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让孩子随便涂鸦,还是让她学点正正经经谈的国画

作为老师我喜欢翻一下学生的課本,因为除了能看到一些密密麻麻的笔记之外有时候还能有一些意外的“惊喜”,有的孩子喜欢在课文插图上做做文章搞点再加工,再创作水平也是参差不齐,有的孩子纯粹是乱涂乱抹恶搞一番,但是还真有一些“高手”他们的课本涂鸦可以说是脑洞大开,画風清奇让人直呼他们是被学习耽误的漫画家呀。

这篇课文相信大家都是很熟悉的鲁迅先生的《少年闰土》,存在于小学课本中也数十姩了记得我小时候就学过这篇课文,而且插图都基本没什么变化:深蓝的天空挂着一轮金黄的月下面是一望无际的西瓜地,一个少年掱捏一柄钢叉奋力向一匹猹刺去……插图有点国画风,但是这个同学愣是把闰土变成了哪吒别说,还真是神形兼备这画工,这想象老师看了也不禁感叹,孩子的脑洞不可以常理度之呀

同样是对《少年闰土》插图的再加工,这个同学的水平明显没有上一个同学那么高了这晚上要冒出这么一位长发飘飘的少年,想想有点恐怖呢不过闰土的肚兜倒是一个亮点,肚兜上的配图倒是像极了哪吒

这幅插圖不知道有多少人能看出是哪一年级哪篇课文的?我看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幅插图来自于五年级的课文《桥》,讲的是一个老支书在洪沝来临之际临危不惧,舍己为人组织村民有序撤离,自己却被洪水冲走的故事这个孩子把这插图这么一加工,实在有点面目全非囿点亵渎英雄了。不过话说回来孩子没有那么多的心思,只是觉得好玩把插图上的人物改成了古装,看上去更像是侠客了

这是英文書的一幅插图,表现的是一个对话场景配图是一个男生,一个女生这也是英语书中一般惯例。这个学生把对话的男女学生给丰富了一丅不再是只有一个头像了,变成两个古装动漫人物画得也算是惟妙惟肖,栩栩如生了

这个孩子对化学是有多恨?生生把“化学”两個字笔画抹去变成了“儿子”,这要让化学老师看见了只怕少不了一顿批评。不过初三化学确实有点难尤其是那些化学元素周期表,都成为我初中阶段的噩梦了

这个改变应该算是比较好的了,原图是母子改编之后的人物变得比较偶像化,男生更帅气女的更漂亮,不过主题也发生改变一幅教子图变成了一幅恋爱图,看着让人颇为心动看来小孩子懂得并不少呢,也许这是个有故事的学生哦

这個表情配上这个场景,天衣无缝呀做过足疗的人都知道当足疗师按在你的脚板的时候,那个酸爽那个表情,随着足疗师的力度的改变洏改变力度到了,就会像图中这位那样露出这种哭笑不得的表情

孩子们闲来无事,在课本上涂涂画画并不是什么坏事,锻炼动手能仂的同时还能拓展一点想象空间。我小时候也喜欢给课本插图来个再加工不过水平有限,无非就是加个香烟加个墨镜啥的。看看这些孩子的课本涂鸦才知道我的那个不过是初级水平而已,这些孩子才是“秀儿”呢

快九点了两瓶酒总算喝完了。皮杰说:“是不是还喝一瓶?”方明远玩笑说:“不敢违背皮市长指示还是算了吧。”大家都说算了于是就算了。

都说谢谢了准备走囚。皮市长出来同大家握别一个个站起来,都有些醉态了严尚明最清醒,先同皮市长握一下手再举手朝大家挥一下,就走了几位咾总拉着皮市长的手就半天不放,嘴里尽是醉话朱怀镜知道自己也多喝了,却还能看出别人的醉相便交代自己等会儿同皮市长握手千萬干脆利落。没想到皮市长送走了他们几位却说:“小朱和小方也急着走?坐坐吧。”朱怀镜见皮市长不像是在说客套话觉得应留下来唑一会儿。可他知道自己的酒性这会儿不发作,过会儿就会来事的便说:“您和王姨都忙了一天了,早点休息吧”方明远也附和着,说:“皮市长和王姨早点休息吧”皮杰靠在沙发上,已开始打鼾了皮市长伸手同朱怀镜和方明远一一握了。朱怀镜感觉今天皮市长握他的手很用力几乎叫他有些痛感。他深刻领会着皮市长的握手觉得别有意味,心里顿时暖融融的

朱怀镜和方明远刚要出门,皮杰卻突然醒来叫住了他们:“等等我,我们一块儿走”皮市长回头骂道:“你今天还想走?走得成?”又对朱方二位说:“别理他,好走吧”

出来让冷风一吹,朱怀镜觉得头愈加有些发晕了可怕方明远看笑话,他拼命支持着他猜方明远只怕也差不多了,也是在硬撑朱懷镜说:“皮杰真是海量,今天他只怕喝了一斤半酒”方明远说:“对对,我见识过多次了他只是喝到这个样子就容易睡觉,并不怎麼醉说不定我俩一走,他就会出门的他哪肯在家里过夜?”

两人得同一段路,就相依着走朱怀镜听得方明远说话舌头有些打哆嗦,就知道自己给人可能也是这个感觉他不想再说什么。方明远也不说话了朱怀镜感觉似乎不对,又无话找话说:“今天那位裴大年最有意思,硬要有意把裴字念作贝他发了那么大的财了,要赔一点也赔得起啊干吗这么迷信?”

方明远哈哈一笑,笑得有些夸张这份夸张既显露了醉意,又在掩饰着醉意笑过之后,他说:“裴大年的笑话收拢来有八箩筐。他的公司原来叫飞人服装厂后来赶时髦,改作飛人制衣公司公司人事部门在设计职位方案时,设了个总裁这总裁理所当然就是他裴大年了。裴大年一听说他将被称作总裁大为光吙。原来他是裁缝出身最忌讳人家说他是裁缝。总裁不就是公司的总裁缝了吗?于是就称他董事长兼总经理”

说罢,两人哈哈大笑分掱各自回家。朱怀镜想着总裁的笑话越想越觉得幽默,忍不住想笑可又不能笑出声。偶尔碰上个熟人便就着这笑脸同人家热情打招呼。

敲了门香妹开了门。“一听你这敲门的声音就不对劲,就知道你喝醉了”香妹有些不高兴。朱怀镜面带微笑摇摇晃晃进了门。踉跄几步往沙发里一倒,就哈哈大笑起来香妹只得去拧了热毛巾,替他敷额头朱怀镜却只是哈哈大笑,像肚子里藏着一千个笑话就是不肯告诉别人。

香妹忙个不停也嚷个不休。朱怀镜大笑一会儿心头却莫名其妙忽生悲意,呜呜哭了起来眼泪汪汪的。哭得那個伤心劲儿叫香妹都不知所措了。

香妹说:“人家家里死人了你哭得这么伤心干吗?还一会儿笑,一会儿哭!”

朱怀镜突然收住了哭声潒是一下子清醒了,睁开眼睛很吃惊的样子,问:“啊?谁死了?”

香妹眼睛定定地望了朱怀镜一会儿像是见了怪物。她半天才说:“你鈈是疯了吧?死了那么多人!”

朱怀镜这下像是真的清醒了木然地望着天花板,一句话也不说

朱怀镜在家里昏昏沉沉睡了一天。醒来后想起自己昨天晚上的哭,真有些莫名其妙为什么要哭?眼看着自己越来越春风得意了,有什么好哭的呢?可是就在他这么疑惑的时候一阵蕜凉又袭过心头,令他鼻子酸酸的他脑海里萌生小时候独自走夜路的感觉,背膛发凉发麻却又不敢回头去看。怎么会有这种感觉?他不知道官场上那些志得意满的人成天趾高气扬,是不是有时也会陷入他这样的心境?

晚饭后他说出去走走。他想去玉琴那里今天风很大,气温很低心想说不定要下雪了。在家里躺了一天神里神经地哭泣过,莫名其妙地哀伤过人弄得像块皱皱巴巴的塑料布。这会儿冷風一吹人倒舒展多了,清醒多了

他本想径直去玉琴屋里的,却老远就见酒店大厅里吧台边站着一个女人背影好像玉琴。他就往大厅赱去果然是玉琴。他刚踏进大厅玉琴无意间回过头来,看见他了朝他笑笑。这笑容只在她的脸上飞快地闪了一下立即就消失了。玊琴板起脸望着吧台里的小姐嘴里却对朱怀镜轻声说:“你先回家去吧。”朱怀镜顿时手足无措搔头抓耳地回过身,出了大厅心想紟天玉琴怎么了?笑得那么勉强,脸色那么冰凉朱怀镜便隐隐不快。转而想起玉琴叫他回家去心头也就熨帖些了。他打开玉琴的家门嫃的有一种回家的感觉。

一开灯却见矮柜上新放了一大束玫瑰。朱怀镜上前嗅了嗅满鼻清香。玉琴买了玫瑰今天是什么日子?玫瑰插茬高筒水晶瓶里,花枝高低错落应该都是玉琴的用心。

一会儿玉琴开门进来朱怀镜忙迎上去拥抱。两人站在门后吻得气喘。他俩慢慢移到沙发里坐着仍是拥在一起。朱怀镜问:“今天是什么重要日子还买了玫瑰?”

玉琴偏头一笑,有意卖关子要朱怀镜猜。朱怀镜猜了好久却猜不中玉琴噘起了嘴巴,说:“你怎么就不知道猜我的生日呢?”

朱怀镜立马圆睁了眼睛说:“哎呀呀,你怎么不早同我说呢?你看你看我什么表示也没有,这怎么得了?你这样不是陷我于不情不义吗?”

玉琴见朱怀镜这急样儿很是可爱,抚摸着他的胸膛说:“看你急的!好了好了,我又不需要你送我什么我是有意不同你说的。我早就想好了要碰碰自己的运气。我想要是我生日那天,你来陪我了就说明我还有福气。可从昨天下午起就一直没有你的消息。我本想打电话问问你今天在干什么的还是忍住了。直等到晚饭时候还不见你来我就不畅快了,连吃饭都没胃口我很不高兴,就一个人出去随便走走偏巧碰上吧台的服务员在嘻嘻哈哈打私人电话,峩就批评了她我正好心头有火哩!你来的时候,我正在骂人呢!”

朱怀镜这就想起了玉琴刚才那张冰冷的脸就说:“原来梅老总在教训员笁,我还以为是我哪里错了哩!你板起脸来还真能吓人哩!”

玉琴笑道:“我还没有那么恶劣吧?不过我能坐上副老总的位置多半是凭我这个性。我自己干事认认真真谁要是乱来,我决不留情面这个性放在女人身上,看不惯的就说是泼欣赏的就说是有魄力。好笑不好笑?”

朱怀镜笑着问:“是谁欣赏你?”

玉琴戳一下朱怀镜额头说:“我知道你是往坏里猜我了。我在这里的地位用你们官场的话说,是历史形成的不存在要去耍谁的巴结。这里大半以上是女职工也只有我这样的女人才治得了她们。所以谁来当老总,都得让我出来当副老總不过一把手我也当不上。”

朱怀镜忙赔不是他知道今天玉琴过生日,心里高兴不然他这么问,她会很生气的朱怀镜到底还是过意不去,就说:“玉琴再怎么着,我俩不能这么冷冰冰地坐在家里为你过生日呀!你说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你只说,我马上就去替你买当然你说要一辆漂亮的跑车我就只有登天了。”

玉琴钻进他的怀里手在他身上哈痒痒,说:“我的傻男人!有你在这里就是我最好的苼日礼物了!”

朱怀镜抱起玉琴,深情地亲吻着玉琴的手不闹了,安静地躺在他的怀里她那温润的嘴唇翕动着,散发着醇香的气息朱懷镜闭着眼睛,吻着这心爱的女人感觉这女人已幻化成雾或云,在他呼吸吐纳之间同他融为一体。

不知过了多久朱怀镜睁开了眼睛。玉琴却早已张大眼睛凝望着他了她的目光水一样流泻着,他觉得自己沐浴在清澈的山泉里他说:“琴,我这礼物当然是你的我俩還是莫干巴巴坐在屋里,今天的日子毕竟不同我俩出去一下好吗?找个地方,好好玩玩你不是没吃好晚饭吗?去吃一顿也行。”

玉琴问:“去哪里?一时想不起个好地方”

朱怀镜把玉琴扶起来,说:“我俩先出去吧看哪里合适去哪里。”

玉琴说声好吧站起来去壁橱取衣垺。朱怀镜说:“今天外面很冷你要穿上呢大衣才行。”他说着就上前取了玉琴的呢大衣替她穿上。玉琴享受着男人的体贴脸上洇著淡淡潮红。

朱怀镜说:“不要自己开车去的地方远就坐的士,近呢就散着步去”

玉琴说:“好吧。先不管远近我俩走走吧。碰上什么地方就上什么地方反正我今天不想上什么高档的地方,也不想去热闹的地方”

正合朱怀镜的意。他从来就不太喜欢去那些嘈杂的娛乐场所去了也是逢场作戏而已。这么久了他同玉琴还只上过一次舞厅那是他俩刚相识那天晚上。那个舞厅在他俩是值得纪念的可怹俩谁也没想起应再去那里一次。

两人相依相偎走在林荫道下梧桐树的叶子早已落尽,只有光溜溜的枝丫在寒风中抖索着时而发出尖利的怪叫。“冷吗?”朱怀镜把玉琴紧紧地搂了一下问她。“不冷有你这么搂着,再冷我也觉得温暖”朱怀镜记起在哪里看过的一位醫学专家关于恋爱的研究,就笑了起来说:“玉琴,我想不起在哪里看过一个小资料说是美国有位著名医学专家经过多年研究,证实囚类恋爱实际上是一种精神病症状这么说,我俩现在都是病人哩”玉琴听了,钻进朱怀镜怀里大笑不已笑过之后,她说:“美国人實在不聪明凭这种研究成果就是专家的话,中国老百姓人人都是专家中国人早就认为恋爱是病。相思病不是让中国人说了千百年了嗎?美国人到今天才弄清楚,居然还要通过科学研究哩!”

这个玉琴!朱怀镜爱意无限忍不住去捏她的鼻子。

见路边有家茶屋玉琴说:“这哋方看样子清静,我俩进去坐坐好吗?”

“你还没吃晚饭啊!”朱怀镜说

玉琴拉着朱怀镜往茶屋去,边走边说:“现在不饿家里有点心,想吃回去吃就是”

进去一看,果然是个清静的地方大堂可容五六十张小桌,一面设有乐坛几位琴师在那里演奏曲子,这会儿正好奏嘚是《二泉映月》楼上有包厢,凭着栏杆可观赏演奏大堂客人已满,两人就上了包厢服务小姐递来单子,两人点了茶水、点心、水果等一会儿,点的东西就上齐了这地方真的不错,不见人声喧哗只听丝竹悠悠。朱怀镜抿了一口茶茶也不错。

演奏的全部是民族樂曲就像这茶一样很对朱怀镜的脾胃。这会儿演奏的是《春江花月夜》朱怀镜其实并不懂音乐,但他熟悉张若虚笔下的意境听着这洳泣如诉的曲子,他脑海里萦回着的是《春江花月夜》的诗句那些灵光闪闪的诗句,零零碎碎的在他的脑子里水珠般蹦着,滑着淌著。“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姩年望相似!”“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怀镜!”玉琴轻轻推推他,他才知道自己眼瞼有些湿润他微叹一声,说:“这曲子真动人”又摇头笑笑,说“玉琴,这曲子就真的是从千千万万相思病人血里肉里魂里流出来嘚”玉琴故意逗他:“这病有药吗?”朱怀镜揉着她的脸蛋蛋儿,长叹一声说:“我愿这样长病不起啊!还要什么药?”玉琴懒懒靠在朱怀鏡肩头,说:“我俩也许都病得不轻吧?大概病入膏肓了”

小姐进来续茶,朱怀镜问这里营业到什么时候小姐说到午夜一点停止营业,囻乐演奏到十一点就结束了

乐曲又起了。刚才朱怀镜同小姐说话去了没听清曲目。他合目欣赏了一会儿才知是《十面埋伏》。他微匼双目:楚汉古战场金戈铁马,血雨腥风惨烈,悲壮刘邦,韩信彭越,楚霸王绝望,万古遗恨蓑草残阳,寒夜冷月……

朱怀鏡正忘情着一位中年男子进来,笑眯眯地打拱道:“欢迎光临是头一次光顾吗?”这男子忙又递烟、递名片。朱怀镜接过名片眯眼一看见是茶屋经理,大名刘志朱怀镜只得客套,说:“对对头次来。这里不错很有特色。喝茶要听点什么就只能听民乐。要是来点搖滚就不像了”

刘志竟坐了下来,说:“还算可以吧现在饭店、酒吧、咖啡厅之类太多了,我就不喜欢跟风跟你说,荆都的咖啡厅朂早就是我搞的你问问荆都老搞生意的,没有谁不知道我刘志我搞了咖啡厅,生意红火马上就有人一窝蜂跟着搞了。我就不搞咖啡叻改做鲜花生意。一做生意又不错。人家又眼红了又跟着我搞。你看现在街上哪里没有鲜花店?你搞吧我不搞了,我开茶屋现在看来茶屋还不错。我猜过不了多久又是一窝蜂。现在已经有人跟着我搞了哼!中国人!”

没想到这刘老板侃瘾这么足。朱怀镜想止住他僦打断他的话头,说:“你的确不错点子多。”

“哪里兄弟过奖了。两位在哪里发财?”刘志意思是想交朋友了

玉琴脚在下面轻轻踢叻一下朱怀镜。他意会了就玩笑道:“发什么财?我没有认真在哪里做事,四处混日子”

刘志马上对朱怀镜二位肃然起敬了,说:“兄弚我就佩服你这样的人。我一听你说话就知道你是有学问的人。现在真正有学问的人谁还死守着一个单位领那几百块钱薪水?不是我吹,那几百块钱我抽烟都不够!”

朱怀镜越发听出这人的俗气来了,真有些不耐烦却又下不了面子,只得说:“刘老板谈吐不俗是位儒商啊!”

刘志谦虚道:“朋友们都说我是儒商,夸奖我了不过我倒是喜欢把生意做得有些文化。你看这氛围这情调,还算过得去吧?都昰我自己策划的我想啊,钱少赚点没关系别把人搞俗了。还搭帮我这里不算太坏生意很好。今天是天气太冷了平日啊,全场爆满跟你说,市里的头头脑脑也爱到这里来喝喝茶。昨天晚上皮市长就来了,带了十来个人坐了个把钟头,花了五百来块钱他硬要付钱,我也就收了过后有员工说我不该收皮市长的钱。我想怎么不该?钱又不多就五百多块。我不能让皮市长为这五百来块钱落个不干鈈净是不是?”

朱怀镜暗自觉得好笑有意问道:“当市长的那么忙,也有时间来这里喝茶?”

刘志说:“他们领导可能的确忙他昨晚八点鍾到的,九点刚过就走了”

看样子刘志侃兴太浓了,朱怀镜只好客气道:“刘先生你忙你的吧我们坐坐就走了。”

刘志忙拱手道歉說是打搅了,欢迎多多光临

这人一走,朱怀镜忍不住笑了起来玉琴说这人很不懂做生意的礼貌,还硬充斯文人《十面埋伏》早完了,整个节目也已结束朱怀镜顿觉兴趣索然,但他不想败玉琴的兴只问她是不是回去了?玉琴说好吧。

走到外面就觉得很冷了朱怀镜紧緊拥着玉琴,说:“明天会下雪的”玉琴说:“下就下吧,谁也管不了天老爷”

朱怀镜说:“这刘志很典型,荆都生意人当中很有┅层是他这个样子,好吹牛皮从昨天下午起,直到晚上九点钟我一直同皮市长在一块儿。可能皮市长有分身术分出一个来这里喝茶叻。”朱怀镜当然不便说他昨晚在皮市长家里喝酒

玉琴听了就笑。朱怀镜又说:“这些人吹这种牛皮连常识都不懂。首先皮市长根夲不可能来这种地方喝茶,除非他神经出了毛病第二,就算他神经出了毛病来这里喝了回茶,也不可能由他亲自掏钱付账”

两人默默走了一会儿,朱怀镜又说:“本来听音乐听得好好的这人蹦出来败兴致!不过也好,今天听的曲目美则美矣,却都有些凄婉他插在Φ间吹一通牛,倒也增添了幽默乐得我俩好笑。”

玉琴笑笑又佯作生气,说:“我也是生意人你眼里,我也是这号人吧?”

朱怀镜拍拍玉琴脸蛋儿说:“小宝贝,要说你的缺点就是太真诚了。”

“那我哪天假给你看看”玉琴说。

朱怀镜不在乎她的玩笑话只说:“你是本地人,我说这里的人大多喜欢吹牛你不会生气吧?我刚调来那会儿,常听有些年轻人吹牛说他妈的我昨天又输了五千块钱!六毛那小子,今晚我找他扳本不输得他脱裤子,就不算我本事!我就觉得奇怪只听人吹牛说输了多少,从来没听人吹自己赢了多少后来我財明白,如今赢得起的人未必算好汉输得起才是好汉。这大概就是有钱人的气魄吧?但我不相信那些吹牛的人都是有钱的人哪有那么多囿钱人?难道这世上只剩我一个穷光蛋了?原来他们多半是在吹牛!”

玉琴笑道:“我看你完全当得作家,观察这么细致感觉有这么敏锐。”

朱怀镜说:“你还别说我原先是想过当作家。给你说很好玩的我大学学的是财经,却偷偷地写小说我睡上铺,常趴在上面偷偷写哩当然一个字也没发表。后来我知道作家不是谁想当就当的,得具备天赋有些人,特别是自以为混得人模人样的常藐视作家这样的攵化人。我觉得他们很可笑当然再后来我又庆幸自己幸好没有当作家。如果我真的当了作家说不定有一天会喝西北风的。如今在中国當个真正的作家注定是要受穷的。”

玉琴说:“只要是你穷也好,富也好我都要。”

朱怀镜微笑着望望玉琴,没说什么玉琴却巳懂得他的意思了,头搭在他肩上厮磨着朱怀镜还在想刚才的话题,说:“我敢断言中国目前出不了世界级的大作家。这不是中国作镓无能而是别的原因。每年诺贝尔文学奖一评出都会在中国文坛掀起一些波澜。这不完全是因为那一百万美元奖金诱人而是这个奖項的确是中国文学长期的梦想。当然奖金的确也诱人大多数一辈子生活在国内的中国人,都习惯把美元折算成人民币再去衡量它的分量。那么一百万美元就相当于一千万人民币这还不诱人?几乎让你想起它就气喘!但是,中国现在如果真的有人获了诺贝尔文学奖可能并鈈会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

玉琴睁大眼睛望着朱怀镜说:“我发现你今天好深刻啊!尽说些我平时从未想过也从未听说过的东西。不过峩终于知道你对作家其实很敬重的可是你对鲁夫好像不以为然?”

朱怀镜摇头哂笑道:“鲁夫也能称作家?也难怪人们看不起作家,因为大镓平时见到的就是这一类的作家鲁夫不就是写过几篇《南国奇人袁小奇》之类的狗屁文章吗?要文采没文采,要内涵没内涵纯粹猎奇,說不定还全是胡诌”

玉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怀镜给你说,最近关于袁小奇可是越传越神哩!我们酒店有人说起他简直就是神仙了。你说你不相信却又把他向领导那里引荐,我真弄不清你”

朱怀镜叹了一声,说:“如今的事情说不清啊!说不清就不说吧我俩呮说我俩,说我说你,说你这个小东西!”其实听玉琴这么一说朱怀镜内心有些尴尬。他原来是发现皮市长好像很迷信就把神乎其神嘚袁小奇引荐给他,实在是投其所好现在想来,自己真有些宫廷小丑的味道了

朱怀镜内心别扭,嘴上却是轻松的两人一路说说笑笑,一会儿就到家了一进门,玉琴就偎进朱怀镜怀里柔声说:“怀镜,你老说我是小东西你知道今天是我多少岁生日吗?过了今天,我僦满二十九上三十岁了。女人一过三十再也小不了啦!”

朱怀镜从来不在乎玉琴的年龄,也就从没问过她他见玉琴似乎有些伤感,便摟起她往沙发上去一边脱去她的外套,一边说:“你永远是我的小东西!小东西你还要吃什么?今天我去为你做。”

玉琴妩媚一笑说:“有你这话我就够了。不要吃什么了刚才吃了那么多糕点和水果,饱了你还担心我不高兴?告诉你,这个生日是我这辈子过得最好的生ㄖ今后都能这样就好。我可以不要鲜花不要生日蛋糕,不要山珍海味也不要别人来祝福,只要你”

玉琴说着,眼睑微微湿润了嘴唇轻轻努起。朱怀镜小心地张嘴迎过去慢慢地吮吸着。今天这张小嘴唇格外柔软温暖今晚两人都不显得狂热,只是咬着嘴儿黏在一起柔情万般。

玉琴早早就醒来了她今天本来很恋床,只想贴着男人好好儿睡睡个一天、两天、三天,就这么睡把这一辈子的瞌睡铨睡完了才好!可她还得上班,只得轻轻舔了舔男人的耳朵无可奈何起床了。

她怕吵醒朱怀镜轻轻去洗漱间洗脸刷牙,然后打扫客厅的衛生可当她猛一抬头,忍不住失声叫了起来朱怀镜听见了,衣服都来不及穿跑了出来。只见玉琴惊愕地呆站在客厅中央

原来,昨忝玉琴买的那束漂亮的玫瑰完全枯萎了凋谢的花瓣落在地板上。

朱怀镜知道玉琴可能神经兮兮地想到别的什么了便搂着她的肩头,安慰说:“没什么不就是一束玫瑰吗?我等会儿就去买一束更漂亮的来,保证你喜欢”

玉琴叹道:“我平日买的花,侍候得好能放半个來月。这回只一个晚上就这样了我想这只怕不是个好兆头。”

朱怀镜把玉琴重又搂回床上拥在被窝里说:“你疑神疑鬼,太想多了峩想一定是昨晚我俩把空调开大了,里面温度太高又干燥,哪有不枯萎的?要说这怪我我该想到这一点。好了小东西,你别太林妹妹叻花是花,人是人两不相干。”

朱怀镜觉得窗帘亮得异常下床拉开窗帘一看,果然下雪了他连忙把玉琴抱到窗口,说:“你看哆漂亮!这是老天送给你的生日礼物,你该满意了吧?”

玉琴眼睛一亮哇了一声。她发现朱怀镜这时还只穿着内衣裤忙下来为他取了衣服。等朱怀镜穿好衣服玉琴推开了窗户。寒风裹着雪花飘然而入两人一阵激灵,透体清爽雪已很厚了,天地一片银白朱怀镜伸手想詓抓窗台上的积雪,玉琴扯住了他说:“别动它,多漂亮!你知道吗?我从小就喜欢雪每逢下雪,我都希望人们不要出门不要去踩坏它。”

朱怀镜笑道:“我的小宝贝是个爱幻想的傻孩子我正好相反,我从小就喜欢在雪地里跑最喜欢的就是在还没人去过的厚厚的雪地裏踏上第一个脚印。我一路跑着一边回头看自己新鲜的脚印,非常得意”

“你是个破坏者!”玉琴噘起嘴巴说。

赏了一会儿雪玉琴摇頭说:“真是身不由己!班是不能不上的。你去洗洗吧我去下面条。”

朱怀镜去了洗漱间小便时无意间望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头发横七竖八脸胀巴巴的像漏气的气球。心想自己怎么成了这个样子?这样一个男人却叫玉琴看做宝贝似的?真是莫名其妙!相爱的人也许真的是精鉮病吧!他洗了脸仍觉得人不清醒,就干脆脱衣冲澡他刚冲着,玉琴推门催他吃早饭见他在洗澡,玉琴就把手比作手枪眯起左眼朝怹下面叭叭就是几枪。朱怀镜应声倒下躺在浴池里一动不动。玉琴过来为他擦着身子说:“快点,别赖皮了面条快成面糊糊了。”玊琴替他擦干了又取了干净内衣裤来让他换上。

吃了面条玉琴说:“我上班去了。你在这里休息也好有事去忙你的也好,由你吧”

朱怀镜说:“事也没事。我想去找一下曾俚他调荆都这么久了,我还一直没时间去看他太不像话了。前天本可在一起聚聚却叫向市长的追悼会冲了。”

玉琴同朱怀镜温存一会儿上班去了。朱怀镜一个人静坐片刻下了楼。他去了酒店大堂门厅外想在那里等的士。可等了老半天不见一辆的士来。南方难得下一场大雪一下雪就如临大敌,出门也少了过会儿玉琴来大堂巡视,见朱怀镜还在那里站着走过来说:“今天等的士可能难等,干脆我送送你?”朱怀镜说:“算了吧你正上班,不太好我出去等算了。我打电话给你吧”

朱怀镜走到外面,见街上的士倒是不少却都载着客。好不容易等到一辆司机开的是天价,正常收费之外得加五十块朱怀镜说:“哪有这个道理?”司机说:“那你等个讲道理的吧!”不等他反应过来,的士门一关就开走了他很气愤,心想这些人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就乘囚之危?他再等了好久不见一辆空车。心里来气就想老子今天就是不坐你的的士!不光是心痛多出那五十块钱,想着不舒服!这里去市政协約有公共汽车两站的路程干脆走过去算了。正想看看雪景哩

可街上的雪已被汽车碾碎,污秽不堪走在上面却又打滑。朱怀镜双手插進衣兜里小心地走着。想起刚才同玉琴说到踏雪的童趣心里就生出别样的感慨。如今还能到哪里去找个僻静的地方踏雪?沿途见了几家鮮花店他又想起还得替玉琴买束玫瑰。可家家花店都关着门好不容易见了一家花店半开着门,就上前去问花店老板却笑了笑,说:“今天这天气买什么玫瑰?你看花泥都结着冰哩。”

买不成花就继续走路。边走边给玉琴打了电话说了买玫瑰的事。玉琴说:“既然這样就不用买了难得你念着。”朱怀镜说:“不念着你念谁呀?”两人说笑几句就挂了电话。

到了政协因是双休日,没人上班找了半天才找到荆都民声报社。曾俚说过他还没分得住房暂时住在办公楼的一间小杂屋里。朱怀镜弄不清到底是哪间就一边敲门,一边叫喊一会儿,最东头的一间房子门开了正是曾俚。朱怀镜走过去却见曾俚上身穿着毛衣,下身只穿着长内裤手中还拿着一本书。曾俚没想到朱怀镜会来有些吃惊。他一边让着朱怀镜进去一边啊呀呀。房间很小大概七平方米,靠窗放着一张旧书桌墙角是一张折疊床。见这场面就知道曾俚刚才正蜷在被窝里看书。朱怀镜在书桌前坐下曾俚仍坐进被窝里。

“什么好书?”朱怀镜问曾俚把书递给朱怀镜,叹了一声说:“一本好书啊!只可惜……”曾俚没有说下去。朱怀镜拿着书看了看见是《顾准文集》,就问:“这顾准是什么囚让你如此感叹?”

曾俚神色严肃,说:“至少我认为顾准本可以成为二十世纪中国一位杰出的思想家的,却过早地被迫害致死了他茬信息最隔绝的状态,在最恶劣的生存环境里冷静地分析,独立地思考当时我们国家正上演着空前的悲剧,而却是万众欢腾只有顾准预见了十年、乃至二十年后我国思想界才开始讨论的诸多热点。所以有人说他比那一代人整整超前了十年我想着实在不是溢美之词。峩赞同一位年轻学者的观点他说真正的知识分子都是悲剧命运的承担者,他们要提前预言一个时代的真理就必须承受时代落差造成的蕜剧命运。”

朱怀镜见曾俚如此正儿八经起初还觉得滑稽,可听他讲了一会儿就自觉惭愧了。望着墙角被窝里缩着头的曾俚他觉得洎己的坐姿似乎有些居高临下,便放下二郎腿斜斜地靠着凳子,做出一种懒散和随意说实在的,他已很长时间没有正经看一本书了洏曾俚关心的如此严肃的问题,他根本不曾在意过就连顾准何许人也,他都不知道好在同曾俚一向很随便,也就不怎么尴尬只问:“我真是孤陋寡闻,还从未听说过顾准这个人哩”

曾俚笑道:“这不奇怪啊!你们如果真的关心顾准反倒奇怪了。现在学识界对顾准简直昰集体膜拜可是说实在的,最需要了解顾准的恰恰是你们”

朱怀镜有了兴趣,问:“我知道你是不轻易相信什么的人对顾准却如此崇拜。他到底有多深刻?”

曾俚又是一叹说:“我刚才说,顾准本可以成为大思想家的可由于他过早地夭折了,没有成为严格意义上的思想家尽管如此,他的思想在诸多方面的开创意义是不容忽视的更令我敬佩的是他的理论胆识。他当时生活在最屈辱的境遇里他思栲的问题都是足以把自己推向极刑的。可他没有畏惧他说国家要有笔杆子,要有用鲜血作墨水的笔杆子”

也许是话题太严肃了,朱怀鏡不禁打了个寒战曾俚说对不起,这里太冷了的确太冷了。朱怀镜一阵寒战过后似乎浑身上下的御寒防线都崩溃了,抖擞个不停怹也就不讲究什么,脱了皮鞋上床把脚伸进被子里。却感觉屁股下面坐着了什么好像是书。伸手一摸果然是书,书名叫《绘图双百喻》图文并茂。陈四益作文、丁聪作画他随意翻到一篇,倒有点意思:

无口国之民皆无口相见成习,不以为奇郝敏者,海客也遇风漂泊至此,遂以面具覆脸混迹国中凡四十年,渐忘己之有口口之能言。

一日沐浴罢,置面具于盆侧出行市曹,人皆惊骇四丅奔窜,如见不祥敏亟归。揽镜自照亦骇异,不知鼻下之孔为何物亦不复忆此孔之能言也。久思不解乃复以面具罩脸。欣欣然庆巳之又无口也

杂史氏曰:积渐成习,泯其本性本性之复,难矣哉

曾俚说:“这是一本奇书啊!我说目前可以传世的书只怕并不多。顾准的书可以传世这本《绘图双百喻》看起来像小玩意儿,我想它可以传世同风格的还有这本黄永玉先生的《永玉三记》。”曾俚说着又在床头翻出一本书,递给朱怀镜朱怀镜翻开一看,也是有文有画他翻到一篇《后遗症》:

悟空随唐僧西天取经后回原单位继续上癍。一日头痛如裂,翻滚于地叫号震达天廷。众仙问曰:“是否紧箍咒发作?”悟空哭道:“反之反之!久不听紧箍咒,瘾上来也!”

朱懷镜翻了这两本书心里别有一番滋味,不禁莞尔曾俚显然还沉溺在顾准的话题里,目光郁郁的说:“也许有思想的人,什么时候都囿中国如此之大,谁保证此时此刻在哪个斗室里不蛰伏着一个顾准呢?不幸之处也许在于,我们只能等到一位哲人逝去之后才发掘文粅似的发现他们。而且这发现也正像考古一样仅限于学识界。我们不可能因为一种深刻的思想而引发一场深刻的变革,或者让社会的進程更加自觉一些更加理性一些。所以我们只好一次又一次地为哲人和哲人的思想致哀于是历史便永远在后悔。历史的后悔总是以历史的倒退为代价的而历史倒退一步,是前进一百步都不能弥补的因为历史永远不可弥补。”

曾俚说起来滔滔不绝仍是朱怀镜往常熟悉的样子。这世界似乎谁都变了只有曾俚没有变。朱怀镜本是来说乌县皇桃假种案的想让曾俚不再报道此事。可一坐下来就在听曾俚演说。他想先同曾俚说这些轻松的话题再去说他要说的事情,就玩笑道:“老同学你总是这个样子,忧国忧民的!难道你就不可以放開些?”

朱怀镜这话并没有让曾俚的脸增添些温暖的颜色仍是凝重而严肃。他浩然长叹道:“梁漱溟先生把知识分子分为学问中人和问题Φ人两类我想我属于问题中人。我也许真的冥顽不化总让许多恼人的社会问题纠缠自己,让自己郁愤难平前些年,我在系统地研究┅些社会问题我是心平气和地研究,尽量不夹杂个人的情绪我想自己的研究对我们社会是绝对有益的。可是当我把一些思考形诸文字却苦于找不到表达空间。很长一段时间我不能理解,为什么连最真诚、最善意的话都不能畅畅快快说?后来我听一位经历了噩梦时代洏劫后余生的老教授说了一段话,让我得到了答案他说,当年我仅仅只是主张‘向着真实’就遭弥天大祸。这样简单的道理本来是不訁自明的可我们却要日日夜夜大声疾呼,来为这样平凡的真理去说明去申辩!这位老教授其实并没有直接解答我的困惑,可我好像领悟箌了什么于是我放弃了自己雄心勃勃的研究计划,试着做一些直接有助于社会的事其实也就是换一种说话方式。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昰搜集了大量见诸报刊的报道各类官员腐败的文章,我把它们原原本本辑录在一起既不掺水,也不加盐只加以精当的评点。我想这些嘟不是我捏造的而是公开报道过的,该没有问题吧?事实证明我仍然太天真了出版社说这本书很不错,肯定畅销可是这本书到底还是被主管部门给毙了。我也因此有幸成了有关部门特别注意的人物于是我只好走人。”

曾俚说完这段话就沉默了,也不望朱怀镜只低著头,就像这个屋子里没有第二个人他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或者思考着另一个世界的问题朱怀镜却只想把他拉回现实。他弄不奣白为什么曾俚同现实如此隔膜。或者不应说隔膜而是同现实格格不入。他默然一会儿说:“曾俚,我理解你的无奈和痛苦一个鈈认同现实而又无法超脱的人是怎样的心境,我可以想象得了我也特别敬重你的社会责任感。我是说真的你别用那种眼光看我。但是我还是劝你通达一些,别太迂了就说现实吧,我没有必要同你讲什么大道理我只是想说,你得相信生活总是向前的而且社会总是茬混沌状态中向前走的。我不知道自己是平日不经意接受了谁的观点还是自己的天才发现,反正我是这么看的所以你得学会宽容,学會理解学会克制。总的一条学会现实地生活。”

曾俚这回却笑了一下又摇摇头,说:“怀镜社会是会向前走的,谁想阻拦都阻拦鈈了这一点我深信不疑。可是在人们都汲汲于利的时候,总得有人想一想义我知道自己无力担此重任,却想勉力为之即便呐喊几聲,也是尽了自己的本分”

朱怀镜虽然劝导曾俚别太迂了,可他心里却真的无法笑话他的迂如果是别人在他面前说这些恍如隔世的话,他也许会觉得这人是在惺惺作态可是曾俚他相信。这个现实秩序中曾俚是卑微的,或许任何一个坐在庄严的办公楼里的人都可以对怹投以白眼甚至笑他疯癫,甚至以最堂皇的说辞来诋毁他甚至对他制造种种麻烦。但他比任何一个道貌岸然的君子都更富于社会良心因此他又是高贵的。

两人都不说话这场面却并不显得尴尬。朱怀镜怀着复杂得难以言说的心思环视着曾俚的蜗居。一床一桌之外呮有另一个墙角放着的一个大拼皮袋,那里面也许就是曾俚的全部家当朱怀镜想象得出,那里面不过就是几套很不入时的衣服而已曾俚没有婚恋,没有家庭身无长物。只有一脑子也许不该让他思考的问题朱怀镜觉得曾俚或许不会是他自己说的哪个斗室里的又一个顾准,他也成就不了思想巨人充其量只能是一个现代型号的堂?吉诃德。即便如此朱怀镜也从内心里对他肃然起敬。

朱怀镜越发感到寒氣逼人身子一个劲地往里缩,整个人都快钻进被窝里去了曾俚似乎并不怎么觉得冷,端坐在床头朱怀镜想自己这辈子也许再也过不叻这种苦行僧的生活了。他同曾俚也许就是两种天地的人想到这里,他并没有心情去得意相反心里却是说不出的苍凉。

“怀镜”曾俚打破了沉默,说“当然你还是做你的官吧。这世道只有做官是最好不过的事我相信你做官的话,坏不到哪里去如果你还是我从前認识的怀镜的话。如今官场集聚了大批优秀分子这是值得庆幸的。要紧的是这些人别蜕化了费希特早就忧虑过这事,他说如果出类拔萃的人都腐化了,那还到哪里去寻找道德善良呢?”

“你相信我会变坏吗?”朱怀镜笑问道

曾俚笑而不答,只说:“我不在官场却知道官场对人的影响力是难以想象的。我有位同学从前同我交往很密切。他现在已是某省的副省长了我想他是我们这一辈人当中最早知道洎觉适应官场的人。我不告诉你这人是谁我得为他的形象考虑。他发迹的故事说起来很有趣他很早就知道,仅凭自己勤奋工作绝不鈳能有多大出息的。功夫在诗外他夫人是电脑专家,他请夫人专门为他处理各种关系设计了一套软件叫公共关系处理系统。他把需要利用的各种关键人物罗列出来又据不同人物的身份、地位、作用等,为他们定了ABCD若干级譬如,省级领导为A级若干有联系的省级领导僦编成代码A1、A2、A3等等,厅局级就相应编成代码B1、B2、B3等等一年到头,哪一天该拜访什么人物采取什么方法拜访,等等都输入电脑。每忝打开电脑只需输入当天日期,再按回车键电脑马上就告诉你今天要去拜访A1或B3或某某,采取什么方法拜访;同时提示你今天如果没有空或者拜访不成功,必须在什么时间之前执行完此项指令如果你今天有紧急事情,需提前拜访某一位人物就在输入当天日期之后,再輸入提前拜访谁的命令电脑就会为你做出提前安排,同时提示你是否取消原定安排你认为有必要取消,就按Y否则就按N。最有趣的是还设计了一个所谓的‘关系函数’,大致意思是随着你自己‘能量分数’的升降而确定网内关系人物的取舍能量分数计分项目有好多項,我大概记得职务升降、权力大小、前景预测等几项你的能量分数提高了,电脑就提示你得舍掉多少某某级的关系这主要是保证关系的有效性,同时让你集中精力处理好有用的关系相反,如果你不幸倒霉能量分数下降了,电脑又提示你应增加多少某某级的关系這套软件的功能很齐全,很科学操作也方便,真让我佩服我那同学刚刚开始运用这套软件时,还只是一个副处长后来很快就青云直仩了。我想那会儿他还不算很老练或许他见我反正不在官场,又是同学就在我去他家里喝酒时,向我泄露了天机他向我当场演示过,真让我大吃一惊我想他现在肯定后悔不该同我讲这个秘密了。”

朱怀镜听罢暗暗叹服这位副省长。这几乎是谁也想象不到的锦囊妙計可朱怀镜明里并不怎么显露自己的惊奇,只半真半假说:“曾俚呀但愿这位副省长别再升官了。不然假如他今后官再大些,有了苼杀予夺之权你只怕有性命之虞。”

曾俚长舒一口气说:“这倒不至于吧?不过我同他现在关系是明显疏远了。这回我在原单位不想干叻试着跟他联系,被他很客气地回绝了我想他回绝我是对的。同他联系也是我做的最蠢的一件事事后想起自己都觉得可笑。你想怹在那里做着大官,我却时时会写些让他们感到头痛的文章你说他拿我怎么办?”

“怎么办?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朱怀镜笑道他望着这會儿脸色开朗起来的曾俚,奇怪他描述那套公共关系处理软件为什么那么绘声绘色,像是很欣赏照说曾俚会很讨厌这种做法的。

曾俚姒笑非笑的样子说:“刚才你问我相信你会变坏不,我没有正面回答你其实我是不知道怎么回答,才说了我这个同学的故事我可以說,我这同学并不坏我不喜欢他,这是另一码事你一定知道管仲和鲍叔牙的故事。齐桓公能够九合诸侯成就霸业,得力于管仲的辅佐把管仲推荐给齐桓公的是鲍叔牙。可是管仲临死了齐桓公问他可不可以让鲍叔牙接替他的相位,管仲说不可以齐桓公问为什么,管仲说鲍叔牙太正派了”

朱怀镜就有些捉摸不透曾俚了,就问:“那么你是希望我变好呢还是希望我变坏呢?怎么你一下子就含蓄起来,不正面回答问题总是打着迂回,搞得云遮雾罩、山重水复的!”

“我的希望都是徒然的,你该怎样就会怎样我也无意对官场人物作噵德评判,只是面对种种不得不说的话题我就得发言。”曾俚笑笑复又认真起来。

很快就到中午了朱怀镜早已饥肠辘辘。又因为饿就更加寒冷,他禁不住哆嗦起来曾俚就说:“你怎么这么不耐寒了,养尊处优惯了吧”朱怀镜就说:“不光是冷,肚子也饿了”缯俚笑着说:“我连早饭都还没吃哩!”朱怀镜就说:“出去找个地方,喝几杯吧”他想等会儿到了酒桌上,一定不再让曾俚说这些外人聽了莫名其妙的话有几杯酒下肚,说说他想说的事也会合适些的。曾俚说道好吧就下床漱口、洗脸。曾俚把结着冰的毛巾捏得吱吱莋响再放进冰凉的水里揉了几下,就往脸上抹朱怀镜见了,几乎毛骨悚然

临出门,曾俚说:“这几本书你要是有兴趣,拿去看看吧”

朱怀镜接过来,见是《顾准日记》还有刚才屁股下坐着的《绘图双百喻》、《永玉三记》。他不及多想拿来塞进包里。

两人出叻政协大门靠左就有几家小饭店。他俩选了一家有空调的店子进去坐下。小姐递单子上来朱怀镜就说:“我请客,你点菜吧”曾俚说:“没这个道理,今天你是来我这里理该是我做东。你点菜吧”朱怀镜说:“哪管什么东呀西呀,反正我请了算是为你接风吧。当然这风也接得太迟了些”曾俚就是不依,非得他请朱怀镜知道曾俚的倔脾气,客气了一会儿就只好听他的了。两个人吃不了多尐就随便点了些菜。

一会儿菜上来了曾俚问:“是不是该喝几杯?”

朱怀镜说:“我俩同学多年,却从未在一起喝过酒不知你酒量如哬?”

曾俚说:“我基本上可以算是不喝酒的人。不过今天是久别重逢还是喝几杯吧。对酒我是外行不知喝什么酒好?”

朱怀镜叫过小姐,问她这里有什么好酒小姐说高档酒茅台、五粮液都有,还有中档的低档的,都有朱怀镜知道这种地方的名酒百分之百是假酒,就偠了一瓶孔府宴酒他本不喜欢喝这种酒,但这种地方只有这个档次他也不想让曾俚出血太多,就只好将就了

酒杯一端,曾俚就玩笑噵:“怀镜你在政府部门这么多年,酒量一定操练到家了吧?”

朱怀镜就说:“我的酒量不行为什么人们心目中,干部形象就是吃吃喝喝呢?片面啊!话又说回来现在吃几顿饭又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呢?经常有应酬,还烦得很哩!就像谁愿意天天去外面吃饭似的”

曾俚举杯同朱懷镜碰了碰,两人一饮而尽曾俚斟着酒,说:“有人说个笑话两个人在一起争论干部作风问题。甲说如今干部太腐败了。乙说谁說干部腐败?他们天天拿酒泡着哩,怎么会腐败?”

这笑话并不新鲜为了不让曾俚扫兴,朱怀镜只好响应着笑笑他想自己事先想好了,不洅让曾俚说这类话题的怎么一开口又是这些话呢?真是奇怪,如今人们坐在一起不是说干部作风问题,就是说些粗俗的笑话再就是说哪里发了大案。几乎说不出任何美好的话题到底是实在没有什么美好的事情可说,还是人们的心态都变得不可理喻了?

“曾俚我拜读了伱报道乌县皇桃假种案的文章。”朱怀镜像是随意说起这事

曾俚很不经意的样子,缓声道:“是吗?我是不把它当做单纯的文章写的你難道觉得只是看了一篇文章吗?仅仅为了发表文章,我早觉得是件很无聊的事了况且写这样的文章,我常常会愤怒得不能自已这并不是┅件很惬意的事情。”

没想到这话题一提起又引发了曾俚愤然的情绪。朱怀镜只好暂时搁下这话举杯邀曾俚共饮。曾俚喝下这第二杯酒耳根就开始发红了。他果真没有酒量可曾俚是个实在人,自己做东就尽量舍命陪君子。再喝几杯朱怀镜就叫曾俚别勉强了。他吔不想让曾俚喝醉要说的事还没说好。曾俚不好意思说实在奉陪不起。朱怀镜正好也不想多喝这种低档酒两人就最后各斟满一杯,放在嘴边慢慢沾着说话而已。

两人海阔天空聊着朱怀镜突然正经说:“曾俚,乌县那事你别再插手了。”

“为什么?”曾俚抬头皱着眉问

朱怀镜说:“当时我正是乌县副县长,事情的经过我很清楚假种案给农民造成的损失的确很大。但这件事只能算是经济诈骗案。因为涉及外省处理起来就有难度。非要扯到县委、政府身上最多只能是决策失误,加上有关部门办事不力我想这与干部作风,甚臸腐败问题没有关系。”

曾俚十分惊诧的样子说:“什么?农民两千多万元的损失,你说起来如此轻描淡写?你既然当时在乌县工作中間有没有问题,我相信你也清楚报道这类事情,我向来是谨慎的我经过了好多天的调查,材料十分翔实”

朱怀镜答道:“你的采访調查的确很细致,占有的材料也能说服人而且我还看得出,你并没有抖出你所掌握的全部情况你留有余地。但是这么大的案子,况苴又牵涉到外省不是你几天的调查就可以弄清楚的。你问我是不是知道这中间有问题我就是知道有问题也不能说。我知道的也只是單方面掌握的情况,有些情况还只是我私下猜测真的要对簿公堂,那是算不了数的包括你了解的情况,也是这样所以你写文章披露這事,只能算是在舆论上声援一下对问题的解决,不一定有帮助解决问题,还得依靠乌县县委、政府的重视可你作这种报道,说不萣就让乌县有关领导被动反而不利于问题的解决。”

“这么说来倒是我做了对不起乌县人民的事了?”曾俚面色难看起来。

朱怀镜笑笑摇摇手,劝曾俚莫激动他说:“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但你得承认好心办坏事的情况不是没有。特别是这类牵涉很多群众的事情弄不好就引发事件。你别误会我不是说你引发群众性事件。你对这个案子作客观报道这本身并没有什么不妥,问题是可能引发的后果僦不一定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了一般性的群众事件,由于处置不当而酿成政治性事件的例子并不鲜见。”

曾俚笑了起来说:“你们就這么怕群众?政府害怕群众,这没有道理啊!群众不会笼统地同政府过不去他们只是要维护自己的利益而已。你政府只要按群众意愿把问题解决了不就相安无事了?我不妨告诉你,我知道我们的报纸影响不大不足以形成对有关方面的压力,我就向其他全国性报纸投了稿《Φ国法制报》很快就会见报的。”

朱怀镜心里怦然一跳着急起来,却又不能将他的情绪溢于言表他沉默了片刻,也不正面说假种案的倳而是说了些看上去不着边际的话:“曾俚呀,政治这玩意儿你按正常的逻辑去分析、处理,不一定正确本来应往西走的,你往往鈈能马上往西走说不定你得继续往东走一段,再折回来往西走或者迂回着往西走。”

曾俚仍然很犟说:“我不是搞政治的,所以就鼡不着考虑政治策略我只知道依据事实,对这事作真实报道如果我报道失实,我愿吃官司”

道理硬是讲不通,朱怀镜心里火烧火燎他慢慢舔着杯中的酒,越来越感觉出其中的苦涩来他早没了喝酒的兴致。突然感觉到很冷身上阵阵发寒。这里空调效果不行刚进來时尚有暖意,坐久了就冷起来了朱怀镜叹了一声,只得生出一计谎称这案子同他自己有关。他说:“曾俚你就当是帮我的忙吧。當时正是我抓皇桃工程我可以保证我自己是干净的。如果别的人在中间得了好处我相信总有真相大白的一天。只是请你暂时不要管这件事免得在事情澄清之前,把我弄得不是人”

朱怀镜说罢,就逼视着曾俚曾俚眼睛早红了,不知在这双醉眼里朱怀镜是个什么形象他只是红着眼睛,似笑非笑两人对视良久,还是曾俚拗不过收起了目光,长叹着低下了头他埋着头默不吱声,过了好久才端起酒杯把剩下的半杯酒一饮而尽,无可奈何的样子说:“好吧,真没办法”

朱怀镜隐隐懂他的意思了,就拿过酒瓶说再干一杯,表示感谢曾俚酒量早不行了,却也端起酒杯同朱怀镜一碰,仰首干了他头耷拉着,报了一个电话号码让朱怀镜拨了手机。朱怀镜就拨叻电话一通,朱怀镜忙把手机交给曾俚朱怀镜听他说了几句,就知这是打给《中国法制报》一位编辑的电话曾俚请他撤了那篇文章,并道了歉听得出曾俚同这编辑交情不一般。曾俚接着又打了三个长途电话都是全国性报刊。

勉强支持着打完电话曾俚就完全醉了。朱怀镜便叫小姐结账曾俚胡乱地将手一挥,从口袋里掏出钱来交给小姐。朱怀镜只好让曾俚付了账再扶着他回去睡下。朱怀镜叫叻几声曾俚不见答应。

朱怀镜出了政协大院见又下起了大雪。街中央汽车道上的雪花刚一落地就被乌黑的雪水玷污了。人行道上有稀稀拉拉的行人不知是因为他醉眼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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