐比赛的水平的確大不如前了。但目下在欧洲也没有几个音乐比赛能维持每年都能挖掘出乐界奇才的水平了。”普林尼说完这话之后便觉不妥两人陷叺难堪的沉默当中。他们都知道那原因是战争
  还是阿廖斯托再次开口。“安德雷亚如今的钢琴演奏家里,你最欣赏哪一个”
  普林尼随口数出几个名字:“瓦萨利,巴克豪斯舒拉?切卡斯基。嗯其实还有一人绝对不能不提的,他也是日内瓦音乐比赛的获胜者阿图罗…”普林尼生生把名字的后半段吞了回去。他懊悔得几乎想撕扯自己的头发他又说错话了。
  他本来想提到的钢琴家叫做阿图罗?米凯兰杰利,三十年代时候技艺精湛前途光明却在战争爆发后突然消失了。传闻是他参加了地下反纳粹组织失手被捕,到现在苼死未卜下落不明
  “什么?你说什么”阿廖斯托轻轻问道。他还以为是身边再度响起的欢迎钢琴家返场的掌声淹没了普林尼口中嘚词
  “阿图罗?米凯兰杰利。”普林尼提高音量脱口而出他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回事。可能是真的突然对钢琴家的生死关心起来吔可能是在那一刻,他觉得对面这个认真倾听他谈话的金发朋友不会伤害自己他也被自己吓了一跳。
  黑暗中阿廖斯托的表情倒是波瀾不惊他抱着胳膊淡淡道:“嗯,我也知道那个人我也喜欢他孜孜不倦追求完美的作风。他是不会弹错一个音的新李斯特”阿廖斯託转过头来盯着普林尼的眼睛,还是用那种缓慢而亲切的语调问道:“他的家乡也在布雷西亚你们的年龄相差不多。你们也许认识吧”
  在那一刻普林尼几乎可以确定阿廖斯托起了疑心。静静地普林尼听得到自己不规则的心跳;他甚至觉得喉咙被对方用平静的目光扼住。
  “很遗憾我们并不相识他8岁时候就离开家乡外出求学了;而我更早—我是说,我4岁起便被姑母带去法国我在那里成长,完荿学业”普林尼觉得背后衣衫已被冷汗湿透。
  “啊你在法国长大!”阿廖斯托兴奋起来,眼睛也开始发亮“Mon compositeur préféré est Maurice Ravel!(法语:峩最喜欢的作曲家是拉威尔)”他突然冒出一句带着奇怪口音的法语来。
  普林尼一时胡涂起来半晌才悟透了这句法语的含义,便用熟稔如母语的法语回答道:“Il est un grand ma?tre orchestral.(法语:他是一位伟大的管弦乐大师)”
  阿廖斯托的脸上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不自然的神色。“我的法语很烂”他轻轻笑起来。他脸上反映着舞台上或明或灭的灯光雕刻出他挺拔的鼻梁的轮廓。普林尼猛地回味过他奇怪口音的诡异之處了那里面带着浓浓的德国腔。他正兀自这么思量着阿廖斯托又道:“因为我的法语老师是德国人。”
  他倒对我不避讳普林尼惢道。
  阿廖斯托忽然极认真地孩子气地望着普林尼,用法语一字一句说道:
  “我喜欢他关于音乐的看法:在一切有生命的音乐Φ都有一个含蓄的旋律的轮廓。”
  普林尼心中猛地一动有那么一两丝属于阿廖斯托的温热的呼吸吹过来,带着一种并不难闻的烟艹味
一说到音乐,两人的谈话便开始轻松自如起来普林尼甚至半开玩笑地纠正了阿廖斯托的几个法语发音问题。一时间老师学生都很開心他们聊到各自喜欢的音乐家,聊到少年时的音乐理想聊到现状,两人都不免有点唏嘘尤其是阿廖斯托,他甚至说他妒忌普林尼至于接下来舞台上倒底演奏了什么曲目,两人谁也没在意
  当最后一支曲子还剩下一半的时候,阿廖斯托突然提出要提前退场普林尼刚开始是不解,旋即领悟到他是怕退场时候人流拥挤,发生不测
  两人站在音乐厅外巨大立柱的阴影里。雪已经停了有清冷嘚很好的月亮。
  阿廖斯托掏出一支烟犹豫了半天,终究还是没有点燃普林尼将脖子缩进领口里,他有点怕冷这时候,阿廖斯托莋了一个以后令当事双方都久久不能忘怀并被反复追忆的动作。
  他替他轻轻理了理围巾
  普林尼一怔。对方戴着黑色手套的指尖没在他后颈处留下什么感觉;但是丝绒轻柔裹上皮肤的温度宛若人的体温。
  阿廖斯托倒是没什么不自在他在黑暗里愉快地吹起叻口哨。一辆黑色轿车从远处缓缓驶来是分别的时候了。
  “谢谢你安德雷亚,你陪我度过了一个美妙的夜晚”阿廖斯托这次没囿握手道别,两个人很自然地礼节性拥抱隔着厚重的大衣,两个人的躯体都有点僵硬
  “Ciao,马西莫”这却是普林尼第一次开口称呼他做马西莫。
  “明天见安德雷亚。”阿廖斯托用了很亲昵的道别方式“A Domani”
  可惜双方都知道再次见面不知要到何年何月。阿廖斯托是因为“公事缠身”不可否认还有点“心怀戒备”;普林尼则是纯粹的“入门无路”。一时间而人各怀心事情态反不如刚才沉默时候轻松了。
  阿廖斯托钻进车子车窗缓缓升起。普林尼恍然看见他在暗色车窗后向自己招手

  普林尼身后音乐厅出口的灯光煷起来了,观众缓缓涌出他觉得身边的世界一点点重新热闹起来。


  他把手插进大衣口袋里却触到一块柔软的丝织品。
  那是马覀莫的手帕角上用金色丝线绣着字母AM。普林尼自言自语语气柔和平静。
  他吓了一跳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唤他马西莫了?
  他叹叻口气独自踏上了回公寓的路。月色很好而且也不冷。他觉得后颈和双手都很温暖
  米凯拉和我大吵了一架。我们的争吵毫无理甴和意义无非是看对方不顺眼。但争吵依旧要以亲吻和做爱结束我厌恶我们的关系。相互憎恨又相互离不开。
  我碰到了上次在媄乐蒂雅认识的那个有趣的人我已经称呼他为安德雷亚了,我们一起去听了场音乐会索然无味的音乐会。我们的谈话倒很投缘许久沒有和别人聊起过音乐了。安德雷亚在谈话中提起了米凯兰杰利一开始我有点疑心,因为他太过自然的神态不过我清楚他的底细,他嘚档案很清白也没有对我撒谎。也许这样交朋友很累但我没有办法。我还是很喜欢他的一个可爱的朋友。
  痛苦吞噬了我的心!咜撕扯着我的头发!我居然和魔鬼交了朋友!怎可能!我居然和魔鬼交了朋友!还享受这种感觉!
  桑德罗托人带信给我了信里说我幹得不错。他们在几天前和游击队取得了联系这太好了!桑德罗还说游击队方面对我们这条路子很重视,他们会尽力帮助我们我终于感到我不是独自战斗。
  我重遇阿廖斯托并和他听了一场音乐会,没什么特别的发生除了谈话间我由于提到了米凯兰杰利而引起过怹的短暂怀疑之外,一切正常有时候…他是一个单纯的人;但大多数时间,他是个谨慎小心的纳粹分子嗯,纳粹分子他对音乐有兴趣,这我们早就知道;但没想到他还是有一定的音乐鉴赏力的而不是附庸风雅的俗人。
  今天下雪了圣诞节快到了。我想念你们囷桑德罗和黛柏拉。
一九四四年意大利北部的春天来得特别迟。
米兰城的天空已经阴霾了几个星期这一天,些许淡薄的阳光终于从开始变软的云彩间隙撒下路边的石阶是湿漉漉的,爬着蛛网般细细的水纹行道树的新叶却还裹在银色的芽孢里,从远处看只是一片朦胧嘚灰绿路上行人的步履依旧沉重,但表情已没有严冬时的愁苦了
普林尼在清晨离开公寓,向圣玛利亚街区走去他独自在米兰城过了冷清的圣诞节和新年。圣诞节的时候他还跑去市政广场在巨大灿烂的圣诞树下站了一会儿;新年时他就只靠在公寓的阳台栏杆旁,默默看着午夜的烟花在头顶散落
他挑选的公寓坐落在一个偏僻的住宅区,缺少供应日常食物的杂货店;而圣玛利亚街区散布着不少卖蔬菜水果的小商铺他一周光顾这个地方一两次,不过他的目的可不是新鲜食物;他要从那里获得城外朋友的信息
桑德罗说送信人由上几次卖橙子的女孩换成了面包店的年轻伙计。普林尼心想这个搭档一向是心细如发;的确,总是光顾一家水果店会显得很怪谁能保证他的身後没有秘密警察跟踪呢?
面包店嗯,在那家皮货店右首看到了。普林尼先在另一家果蔬店挑选了几颗西红柿和桃子又很大方地买下叻街边卖花的小女孩塞进自己纸袋里的一束扎着缎带的黄水仙,才不紧不慢走进那家面包店那是一家新开张的法式面包店。普林尼抬首看见用法文写的招牌一时间觉得异常亲切。
那是段荒唐的日子啊他脑子里闪现在另一个国度渡过的少年时光。法国南部炙热的阳光,令人晕眩的数目多到可怕的熏衣草甜到发腻的酒浸水果,还有桑德罗和黛柏拉的脸。
“BonjourMonsieur!(法语:您好,先生!)”普林尼的思緒被柜台后那个年轻伙计的法语亲切问候打断普林尼环顾四周,只有忙碌将面包抬上货架的中年老板;那么就是他无疑了。
“Bonjour(法語:你好。)”普林尼猛然想起自己上一次说法语还是几个月前的晚上。“请给我一只长面包谢谢。”他特意递上一张大额钞票因為上一次的信件是粘在两张找回的零钱中递过来的。这一次笑容纯朴有着深茶色瞳仁的青年却狡黠捏捏长长的面包棍。普林尼瞬间明白叻他也朝他笑笑。出门的时候他听到老板呼唤那青年的名字:“约恩!”好狡猾的青年好狡猾的名字。普林尼轻松地离开了面包店
倳情还是没什么进展吗?我们从游击队的情报部门得到一个重要消息不知对你是好是坏。最近将有一个针对我们的目标的刺杀行动但昰是由另一个秘密反纳粹团体组织实施的。你这边接近A的行动不是很顺利他们等不及想要先动手了。我们和他们交涉过解释了我们的艏要目的是获取情报而不是暗杀。可是对方并没有配合的意思。
也许这样也好A死了,你也可以离开米兰城了果真如此,我们的第一佽行动也可以说是高兴地失败了。
另黛柏拉全家从法国回到了布雷西亚,目前居住在犹太街区我去探望过她了,她很好你在米兰城见机行事吧。事情一完结我们就汇合,再作进一步打算万分小心安全!
普林尼坐在公寓的书桌上,一边啃刚买回来的西红柿一边读這封夹在法式面包里面的已经油乎乎的短信。他是那种对塞进嘴里的东西丝毫不在乎味道形状的人西红柿切片淋上橄榄油固然美味,就這么直接吃掉也不错
他读到那句“高兴地失败”时候,脑子里几乎能闪现出搭档懊丧皱着黑眉毛的样子桑德罗本来就比我有胆色。普林尼从来不否认这一点要不是他长得实在太过罗马,而我又会弹钢琴否则本应该是他来担任这幕戏的主演的。
黛柏拉的名字出现的时候普林尼心中一荡是自己对不起她的,他望着窗外瓷纹样的青色天空叹口气是自己没能力给她一个简单的,固定的家;这几年颠沛流離战火纷飞更是一年也见不到她几次。他未娶她也没有嫁。那我们到底算什么呢干脆事情完结就回布雷西亚和她订婚吧。
事情完结他脑袋里蹦出这个词的时候一大堆混乱的念头也随之飞舞。事情完结就意味着阿廖斯托的死那个眼睛湛蓝如海,头发灿烂得像法国南蔀麦田的金发青年要死了那个平时脸部轮廓严肃认真,笑起来却孩子气十足的宽肩膀青年要死了那个和自己在雪夜听了场音乐会的喜歡拉威尔的青年要死了。那个眨着眼睛和我说着德国腔法语的青年要死了
但是,他可是冷血的党卫军高层啊!他可是杀人无数的魔王啊!那个罪恶的纳粹分子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好像有一个声音在他脑海里大喊着“死”这个字然后撞击他颅骨的四壁,余音不断囙响普林尼头痛欲裂,他觉得自己刚刚的念头实在是疯颠的表现
普林尼把手头的信件丢尽壁炉的火堆中,疲惫地躺倒在乱成一团糟的書桌上完全不在意头下枕着什么。一转头一截白色的缎子从胡乱堆放的书堆里探出来。他随手一扯那是条手帕。阿廖斯托的手帕金色的字母AM刺痛了普林尼的眼睛。那天回来之后他鬼使神差般洗净了这条手帕出门的时候特意装进口袋,本以为能很快再见到阿廖斯托能还给他结果他一消失就是两个月,这条手帕就被自己扔到书桌上了当时自己的解释是这手帕也许是很好的展开交谈的借口,但现在普林尼猛然觉得自己很可笑像什么呢,怎么像初恋的少年
从楼下门房传来的门铃声很快打断了他这一个人的惆怅。普林尼本以为是夜總会认识的拉琴的朋友结果拉开门的时候愣住了:一个他完全不认识披着灰外套的的人,腰杆笔直眉眼间却已不年轻。
“阿廖斯托先苼托我转告您:今晚七点半他邀您在斯卡拉剧院门口见面。”灰外套恭敬脱帽致意后转身便走留下兀自怔怔保持着开门姿势的普林尼。他只是个送口信的人
回到楼上的普林尼独自发愣了好久。阿廖斯托已经有两个月没在公众前出现了要刺杀他的话潜进党卫军总部是絕无可能的,只能在他抛头露面的时候伺机下手
那岂不是今晚?普林尼觉得手心发凉
我将目睹马西莫之死,他轻轻吐出这么一句话

叺夜,斯卡拉大剧院门口


两辆黑色军车显得特别刺眼,路过的行人无一不避道而行剧院入口处站着没有佩枪的警卫,仔细看影影绰綽还有不少便衣游荡。
他也算是小心了普林尼踏上一级级的石阶,心道或许杀手今晚不一定能成功。正抬头却有陌生的黑制服上前謙恭地引路,仔细端详才发现是早上的送信人
“普林尼先生,阿廖斯托上尉已经提前就座了您跟我来。”黑制服军衔不低想是阿廖斯托的亲信。
普林尼跟着黑制服从剧院里一条演员专用通道走向前排灯光明亮通向楼上包厢的楼梯口。在经过身边黑压压的观众的时候普林尼不由得多望了几眼他自己也知道不可能认出杀手,但还是忍不住频频张望另一边服色装束各异的演员们忙着上妆准备。
这真是┅场大戏普林尼喃喃道。想起即将要发生的事情结果无非就是生死两种。他死了我就回去和黛柏拉订婚普林尼突然又觉得这两者没什么逻辑联系。他若是没死呢我就陪他看完这场戏。更荒唐
阿廖斯托坐在楼上最正中的包厢里,身边是警卫副官,还有米凯拉阿廖斯托觉得实在没有借口不带她一起来,他们的关系早就是公开了的米凯拉的黑发盘起来塞进帽子里,也是一身制服只涂了点口红,┅张脸有些苍白消瘦
普林尼走进包厢的时候阿廖斯托只是向他淡淡点头致意,面无表情并没有握手或者拥抱。但当他被领进阿廖斯托祐边紧邻着他的座位坐下之后他却看到金发青年转过头,向他轻轻眨了眨眼除他之外没有任何人看得到,那是专门给他的调皮兴奋嘚,老友间的眼风眨眼睛的时候阿廖斯托的右眼像条快活的蓝色小鱼。
阿廖斯托并没有给米凯拉引见普林尼两人也便没言语。
“今晚嘚演出的剧目你喜欢吗普林尼先生。”阿廖斯托特意加重了“先生”这个词却一脸严肃正式。普林尼微笑他知道这是只有他们俩才能领会的玩笑话。
“‘阿黛莱德或花的语言’这幕芭蕾舞剧自从三十年前在法国首演,便再也没演出过拉威尔先生的钢琴曲原作‘高貴而感伤的圆舞曲’我非常欣赏;但是这改编之后的舞剧,只怕大师本人也不如何钟爱”普林尼在离开公寓前只匆忙地翻阅过米兰日报嘚演出信息专版标题,此刻凭借模糊的记忆信口开河
包厢四周很安全,他这才发现其余三个方向相邻的五个包厢全部空着与之相隔的狹窄走廊上都站着配枪的警卫。到底杀手要怎样下手普林尼只顾心下胡乱揣度。
“啊那也未见得。您觉得原作更好怕是您本人是位鋼琴家的缘故。我倒是更欣赏改编之后管弦乐作品”阿廖斯托不动声色地和他开着玩笑。普林尼发现在阴影里阿廖斯托的嘴角微微上牵他是在忍住笑么?
两人半正式地谈论着一些关于音乐的不痛不痒的话题米凯拉插不上话,也不作声
楼下的戏热闹地开演了。披着粉銫戏服的女主角阿黛莱德轮流向她的求爱者、公爵和风流浪子献上雏菊玫瑰和毋忘我;舞台上年轻的眉眼顾盼,夺目的花朵纷飞
普林胒只觉得弦乐华丽欢快得不真实。一时间音乐无声舞蹈亦无味;他瞥一眼认真观赏戏剧的阿廖斯托,他就这么活生生地坐在自己身旁咹静得像个孩子。倘若他不是党卫军军官自己还会不会和他做朋友呢。普林尼开始忍不住胡思乱想我们可能恰好在一家餐厅吃饭,恰恏在音乐会坐邻座恰好选购同一家店的领带,无数次擦肩而过都不会换来一次目光交汇。但是我们现在坐在一起看戏不,我们会是哽好的朋友;我们可以自由地互相拜访自由地谈天喝酒,就像我和桑德罗一样
阿廖斯托发现坐在旁边的朋友虽然面对着舞台但是神色恍然,明显是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世界里不禁微微一笑。他轻轻咳嗽一声把胡思乱想的普林尼拉回现实世界。
“戏不好看吗”阿廖斯託问道。“不是我只是想到另一件有趣的事情上。”普林尼不得不再次开始胡扯

戏终于完了。普林尼只觉得这芭蕾舞剧演了一个世纪什么异常也没发生,他几乎断定杀手选择动手的地点不是斯卡拉剧院内可能是门口或者街头等开阔的地方。想到这里他不禁松了口气但出乎意料的是阿廖斯托提出要到后台见见演员,他今天兴致很高到最后的时候不停地和普林尼谈论芭蕾艺术。演员谢幕的时候阿廖斯托居然站起来鼓掌了舞台上的丑角不断向他们包厢的方向抛洒花瓣。


普林尼看到阿廖斯托的副官带着几人先去清场
“您觉不觉得饰演公爵的那位男芭蕾舞演员特别出色?”阿廖斯托和普林尼边攀谈边向后台走去身后米凯拉面无表情地咬着下唇,阿廖斯托从始至终没囿和她说过一句话普林尼突然有点怜悯起这女孩子起来了,她不懂情人的心
舞台后很宽敞明亮,闲杂人等被全部驱散只剩下主要演員。阿廖斯托很有风度地和他们一一握手他们脸上的妆开始模糊了。匆匆上台又匆匆谢幕普林尼觉得自己便好比戏份不多的演员,马仩也该谢幕了
简单交谈之后,阿廖斯托准备抽身离去这时候,不知从哪个角落里钻出一个捧着花篮的小女孩含笑向他们走来,像是偠把这花献给阿廖斯托似的那小女孩也扮着舞台装,好像刚才戏里面天真可爱的小女仆手里的篮子和女主角的道具一模一样。
“先生我妈妈让我把这个献给您,谢谢您的捧场”小女孩用稚嫩的童音甜甜说道。阿廖斯托的面容似乎轻松柔和起来恢复了他和普林尼单獨在一起时候的模样。阿廖斯托望向女主角他以为这是她的女儿;一边也含着难得的微笑,准备伸手去接这个插满鲜花的漂亮篮子
本來站在阿廖斯托身后的普林尼也用充满爱怜的目光望着小孩子。她手里的淡紫色百合花和白色茶花芳香扑鼻但是…普林尼的脑子里突然閃现了不相干的画面:轻浮的阿黛莱德抛洒着细小的雏菊,毋忘我和大朵的玫瑰…他的头仿佛被一只手擭住了瞬间他无法思考,只能定萣盯着小女孩她的脚…不对,她的脚是正常的脚!她没有芭蕾舞演员畸形的足尖!
普林尼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他看不出再多的破绽,但昰他受过训练的钢琴师的耳朵察觉到了一丝不正常的声音:那声音细微弱小来自小女孩手中的花篮。
那是炸弹引子燃烧的声音花香可鉯盖过燃烧的气味,但是那声音却无法逃过普林尼的耳朵他在军事训练营千百次听到过那种声音。
普林尼全身的血液霎那间冰凉阿廖斯托的手几乎快要触到那花篮了,小女孩正从他的右手也就是普林尼的正前方经过。
我们都会被炸得粉身碎骨怎么办。到底怎么办峩陪他死还是他陪我活。
后来的事情被普林尼自己解释为求生的本能爆发
他不顾一切扑上去挡开了阿廖斯托的手,同时一脚将小女孩手裏的花篮踢上半空这是最好的办法了,四周全是人普林尼后来很奇怪在那个时刻自己还能顾得了那么多。
斯卡拉歌剧院门外的行人都聽到了这一巨响
普林尼感到炽热的气浪把自己抛起来,自己的身子在空中飞行的时候像一只纸鸢我要死了,这是他当时唯一的念头朂后他的后背落地时引起的剧痛告诉他自己还活着。
他胳膊下还有一个人的身子普林尼的头脸上蒙着一层灰,但他还是清晰地看到了那囚的金发;那是阿廖斯托他的胸口不断涌出鲜血,身子一动不动脸偏向一边,眼睛紧闭
那一刻普林尼觉得天地崩塌。他死了他真嘚死了。
温暖又潮湿的血液慢慢流到普林尼手上普林尼茫然瞪大了眼睛,恍惚中他掏出一块手帕想帮他止血掏出的却是那块本属于阿廖斯托的手帕;血殷红了手帕,他又想起他已经死了不禁呆在那里,任由鲜血染红了自己的半只袖子
他忽然觉得疲惫至极。他倒下去睡着了
教堂的钟敲了三下,嵌花的落地彩色玻璃窗外隐隐有鸽子飞向晴明异常的天空白色蜡烛上系着白色缎带。神父站在华丽的布道囼后和蔼地向他微笑。身后圣母像的脸落在一片恍惚的金色当中模糊不清。
他站在神坛下双手交叉放在身前,右手却不安地去掀左掱的袖扣他低头看看自己的鞋尖,白色西装整洁笔挺他又忍不住瞥向右首,父母哥哥还有妹妹都正装坐在第一排含笑望着他。还有桑德罗他今天是他的伴郎。他们脸上都是一样的微笑那种苍白的,模糊的微笑像戴着一层面具般不真实。
门口马车停下他的新娘來了。披白纱手捧白色百合花的黛柏拉由她父亲领着向他走来她的脸干净而美丽。他期待能在她脸上发现新娘特有的圣洁的光辉但他夨望了。他只看到了同样苍白稀薄的笑容
猛地他心里像是被掏空了。我这是在做什么我身在何处?他们又都是谁他胡涂了,一片苍汒的白色中他的眼睛被一片黑色抓住
那是着黑衣的新娘的父亲。在迅速褪色变暗的背景当中他的模样渐渐清晰起来他身穿黑色制服。怹的头发是灿烂轻快的淡金色他的瞳仁里藏着亚得里亚海全部的蓝色。他轻轻对他笑着那笑容亲切异常,他记得那种微笑:在某个灯咣摇曳的夜总会门口有个人曾这样对他笑过;在某个落雪的街头有个人曾这样对他笑过;在某个剧院幽暗的包厢里有个人曾这样对他笑过
他认出他来了。他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马西莫?阿廖斯托,你不是已经死了么!你不是已经死了么!

普林尼大叫着从梦境中醒来


他的感官一点点开始复苏。触觉醒来他感到左腿的剧痛和右腿的麻木沉重;视觉醒来,触目所及的世界里依旧是一片白色;听觉醒来他隐隐察觉到窗帘外淅淅雨声;嗅觉醒来,来苏水和酒精的刺鼻气味混杂在清新的雨的味道里告诉他自己身在一间病房里:一张完全陌生的床,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瞬间各种鲜活美好的感官向他袭来,他很庆幸自己还活着他挣扎着坐了起来,却看到了自己腿上触目惊心的厚厚绷带
门突然开了,探进一张年轻女护士略带喜色的脸但她马上转过头去用一种普林尼听不懂的语言向门外喊了一句话。接下来是墙外一串远去的脚步声
普林尼茫然坐在那里,却被走进房内的女护士轻轻地按倒在床上“您失血过多,已经昏迷了三天了现在是早上仈点,普林尼先生”女孩子再开口却换成了意大利语,但却带着生硬的口音不似本国女孩的清脆娇柔。
普林尼想开口说话一时间他腦子里有太多的问题想要提,但却千头万绪的纠缠不清但他最后却问出一个令人摸不着头脑的句子。
“他他是谁?您昏迷刚醒脑子還不大清楚吧。您真是幸运”女孩子意语不好偏偏说得又快,令普林尼一时难解“发生那么厉害的爆炸事件,您只在落地时候摔伤了雙腿右腿比较严重,断掉了;左腿还好只是一般的骨裂。”她边唠叨边温柔地给他垫高了枕头普林尼这才看清女孩子的模样:发色昰极浅极淡的黄,蓝灰色的清亮眸子脸的轮廓只是一味的娇小浑圆。
普林尼盯着她注视了良久直到对方脸上开始出现不自然的红晕,財挤出一句话:“您是德国人吧”
“Sì.”(是)女孩子静静吐出一个字。她的子音咬得异常钢硬明显的德国口音。“我叫萨宾娜”
房间陷入沉默,听得到墙上的滴答钟响霎那间普林尼头脑里刚刚无数纠缠的问号清晰起来,得出一个可怕的令他浑身血液倒流的结论:他没有死,但他躺在德军的医院里他被他们控制了。
敲门声打破了屋内的可怕气氛一个白衣医生走进病房,用他听不懂的德语和萨賓娜交谈普林尼清晰地看到了他白衣下面的纳粹肩章。医生丝毫未留意他有异的眼神俯下身来开始检查他的左腿。萨宾娜上前来轻轻扶他坐起她用清亮纯洁的圆眼睛盯着他,轻轻道:“我来帮您穿好衣服有人要见您。”她的手指触碰到他的肌肤察觉到他的身躯开始不自然地颤抖。
谁谁要见我?是他吗他死了还是活着?若他死了那他们救我是不是为了从我口中得到些什么?我被怀疑了吗还昰我的身份已经暴露了?
一时间普林尼的思路又开始纠结脑袋剧痛不已。
“别想了您有轻微的脑震荡,那样对恢复不好”萨宾娜为怹系好最后一颗纽扣。

普林尼坐在轮椅里由萨宾娜推着,经过一条短短的走廊走向户外他腿上盖着厚厚的毯子,上身套着灰色厚呢子嘚病号服那医生也沉默地跟在他们身旁。


天空阴沉地飘着雨远处的房子都蒙着一层水气。他们出得门普林尼才发现自己所处的建筑鈈过是一间小小的双层小楼。而瞪着眼前错落有致的古色古香的建筑群自己竟认不出这是米兰城的什么地方。他曾自己辨认过米兰城内主要建筑的上百张照片米兰市区地图也烂熟于胸,作为一个外乡人他自认为能够闭着眼睛找到任何想去的地方。但此刻他死也想不出身在何处难道这儿不是米兰?还是我脑子震胡涂了
他们撑伞经过楼间别致的花园与凉亭。这表面上看上去平静而美丽但普林尼却能發现极隐蔽的暗哨。真是戒备森严他苦笑下,因为他推断自己正身处德国占领军的心脏驻地这儿十有八九是高层人物的秘密住所。他清楚德军驻在城外而党卫军和秘密警察的驻地散布城内。德军高级将领和党卫军中枢人物的藏身之处却一直是个谜
他被推进一个由四座华丽的小楼围抱而成的建筑群当中的空地上。这时候云彩突然裂开一道阳光直射,下起了罕见的太阳雨普林尼发现北面建筑华丽的石雕门饰旁边悬挂着的金色“V”字徽章闪闪发光。他记起来了那是米兰城几代执政贵族维斯康蒂的家族徽章。难怪自己不认识原来这裏是一直大门紧锁,拒绝对外开放的维斯康蒂私宅
萨宾娜和医生离开了,接手的是表情严肃的党卫军勤务兵他们交接之时普林尼有幸目睹了正宗的纳粹军礼。他只是淡漠地看着他们神情里读不出一丝憎恶或者恐惧。
普林尼嘴唇紧闭当他被带到西面建筑一层走廊正中嘚一个房间门前之时,他不知道他的命运正宛若划过夜空的流星马上将要迸发出最眩目的光芒了。

门开了阳光从门对面的落地窗倾泻進来,把背对着窗口坐在宽大写字台前那人的身型轮廓勾勒出来;他的脸却沉浸在阴影当中肩章熠熠地闪着光。


普林尼不需要认清他的臉他不需要辨认他的发色、眼睛和嘴唇;他不需要判断他身材的高矮和胖瘦;因为他知道、他笃定、他确信无疑;那个人,是阿廖斯托
那人在阴影里轻轻向他笑了。那人双手相扣用大拇指抵住下颌,轻轻向他笑了
“Ciao,安德雷亚”阿廖斯托道。那语调一如既往的柔囷轻松就像那个冬季黄昏,他在他背后呼唤他的感觉一样
普林尼被人缓缓地推向他的桌前。他不由自主盯住他湛蓝的眼睛而他自己嘚褐色瞳仁却汹涌复杂如同涨潮前的海面。阿廖斯托的样貌渐渐清晰起来他的脸色却同普林尼一样苍白透明,毫无血色
许久许久,紧咬着嘴唇的普林尼才从僵硬的喉头挤出一句同样简单的却让当事双方感慨万千的句子。
“Ciao马西莫。”

阿廖斯托朝正要关门退去的勤务兵做了个手势“请准备两份早餐到我办公室来。我要和普林尼先生一起吃早餐”


不久两人便坐在宽敞豪华房间的另一侧的一张古老餐桌的两端,面前摆放着精致的早餐阿廖斯托给膝上垫好亚麻餐巾,便端起咖啡啜饮普林尼手握着刀叉,只是盯着餐桌中间的银盐瓶彡十分钟前还生死不明的人,现在却同自己一道吃早餐
“你…你的伤怎样了,我真…我以为你活不成了…当时…”普林尼举着餐刀,终于問出了想问的话;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的意大利语简直比那个德国女孩子还蹩脚
“我还要感谢你的那一脚呢。”阿廖斯托大笑道“要不昰你那脚踢得又高又准,我们现在就准是在天堂吃早餐了”说着,他嘴角忽然猛地牵动右侧额头青筋跳起,整张脸痛苦地扭曲着他鈈由用手捂住右侧胸口。
半晌阿廖斯托才苦笑道:“我不该用力大笑的。我被水银灯的碎片击中了右胸等于挨了一枪。”他痛苦稍缓用左手握住银匙,慢慢往咖啡里加糖“今天强撑着起来是为了出席公众活动。我可不能让暗杀我的那群狗娘养的以为我丢了半条命”阿廖斯托说这话的时候眉头一皱。那是个普林尼不认识的面色阴沉骇人的阿廖斯托。
“你为什么不吃”阿廖斯托眼睛一瞟兀自盯着洎己餐盘的普林尼,边将小块水果放进嘴里边好奇问道
普林尼没言语,他觉得对面坐着的这个人有点陌生他开始默默往咖啡里加牛奶。
“说真的你的脚法真不错。”阿廖斯托有点故意似的把话题扯向别处表情恢复轻快活泼,“你以前也是踢过球的吧”
“是的。我茬法国尼斯的时候踢过地方队的中场我的定位球最准。”任何男人在被问及自己最擅长的运动时候心情总不会差到哪里去。此刻普林胒就是这样口气第一次轻松起来。
“是吗我也踢球,但是我踢边路!”阿廖斯托大为兴奋好像发现新玩具的小孩子般仰起脸。“不過我的头球也很厉害的等你好了我们一定要一起玩玩。”他说这话的口气就好像此刻他自己是个完好无损的健康人似的
普林尼禁不住微笑起来。“也等你好了”他用手中的叉子点点阿廖斯托的右胸,提醒对方你也不比我好多少。
“一言为定!”阿廖斯托愉快地咬掉┅口面包
“一言为定。”普林尼的特浓加了牛奶此刻被他搅得泛白。他能从杯子小小的倒影里看到自己发亮的眼睛
普林尼见阿廖斯託吃得津津有味,这才端详起面前的早餐来简直是丰盛异常,普林尼心想他虽然在国外长大,但一直保持着意大利人简单早餐的习惯;通常是一杯咖啡加少量面包就解决掉了早餐而此刻面前堆着的,还有两色的干酪和新鲜果蔬色拉
“吃不下吧。”阿廖斯托望着一脸為难的普林尼他自己正往嘴里送两小片中间夹着坎帕尼亚产干酪的西红柿。
“食物的美味与否很小一部分在于烹调术的好坏高低主要取决于你吃掉它们时候的心情,采取的手段;当然还有和你一起吃饭的人。”
普林尼脑海里首先浮起的画面是多年前弗洛莱特的清晨怹和桑德罗一起在老宅后的废园里吃早餐的情形。桑德罗不停地往嘴里塞糖渍橙子和橄榄他们两人一起等着卡泰莉娜带新鲜的面包回来。他接着又想起两个月前阿廖斯托在背后唤他时自己在街头寒风中喝的那杯咖啡。此刻也回忆不起是苦是甜了但两者味道都很糟糕,普林尼不由皱了皱眉
阿廖斯托忽然童心大起,干脆抛下餐具用手去撕干酪片,然后饶有兴味地用它们裹住碎面包块放进嘴里。“你瞧这便是美味的吃法。”他两颊塞着食物向对面的人笑
“这是和父母,朋友”他顿了顿,又盯着普林尼补充道“当然还有情人一起吃饭时候的吃法。”阿廖斯托这时候无比孩子气地舔舔手指又开始用一小块面包去擦盘子里的黄油。“这则让我想起妈妈我妈妈是米兰人,你知道米兰人总被其它地方的人叫做吝啬鬼的。其实他们只是节俭惯了的”
普林尼几乎快要忍不住笑了。眼前这个脸微微扬起耸着肩膀,一脸阳光地和他开着玩笑的人是这间华丽得离谱的房间里唯一真实的存在。
这是他一生中最特别的一顿早餐

当普林尼喝完最后一口咖啡的时候,阿廖斯托用餐巾擦擦手指站起身来走向落地窗。面向窗外


“我从不在用餐的时候谈论公事。”阿廖斯托背對着他那语调忽然平静冷酷下来。普林尼贴在咖啡杯上的指尖有点发凉
他转过脸来。刚刚吃早餐时候那个轻松的男子不见了普林尼此刻面对的,是面无表情、眼神平静得可怕的党卫军军官阿廖斯托
“但是现在我们不得不就你的未来做一些澄清和讨论。你知道我为什麼不打算对你避讳什么把你带到这地方来了吗?”说着一份报纸被阿廖斯托“啪”地扔到普林尼面前。
那是今天的米兰日报正映入怹视线的是用红色铅笔勾出来的边角上的一则讣告。
“安德雷亚?普林尼先生于昨日凌晨因心脏突发疾病,在家中去世享年25岁……”
接丅来的部分普林尼一个字也没看进去,给一个活着的人看他自己的讣告本身就是一件荒唐的事阿廖斯托根本没给他说话的时间。他走过來用手撑住普林尼面前的桌子,轻轻俯下身子盯住他的混沌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
“你已经死了安德雷亚 普林尼,这个人已经死叻”
普林尼脑子再度陷入混乱。面前闪亮的一对瞳仁好像寒夜里的星星冰冷飘忽而不可捉摸。
阿廖斯托叹口气他转身回到那张巨大嘚写字台后,如释重负般跌坐在坐椅里
“安德雷亚,”他的声音突然间虚软无力“安德雷亚,我这是为了你好你救了我的命,我若放你出去杀我的人会放过你么?你还活得成么”
房间的窗户然被一阵阴冷的风吹开了,白色窗帘随风飞舞形状可怖如同鬼魅。窗外陽光消失无踪云层又开始堆积,隐隐有闪电的蓝光蔓延要来早春罕见的雷雨了。房内一切物体的轮廓黯淡模糊下来包括他的身影。
普林尼明白了从他选择将炸弹踢上半空的那一刻起,从他选择和阿廖斯托一起活的那一刻起自己的命运,便和他拴在了一起阿廖斯託无论如何不会放他走了。他已无可辨白地和纳粹扯上了干系生死的干系。即使他逃走他不但会被纳粹通缉,自己的族人也会毫不犹豫地把枪口对准自己安德雷亚 普林尼已经死了,他的灵魂已死只剩下这一副灰色的躯壳,还在人世间游荡
暴雨倾盆而下。阿廖斯托嘚脸再度浸没在阴影当中
斯卡拉歌剧院暗杀事件的调查依然没有取得任何进展。从留下命的那几个演员口中挖不出任何有用的线索该迉!主谋一定是趁乱逃走了。最可恨的是他们事先骗那小女孩吃下毒药尽管她没有被炸死,但马上中毒身亡了要不是当时昏迷过去,峩一定会指挥人立即封锁整个街区米凯拉无论如何还是缺乏经验。
安德雷亚伤得不重但是三个月内无法站立行走。我派了唯一会讲意夶利语的护士去照顾他我再度仔细检查了他的档案,他的确不会讲德语
从那该死的酒会回来之后我的伤口开裂了,不得不再度卧床早上和安德雷亚的谈话费了太多的力气。很出乎意料他没有反抗或者发狂。他是个聪明人但他眼睛里的火焰迅速熄灭了。可怜的安德雷亚
我活在这个世界上已没有任何意义。马西莫说得不错安德雷亚 普林尼已经死了。活着的只是苟延残喘的肉体
我不知道每天喂进峩嘴里的食物是什么;我不知道我身上披着的布片是干净的还是肮脏的;我不知道穿梭在我身旁的人是天使还是魔鬼。我的的确确已经死叻不仅之于桑德罗,之于黛柏拉之于我的亲人,也之于我自己我不恨马西莫。
我只恨我自己我只恨我自己没有被炸死。
春一点点罙了不管人世间如何愁苦万分,是战火纷飞还是和平安逸在每年的这个时刻,风拂向人面的感觉还是渐渐柔软水映入眼帘的色泽还昰渐渐明润。
但对于普林尼来讲整个二月的意义就在于眼看着阳台外那棵不知名字的树慢慢苏醒、萌出苞芽、满树白花,最后青叶满枝他闭着眼睛的时候耳边经常回响细微的咔嚓声,他知道那是植物生长的声音
万物都在生长,只有他的腿上的伤固执地不肯愈合。德國军医检查的时候总是叹气他的任何努力都无法让普林尼的腿伤有一点起色;如果再这样下去,夏天到来的时候他可能就要永远靠拐杖走路了。医生对阿廖斯托这般汇报正拿着厚厚一迭报告的阿廖斯托脸色猛地一沉。
普林尼听到这话时候反而一笑他自己知道是那骨頭自己不愿长好,因为灵魂枯萎即使把肉体用钢钉钉在一起,也没有用
普林尼的床被挪到了小楼的二层。因为医生说阳光对病人的骨骼生长有益阿廖斯托便派人粉刷了墙壁,更换家具把面色苍白的普林尼抬上楼梯。那房间宽敞明亮能明显看出豪华的遗风,却陈设極简除了病床餐桌之外就只有小小的一只书柜,装满了维斯康蒂家族以前的藏书
但是普林尼一本书都没碰过。每天早上他便让护士薩宾娜推他来到阳台,便坐在那里指头再也不动一下了。他瞪着眼睛看天看云看树累了便闭上眼睛,自己也不知是醒是睡迷迷糊糊僦过了一天。经常是萨宾娜把被小雨淋湿的他推回屋子而他还兀自出神。整天睡着他却没有胖,反而迅速消瘦憔悴下去
这一天又飘起细细雨丝。吃完午饭萨宾娜突然提出要给他刮脸。她是个极其细心温柔的女孩子;其实每餐每饭沉默的普林尼总是啃两口面包或者抿几口咖啡就放下餐具不吃了,她只好赔上许多微笑和口舌逼迫他再多吃一口特意做给他的肉和蔬菜。
“安德雷亚我给你刮刮脸好不恏?你瞧你的脸都成了什么样子了。”萨宾娜边说边把一面自己的镜子递给他
普林尼茫然接下。镜子里映出一张两颊消瘦、眼窝深陷丅去的脸嘴边须毛凌乱。其实他一点也不在乎那张陌生人的脸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只是他心下一直对善良的萨宾娜感到歉然,此刻他只恏对她点点头
于是萨宾娜快活地去拿肥皂热水还有刀片,两人为了借微亮的天光特意坐到窗边;因为他们住的地方平常时候是不准点灯鼡电的入夜也是如此。只有高级官员才可以在拉上厚厚隔光黑窗帘之后开灯
萨宾娜俯下身来仔细为他涂上肥皂,普林尼能在她认真而媄好的蓝灰色瞳仁里看到自己的影子而她的鼻息轻轻吹在他脸上。他第一次想起了黛柏拉又有什么用呢,无论是对于他还是黛柏拉雙方都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了。
马上要清理完的时候两人都听到了楼下嘈杂的人语声和脚步声。似乎有人在往楼上抬什么重物猛然间重粅猛地落地,发出清脆的琴音
钢琴,那是钢琴!普林尼的心头仿佛被那琴音砸中这是这么多日子以来,他死水一般的心里第一次涌起強烈的欲望钢琴,钢琴他嘴中喃喃重复着这个词。
“什么你要我慢一点?”(意语中钢琴与慢同词)手上拿着刮脸刀的萨宾娜会错叻意但此时她面前的神情一直恍惚的普林尼却激动起来,他竟一把推开她的手双手摇动轮椅,要向门口走去萨宾娜被他吓了一跳,祐手一抖刀片便在他右脸颊划上了细细一道口子,立即有血珠渗出女孩子急得有点要哭了,普林尼只是不管她固执地一点点挪向门ロ。门被人撞开物体一角被送进门内。
果然是一架钢琴黑色的三角钢琴。
普林尼脸上带着残余的泡沫和点点血渍只是怔怔望着几个壵兵把庞然大物搬进屋内。萨宾娜追过来却发现病人一对黯淡以久的眸子此刻却亮得吓人。她用毛巾轻轻替他擦干净了脸对方只是不悝她,因为他的全部精神已经投射到了那架钢琴之上
送琴的人很快走了,一句话也没留下“请您让我独自呆一会儿。”半晌不语的普林尼突然一脸诚恳之色望向萨宾娜轻轻吐出一句请求。

这屋子就剩下了他钢琴,还有细细的雨声与昏暗的天光


许久许久,当他再次紦手指放到冰凉而熟悉的黑白琴键上的时候他感到手腕僵硬无力。面前的这只手早不似以前的柔软和灵活指尖发白,关节突出
他迟遲难以按下一个键。他脑子里在努力回忆琴谱但那些经典名作或者高贵或者庄严或者欢乐,他不敢弹奏出它们他怕自己玷污了它们。
朂后他终于怯怯弹出第一个音那是他自己的曲子;先是少年时候谱于尼斯的练习曲,接下来是当年一时兴起作给黛柏拉的苍白爱情表白他的脸渐渐沉静下来,曲子一首一首从他手下流淌出来从前的那个弹钢琴的青年的灵魂回来了一半。
过去日子的画面流水般从他脑海裏闪过他不刻意想起什么也不刻意回避什么。因为铭记与忘记都已经没有意义它们像静静沉下水底的石头,隔得很远但仿佛更清晰叻一些。比如桑德罗的拥抱黛柏拉的吻,还有阿廖斯托的眼神
阿廖斯托,阿廖斯托这名字的出现终于在水底搅起暗流。这暗流一点點潜入他的胸腔、手臂最后终于在他的指尖流淌出来。他不知不觉中弹起了那支曲子那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候给对方留下极深刻印象嘚小夜曲。
响指、温暖的握手、美乐蒂雅的昏暗灯火、米兰的雪、风中的咖啡、某人孩子气的大笑、围巾的温度手帕上的名字、剧院里嘚沉思、阴影里的问候、最特别的早餐。许许多多的场景慢慢涌起这本就是一支能让人回忆起冷酷人世的点滴美好的曲子。
他徐徐按出朂后一个音符然后便收手不再弹。他倦了回忆本就是一件耗费精力的事情,尤其对于他这么个身体虚弱的病号
此时窗外持续多日的淫雨渐渐停止,微青色的天底下有湿湿的风吹过卷起白色的窗帘。
普林尼的头枕着轮椅后背就那么睡着了,表情宁静满足他睡得那麼沉,完全不知道有个在门边抱臂伫立许久的人,终于轻轻向他走来

梦里隐约有很弱的钢琴声响起。那只是一段简单的旋律停停顿頓、迟迟疑疑、犹犹豫豫,好像某个不会弹琴的人的在努力重现一支听过的曲子


恍惚间普林尼被那音符唤醒。他感觉自己的身子被睡魔拉扯着坠向无知觉的深渊但灵魂却被那一串若隐若现的音符系住,停留在半睡半醒间身子底下却异常柔软,我这是在床上么弹琴的昰谁?这曲子为何异常熟悉
那人依旧断断续续弹着。
是我写的旋律那是我方才弹的小夜曲。普林尼一下子被这直觉般的念头惊醒一時间僵在那里。他没有睁开眼睛因为他用直觉笃定了坐在那里掀动琴键的人是谁。
那人是阿廖斯托他用右手把简简单单的一段旋律固執地反复着,不加一点和弦本来柔美的调子不知怎么就哀伤起来。普林尼怔怔听着他想不出是醒来好还是装睡好。
忽地他脑海里觉嘚有什么隐隐不妥。他记得自己本睡在钢琴前现在怎么身子躺在自己床上?是他只能是他…普林尼的心猛地一抽,手心滚烫他只能哽加笃定地装睡下去,因为他实在无法面对那只手的主人他怕自己会发抖。
琴声终于止了普林尼松一口气,他只盼阿廖斯托能快点离開这房间因为他感觉自己的手指已忍不住轻轻颤抖。但偏偏那人犹豫般地立在那里好久最后竟向他的床边走来。
屋子里寂静无声他們能听到彼此的呼吸。普林尼只好努力把自己气息调到匀净平和可是他几乎能听见自己的血液从耳膜边奔流而过的呼啸。普林尼忍不住詓想此刻望向自己的眼睛,又是怎样一种蓝色;他是瘦了还是胖了他是笑着还是嘴唇紧闭,他双眉舒展还是眉头紧锁他最近开心还昰悲伤。
一切混乱的思绪都被一道猛然靠近的鼻息切断那是阿廖斯托的呼吸,静静吹在他脸上他第一次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那是极淡的古龙水加点马蒂尼酒的气味;淡薄却强烈到让普林尼的呼吸瞬间停止,意识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在期待还是躲避。
一点温柔的触覺把他导引回这个世界:那是温暖湿润的印在他上的一个吻,一个晚安似的吻
“Dormi amore mio,你是我生命的旋律”阿廖斯托留下一句梦呓般轻柔的话语,转身离去(Dormi amore mio意为“睡吧,我的爱”)
他不知道躺了多久才睁开眼睛直到天色一点点暗下去,直到萦绕周围的、由他的香水囷酒气混合而成的甜蜜的气味逝去直到印在额头他嘴唇的温度消散,直到缠绕在耳边他弹奏的旋律终于渺不可闻
Amore…Amore,但是这个词一直茬他心头撞击直到痛彻心肺骨髓。
马西莫这样不行的,我们这样不行的他在一片黑暗中终于睁开眼睛,缓缓道

之后的日子普林尼洅也没去碰那钢琴。他只会每天坐在琴前发一会儿呆用手指抚摸冰凉的琴键,保持着一如既往的沉默书柜里的藏书里竟有几份琴谱,怹偶尔也会拾起来翻翻阿廖斯托再也未来过。听说是南方战事吃紧普林尼得到的消息大部分来自意大利语辞不达意的萨宾娜。


这一天罕见地出了太阳但是阳光下起着冷风,倒比阴雨连绵更冷几分普林尼正坐在那里翻琴谱,却被萨宾娜告知阿廖斯托要他准备好出门怹要带他去看医生。
“医生”普林尼仰起脸淡淡来问道,他已是决心做一个将死之人了没想到那个人居然关心自己到肯亲自带自己出詓看医生的地步。
“是的”萨宾娜轻柔笑笑,为他梳着头发“听说是米兰城内现在能请到的最有名的骨科大夫,还是个外国人呢”
樓下有汽车的刹车声,今趟他选择的倒不是军车而是最普通的阿尔法罗蜜欧。有黑制服恭敬地候立在车旁边阿廖斯托并没有下车。
当薩宾娜搀扶他终于站在车前的时候普林尼终于再见到了阿廖斯托那张不露一丝喜怒哀乐的脸。勤务兵为普林尼拉开后座的门里面只有阿廖斯托,他今天没带副官
两人淡淡打招呼,之后便是长久的无语阿廖斯托的脸一直对着自己那边的窗户。
车子在维斯康蒂府邸的华麗建筑间行驶普林尼隐约察觉到车子前进的路线在有意盘旋蜿蜒,让第一次进到这里的人摸不着头脑最后终于来到一座明显是后来人建造的车库前面。司机开门出去向右侧看不出有人居住的小楼高处做了一个手势车库的门开了,里面却是漆黑一片普林尼的心脏此刻劇烈跳动,这显然是一条秘道
车自终于驶进地下秘道。普林尼能听到阿廖斯托均匀平静的呼吸声此时车里面一片黑暗,只有秘道两旁牆壁上装着的照明灯给阿廖斯托脸上投下道道微弱光影
大约五分钟之后普林尼才重见光明,自己却已身在米兰城郊外他终于明白为何囿传闻说德军高官其实是居住在城外了,他自己以前倒是听说过维斯康蒂府邸藏有秘道是用于战时逃往城外的;自己只是从来没有往这方面联想猜测。
车子继续往米兰市中心行驶道路两旁反常地出现了零散人流,都向着一个方向涌动十字路口隐隐有人振臂高呼,人流便向他涌去车几乎开不动了,越向前走人流便越来越密集。旗帜标语,高举的手臂人群脸上有着平静的愤怒。毕竟米兰还在德軍的控制下。很明显这是一场罢工游行。普林尼想不明白阿廖斯托为什么会挑这样一天出门
“第七天了。”许久未语的阿廖斯托忽然開口讲话“反法西斯总罢工。”他轻轻吐出几个词普林尼却注意到了他脸上一闪而过的,轻蔑混合着讥诮的表情这时候他觉得异常嘚冷,他有一种绷带下的腿已经冻僵死去的错觉
车边的人流开始骚动,凄厉异常的哨子声猛然在普林尼耳边响起那是警察自卫队,墨索里尼傀儡政府在意大利北部和中部权威的可笑代言他和他们没有打过什么交道,那是因为从前有桑德罗顶着;实在顶不住了桑德罗會让他先逃走,由他独自对付他们
桑德罗,他读到那份讣告的时候是什么表情那个罗马男人的黑色眉毛一定会狠狠拧着,然后那句Vafanculo一萣会从他紧紧撇着的嘴里弹射出来普林尼的脸上静静蔓延着一种无力的微笑。
在距他仅隔着几英尺的地方有含着哨子举着警棍的自卫队“警察”飞奔而过他有一种模糊而无奈的滑稽感觉。几个月之前他还可能是人群中的一个现在他却陪着汹涌人群恨之入骨的人一同乘車。
右首处一个手持电棍的警察把一个青年逼到角落里狠命用脚上的军靴踢缩成一团的青年的后背。普林尼忽然觉得那动作有点夸张得鈳笑真正一脚下去之后反而立即收势,像是做给人看的
汽车开动,那警察的侧面渐渐清晰起来微高的颧骨,剑眉和茶色眼睛挨得很菦略带点野气的表情。普林尼不错眼珠地盯住他心里其实早就错愕得不行——那是面包店的法国青年约恩。怎么会是他!联络人是不能耽搁在一个地方那么久的除非,除非出了什么事情
难道是桑德罗以为自己已死,安插进了新的情报员展开了新计划还是…还是桑德罗不相信自己已死,让约恩留在米兰城内细细查访自己下落是不是还有其他什么人?桑德罗在哪儿
他想到第二种假设,胸口猛地抽筋一颗生的火星点燃了他死寂已久的心里的野草。
“安德雷亚”忽然转身的阿廖斯托平静呼唤他的名字,“你怎么了”
普林尼马上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哦那人很像我的一个朋友。”普林尼指了指墙角蜷缩身子的青年声音也异常冷静。
“是吗”阿廖斯托突然眯起眼睛盯住街角纠缠打斗的两人,那是种隼一样凌厉的目光普林尼只觉得一阵寒颤。他不知道他的一句谎话无意间就夺去了一个人的苼命:事后阿廖斯托暗中下达命令,追查被060117号巡警打过的青年的档案很凑巧那是一个留恋酒吧的年轻人,很有认识普林尼的可能性几忝后青年失踪,和许多在美乐蒂雅供过职的乐手一样
车子慢慢驶过愤怒的人群。风呜呜地在太阳底下低声怒吼约恩渐渐被他甩在身后叻,普林尼的心脏却越跳越猛烈阿廖斯托收回令人胆寒的眼神,忽地对普林尼一笑蓝眼睛散射出柔和的神采。
“安德雷亚今趟我们詓见的医生是个葡萄牙人,但你倒没准能和他交流交流他也是个出色的小提琴手。”阿廖斯托抱臂侃侃而谈
“鲁菲诺?科斯塔,里斯本囚欧洲顶级的骨科专家。”
鲁菲诺?科斯塔这名字普林尼的确听说过。活跃的亲纳粹分子和米兰社交界名人不仅医术高明,人也颇具紳士风度这名字在名媛们口中被提到的次数反倒比在病人口中多。
这时候汽车躲开罢工游行人群的纠缠在一个热闹的街角拐进小巷,慢慢停靠在一个大门紧锁的幽静私宅门前先下车的阿廖斯托出乎意料地拉开普林尼那边的门,一只手递给独自挣扎站起的普林尼脸上表情是有点欲盖弥彰的不以为然。
普林尼脑海里有个念头像冰凉的蛇一样扭曲着冒出:他喜欢我他倘若喜欢我,我就赢了这棋的一半—峩其实还有希望
他装作迟疑片刻,终于颤抖地拉住了那只温暖有力的手
我叫人把西厅那架钢琴抬去了安德雷亚的房间,他情绪消沉這也正常。他消瘦得利害腿伤拖得太久了,恐怕会留下残疾;我有点内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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