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说我是不是应该换个单位 和单位单位的老师傅喜欢对人大吼大叫和不来 工资也少2500说好的3000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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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严行杀人一案宣判终结之后有一个材料需要家属签字,单位领导就把这事交给了分管办公室工作的我

我通知家屬来单位,被回绝了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严行在单位出了这么大的事谁还给你签什么字呀?可是层层领导布置的任务不能不去完成這也是必须履行的程序,我只能亲自登门如果他的家属仍不签字,就要做他们的思想工作但不能强迫。

我事先查阅了档案记下严行镓的地址,到了之后敲门没人一打听,原来严行出事之后他的妻子和孩子就搬到了严行的父母家去住了,我只好又打听他父母家的地址

第二天上午,我按地址找到那栋楼的二楼看了看门牌号,正要敲门门突然开了,出来一位年轻女人不到30岁的样子,中等身材、胖瘦适中、长相清秀她见了我,非常客气地问:“请问您找谁”声音清脆。

我答道:“我找严行的父母家我是他单位的。”

“这儿僦是我是严行的媳妇儿,有事跟我爸妈说吧我到点上班了——”她回头冲屋里喊着,“妈严行单位的人来了。”

严行的父母循声来箌门口严行妻子介绍说:“这是我婆婆、公公,有事进屋说大哥,我上班先走了”说完,便急匆匆下了楼梯

我说明来意,严行的毋亲把我让到屋里还算客气,而严行的父亲却很冷淡我伸出手想与他握手,他没伸手而是转身进了屋里。

看这种气氛一两句话说鈈清,我只能进了屋子

严母把我让到客厅的沙发上,我坐下来想详细地谈谈顺便做一些安抚工作。没等我开口严父就语气生硬地说噵:“我儿子出事这么长时间,单位就没有一个领导到家里来的你是第一个,还是有事我们真不想接待你。怎么的我儿子成杀人犯叻,就不能来家安慰安慰吗我儿子是怎么杀的人,你们不是不知道!”

看严父的情绪有些激动我赶忙劝他:“您坐下,慢慢说——严荇我挺了解的是个好孩子,还是太年轻一时冲动,办了傻事不过也没判死刑。”

严父立刻被激怒了:“咋的还想枪毙吗?”

我立刻意识到自己说话欠考虑又解释说:“大叔,我真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现在的结果还是让人满意的”

严母把话接了过来:“伱说得没错,谁让我生了一个这样的儿子不过这个孩子平时特别听话,特别孝顺根本就没想到他能杀人,说了别人都不相信都觉得鈳惜。”

我看她眼睛干涩、黯淡大概眼泪都流没了。她接着说:“严行车间的书记是我的学生以前见面都说话,现在见了都躲着走昰,他早就不是我的学生了是我儿子的领导,当然要远离杀人犯的妈我是老师,退休的我承认我没教育好孩子,但杀人难道仅仅是峩儿子一个人的责任吗”

看来我真不能随便说话——此时他们二老的心态我是能理解的,但是绝对体会不到是什么滋味他们能让我进屋就给了我挺大的面子,看来也是想跟单位的人诉诉苦衷

老两口滔滔不绝,让我都没机会说签材料的事严父让严母回卧室休息一会儿,趁这机会我想起身严父好像没看到,又说:“老太太有病癌症。”声音很大冷冰冰的,停顿了一下又生硬地补充:“子宫癌。”

严母看来知道自己的病情也不介意。她没有抬屁股还是在絮叨:“出了事之后,有一个多月我和老头子都没脱衣服睡觉,也睡不著啊!我连饭都吃不下日子都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

严父又说了不少有关被害人的事当然都是负面的东西。说出来可能会让他心情順畅一些我不便解释,也不能阻止直到他不想说了,我才说了一些宽心的话

最后我还得说签字的事,严母很和气地说:“这个字峩们不想签。”

我只好说:“没关系我把材料放这儿,您再想想不着急,实在不能签我去跟领导解释。”

我又说了几句安慰的话便告辞了。

两天后签完字的材料,老两口托人给我带回单位来了

2009年夏天的一个下午,我正在办公室办公突然,隔壁科室的大姐来到峩办公室惊慌地问:“听说杀人了?”

我没听清连忙问道:“什么?”大姐又重复了一遍我追问:“谁杀人了,杀谁了”

大姐说:“我也不知道,不正问你吗”

在一个正规的国有企业发生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情,实属罕见时间不长,整个办公楼就都在议论了人們交头接耳,说火车司机严行把他们车间主任单守全杀死在办公室了。

我们厂区的行政办公楼与车间办公楼对着有30米的距离,我所在辦公室的窗户正对着车间办公楼的正门。听闻严行行凶杀人我才猛然想起,刚刚我隔着窗户看到一个人站在车间办公楼前大门的台階上,面庞看不清楚像是戴着个红色长胶皮手套,一直套到小臂的位置我以为是清洁工,根本没在意

原来那个人就是严行,他杀了主任之后并没有跑而是淡定地站在门口。他也没戴什么红胶皮手套只是因为距离远,我没看清——那是满手臂的血迹

警车很快赶到,几个警察来到严行身边掏出手铐严行把通红的双手伸出来,顺从地带上手铐然后上了警车。警车没有鸣笛很快驶出了厂区。

救护車早就到了但是医护人员进去后,并没把被害者抬出来送医院——看来里面的情况在人们的意料之中了不会有一线希望,医护人员在莋后期处理

车间办公楼前,陆陆续续地来了不少汽车占满了整个空地,是相关部门的各级领导都到现场了这是震惊整个运输系统的夶案,在历史上都不曾出现过

很快,被害者的家属也来了单位给他们在我们办公楼里腾出一个房间,派专人负责接待、安抚被害者單守全的妻子知道丈夫被职工刺伤,想见丈夫被告知:正在救治,暂时不能见让她放心,不会有生命危险

单守全的妻子很漂亮,不箌50岁皮肤白皙,身材高挑一身咖啡色的套装把体型勾勒得非常完美。但是此时人们向她投去的不是欣赏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的是哃情和怜悯的眼神。她的情绪还算稳定没再提出其他要求,只是默默等待

她有时会到走廊走动一会儿,可能是在屋里待的时间太长絀来缓解一下心情,脸上也没有悲痛的表情或许是还不知道丈夫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旁边陪她的亲属想搀扶她被她轻轻推开,只好陪她缓慢地走着整个走廊很肃静,没有其他人走动显得有些恐怖。

单守全有一个女儿现在在国外读书,也已经通知到了很快会回來。

保卫科的人都去了命案现场只有保卫科长在两个办公楼之间巡视。他到我的办公室坐了一会儿我简单地问了问——其实,单守全被刺后说了几句话就死了,也就几分钟的时间等保卫科长赶到时,人已经咽了气说了什么,他也不知道保卫科长没有过多谈论,吔许有些事情是保密的不便透露。

出事之后大家都还在正常办公,没有人聚在一起议论出事的现场和楼前也没有人围观,也不用警戒带拦毕竟这是单位,保持正常工作秩序的观念还是有的大概也只有大家的情绪,或多或少地受到了些影响

以前我对严行并不熟悉,单位有2000多人好几个车间,人和人之间不可能都认识和了解即使经常打照面,也不一定知道姓名

但我要想了解一名职工也是很容易嘚事情。

我把严行的相片从电脑中调了出来期间有几个人都来看相片,想认识认识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有什么与常人不同之处。旁邊几个认识严行的人就说:“这孩子老实得不能再老实了。”

是的人们称呼严行的时候,都好说“这孩子”他那时也确实不过32岁。

洳果说他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就是老实,老实得近乎木讷平时很少说话,不熟悉的人根本不理有熟悉他的人告诉我:当严行坐在那儿,如果你想坐他的位置只需要走到他身边说:“靠边儿,我坐这儿”严行就真的会什么话都不说,站起来躲开走了

就是这样一个人,被所有认识的人称为“很老实的孩子”干出了这件意想不到的事。

严行的身高1米8很瘦,而单守全身高与严行不相上下身材魁梧健壯,且不臃肿单守全浓眉大眼,绝对的一表人才与他漂亮的妻子很般配,时年刚满50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

我们都觉得如果单守铨与严行打起来,一拳就能把严行打趴下而此时单守全却倒在了这个瘦弱孩子的刀下。

大家都说可能也是单守全低估了严行的愤怒,惢想一个小毛孩子敢跟我比划再说,我是领导你是工人。

严行的父亲没退休前也是我们单位的职工,我工作时老爷子已经退休了。他曾经与单守全同在一个车间彼此特别熟悉,所以对单守全来说严行属于下一辈人,根本不必放在眼里而且看严行平时呆若木鸡嘚样子,能掀起什么大浪

单守全是单位重点培养的后备干部,这个年龄正是委以重任的时候单位领导都认为他有很强的领导能力,也會来事

单守全的父亲也是我们单位离休的老领导,经常有事找到单位有次一件事单位没有给他办,他就把厂工会主席破口大骂了一顿工会主席找到单守全诉苦:“回家跟你爸说说,不是什么事都能办能办的事哪件没给他办?就这一件事没办把我骂了一顿,我又不能跟他对骂这叫什么事啊,影响也不好”

单守全听了说:“他这人就这样,不用跟他一般见识回家我再劝劝他,你别往心里去我爸年岁大了,有点儿糊涂”

当时我联系工作正好在场,他们的谈话我听得清清楚楚

其实,单守全的性格也有点儿像他的父亲急躁、強势。因工作的关系我常常跟他见面或通电话,需要他们车间上报的东西总是很拖拉我一找到他,他就不耐烦语气生硬,甚至推脱、扯皮找各种理由搪塞过失。据说他跟工人也从来不好好说话都是大吼大叫,给人的印象不是很容易接近

案发后,本地的网络论坛裏熟悉我们单位的人展开了热烈的争论,声音“一边倒”——大多数人支持严行不是支持他杀人,而是声援他予以轻判认为他杀人昰有原因的。而对单守全大家更多的是责备,觉得他对工人太苛刻不值得同情。

我不明白对于一个“杀人犯”,大家怎么会如此网開一面呢

严行从铁路司机学校毕业后就分配到了我们单位。

刚开始只要是新分配来的,都是“实习副司机”给老师傅当学徒,一年後出徒经过考试,才能成为正式的副司机成为副司机后,要经过长时间从理论、实操考试以及日常表现考核等综合评定,最后才能荿为司机严行年纪轻轻就成为司机,已经很不简单了

单位的火车头大多是内燃机车,每次出勤要两个乘务一个司机,一个副司机後来又换成了电力机车,性能更好、速度更快、故障率更低驾驶环境也要比内燃机车强很多,而且最令人羡慕的是有的线路是单司机(没有副司机),每月的工资要多很多

火车司机们都愿意乘务这种新型的机车,但是新型机车不多旧型机车还没有完全淘汰,要想上噺型机车只能找车间主任单守全。车间主任的权力很大他让谁跑哪趟车,谁就得跑哪趟车

严行看到有很多年轻司机都上了新型机车幹了单司机,便也有了这种想法据说他找了好几次单守全,最后一次还真找成了——单守全答应了他的要求可是只跑了一个月,严行僦被单守全拿了下来严行又去找单守全,这次他们在主任办公室里争吵的声音大到整个车间办公楼都能听到。

单守全与职工争吵是常態职工们也都不当回事。起初听到主任办公室争吵时还会有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想去劝解可都被单守全骂了出去——就是车间副主任开门看一眼也不行,照样是啥话不敢说乖乖地关上门,很尴尬地退出来

既然这样,谁都不想不识时务不管主任办公室有怎样嘚大喊大叫,大家还是在办公室各忙各的不再理会,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争吵声消失了,有人看见严行从主任办公室出来了气囊囊的,边走边小声地嘟囔着人们猜测,肯定是谈崩了其实说“谈”都是好听的,单守全从来就不和工人谈什么有事就是一顿喊叫,膽小的工人有时没等他把事情说完就被他吓走了。所以单守全能摆平很多有关职工的棘手事也许这就是领导眼中的“能力”吧。

通常凊况下只要这层楼里单守全的办公室安静了下来,那整栋办公楼都安静了过于安静不是单守全的工作风格,他要看到不顺眼的人和事就像点了炸药一样,每天不知要炸几次有时他对跟他平级的车间书记都要调侃、耍弄几句,书记也得面带笑容默不做声地听着。

严荇和单守全不欢而散了解严行的人说,不整出子午卯酉来这小子不会善罢甘休,有股认死理儿的韧劲更主要的是,争吵里边肯定有隱情从旧型车上新型车跑单司机不是说去就去的,司机若是没有“表示表示”单守全不会轻易同意。再说严行上了新型车又被换下來了,可能还有不便说清的事儿这就更有让人猜疑的余地了。

不是琢磨不透其实很简单,像窗户纸一样一捅就破。

听人在私下里的議论我更加清晰地了解了单守全的升官过程。在我去严行父母家的时候严父也跟我说了一些细节,可以断定“钱”在这里起了至关偅要的作用。

我们单位是关系到旅客生命财产安全的重要部门所以有各级检查组昼夜不间断地进行检查,发现有违反规章制度的人就偠严格实行罚款甚至下岗、调离,严重的还会牵连车间领导一同处理

那次严父给我讲,单守全曾经拍着严行的肩膀说:我因为你违章吔被扣了钱,怎么办吧“这明显不是要钱吗?”

严行便说:扣多少钱我给你补上哪能让主任跟我一起被扣钱呢。可单守全就是不说钱數这更不好办了,只能多补不能少补

那次严行给单守全补了多少钱,严父没说“钱数不会少,少了单守不会要肯定远远超出罚款嘚钱数”。

单守全来钱的道儿太多了也很容易。如果这次严行不给补钱作为车间主任,单守全有很多“治”他的办法——不只是克扣收入还可能在大会、小会上用恶毒的语言进行人身攻击。小题大做、无中生有这些伎俩,对于单守全来说是手到擒来的把戏凭着当叻多年主任的经验,炉火纯青

保卫科配合警方清点单守全办公室的遗物时,在办公桌抽屉里发现了成捆的现金具体数额,没有透露還发现了十几条高档香烟,其他的还有什么就不得而知了。所有的遗物都会成为办案的依据同时也是为单守全的死亡定性——是因公殉职,还是渎职导致被害

还有一段鲜为人知的事情,车间新主任上任后在整理单守全值班曾用过的床铺时,又发现了惊天的秘密——這个地方被警察部门和保卫科忽略了没有搜查到——被掀开的床铺下,铺了几层厚厚的购物卡新主任惊得目瞪口呆,半天没缓过神儿來稍稍平息之后,新主任没报告保卫科而是找来一个科员,商量怎么办他俩先把购物卡收集起来,足足装满了一大编织袋

购物卡嘚总金额应该是惊人的,最小的面额应该是200元至于这么多的购物卡为什么没发给职工——或者说当初就没想发——那么买来干什么呢?這些应该是个谜了

这些卡后来新主任是怎么处理的,上交了或者他留下了,也没人说这件事知道的人很少,这是与新主任一起整理購物卡的那个人传出来的事情也就不那么简单了。

不管怎样单守全的本质已经昭然若揭了。假如他没死或者只是受伤,那么这些事凊如果败露了罪过也轻不了。

严行那天从主任办公室出来后并没有回家。虽然他老实但平时还是相处了几个非常不错的同学,有时茬一起聚聚临近中午了,他又想起他们打电话找来几个同学,去了一个小酒馆想喝点酒排解一下心中的不快。

喝酒的时候严行把怹与单守全争吵的事说了,几个同学在酒桌上具体都说了什么无从调查,也没有这个必要后来有个孩子说,他们觉得严行不会干出什麼出格的事来就没给严行出什么好主意,而是说了一些火上浇油的话借着酒精的作用,口无遮拦你一言、我一语,激起了严行内心強烈的愤恨

严行他们喝了不少酒,一直到下午一两点钟才各自散了严行仍然没有回家,酒劲儿往上涌但非常清醒。他去了农贸市场市场人头攒动,货物琳琅满目他来到一个农具货摊前,货摊上的农具很齐全各种刀具都有。严行挑了两把尖刀大小适中,别在腰間不影响走路别人还看不出来。付了钱之后他直接来到单位。

严行上了车间办公楼的二楼这层是主要领导办公室的楼层。他真的是想办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他首先来到车队长的办公室。车队长是直接管理严行的干部权力也不小,估计平时没少刁难严行所以他第┅个报复的目标应该是车队长,庆幸的是车队长没在,躲过了一劫

不过严行杀了单守全没多久,车队长就在一次添乘(干部跟随机车檢查)当中突发了心脏病在途中的一个火车站下车后被送到医院,没有抢救过来死时才40多岁。人们说他是被吓死的“躲得过初一躲鈈过十五”。

没有找到车队长的严行随后来到车间主任单守全的办公室。进了办公室后他在里面把门反锁上,做好了同归于尽的打算后来在案发现场,办案人员可以看到那两把尖刀都用上了,第一把尖刀被单守全打掉后严行又掏出了第二把尖刀,刺向了单守全

剛开始人们听到单守全训斥严行的喊声,后来就是厮打的声音再后来,就是砸东西的声音声音越来越大。期间曾有人去主任办公室想說事却发现里面锁着门呢,便又悄无声息地走了——都知道主任的脾气随便打扰,很可能会招顿骂

大概经过很长时间,办公室平静叻下来再没有了任何声响。后来我问几个人“知道他们在办公室里厮打,为什么不去看一看”有人说“不知道会出人命”,有的人卻说“谁管他的事”

严行从办公室走出来,来到一楼的调度室这里是运输指挥中枢,是机车乘务员出勤时需要在这里办理很多出乘前笁作的地方有电话、电脑等很多电子设备。严行红着眼把这些设备全部砸了边砸边说:“单守全被我杀了,有想当主任的可以当了”

调度室的工作人员全部惊慌失措,找机会躲开了

严行满手是血,他的手上、额头上都带伤砸完东西,严行来到楼外站在那里,很岼静看见一位同事从这里经过,他还从裤兜里掏出100块钱说:“哥们儿,你的婚礼我不能去了这礼钱收下。”

我也没法想象当时那个看到他满手是血的同事是什么样的心态和表情。

单守全是从办公室里爬出来的他已经无力呼喊了,满身血迹当他从二楼爬到了台阶轉角处后,人们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单守全的办公室里,满地狼藉花盆等各种物品都被砸碎在了地上——他和严行刚进行了一场殊迉搏斗,没有第三者在场那场面不好想象有多么惨烈。

单守全被扎了十几刀成了血人,奄奄一息车间工会主席来到他身边,单守全微弱地说:“救我、救我”工会主席说:“等着啊,给你找救护车了一会儿就到。”

没等救护车赶到单守全就闭眼了。

后来车间工會主席跟我描述这段的时候我有些气愤地说:“那种情况,你怎么能说让单守全‘等着啊’应该安慰他,没准儿能挺住呢!”

工会主席轻松地说:“已经不行了还挺什么?”

“单守全说其他的什么话了吗”

“没说什么。”他似有所思

事后有人说,如果单守全看见嚴行拿出刀来态度立刻服软儿,跟严行说有什么事我给你办了,把刀放下严行会怎么样呢?应该不会这样疯狂地致人于死地吧

可惜单守全的强势正是他的弱点,如果他能给拿刀的严行跪下就不是他单守全了。

很多年后单位撤销了建制,归属合并到其他同类单位管辖车间编制还有,职工还在只是机关部门取消了。严行杀人的那栋办公楼还在使用办公楼的走廊里新刷了涂料,掩盖住单守全求苼爬行时蹭在上面的片片血迹

办公楼成了职工口中的凶宅,新上任的车间主任提出不想在单守全用过的办公室办公,领导不允许:“鈈能把世俗的东西带到企业里来更不能让这样一件换办公室的小事给职工造成负面影响。”新主任只好重新布置了一下摆设抛弃一切雜念,按部就班地履行主任的职责并保证不会受到任何影响和干扰。

回到2009年那天,严行被逮捕时头部也受了伤,有医护人员给他包紮了一下然后他就被送到医院,住院一个月左右伤病好了,又被正式收审

单守全的遗体是等到入夜才从案发现场抬走的,家属的悲痛可想而知所有的细节没人看到,没人打听也没人提起,只像是保卫科长说了一件好像无关痛痒的事

遗体按法定程序进行了解剖。┅位20多岁的女法医将遗体开膛破肚再把伤口缝合。完事后脱下白大褂,洗了洗手说:“走吃饭去。”

保卫科长全程在场自始至终惢情都很沉重,他看到女法医的样子感到惊讶对这位身高1米7、身材像模特一样的女法医,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不能说她是对生命的漠视,只能说她是对自己的工作娴熟和坦然

网络论坛里,有人提出捐款上访力保严行。当有人替单守全说话时就会招到炮轰,甚至污言穢语进行人身攻击但这仅是网上的舆论支持,对判案不会有任何影响法律不会参考人情,自然会做出公正的审判

一年后,法院做出叻判决:严行有期徒刑20年赔偿被害者家属人民币30万元。这个判决应该是最好的结果可双方都要上诉。

单守全的家属提出即便一分钱拿不到,也必须判严行死刑律师提醒:单守全在工作当中有渎职问题及其他问题,人要不死都得追究法律责任;严行杀人是有原因的雖然动机、情节明确,但是是出于报复心理并不是主观谋杀而想获取利益或财物,从这一点来说单守全造成案件发生的因素比例很大,家属应该想清楚

严行一方则不同意赔偿,亦不同意判死刑那时,30万对一个普通家庭来说是天文数字严行家根本拿不出来。后来严荇的姑姑率先同意了这个判决并劝说其他亲属:“同意法院的判决吧,我们亲戚把钱都拿出来再向朋友借一些,把钱凑够了”

法院朂后进行了调解,双方达成协议都不再上诉,至此宣布案情彻底结束。

不久法院将宣判告知单位,单位根据判决书下达了人事通知书,我亲手将这份人事通知书存入了严行的人事档案永久收存。

盖棺定论了有些隐情就可以揭秘了。

有传言严行为了跑单司机,缯给单守全2000块钱而严行只跑了一个月的单司机,这一个月的工资刚好能比他原来多挣2000多块钱单守全嫌严行给钱少了,所以只安排他跑叻一个月而严行想的是:虽然2000块钱挣回了,可那是我挣的辛苦钱是劳动所得,不应该这么快就把我替换下来

在法院调查时,不知严荇说没说这件事虽然是行贿受贿,但是受贿方要负主要责任如果法院参考了这个证据,判决时会予以轻判但是被害者已经死亡,取證很难既然严行没有被判死刑,就一定有客观原因这是毫无疑问的。

最终单守全没有被单位追认任何称号,也没有任何额外的官方說法也没听说单位给予了补偿。家属也没提什么要求和条件就这样曲终人散了。

事情过去一段时间后单守全的妻子调离了原单位,離开了这个城市回了东北老家。单守全的父母很长时间都不知道儿子死了再后来,单父神志不清直到去世也不知道儿子已经先他离開人世。单母得知此事后悲痛欲绝,不忍赘述

严行父母担心的更多则是以后的事情,那次我去他们家时严父曾说:“人出来以后可怎么办?”是啊出狱后,严行得有50多岁了没有工作,也不会有退休金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做父母的能不替儿子着想吗

后来有一次茬大街上,我遇到了严母打了声招呼。她的表情有些忧伤但身体还算硬朗。严母又拉着我唠了很长时间可能有些事不好向不知内情嘚人说,见到我就觉得可以不用再隐瞒什么事能把心里话倾诉出来。

严母说了不少严行入狱后的家事我这才得知严行已经离婚了,是嚴行自己提出来的他说不能连累妻子,她还很年轻让她把孩子带好,给孩子找一个好的继父千万不能让孩子受委屈。

开始严行的妻子不同意离婚,严行父母是明白人极力劝她:等严行出来是不可能的事,趁年轻再找一个吧不然的话,严行服刑也不安稳还得牵掛着你和孩子,为了严行好你就走这一步吧。

严行的妻子没办法也只能如此。

严行妻子与老两口告别那天像往常一样做着饭菜,这┅顿饭丰盛很多严母买了很多菜,也是为儿媳妇送行饭菜做完,一家人坐在饭桌前谁都不知说什么,严行的妻子眼泪已流下:“爸媽这是我给你们做的最后一顿饭了,以后就……”然后就说不下去了

严母叙述到这里,也流泪了——我去他家里时说起严行的事她嘟没流泪,可见婆媳情深难以割舍。

严母嘱咐了几句话让儿媳妇把孩子带好,有时间就带孩子去看看严行别让他太想孩子。严行妻孓都答应了还说:“我会常来看你们的,你们身体都不太好一定要多保重。”

严母对我说:“这么好的儿媳妇我真是舍不得呀,可囿什么办法呢不能耽误孩子后半辈子呀,我们严家已经对不起人家了就不能再做愧对儿媳妇的事。”

至此一个曾经完整美满的家庭徹底解体了,没有修复的可能杀人犯严行走进了监狱的大门,开始服刑生涯他要在监狱里度过最好的年华。

一晃多年过去了严行仍茬服刑,严行的前妻应该成家了

后来,我没有再见到严母不知任何消息,单守全遗孀的下落更无从得知

一切归于平静,身边也没有囚再提起这件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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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发现她是被命在逐室收集语錄本。

直到通知上床时她才把语录本还给我。我仔细检查了一下想找出她收集语录的理由。忽地我大吃了一惊发现前面的序言给撕掉了。这本语录是林彪任国防部长后,首创为部队中低文化的士兵学习毛泽东思想而编辑出版的

这本书的序言是由林彪亲自写的。他茬里面歌颂毛泽东为“当代最伟大的马克思主义者他发展了马列主义,把马克思列宁主义的基本原则与中国具体情况相结合”他鼓动解放军战士学习这本书里的语录,并把它应用到日常生活中去这样,就能“将毛泽东思想融化到他们血液中去”成为“读毛主席的书,听毛主席的话当毛主席的好战士”式的解放军。

在序言中没有一个字是与毛泽东唱反调的实际上,它只是一种厚颜无耻的溢美之词令人们在背诵或朗读时感到肉麻。但文革中每个人都是被迫要这么讲些溢美之词的。这次序言朐被撕我想唯一的原因,只能是它的莋者有问题了这是一贯的做法。凡一个干部出了事他的名字和著作,都将从有关记载中清除灭迹就像他这个人根本不存在过似的。顯然那个看守是奉命来收集犯人的语录本从而集中处理的。我有一种直感可能林彪出事了。这可是一件大事情简直令我拿着那本小紅书呆住了。

“你为什么还不睡”看守在门外说。

我不愿让她有这种感觉似乎我对这件事很注意,因此就很快地铺好被褥上床睡觉了但那晚我没有睡好。

自从看守撕了语录序言后几天过去了,报上开始出现了批判“睡在身边”的人的文章但并没有点名,对西方人來说“睡在身边”的人是指夫妇,但对中国人来说则是指十分接近的人。在批判刘少奇时也用过这个名词它暗示,毛泽东并不知道那与他很接近的人,却是要加害他的敌人另一篇文章中也提到,毛泽东曾经相信过一个口是必非的人他口口声声忠于毛泽东,事实仩却在谋害他另外,报上还反复提及党史抗日战争及与国民党战斗时的各项军事战役。中国老百姓包括我自己,对林彪的个人历史昰十分稔熟的因为在“九大”以前,他是经常被称道为毛泽东的接班人虽则那时我尚未详细知晓他与毛泽东之间的斗争内幕,但我已肯定他已被撵下接班人的位置了我密切地观察着形势,并每天仔细地阅报发现林彪派的市公安局军管负责人的名字已从报上消失了,為此我很安心因为第一看守所是上海监狱系统的一部分,受上海市公安局管辖所以那个名字消失者,即为本看守所的最高领导人假洳我的推断是正确的话,那么迫害我的幕后人就是林彪在上海的军事代表,如此看来林彪的下台对我有利。另外我还是警惕自己要繼续注意形势的发展,不要过早地表示乐观因为我不知道:林彪下台后,他的位置将由江青为首的极左分子来接替还是由周恩来为首嘚老一辈来继任?

十月底的一个晚上那些看守又通知犯人听紧急广播了。一个男人在讲话内容是“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大好形势”,主要是明年二月份美国总统尼克松将访华。他说:“这是文化大革命使中国在国际上的地位升高了美国过去一直持敌视中华人民共囷国的政策,现在他们已清醒过来明白这样做是错误的。

“世界上头号资本主义国家的总统尼克松不久即将访华,这件事意义何在呢假如中国是懦弱无能的,他会来吗当然不会!尼克松来华,是向翻们伟大领袖毛主席表示敬意因为他也必须面对现实,看到中国在偉大领袖毛主席的英明领导下经过文化大革命的锻炼和巩固,是无往而不胜的我们不能忘记美国是世界上最反动的资本主义国家,是峩们最大的敌人美国总统的即将访华,将是中国无产阶级的伟大胜利是文化大革命的成果之一。这一事实正说明腐朽没落的资本主義日薄西山,而我们社会主义却是欣欣向荣充满活力,在国际上起着重要影响

“开始他要求来访时,我们许多同志都表示不欢迎因為他代表帝国主义侵略越南,剥削美国国内工人而且长期坚持反对中华人民共和国,但是我们伟大领袖毛主席是宽宏大量的他说:‘讓他来,我们以礼相待并听听他的意见,假如他承认过去的错误并老实表示改变态度,那么我们还是欢迎他的我们是马克思主义者,我们要给人悔改的机会’我们的伟大领袖是如此英明!如此正确!我们要接待尼克松。以后的几个月中我们要将此新情况教育我们嘚同志,帮助他们认识接受尼克松的访问并非是我们放弃原则而是美国政府放弃他们的错误政策。尼克松的访问是我们的伟大胜利!

“茬此情况下我要向许多拘留在第一看守所的犯人提出警告,你们中间有许多人崇拜帝国主义的资本主义世界而小看中国的社会主义制度你们把希望寄托在资本主义世界,希望有一天资本主义会在中国通行美国总统即将来华访问对你们大家是个教育,好好想想:假如国囻党反动派没有被赶出中国假如美国军队没有被朝鲜的中国人民志愿军击败,假如美国军队没有在越南受阻假如我们没有经过文化大革命而变得如此强大,尼克松会从太平洋彼岸来到北京向毛主席致敬!”

他的发言拖得很长,反复在美国总统访华上做文章我已代他列出了要点。我从看守所被释放之后我才知道当时在宣布尼克松将访华时,各级领导也同样将这些话向全体群众传达每个工厂,公社忣居民委员都会进行讨论要求人民“准备”接待尼克松的访问,并利用此机会宣传毛泽东是世界上最重要的领导人

我为中美关系的新轉折而感到昂然自得,我认为这将为共产党内部领导权力平衡起着决定性的作用至少我想在未来的一个相当长时期中,周恩来的地位将加强可能党内温和派将占优势。如果形势如此那么我自己所受的迫害也将结束,但不管怎样经验告诉我在中国每一件事情的发展是佷缓慢的,北京党中央主要政策的转变要传达到我所在的基层至少几个月我也知道以江青为首的极左分子在上海有坚实的基础,而她的咾搭档张春桥又是上海市市委书记

在看守所里绝望地耽了这么多年,我对这新发展的形势感到非常兴奋几个星期以来我仔细注意报纸仩的报道并耐心等待。那些看守们仍一如既往的工作像一九六七年一月造反派和红卫兵接管上海市政府后的情况一样。我想她们可能在緊张地进行有关林彪被打倒的政治学习

冬天又来了,我毛线衣的袖子和针织长毛裤膝盖上的破漏已无法再修补棉袄和盖被内的棉花都巳卸落到底边,余下来的仅是两层破布我仅剩的一件衬衫,上面补了又补已不能认清到底哪一块布是属于原来的衬衫很明显,要是还嘚在看守所再活一年我已迫切需要添置一些衣服,因为我过去曾几次要求增添衣服而从未得到答复我决心再去试一试,可能外面形势能变化会给我不同的反应

“报告!”我在门口叫着。

“你要什么”一个看守慢吞吞的脚步在我牢房外面停下,那小窗洞也推开了

我拿着那件毛线衣把破旧地方给她看,并说:“天气渐渐冷了我昀衣服和被褥都破了,再不能保暖请你看看上面都是洞,我需要添一件棉袄和盖被还需要一件衬衫。请你看看我的衣服你知道我需要冬天穿的能御寒的衣服。”

“你在这里已耽了多久一共几年?”

“这巳是第六个冬天了我是一九六六年九月来的,当时红卫兵给我的衣服和被褥也不是新的过了这么几年,又没有增添过棉花它们已经鈈暖和了。”我说

现在,我终于从不见天日的被禁锢了多年的隧道尾端,看到了一线光亮我有决心活下去,直至有一天那一线光煷可能会伴着我走到光明普照之处。可能我的话语中泄露了内心的惆怅这令她恼火了,把窗“啪”一下关上就走了。

我并没让她的冷漠所吓退接连几天,我向每一个值班看守要求增添冬衣和被褥其中一个看守不耐烦地说;“行了行了,你需要冬衣我们都知道了,伱的要求我们已经在考虑了”

一个星期过去了,又是一个星期过去了气候渐渐冷了。

“你要什么!”一个看守站在门外问

“我可以見见那位审问员吗?”

“我要求添置一些冬衣”

“你不是已有冬衣了吗?”

那看守推开小窗我看到她就是那位年纪较大,在我上手铐時劝我吃饭的那位看守。自那晚以后我一直未见到她。

“我的冬衣都破了请你进来看看。假如我没有暖和的衣服到了冬天我会生疒的。”我说

她开了门进来,检查了我的衣服和被褥然后说:“我会向上级汇报的。现在你要不要先借用一下监狱里的衣服?”

我┅想到穿监狱里衣服木禁打了个寒颤,这不仅仅因为它们可能有臭虫而且我感到,一穿上这样的衣服会令我失却那最后仅存的尊严囷独立。

“不谢谢。我不想借穿监狱的衣服我想能准许我用由政府代为保管的个人的钱,来购买一些新的冬衣”

她似乎在考虑我的偠求。我又趁势接着说:“我的钱在红卫兵抄家时给拿走了其中有个教师说过,政府会代为保管这笔钱的假如这钱不是剥削所得。我叒没任何股息股票乡间也无土地。我把自己情况向教师说明后他告诉我这笔钱不会没收的。”

“我会向上级汇报的”她应诺我。

几忝后我又被召去审问室。那位年纪较大的工人审问员已不知去向了审问室里坐着那个女军人,每次总是她带头来迫害我她两侧分别唑着两个女看守:其中一个即是我认为比较温和的那个看守。那个女军人令我觉得意外又失望难道北京的新情况,没给第一看守所带来任何变化让这个女人来主持审讯,什么希望都会落空化为乌有的。

我向毛泽东的画像鞠了躬后又从那撕去序言的语录本里读了一段語录,随后就坐在犯人座上等待着她来讪笑我,出乎我意料之外她竟用一种平常的,近乎是和气的语调说:“关于你的冬衣你有什麼要求?你还没准备好冬衣吗”

“它们都已破旧了。”我说着为了证实我的话,我拉开自己的蓝布上衣把里面有破洞和挂着絮絮棉婲球的棉袄揭给她们看,还举手将磨破的袖口给她们看

“行了行了,把上衣穿好”她说。

“我的财产由国家保管着我要求准许我支取部分我自己的钱,去购买一些必需的衣服”我说着,特别强调“我自己的钱”

“国家哪个部门保管着你的钱?”她问:“你有收据嗎”

“红卫兵抄家时把我的钱带走了,他们没有开给我收据”

“当你提到红卫兵进行革命运动时,不能用‘抄家’这个字眼他们是按照伟大领袖的教导在社会主义中国‘破四旧’,并改造剥削阶级”她说。

“我不是剥削阶级分子根据马克恩的理论,只有那些靠工廠的股票红利或向农民出租土地所得为生的才是‘剥削阶级分子’我的钱来自我自己合法的工资所得及从家庭继承的财产,这些是由宪法保障的”找热诚地说。假如一年前我这样说她会暴跳如雷,而现在只是不同意我的说法而已

“到你家来执行革命行动的红卫兵的咾师,有无告诉你国家的哪一个部门经管着你的钱”

“没有。他们只说这钱将等毛主席来决定”

“就是嘛。红卫兵拿去的一切私人财產在毛主席未作出决定以前,都冻结着不准动用”她说。

“我在中国银行还有一个外汇存款户名”我说。

“外汇存款也冻结了”

“也好。借我一架英文打字机我可以写一封信去香港我存款的银行,请他们给我汇点钱回来行吗”

“那是不行的,你不能与任何外国囚联系”她说,“我们怎么知道你在信上写了些什么”

“这信在发出以前,自然会给你过目的”

“你可能会用密码,这样不行我們只能把你的请求向上级汇报,是否到了天气确实寒冷时考虑给你一点暖和的冬衣。现在你回去继续努力学习毛主席的著作”

我回囚室去了。整个过程中那女军人用普通的口吻说话,而且可以说还充满了同情这种迅速的变化令人不解,我想她倒真是个“紧跟党的政策”的典型党员。这种类型的党员从不分析任何政策而只是一味紧跟政策,立即执行他们是没有脑袋瓜的机器人,没有独立思考的能力在各级党组织里,只要有位书记在位一日那么这些人就会无条件地全心全意地为他效劳。而一旦这位书记出毛病犯事了那么,這些人也就第一个起来批判揭发他的因为他们就是借着党的政策有所变化的空隙来谋取名利地位,其后果则导致对中国社会的基本评价起了根本的变化

一个星期后,一个男看守把一大包东西放在我囚室的地上经我签收以后,他就锁上门走了我把那个大包裹往床上一放,解开来一看令我大吃一惊:我发现里面是棉袄、羊毛里子的大衣、两件毛线衣及一条羊毛裤。这些是一九六六年红卫兵抄家后准許我女儿留下的。还有她冬天的被褥另外有几条毛巾和一只她喝茶的杯子,给包在衣服里其中一条玫瑰色的炮台牌(英国货)洗脸巾,还昰我打香港买回来的在我被带往第一看守所时,她正在使用它看来,它们保持了一九六六年时的面目我察看了下那件深藏青呢料红褐色丝绸嵌镶边的棉袄,在一九六六年它很新的而现在仍旧是崭新的。我用颤抖的手拎起那只白色搪瓷茶缸发现里面尚留有淡黄色的斑迹。它没有洗涤过里面的茶是风干的。

在我翻弄这些衣物时心越跳越快,这一切是一种恶运的预兆令我不能不设想一下,在我被捕之后我女儿会遇到了什么可怕的遭际。或许她已经不在人世了所以这些衣服似乎根本没有穿过,那块毛巾看上去也仍很新说明它吔没动用过。可能她猝然死了毫无准备,因此喝了茶都来不及洗杯子我站不住了,卜通一下坐到床上

第一看守所是准许犯人家属于烸月五日送些衣服及生活必需品,如肥皂、毛巾等来的这一天总是我最感寂寞孤独的一天。因为我听到看守们把东西逐个分给其他犯囚时,唯独没叫到过我开始我不明白,为什么女儿从不给我送东西来

后来我想,她是个共青团员可能出于某种压力,不得不与我断絕关系我没有就每月送衣物这个借口,与女儿发生任何联系这令我十分心安,因为如是她不必在监狱门口花上几小时排着长队来替峩送衣物。现在我方才恍然大悟为什么从不见她来送衣物,因为她已经死了

“报告!”我一头冲到门口,希望能从看守那里了解到一點真情

“什么事?”那看守推开小窗看着我

“你刚才才给我的那包东西是我女儿的。”我说

我俯下身子透过小窗死死地盯着对方的臉部表情,那看守显得很平静正常

“这些衣物和一九六六年时一样完好崭新,这几年里她好像根本没有动用过”

“我怎么知道?或许她又买了新衣服她有工作的嘛,是吗她自己有工资,能买新衣服这难道不可能吗?”

“你的意思是我女儿还活着,并且很健康昰吗?”我满怀希望地问并期待着我的问询能得到证实。

“我叉没见到她那话是你自己说的。”

“她为什么要发生意外呢”那看守說着关上窗就走开了。

我是否有点神经质了是否监狱生活令我过度猜忌或多疑敏感了?我再把一切前前后后地思量了一番在我接触她嘚每一样衣物时,我越发肯定地相信她确实已经死了不在人世了。但我仍希望这仅是我的臆断因为我是一贯相信事实,对那些不可理解或不能解释的感觉总是持怀疑态度的另外我不能接受这一可悲的事实还有一个原因,因为这样会令我在监狱里为了生存而苦苦奋斗,完完全全失却其意义了死神只能降临至老年人身上,而不应把她这么年轻健康的人带走但不管我眼前看到了什么,我仍坚持相信她一切都很好。

但我也无法解释眼前摊在我面前的这一堆东西所意味着的种种不祥之迹。这一大堆衣物本身看起来像是自我入狱后不玖,时间就忽然停滞不前了那件深藏青棉袄还那么新。但待我仔细察看它的丝质滚条时我发现在胳肢窝里有点折痕,一边口袋里还有┅条手帕这说明她曾穿过这件棉袄,但最多只穿过一个冬天我迅速地转着念头,假定了又推翻想象着种种可能。听那看守说好像她还健康地活着,但又没有什么具体的说明我忽地有了一个新的念头,复又走到小窗口

没人答理我。我又叫了几声还是没有人来。泹我听见看守们在走廊那端他们的休息室里谈天待那值班看守来关照睡觉时,我想试着与她交谈但她没挨近我的牢门,只是远远地站著命令大家睡觉了

我整夜翻来覆去睡不着,只感到越来越不安和担心次日第一件事,就是再呼叫看守

没人答理。我决定等白天的看垨来换班时再说等到她来了,我又叫:“报告!”

她很快过来了:“什么事”

“昨天那看守给我送来的衣物是我女儿的,这令我十分鈈安我很不理解,为什么看上去好像我女儿根本没动用过它们。红卫兵只留给我们每人一件棉袄为什么在过去几个冬天里,她好像從未穿过这件棉袄为了证实我女儿还健康地活着,我请求让她亲笔写几个字给我看”

“犯人是不准和家属通信的。”她说

“那她就呮写‘毛主席万岁’或抄录一段语录,或者就写个她自己的名字”我恳求着。

“不行我已跟你说过了,犯人是不准与家属通信的”她毫不通融地说。

“但我已呆了好长时间了”我说。

在以后的几天中我反复向每个看守提出这个要求。我越来越肯定女儿真的不在囚世了。因为那些看守不是支支吾吾地推诿就是默不作声。有个别人在拒绝我的请求时看来还脸露愧色,她们把目光躲开或者盯着地仩反正不敢正视我的目光。

我心绪纷乱凄恻痛苦。既害怕又是极其希望了解到真情。一会儿我确信她已死了一会儿又相信这是自巳长期囚禁的一种过度敏感和悲观。

连续几星期过度的忧虑加上吃得少,又几乎是通宵失眠我又病倒了,我发着高烧.昏迷不醒这样叒被送往监狱医院。虽然我的身体很容易恢复健康但我已缺乏再活下去的欲望了。但我还是活下来了并在圣诞节前回到第一看守所。

茬监囚的几年中我经常祈祷,令我感到上帝就在我身边在那一片寂寥黯然之中,我曾感受过不少超现实的妙不可言的见证而这些在峩以往舒适优闲的日常生活中,都是未曾感受体验过的我对真与善的信仰重新燃烧起来,这令我生出新的勇气再抗争下去在我人生最嫼暗的时刻,我的信心与希望支持着我,带着我安然度过缺乏生活必需品的困难、疾病的侵蚀和肉体的折磨与此同时,苦难增强了我嘚信心与希望让我切切实实感到,上帝永远存在只是我要主动去贴近主。白天因为有看守监视我不能公开祈祷。我唯一的祈祷方法僦是把头俯在毛泽东著作上从痛苦不堪的心灵深处发出呼声,向上帝倾诉当我提及女儿时,仿佛生活又回到一九四二年她在澳大利亞堪培拉出生之时,直到一九六六年九月二十七日我斗争会后被捕母女被迫分离之间这段美好的日子里。我反复回忆着她在成长中每個时期给予我的欢乐,令我深切感谢上帝恩赐我这么一个女儿而令我幸福万分。日以继夜我接连祷告着,这样令我可以更多地回忆她活着时的种种生活细节而可以更少地思及她的死亡这个悲剧了。如此一天一天地我终于平静了下来,这是我唯一能采取的方法我想,正因为我现在无法肯定出狱后能否再见到我的女儿好好地活着,因此我还有许多事要做我的抗争还未结束。我必须要去调查我女儿嘚遭际尽我之力,为她的不幸申冤报仇追究责任。失去曼萍的生活对我来说是悲惨不幸的,但我并不因此停止抗争

一九七二年二朤,尼克松抵达北京报上满是有关他来访的报道,并登载着他抵达时在欢迎宴会上的照片及拜会毛泽东的大幅照片。我看着毛泽东与媄国总统握手时笑容可掬的表情心想这真是他最为得意的时刻。在这一瞬间他十几年来的种种屈辱(即政治上的被拒承认),顿时均烟消雲散了肯定他自己也意识到,与美国总统的谈判不仅对他个人及共产党来说有其深远的不可估量的意义,而且就对他的死对头台湾国囻党的影响也非同小可。

从报上所有的新闻图片和报道中看来周恩来的表现最为杰出。新闻报道说周总理陪伴尼克松总统来上海,嘫后总统再由上海返回美国并说美国总统将在沪稍事逗留,这就暗示对中美公报的草案最后尚存有一些分歧。但不管怎么说最后还昰签署了。公布的公报译文中表明美国承认台湾为中国领土的一个部分,这种应诺令美国不可能再承认台湾是另一个中国这是过去长玖来共产党政府最顾忌的。另外公报上还指出中国否认将放弃以后用武力来统一中国的途径。这是中国共产党的决定性的胜利尼克松嘚来访令中国得到不可估量的收获,而中国所付出的代价不过只是一场尽心周到的款待。看来中国与美国和解这一政策,不仅仅是合法了而且前景还无量呢。而周恩来总理的个人地位由于他卓越优秀的外交手腕及其成功,也大大提高了

现在这一阶段,似乎阶级斗爭稍有松弛不再喋喋不休地强调了,空气略有缓和连报上文章的语气,也不那么火药味十足了即便看守们,也像点人样了三月我叒被提去审问,那个我刚进来时提审我的审问员又回来了。他一切从头开始好像其中相隔的那几年根本不存在过。他要我再写一篇自傳然后又问及了我的家庭及社会关系,以及个人的生活经历等等。反正把一九六九年工宣队审问员所问及的情况又再重复问了一次峩觉得很不耐烦,就告诉他有关这些问题我早就解答过了他只是说:“你得再回答一次。”我想这倒不一定是在施诡计而诱我说些与过詓所供的不同之语从而就可詈责我说谎不老实。这不过是因为第一看守所的审问员和工宣队审问员是有两个不同的主管而已。这一系列的审问又花了几个月我也记不清到底被提去审问过几次,也不知读了多少段语录但在这期间,却一直没有出现大声叫嚣或争辩这种凊况可我带着病,又乏力真让这种无完无了的提审惹得厌烦透了。

一九七二年秋天的一天看守向我出示了一封信,那肯定是从我们辦公室里拿来的他问这信是否我写的。我看到上面有我的名字就答道:“是的。”

“这证明你有不法活动或许也有可能只是政治上嘚错误。”他说

我吃了一惊。“让我再看看这封信行吗”我要求着。

他递给我那封信我发现它写于一九五七年我丈夫刚病逝以后。那时我必得去亚细亚管理一些事因为中国银行一定要在他们银行留有印签的公司负责人的盖章才能支付现金。我对当时情况记得十分清楚:那天清早我就接到亚细亚公司总经理的电话他告诉我,已派了一位新的总经理来继任我已故丈夫的职位但目前他来不了,要到次姩三月份才能成行上任他说:“伦敦方面要知道,你是否愿意代理一下”我回笞他可以的,但我首先要请示上海市府工商联然后他偠我列举一些新任总经理及其夫人来沪时应带的生活用品,特别指出是否需要带面粉因为他们知道中国是吃米饭的。

因当时我的秘书是個英国妇女我以为她是最了解什么是最必需的,因此我就请她代开一张所需物品的名目然后写封一信给他,由我签了名出于对自己哃胞的热心,她开了长长一列的单子其中包括纽扣和清洁剂。但从政治角度来看这封信对我无妨。

“我在此信中看不出有什么政治问題”我说。

“没有政治问题你泄露了上海粮食供应的情况。”

“是吗让我再看看。”直到现在我才知道他是被授意要找个借口,鉯证明我的入狱是事出有因免得在释放我时还要注明我是无罪释放。我知道有些共产党员是不喜欢承认错误的

他又把那信递给我:“洅读一下有关粮食分配的那段。”

我读着;“上海市政府每月配给市民粮食定量二十斤可自由选购白米或面粉,因此是绰绰有余了”峩问审问员:“错在哪?”

“那是泄露了有关粮食分配的情报”他说。

“粮食分配给上海各个市民其中也包括住在上海的欧洲人,这並不是秘密这是大家都知道的。怎能说是泄密呢”

“你这信是寄往外国的。”他说

“你的意思是,住在上海的欧洲人将来回国后鈈会告诉他自己国家的人有关这一情况。还有那些回国探亲的华侨呢?难道他们不会知道自己的家属每月分到多少粮食?难道一离开仩海他们就会把这事忘记了?”

“那是他们的事但这封信是你的责任。你承认这封信是你写的吗”

“事实上这封信不是我写的,但峩承担全部责任因为我在上面签了字。而且是我任公司负责人时发此信的但我与你们有分歧的是,说明每人每月定量为二十斤白米或媔粉之事不能算泄嚣情报。”

“泄露粮食分配的情报是违法的但基于你对管理条例尚不了解,因此仅作为一般政治错误”他说。

“沒这道理这事我没做错,不管是政治上或其他方面假如你们有管理条文的话,请你们摊出来让我看”我火了。但他只是不睬我擅洎停止了审讯。

待冬天来临时犯人们恢复了一天三餐饭,中午我能吃到鱼和肉但我的健康仍每况愈下,以致营养的增加对此也无济于倳我又是一次大出血。待血止后那女军人穿上便服,陪我去第一医学院附属中山医院进行检查可能事先已预约好,因此我们直接到婦产科不经排队就进入门诊室。

令我吃惊不已的是那位医生,是个刚过二十的女孩子手臂上套着个红袖章。在简短马虎的检查中显嘚十分笨拙粗心然后她告诉看守说我子官里生了癌。我不信因为她一看就不属医术高超的医生,就像我过去领教过的看守所里那青年醫生一样但显然,那些看守和其他人都相信她我的待遇改善了,有些看守甚或用一种怜悯的目光来看我直至我出去后,才了解到在峩去中山医院检查之后负责我案子的干部,就急着为我找住房最后,他们决定分配我一套附有浴室的带有两个房间的房子。因为发現我没有孩子在病危时认为我需要一个住夜的护理,所以给了我两个房间

一九七三年三月廿七日午饭后,当我在室内踱步时一个看垨打开小窗说:“把东西整理好。”

“所有的东西”我问她。

“是的所有的东西,别忘了什么”不久,牢门开了两个青年女劳改犯走进来,她们把我的东西都带走了一个看守在走廊上对我说:“出来!”

我四下打量了一下这间囚室,这曾是我整整度过六年半的“镓”在我的脸盆和毛巾拿走后,这里看来又有点异样了我的目光落在贴在床边墙上的手纸。我思忖着要不要把这些手纸撕掉这样能使我不在这里留下有关我自己本人的一切痕迹。但最后我还是决定让它留着留给下一个将占用她的不幸的女人。当我站在囚室里最后一佽向四下恋恋不舍地环顾着时我只觉得那冰冷的金属手铐,又扣在手腕上我清晰地又重复感觉到,在我以坚强的意志不屈抗争时落茬我肉体和精神上的种种痛苦与磨难,‘及无所不在的上帝在极左路线横行霸道之时,所赐给我的宝贵是难以用言语表达的

“跟我出來!还呆在里面做什么?难道你还没呆够”看守在外边催叫着。

我跟着她走到前面院子的一个房里一九六六年我进这儿,就是在那间房里登记的里边没有人,我就在椅子上坐下

那个医生跟着着走进房间,站在写字台边很随便地半倚着书桌说:“我要告诉你一下应垺的药品,这样离开这里后你就可以跟医生说了。”他告诉了我几种药名

“好。你即将释放了高兴吗?”那医生问我

“那是一段恏长好长的时光!把一个无辜的人关禁六年半,真是个好长的时光”我说。

他像被火烫了一下似地哆嗦了一下然后又做出似什么都投聽见的样子接着说:“在你离开以前,我要向你提出一些警告这对你自己有好处。你在这里的这些年来表现得一直不怎么样。事实上这些年来,在我们看守所里没有一个犯人像你那样顽固和好斗离开这里以后,你必须控制自己不要惹怒了群众。现在的上海与文革前已大不相同了。你对无产阶级要表示尊敬否则要吃苦头的。你有病你总不再想又回来吧?”

我什么也没说他呆了一回就走了。顯然他是奉命来与我谈话的但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样。事实上我也没留神听他所讲的。我满脑子都是女儿怎么了还活着吗?

两個看守彻底检查了我的那包衣服他们结束后,我被带到一个审问室在那里已不必再向毛泽东画像鞠躬和读语录了。审问员只是指了指那张犯人座我坐了下来。

一个我从未见过的人坐在审问员边上那人说:“你今天可以出去了,我们认为可以放你出去现在,把政府對你的案子所作的结论读给你听一下听了以后如果有意见的话,可以提出来”说着他从一个公文夹中取出两张文件,然后对我说:“站起来听着。

他宣读了我名字后然后就是有关我的个人情况,如年龄、出生地又接下去读:“上述人于一九六六年九月廿七日被带往第一看守所,其原因为:一于一九五七年十月去信英国泄露了上海粮食分配情况。二为叛徒刘少奇翻案,反对中央委员会的决议凊节严重,需要判刑但基于她政治上落后、愚昧无知,因此我们决定还是给予她机会来认识错误在第一看守所经过六年半教育后,我們觉得她在思想上还是有一定的进步也有悔改的表现。因此决定对她从宽处理不再追究,准予释放”读完后,他抬头看看我

我气嘚脸色发青,气都喘不过来我蔑视他们!这些恬不知耻之徒。不过我心里也明白真正的罪犯并不是这个人,而只是邪恶的极左分子!峩对自己说不论将付出什么代价,我都要与他们抗争到底我狠狠地盯了那人一眼,就坐了下来

“你还有什么要说吗?要向政府感恩现在你自由了,应该觉得高兴”那人说。

我竭力控制着内心的愤怒以致全身抑制不住地直哆嗦。我说;“我不能接受你们的结论峩不走了,直到你们给我一个满意的结论一个正确的结论必定首先申明我是无罪的,也无政治错误要对我的错捕表示道歉平反。另外还要在上海北京主要报刊上登报声明表示道歉。因为在京沪两市我都有亲友。至于你刚才读的那个结论是一场骗局。远在刘少奇被咑倒以前我就被抓到第一看守所了。你们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就预知我要为刘少奇辩护呢?至于那泄露上海粮食分配的情报只是你們勉强找到的借口,以顾全一下你们的门面事实上,你们自己也很清楚我从未泄露过任何机密。”

他们互相交换了下目光然后那审問员说:“第一看守所又不是养老院,你不能终生留在这里”

“我没必要终生留在这里,我只留到待我的案子有个适当的结论为止假洳你们明天给我,那我明天就走”

“我们知道你的意见了。正如我刚才已说过了我们准许你提意见,我己记录下来了我们会把你的意见送给上级领导的。你现在就走吧”另一个人说。

“不行如果我现在走了,你们就会把它全部忘记掉的这个错误的结论,会进入峩个人档案之中我要留在这里。”我说

那审问员站起身,说:“我还从未见到一个犯人拒绝离开看守所。你大约疯了不管怎么说,反正政府要你离开你就得离开。你的家属今天一早就在等你了你还要拖多久才离开?”

他的意思是否我的女儿在外边等我?呵!峩多想见到她!忽地两个女看守走进来两人各抓着我一边肩膀,就把我拖曳出看守所的二道门

远远的,在一辆蓝色出租车边站着一個年轻女子,她比曼萍要矮一点我的心陡地一沉。她是我的教女姓席。


我呆呆地站着两眼向车道四周搜觅着,除了远处站岗的解放軍之外只看见我的教女席伸着两手向我走来。

“曼萍已死了!这就是为什么她不来接我出去曼萍死了!曼萍死了!……”我的耳朵嗡嗡发响,两眼嚎陇觉得面前一片模糊,虽然在我思想深处仍希望听到曼萍为何不来接我的确实解释但悲伤令我全身瘫软,两腿也无法迻动了席把我搂在怀里,将我扶进候着的出租车里

“曼萍呢?”我怕听到回答但我还是发问了。

席没有回答我只是紧紧地握着我嘚手。我再没勇气将“曼萍死了吗”这整句话说出来,怕会证实这是事实

当车子在我熟悉的街道上行驰时,我俩都默不作声我的出獄没有给我带来任何欣慰,只不过是以新的忧郁来替代旧有的忧郁而已

车在一扇嵌在水泥墙中的狭窄黑色木门前停下,席付了车钱就上湔敲门一个中年女人开了门,她穿了件蓝上衣一条宽身裤子,像是个女佣她帮着席把我的行李搬进去。

屋前有一块空地这里可能過去是个小花园,现在却已盖满了破砖碎石除了唯一的一棵榆树,孤零零地矗在一堆碎砖瓦之中外到处只见一丛丛杂草而已。这座房孓看着年代已久未加修理,显得十分破旧底层尚没有住户,平台上积满尘埃一个小小的门厅通向前门,我们就穿过那里上了扶梯樓梯和门厅,看得出已用湿拖把打扫擦拭过了但四周墙壁,却仍是灰蔫蔫的席把我领进楼上一个大房间里,里面有一张床铺着洁净嘚白色被单和一条被子。一个五斗橱一张小书桌,一张方桌四把椅子及一张安乐椅。这些家具都是那种大批生产、造型统一的大众式一般是供新婚夫妇使用的。

“这两间房间是分配给你住的公安局批了证明,让我给你买了几件家具”说着,席紧紧地抱着我由衷哋说:“呵!能回来真太好了。”

她将脸紧紧贴着我好久我知道,她很难开口与我提及曼萍之事我得给她一点时间。她不提为什么曼萍没来接我无疑只是因为曼萍已死了。我感到万分哀伤和沉痛但我还是要等席,在一个她认为是适当的时刻再谈及这个问题。

“他們允许我在你户名下提五千元我不敢把它们全花了,我想你还需要留一点生活费这就是为什么我没有粉刷房子,而窗帘也是这般大眾化。”席向我解释着“妈本来要与我一起来接你的,但在等出租车时给通知去参加一个会,听有关林彪事件的报告了你知道的,僦是那回事”

“他犯错误了,因为报上不见他的报道了”

“他死了。在他乘飞机逃往苏联去时飞机坠毁了。现在周总理是毛主席的苐二把手这就是为什么一切情况都有所好转的原因。也就是因为这你才能得救。啊!真高兴能见到你要是……”她说不下去了,开始抽泣起来泪水从她脸上淌下来,她把头低下去了

我想她准备把曼萍的情况告诉我了,但那时那个女佣人捧着两杯热茶进来了,我們的话又被打断了

席很快就振作起来,煞住了泪水好像她对那女佣很提防。

“她是阿姨.”席将她介绍给我“她来这里照顾你,她可鉯睡在另一间屋里”

“谢谢你,阿姨”我接过她手里的茶说。她年约五十左右长得十分敦厚健壮,皮肤粗糙一双手肌肉十分发达囿力。当她把茶杯端给我时一直在上下打量着我。

“要不要烧点热水洗个澡”她问我。

“不谢谢你。我现在还不想洗待我想洗时峩再告诉你吧。”

在她关上门离开时我问席:“现在还可以请保姆?”

“当然现在有许多失业的人。假如家里有孩子或者病人完全鈳以请个保姆,没人会讲闲话的我们现在是公安局建议要替你找个保姆。他们说你病得很重需要开刀。听他们说起来好像你的身体┿分不好,比你的实际情况要差得多虽然你看着比过去瘦了点。”席看着我消瘦的身子和额上的皱纹说

“没关系,只是因为饮食的问題慢慢会好的。你从哪儿找来这个阿姨”我问席。我怕那阿姨是由公安局派来的

“是妈妈从她朋友处找来的。但是”席压低嗓音說,“她与陈妈不一样你与她说话时要当心。”

“现在中央的情况不同了我想政府会对你好一些。他们分配给你这两个房间还有一個独用的浴室。还有昨天在我挂窗帘时,房管所一个负责绿化的人也来过了说要给你在花园里种点树。她还问我你喜欢什么树”

因為我配到了带独用浴室的两个房间,房管所绿化处又要为我在花园里种树因此席得出政府要优待我的结论。因为政府是我们唯一的主宰命运之神中国老百姓对政府任何细微的表示都非常敏感,因这能反应出我们在上级领导中的地位

席的情绪似乎松弛了一点,开始有说囿笑了所以我决定向她提及曼萍了:“你现在可以告诉我有关曼萍的情况了吗?”

她以估量的眼光看看我好像还在踌躇着,猜测我能否承受这一切然后,她好像决心把一切全盘托出了“那时,我不在上海你知道,自一九六六年文化革命一开始就已从上海音乐学院毕业了,八月份我连曼萍的生日聚会都不及参加正在等待分配呢。那年十二月我被分配至贵阳。到那里以后我被派往贵阳附近一個农村公社里接受‘再教育’。一九六七年夏天妈妈告诉我曼萍自杀了。”

一切正如我在第一看守所时收到她衣服时所猜疑的曼萍真嘚死了。然而当时我还是多么希望,在出狱时能见到她仍然活着现在,我那最后的一丝希望也破灭了什么都完了。当时索性死在监獄里倒好现在也不会感到痛苦了,永远也不会知道曼萍已死这个事实了我竭尽全力,为着生存而付出的种种代价和遭受的种种磨难瞬间全部失却了意义。我只觉得自已四周一片空空茫茫似乎一下子全给掏空了,令我都不知身在何方席双臂环抱着我,我俩一起为曼萍而哀哀哭泣

“他们怎么折磨她而令她走向绝路的?我想非是逼不得已一个健全的女青年,是不会想到自杀的”

“听说在电影厂大會上宣读的自杀者名单中,有她的名字昨天公安局来人对我说,不要把这情况告诉你他说明天电影厂革委会会来向你说明的。”席说

“他们有无宣布她自杀的原因?”

“我参加了那次会议但一般情况,总是说自杀者对文化革命态度不端正”

“就是嘛。我真不知道峩们是否能了解到事情真相但我可肯定,不会有人敢提出这个问题来的”她接着说。

我心里想我一定要查明白她的死因。这或许需偠一个较长的时间但不查个水落石出,我是不会罢休的但我必须十分小心谨慎,否则让上面察觉后会来设法阻止干扰我的。我不能讓任何人觉察我的计划包括席。

“你现在在上海工作吗”我问席。

“喔不。我是由市公安局通知我回来的他们给我单位发了份公函,要求给我一个月的假期那已是近两个礼拜前的事了。起先公安局是要妈妈来为你料理这一切,但她在一年前患了心脏病已不能詓商店排队购物,所以公安局让我回来我不久就要回贵阳去,我需去照看我的孩子我已结婚了,有一子一女”说着,席高兴地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张她全家的生活照

照片上有个很漂亮的四五岁左右的女孩子,还有一个健康的男婴另外就是对着镜头的她与丈夫。

“他叫李栋从北京戏剧学院毕业后,就分配到贵阳当时贵阳市文化局内部忙于揭‘走资派’,造反派之间又在互相争夺领导权处于一片混乱之中,根本没人关心分配到那里的大学生所以他们就把我们都送到公社去劳动,接受‘再教育’去了李栋和我很快就成了朋友,茬贵阳郊区公社劳动是很艰苦的因为那边都是梯田。每天我们都要挑着肥料和水等重担,在梯田塍间上上下下走好几百步那些农民對我们很粗暴,他们讨厌我们还要去分吃他们那点本来就为数极少的粮食但又不敢拒绝接受我们。所以他们挺不欢迎我们哪怕我们干活再巴结,也总说我们做得不努力我十分惧怕他们。有时候我想我会活活累死在这里,永远也回不了家李栋总是十分照顾我,当那些农民对我有不规的行为时他会出来保护我。他是个剧作者因此熟知许多中国古代小说。他常常以他的幽默和有趣的故事来为我解闷”

“你和李栋一起生活很愉快吗?”

“是的我们过得很幸福。他很关心我和孩子你知道吗?他正在秘密地写一个有关文化大革命的劇本名叫《疯狂》,是个讽刺剧”

“天呵!一旦那稿子落在造反派手里会出事的。你们是住的公家的房子吧他冒这样的险,令我很為他担心”

“李栋说他非写不可,否则他的脑袋瓜要气炸了另外,我们单位的造反派与他相处得还可以不致会搜查我们居室。李栋潒是造反派的地下参谋这些人文化很低,从未读过一本马克思主义的书他们叫李栋代他们起草发言稿,因为李栋能把马列主义书本上忣毛圭席著作里的文字引用进去让造反派很有面子,群众会认为他有文化有时,在造反派搞派性争斗时李栋还为他们密谋策划。”席告诉我说

席笑得前俯后仰:“李栋说,因为他自己不能杀造反派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自己在派性殴斗中互相残杀”

我惊愕得講不出话。我向席打听了李栋的家庭情况这才明白他的压抑是家庭悲剧所致的。他的大哥是个信仰共产党的教师一九五七年被划为右派,从而导致他嫂嫂的自杀他的父亲被红卫兵打成地主,把他塞进麻袋里一顿没头没脑的拳打脚踢使他心脏病复发而亡故。

“我想你們现在已不在农村了”

“不在了。自从毛主席邀请了美国乒乓球队参观北京以后就把我们调至贵阳市。忽然那些造反派对我们十分伖好,因为我出生于澳大利亚他们以为澳大利亚与美国是一回事。”席纵声大笑“每人都要紧跟毛主席的革命路线,造反派密切注意著中央的步骤美国乒乓球队访问北京,表示中国愿与美国友好有人说,中央政治局只要吸一口气整个中国大地就会刮起一阵暴风雨。”

“你现在的职业是什么”

“为贵阳歌舞团伴奏。”

席的母亲来了我这位老友衰老得几乎让我认不出了。满是皱纹的脸上显出一副颓唐和看破红尘的神情。她热烈地拥抱了我大声说:“你看起来比我想象的要好多了呵!能看到你真让我太高兴了。”

我又回忆起二┿六年前在澳大利亚的悉尼那时,我俩都是年轻的妈妈身后跟着两个穿着打折太阳裙的小女孩,她们并肩走着手里拿着玩具小桶和尛铲,然后在金色的沙滩边开始筑起一座座黄沙碉堡我们再也想不到,我们自己所置身之处也像这黄沙筑起的碉堡一样,这么快就会坍倒席的父亲那时在中国驻悉尼领事馆工作。我们是满怀一颗赤子之心回到中国的

自然,席的母亲也在想起曼萍她说:“你要坚强些。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我们无法挽回。现在主要是你的身体你的身体不好,过度的悲伤对你不利你要放宽心。”

随后她告诉我他们茬文革中的情况他们所受到的一系列侮辱和迫害,与那些曾为国民党政府工作过及海外回来的一些人大同小异她说她已被批准以教师嘚身份退休了,但丈夫还在银行里工作因为他们未曾被划为资产阶级分子,所以还住着原来的房子红卫兵只是焚毁了他们的书,没收叻他们的“财宝”

我感谢她为我准备好住所。她说:“自从周总理主持工作后情况要好多了,许多人从看守所里放出来了”

“很多囚被关进看守所吗?”我问她

“是呵!几乎所有外资公司的高级职员都被关押了起来。我知道的有香港汇丰银行的华籍经理还有我的鄰居的亲戚、渣打银行的总经理,他们俩都关押在第一看守所其中一人已于去年年底释放,另一个据说也快出来了他们中有一个的太呔,在红卫兵抄家时就去世了那个可怜的女人,给吓坏了从他们六层公寓的窗口往下跳。”

我默默地回昧.着她讲的一切她说:“最偠紧的是,你得先去医院现在大部分看门诊的医生都是没经过训练的冒牌医生,你需要找个有经验的医生公安局说你患了子宫癌。”

“我不信我是生了癌”我说,“我出血已出了很久有好几年了,假若真是癌的话我现在应当感到疼痛了。”

“那太好了我也希望鈈会是癌症。但你还是急需找一位有经验的医生给检查一下”

“行吗?我不知那位老医生现在怎样了他是第二医学院附属广慈医院的郭王奏医师。”

“恐怕郭医师病得很厉害他在文革中吃了不少苦。想想办法再给你找个医生。可能要走一下‘后门’”

“这是现今辦事的一种新途径,‘后门’是指通过朋友或熟人请一位好医生,或买到些费们急需又不易买到的物品”她解释给我听,“当然通过‘后门’办事要付较高的代价,因为我们要以礼物来代替金钱送给那些为我们办事的人。但大多数情况下这是目前办好事情的唯一辦法。”

“那违法吗”我问。我记得共产党向来十分痛恨这种行为而人们也不敢做这种事。文革前除非那些享有特权者,一般是没囚私下干这种事的

“所有的法律和规章现今都被视为‘走资派’的一套,也没人再管什么合法还是不合法我想只要一个人被捕了,他僦是违法了没有被捕,就是合法的人们之所以把这行为叫作‘后门’,就是为了避人耳目所以大家都是这样做了。”

阿姨开饭了峩去浴室洗手。六年半来我还是第一次照镜子。待我看到镜中的自己时真是大吃一惊,我看到自己苍白的脸庞上双颊深凹,头上披著一绺绺枯干的灰白头发只有一双眼睛却显得特别明亮,这是因为我随时需要提防外界现在这副面容,已与过去的我大不相同了毕竟六年半,不是个短时期我总是会苍老一点的。我又对镜中的自己看了看希望不久我的脸色会重新红润丰满起来,我的眼睛能以宁靜,而不是惊弓之鸟的神情来看待世界。

席和她的妈妈已坐在桌边了阿姨已准备好一桌好菜:有鸡汤,肉片炒菜心米饭很软糯,我巳有好久没有见到这些菜了但我一点食欲也没有了,因为我牙龈疼得无法咀嚼我只喝了鸡汤,吞了几口饭

“我想先去看看牙医生,洅作妇科检查”我说。

“我介绍你去看我表姊她是第六人民医院的牙科医生。”席建议道

“你先与她联系一下,做些准备工作”席的母亲提醒她。

“明天早晨我先去看她回来再给你回音。”席对我说

待席与她母亲离开后,我帮着阿姨收起碗盏走下狭窄的后扶梯,放入厨房去然后我又去阿姨的小房里看了看。那里只有一张小床上面堆着她的衣物,其他没什么家具了窗上也没装窗帘。看来席既没钞票,也没家具来布置这两个房间我从自己房里搬了一把椅子放在阿姨床边。

我底楼下让阿姨给我烧点洗澡水我已发现浴缸裏积满一摊摊的黄垢,但没有擦洗的器物而且,这个季节的夜晚依然有几分寒意我又无法增高浴室里的气温。

在上海洗盆浴也是十分累人的因为需要大量的热水。阿姨先要煮开几壶水灌满热水瓶然后再用大锅煮上大锅水。在我等着洗澡水时发现席为我在书桌的抽屜里放好一些信纸信封。我写了一张便条给曼萍的朋友和老同学孔—一制片厂的演员我想他是唯一详细了解曼萍死亡情况的人。我要他竝即来看我阿姨端着沉甸甸的一大锅水,从后扶梯上摇摇晃晃地上来我立刻把从看守所里带回来的那只搪瓷脸盆拿过去,让她把锅子放在脸盆里以免烫水溅着她的手,然后我俩扛着脸盆走进浴室

再没有看守来催我了,所以我可以洗得十分彻底我将一大锅水和六热沝瓶水都用完了。待我从浴室出来后我就站在阳台上,望着微弱的街灯下的马路观看一下自己四处的环境。

分配给我的房子是一条弄堂里的许多幢房子之一,一排住宅的最末一套这里全部房子的设计都是一样的,但都需要加以粉刷我前边也是一排一式一样的房子,与我前门的小花园相隔六英尺宽的水泥道在阳台一端,我望得见隔壁邻居家的花园里面撑起几根竹竿,上面晾着衣服这里一度属仩海中产阶级的住宅,但自一九四九年以来城市人口增加了一倍以上,可住宅又造得不多因为上面的政策一度为发展内地,而不是发展沿海地区的所以现在一般一幢房子都合住着好几户人家,大家共用厨房、浴室和走廊我出世以来,从未住过这样的房子因此我盼著有一天,可以收回我自己的住宅

虽然马路上行人稀少,静寂无声但我想夜并不太深,但因我体力精力都支持不住了就关上房门躺茬很干净的床上。今天一天显得特别冗长,但我不能入睡好像一个什么沉重的东西压着胸口。当席和她母亲在时我还极力抑制着自巳。现在已没有看守在监视我,阿姨也早就入睡了几年来,这是我真正自由的时刻我埋在心底的悲痛,到这时才全部化成眼泪涌叻出来。

第二天早上电影厂来了两个人,他们自称是上影厂革委会的来向我宣布我女儿于一九六七年六月十六日自杀身亡。

“听公安局说你因身体原因而释放我们也了解你即刻要进医院治疗,所以我们决定正式通知你有关女儿的死亡情况这样,她的问题便告一段落叻”其中一人说。

整个过程只他一个人在讲话另一人只坐在那儿听着。

当我听他说我是因为身体健康的原因而释放时觉得很奇怪。泹我又不能与他就这个问题来追究辩白所以我只能说:“我要知道女儿死亡的具体情况。”

“她在一九六七年六月十六日清晨从体育協会九楼窗口跳到南京路上死的。”

“她怎么会到上海体育协会大楼去”

“她被造反派带去那里审讯的。”

“为什么要审讯她”我问。

“那不是主要的问题”他说着把话题扯开了。

“那当然是重要的这与她的死亡直接有关。”我正色说

“这与她死亡无关。她是自殺的她对她的死亡自己负责。”那男人态度生硬地说“但我们是在你女儿死后,在一九六八年作为工宣队进驻上影厂的”

“在你们進厂前后,厂方有否对她的死因进行过调查”虽然我十分憎恨那人这副官腔,但还是冷静又不失礼地发问了

“怎么可能呢?”他不耐煩地答道“自杀的人那么多,我们眼前还有许多迫切要解决的问题不管怎么说,按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指示自杀是一种对抗再教育和妀造,对抗社会主义的行为事实上这些自杀的家伙都是反革命,只不过他们已死了就不这么称他们了。”

“你们肯定我女儿是自杀的”我问。

“在我们进驻电影厂时就看见她的名字列在自杀者名单里。你女儿的骨灰现存在火葬场如果你要保存她骨灰,就到厂里来開证明”

“法律不是规定过尸体火化前必须经过法医验定的?”谈到我女儿我内心犹如刀割。但我必须控制自己以把问题真相弄清,“我要看看法医的验尸报告”

“要知道你女儿自杀时,正处在一个极端混乱时期法律和秩序都完全破坏了。”那人有点恼火了“當时自杀的人很多,可能每天有好几百人”

“你的意思,在火化前没经过验尸”

“不知道。其实我们对她的死亡不很了解只知道她昰自杀的。”

“我正式向厂方提出要对我女儿之死因进行调查。”我对他俩说

他们默不作声地看了我一眼,随即起身欲走另一人从提包里拿出一只信封和凡本硬面笔记本放在桌上,我认出那几本本子是曼萍的

那讲话的人说:“信封里有笔款子是广里付给死者家属的。这些笔记本是你女儿部分日记我们奉厂革委会之命还给你。”

我站着看着他们离去走到门口,他又回过头对我看看说:“据了解,你女儿在厂里与同事及工人都相处得很好我们很遗憾,因为她不幸的家庭的出身而不能令她正确对待文化大革命。

阿姨跟着他们下樓以便锁门。

我站那儿凝视着曼萍的日记本但没勇气去接触它。我会从这里得到安慰的但现在不行,我的心在流血我都不敢去碰┅下这几本日记本。我咀嚼着那厂里来人说的话他讲得并不多,但我已可以推测到一些有关曼萍的情况了我一定要小心谨慎地进行调查,我相信总有一天会水落石出真相大白的。我将给孔的信交阿姨寄去

我跟着阿姨下楼去给她锁门,我想我得要一道弹簧锁装在大门仩再在房门上也装一道,看来要做的事很多四边的墙要粉刷,花园里的碎石要搬走还要再添置些家具。我还考虑着是否会再让我搬回原来的房子。但政府可能会认为一个人无需住这么大的房子我想如果我必得长期住这里的话,我就要把走廊末端还有一个浴室搬到樓下然后在原浴室处改装成厨房供我独用。这样一旦楼下有人搬进来了也不会上楼来用浴室。如是阿姨也不必天天把饭菜和水,沿著狭狭的后扶梯上上下下了为了能保证我个人独处而不受他人干扰,我还要在后扶梯上装一道门再筑一堵墙,把前面的走廊隔开但這样做我需要材料,还要一大笔钱怎么办?

待我走到楼上的扶梯口拐弯要走进房间时,从没有挂窗帘的走廊上的窗口发现我们后面┅排住宅的邻人,正从窗棂上向我张望晚上要是开着电灯的话,我一出房门就会像鱼缸里的金鱼,一目了然还有一扇窗正对着房门,如果房门开着那我房内一切活动都会尽入人眼。我决定立即要给这些窗户安上窗帘这又得花钱。

有人在敲前门我想阿姨没这么快囙来的。我从阳台上往下一张望只见一个衣着像老师傅模样的男人在下面高声叫着:“我是房管所绿化处的,我来与你联系在花园种树嘚事”

“你是新搬来的?”他问

他在花园里兜了一凋,用脚踢着那些碎砖破瓦说:“先得把这些垃圾弄走,否则怎么种树呢”

“這是你们的事。我不管我搬来时,这里已是这样了”我告诉他,“再说我也没力气把这些弄出去。”

“那天有个女青年呢是你女兒吗?”

“不她不住在这里。我女儿已经死了”

呵!我说了“我女儿已经死了”吗?只要我还活着我就得经常这样说明着。每次当峩这样向人们解释时我的心会像撕碎似地疼痛的,我会清清楚楚看见我那漂亮的女儿,正躺在南京路上一摊血泊之中

我竭力想控制洎己,但泪水却止不住倾注而下我背过脸用手帕抹着眼泪,为自己在一个毫不相识的陌生人前流泪而羞愧

不过,那人装作没看见他低着头轻声对我说:“我会向单位汇报一下,是否先找个年轻人来把这些碎石搬走”说完他就走了。

下午席告诉我已与第六医院任牙醫的表姊联系好了,次日上午就去检查牙齿

“那是‘开后门’,我们不必清晨即去医院排队我已把你的名字年龄都写给她了,她可先玳你填好病历卡挂好号把你的病历卡放在其他人前面,然后我们到了那里就立即可就诊了”席说。

“那不违法吗不会给你表姊添麻煩吗?”我很有点担心

“不会的,现在大家都这样每个医生都有自己的‘后门’病人,连党员和上级领导也带着他的亲友来走‘后门’”

在我关在第一看守所期间,中国似乎已变了不是向着文化革命认为的引导国家向前走的方向变化。第二天席与我一起去她表姊处果然,一切如席所说的虽然候诊处已座无虚席,但我们就直接进了诊室里面也有其他的“后门”病人。奇怪的是并没人对此提出異议,其他人只是坐那儿看着我们好像默认,我们可以先他们而进去虽然他们已等了多时,而我们刚刚到

我问席为什么等着的众多疒人能如此心平气和地接受这种不平待遇?席说:“他们自己也有其他‘后门’尽管在这里没有,但在别处他们有他们的优先权。”

“那没有‘后门’的人怎么办”

“就找吧!只要你有亲友,总会找到‘后门’的”她跟我说。

这是我首次接触“后门”的概念但过叻些时候,我自己也成了个“开后门”的专家我给亲友们义务教授英语而换取了各种“后门”之途。随着中美关系的和解科技材料开始进口了,因此需要大量的英语从而要求大批英语师资。有抱负的青年都向往能任政府机构出国代表团的翻译,也有因准备移民而学渶语的要求跟我学英语的信件如雪片一样源源不绝。

当中央下文可以解冻外汇存款以争取即将枯渴的侨汇时,我有机会取回一笔数目較大的款项这原是我汇到中国来准备去友谊商店购买一些仅凭外币供应的紧俏商品。通常我甩以购买冬天烧暖气的煤还有修房子的木材。因为当局只批准我动用汇款的百分之二十购买上列商品所以这么些年来,余款倒也积了不少一旦这笔钱还给我了,我的经济就没囿问题了还可以此来酬谢为我开“后门”的人。

这些都是以后的事了当时席把我带往她的牙科表姊处,当着这么多先我而来却不能忣时就诊的病人进入诊疗室,我总有点觉得不大习惯不大光彩。

席的表姊检查了我的牙齿说我牙齿的状况很不好,牙龈炎受感染太久洏给耽误了因此一般处理没有效。她说:“虽然你的牙齿一只也没有坏但全部要拔掉。”

她又看看我瘦弱的身子接着说:“你体质鈈太好,不能每天拔牙只好每隔一天拔一个,另外我给你开个证明你可以订一瓶牛奶,假如能买到每天还要吃几只鸡蛋。待你健康恏转一点我们就可以缩短拔牙的间隔了。”

从医院出来后席陪我去店里买了一台我十分需要的钟。

店堂外边一个男人坐在一只矮凳孓上,前面是一架磅秤花上三分钱,就可知道体重我称了一下,连衣服在内总共只有八十五磅,比我原先要减轻三十三磅以后,峩总定期去那老人处称体重直至我离开上海。

待我体质渐渐康复以后牙医就每天给我拔一只或两只牙齿,直至一只不留她说要待牙齦的肌肉老化后才可装假牙。

我很沮丧因为这样话也说不清楚,没了牙齿就只能吃流质。而且当我在镜子上看到自己那副没牙的形容時总感到好不自在,因此我给自己套上只大口罩即便在家里也是如此。

一天席跟我说我现在的身体,已可以独自一人上街自由走动叻因此她要回贵阳去了。她的家人在等着她我十分感谢她为我做的一切,对她的离开我颇感依依惜别

一个周日早上,孔来了我们唑在阳台上和熙的日光下,他也讲不出更多有关曼萍的遭际但他也怀疑上级所作的那个“自杀”的结论。

“我与曼萍相识很久了我们┿几岁时就相识了。她的性格不像会自杀的另外,她在体委做了些什么谁把她带去的?肯定不会是我们厂里的造反派带去的他们完铨可以在制片厂里审讯她。

“会不会因为她曾任过女子划船队队长所以被带往体委了?”

“不我想不会。上海体委已解散了那所大樓被上海民兵司令部的附属机构所接管。听说里面有个秘密审讯处进去的人凶多吉少。”孔说

他站起身去阿姨房门口张望了一下,怕她在偷听

待他回到位子上,我忧虑地问:“那边有上刑吗”

他久久没有出声。我又重复了一次他才说:“唉,带去的人死在里面嘚不仅曼萍一人。”

于是我脑海中浮现的曼萍不仅仅只是躺在一摊血泊之中,而且她那苗条的身子还是遍体鳞伤给折磨得体无完肤。那么惨!我浑身打了个寒颤

“所有她的朋友都为她的死而伤心。”孔说“有一天,我总要把它弄个水落石出的但目前,一点办法也沒有政治形势还是很不稳定。”

“总理不是出来主持工作了”我问。

“林彪死后总理权是大了些,但江青和她那伙人还莅他们不紦大权夺到手,是不会罢休的当林彪自我爆炸后,他们不得不暂时隐蔽一些因为在文革初期,江青与林彪是关系相当密切的且总理叒病重了。北京来我厂参观的人说总理得了癌症。”

“哦那太可怕了!”我说。

“原总书记邓小平也已平反了这几天就要见报了,怹将出任总理的助手可能总理要他继任自己的职位。但江青一伙却要从他们自己的人中挑一个来接替周总理。”

“那毛圭席呢他不絀来作个决定?”

“他会的但他能否做出正确的决定?他现在也病得很重听说,江青已把他架空了不让任何其他国家领导人接近他。现在正是个多变的时期我虽说是个演员,但大部分时间都花在治学习班或去公社劳动,根本没有演出机会我只觉得,自己的一生已彻彻底底给浪费了。”

“我对文化革命还是一点不了解几天前,席给我看过一些红卫兵的传单我对它们很感兴趣,你有没有这方媔的材料”我问他。

“我家里有一些也许你会感兴趣的。因为它没有经过审查其中许多是有关党内争夺领导权的内幕。当然红卫兵出版这种传单,目的仅为着揭露‘走资派’而已但无意中却揭露了整个领导机构,有的口头传说远比传单上的严重只是你没有机会聽到。但这些传单的主要内容不过是偏激的革命内容而已。我可把最有趣味的一些给你整理出来”

孔向我告辞了,我陪他走到扶梯口一块石灰从天花板上脱落下来。“为何席不把这房子粉刷一下”他问。

“钱不够他们只发还我五千块办理这一切。”

“你可向上级哆要点钱现在形势稍为缓和一点,这是个好机会或许再过几个月又要变了。”

“那经管我存款的领导会否借机来训斥我或辱骂我”峩说,“我宁可向弟弟借钱也不愿去与经管我钱的造反派打交道。”

“好下周六我带两个朋友来给你粉刷墙壁。”孔提议

“不行。峩不能让你那样做”

“我们和曼萍是朋友,我们有责任帮助你”

“那我该怎么谢你呢?还有其他人我根本不认识他们。”

“可能有┅天他们会求你帮助某事。至于我多年来承蒙你的盛情款待,现在应当为你办些事以表谢意。”

于是只花了十五块饯买了涂料孔囷其他两个电影厂青年,使用从厂里借来的工具和梯子把两个房间、凉台及走道,都粉刷一新他们告诉我,每个单位的人员都可借用公家的工具做私活只要物归原主就是了。这已成为习惯了孔还带给我一大堆红卫兵传单。

席的母亲代我找到一位妇科吴医生她答应為我检查。她告诉我吴医生是解放前从协和医科大学毕业的,她有长时间的临床经验现在在接替郭缕医师位置,任上海第二医学院附屬医院的妇科主任

“吴医生,是我一个朋友的女儿的友人逢周四在门诊部就诊,以解答一些青年医生不能诊断的疑难杂症她约你下周四去就诊。为了避免与门诊部的青年医生打交道我朋友的女儿特地请了假陪你去。”

“这不好我不愿让她请上一天假陪着我,我自巳一个人去好了”

“她还想认识你。我告诉她你是英国留学的,她十分希望在你身体康复后能教她英文”

我觉得自己也在一步一步被卷入这个“后门”的罗网了。但我又有什么其他办法呢假如我要循规蹈矩的话,非但得大清早去排队而且还遇不上吴医生那样的高級医师。

周四我去看吴医生了她认为我不是癌症,只是内分泌极度紊乱“可能是长期的压抑与反常的生活所致”。她用如此有礼的语訁来隐喻我的被长期囚禁她建议我索性切除子宫以代替长期的治疗。因为后者可能要经过比较长一段治疗过程恐怕医院工作会受政治牽连,说不定何时又会有变故看来,她与孔一样也时刻准备着在政治上会继续有反复斗争,而认为目前的平稳不过只是暴风雨之间嘚间歇罢了。

一周后我顺利地动了次手术躺在挤着二十五个病人的病房里,住了三个礼拜医院有些人患癌症,各床位之间的间隔只一渶尺宽她们瘦骨伶仃的身子及痛苦的呻吟声,令人压抑凄侧与我在看守所的感觉一样。真的当我刚从麻醉醒来后,一度以为我回到叻监狱医院

在住院期间我接到了银行通知,说我的外汇存款已解冻了经济上的宽裕,令我行动做事方便不少我补送了一份结婚礼物給席,并邀她丈夫和孩子一起来上海度春节

出院以后,又去装了假牙刚开始把它们安进嘴里,可真不习惯实在忍受不住,就下意识竝即把假牙取出来这简直像嘴里塞进两只大盆子似的,令我透不过气牙医告诉我,晚上可以脱下来放松一下但我还是决定二十四小時都把假牙戴着,这样可以加快我的适应过程以缩短受罪的时间在晚上因感觉不适而不能入眠时,我就吞服安眠药

现在,我已有足够嘚金钱来改善居住环境了我在后扶梯安了一扇门,把楼上浴室里的器皿搬到下面的餐具储藏室去再在原先的浴室之处装了水斗和煤气灶。这是由房管所派了三个工人来做的我付给他们费用。由于孔与他朋友帮忙我才买到那水斗。做后门的木料及铺浴室的瓷砖都是通过“后门”弄来的。

那几个工人因房管所有固定工资因此不能再接受额外工作的报酬。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工作劲头会鼓不起来,仅僅是敷衍了事不顾质量,并拖延施工但我不能再付钱给他们,这是违法的为了鼓励他们把活计做得又快又好,我只好提高他们的“待遇”所谓“待遇”,包括高级香烟丰盛的菜肴加上啤酒、黄酒。孔、阿姨及其他朋友帮我在各处排队开“后门”买些紧俏商品。待这项工程结束后我再送给三个青年人每人一份礼物,并告诉他们我打算在门厅里筑上一堵墙把它一隔为二,但买不到砖头因为他們也都没有买砖头的“后门”,但他们愿意在我弄到砖头后在下班后帮我砌墙。

一个下午我在房里为阿姨缝制窗帘,三个居委干部大姐来看我

“我是这个地区的居委会干部,叫鲁英负责这里的里弄小组。”其中一个妇女自我介绍着随后她又指了下一个肥胖的妇女,说:“这是我们的支部书记”

第三个妇女接嘴道:“我是协助她工作的。”

我起身对她们表示了欢迎阿姨送上茶。

每个地区的居委會属公安局派出所的一个分支机构,在它们领导下工作居委会的工作人员直接与居民接触,并向派出所汇报这个组织负责每周一次嘚居民政治学习,并经办一些居民生活上的具体事例如发放配给票证、分配生育名额、调解邻里之间纠纷等。有时居委会也协助公安機关破获案例及逮捕罪犯,因为她们对管辖范围内的居民生活细事了如指掌。

居委会大部分干部是退休工人他们支取国家退休金,对裏弄工作仅尽义务只有在特殊情况下,因着退休金太低才取些少额津贴。这些妇女(也有少教男性)享有管理居民的大权她们的对每一個居民的评价及汇报,都被认为是非常可信的并要载入公安局的档案内。

待大家入坐后那个支部书记粗俗地笑着说:“我们来拜访你,是因为我们听得你是新搬进来的另外,请你每周二、五下午来参加我们的政治学习”

“谢谢你们来看我。应该是我先来向你们报到嘚只因为我忙着要看病,还要作些安顿下来的琐事”我有礼地说。

“你得的什么病是不是——”那支部书记踌躇着没把话说完。

“問题不大手术很顺利。”我说

“是不是癌症呀?”那一位讲话就缺乏技巧了

“不是,没那么严重”我接着说。她们大约是从看守所或派出所那儿得到的消息

她们互相交换了下目光,好像觉得很奇怪但很快又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

“你能每周来参加两个下午嘚学习吗”鲁英问。

“我很愿意但可否再过两个月,让我再休养一段时间医生规定我每天下午要休息直至完全康复。”

那位支部书記走到阳台上大声说着:“呵,多宽敞的阳台!”又去看了洗澡间:“你独用一个浴室”她竟然还把我的碗橱打开,往里面窥视一下又叫了一声:“多大的碗橱。”随后又坐下对我说:“你一个人住两大间房间你知道,政府已对你特别照顾了”说着她严肃地看着峩,似等着我作个表示同意的回答

“一般情况下,单身一个人是不会分配这么大面积的住房。”她那位协助书记说

她们不能强迫我詓参加学习,因为这必须是自愿的因此听说我还要请几个月假,她们不高兴了当某人不同意他们要求时,就使那人产生一种忘恩负义嘚疚意这是有的党员干部的工作方法。

“我感谢政府的照顾希望你们代我转言。”我说

听了我这番话她们很高兴,都点头表示同意

“但我希望有朝一日能搬回自己房里住。你们知道政府有关的私房政策吗”我想提醒她们,我的房子被国家占用着因此我理应比他囚多分配到一些房子。

书记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比较生硬地说:“这我倒不清楚了。”

鲁英说:“你身体会很快复原的参加学习可以提高你的觉悟,我们大家都需要学习马列主义和毛主席著作资产阶级分子比其他人更需要。我就住在这里近处离你家只隔三幢房子,我會常常过来看看你过得怎样”

“那太好了。”我有礼貌地说

“我只有一个房间,与女儿、儿子同住我们一幢房里,住三户人家”魯英侃侃而说,表示政府对我是十分照顾的我也从她说话的语气和表情中觉得,她不太同意我分配到这么大面积的住房因为她是我们尛组长,我必须与她搞好关系我希望她不是太难应付的。

在中国根据各人不同待遇,人们也就分成各个不同层次在文革之前,我与┅般群众不相干凡与居委会大姐打交道之事,一切都由老赵代劳了而市统战部对像我这等人,是以礼相待的政府对我及其他一些与峩类似的人士的特殊待遇,可帮助政府在海外人士心目中树立一个宽宏大量的印象因为我常有外国人来访。但文革后一切都变了我现茬已成为普通百姓之一员。因此自从第一看守所出来直至离开上海在这一时期的生活,给我一个机会令我能更深地了解一般普通中国人嘚生活及他们的艰辛

她们起身准备离开了,但那位支部书记最后又说了几句:“你一定要读毛主席的书它会帮助你端正态度。”

我什麼也没说有什么可说的呢?要我对她说我禁闭在第一看守所觉得十分愉快吗?她会相信吗她像在等着我回答。但看到我缄默不语那位副书记对鲁英看了看,鲁英说:“对了我给你带来毛线、缝衣线和棉花的票证,粮油票我已给阿姨了”

我向她们道谢后,按礼仪應把她们送至大门口但她们坚持让我留在房里,而叫阿姨下去给她们锁门我想或许她们要单独与阿姨讲几句,因此也就不坚持送她们叻

我把茶杯收拾好后,又接着缝窗帘

阿姨回来后问:“你已把茶杯收拾了?”

“是的但我没有洗。我想把窗帘赶出来这样你晚上僦可以用了。”

阿姨两手一摊叫道:“哎呀,你一点不像他们说的”

我不知道她的“他们”指的是谁,但我想“他们”不是指公安局嘚就必定是居委会的,不过我想我还是保持沉默为好,所以只是一笑置之

“你心地真好。第一天从那怕人的地方出来就帮我提热沝,那时你自己也病歪歪的看见我房里没有椅子,你又把自己的椅子给我你花那么多钱把厨房搬上楼,这样我就可以不用再楼上楼下跑个不停了你一发还钱,就加了我工资现在给我做窗帘,你真是个好人”

“谢谢你,阿姨我想这也算不了什么。”

“哎呀我可鈈能再让你做了。你是个体面人不过,你对文化革命是怎么看的”

我清楚这最后一个问题,是居委会要她问的而她们也是受命于派絀所。

“这个么以我个人来说,文革是很不幸的一件事:我被关进监狱女儿又死了。但对国家全局来看那当然比个人重要,文化革命是好的也是必要的。”我说着大道理这番话也是居委会的大姐们愿意听的。

阿姨拍着手扯着喉咙说:“对呀对呀你真的进步了。伱为什么不把这些话讲给居委会的支部书记听你有这样的进步,她们会对你有好印象的”

“她们有没有打听我对文革的看法?”我问

“那书记讲过你的态度是正确的,你记得吗没关系,明天我去菜场见到她时会把你这番话告诉她的。她每天早上要去取牛奶的阿姨说着就回厨房去准备晚饭了。

她是个头脑简单的人无意中把要向支部书记汇报我情况之事泄露给我,看来我人虽然出来了但还是在受监视,可能只要我人在上海不管多长久,都不能放松警惕

那晚我独自一人坐在房里,第一次生出一个念头:离开中国为上策唯有這样,才能彻底摆脱政治上那种阴沉攫人提心吊胆之感,才能获得真正的解脱女儿也已经死了,我对上海别无他恋了虽然在那时看來,要想离开中国的念头是太不现实且也决无可能但我认为必须牢固树立这种念头,伺机争取机会

看来,是上帝令我抬起双目使我能看见地平线上遥远的青山。

我常常梦见女儿被残酷地折磨、受刑在溅满血迹的房间里死去。醒来时我都喘不过气我躺在黑暗中,心猛烈地跳着一幕幕可怕的幻景继续出现。我决定亲自到南京路上海体育协会大楼详细地观察一下在我健康情况许可下,应当立即进行這会使我伤心的行动这样我能对曼萍死亡的地点有个明确的概念,如果情况许可我还得进行一些调查。但我不能把这种意图让阿姨知噵我怕她可能会向居民委员会里的大姊汇报。所以我只能利用我每日外出散步的时间乘公共汽车至南京路所以,我有意识将每日散步嘚时间延长至每天两小时

“你这几天外出散步走了这么多路!你的身体真的已健壮多了,你脸色红润快歇一会!让我给你倒杯茶,”峩回到家里阿姨常会直着嗓门说。

在我每天长时间外出散步已成了常规之后阿姨不再对我离家过久而唠叨。我认为这已是我施展计划嘚时候了

南京路是上海交通的主要干线。从外滩黄浦江通向西郊横贯全市。在一九四九年上海解放之前上海体育协会大楼是国际青姩会的总部。它位于南京路中段面对过去的跑马厅,现在的人民公园从我家去那里需要乘半小时公共汽车。正像上海的一贯情况那样公共汽车总是很拥挤的。上了车我没有力气往里挤,只得立在车门口由四周挤满了的人群支持着才能站稳。站在我身边的那位女乘愙时时把我的胸部挤得那么重我想她可能已听到我咚咚的心跳了。一路上我非常担心恐怕此去会发生一些想不到的情况。所以我思想仩强烈迫切要去看看但是情感上却又想回家。最后当公共汽车到了目的地的停车站我仍犹豫不决。可是车上的人都要下去我被挤出來的乘客带下了车,发现我自己已站在人行道上了

我挤在人群中漫步走着,两眼望着马路对面那座大楼体育协会隔壁是国际饭店和大咣明电影院。两者都是三十年代的建筑物但现在仍是上海市容的主要标志。这两所大楼上挂着的红布横幅在秋风中飘扬横幅上写着文囮大革命的口号,“政治是统帅”“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等。大楼屋顶上的霓虹灯又照着另一条口号鼓励人民“将革命进行到底”。当四周的人看到我抬头欣赏着上海城市的繁华街景时认为我是来自中国其他地区的外地人。没有人会特别注意我我在人丛中摇摇晃晃地走着,两眼盯着上海体育协会的楼层寻找窗户马路上的一群群行人猛力将我推来挤去。

人民公园门口男女老少在排队购买门票。有些人在等着他们的朋友或亲人我停下来和他们站在一起,隔着马路再望着对面那座大楼但我只数到第八层楼,没有见到九层楼仈层楼之上就是倾斜的屋顶了。为了不想受人注意我来回徘徊在公园门口,好像是在等人那样我仍向上望着那大楼,但就是看不到人們说曼萍跳下来的九层楼我一边分析着新发现的重要情况,一边漫步经过人民公园然后又回头走回去。这时才看见上海体育协会大楼旁边的第九层楼及其上面的窗那扇窗并非面对南京路。它位于大楼与一所很低的两层楼住房的狭弄上面那扇窗户很狭窄,并竖着铁栅一个人的身体能否从铁栅的空隙处挤出来,我尚不能轻易断言

我所发现的情况和听人传说的完全不同,我需要时间来加以思索我买叻一张门票进入人民公园,静静地坐在角落里的椅子上那里望得见对面大楼顶上的九层楼。我看着那装着铁栅的狭窄窗户思索着我女兒死亡的真相。我认为除我所了解的以外还有更多其他的情况。暖和的阳光带来一阵微风刮得地上的秋叶沙沙地发响。我虽然听到马蕗上来往车辆的嘈杂声和人们的喧闹声但在我充满了悲愤的内心却感觉极端的孤独,孤独得像一个被隔离在荒岛里的人一样

我是否要洅走向对面马路去敲体育协会的大门进去调查呢?我反复几次问自己但不俄作出决定。一个小女孩骑了辆三轮脚踏车从转角的马路上过來她的妈妈在后面跟着。当她加速前进时她妈妈就叫着,“慢慢骑!当心!”但那个小女孩踏得更快了她乌黑的眼睛淘气地向后看著她的妈妈。她们母女在我面前经过消失在一群灌木丛后面。

当我离开公园走向公共汽车站时我两眼看见到处都是曼萍,马路上的每個青年妇女和每个小女孩看上去都像是我的女儿我心中一阵阵的刺痛,使我比在监狱里的任何时候感到更孤独更无助公共汽车站里挤滿了人,一辆车子开过了站也没有停下我鼓足勇气坚决转向人行道,过了马路在那体育协会旁边的狭弄口,有个青年妇女坐在一只矮凳上结毛线

“你住在这里吗?”我问她

她点了点头继续结她的毛线。有些人从这里的人行道上走过但没有往我这方向看。我发现这些房子是靠着体育协会大楼的墙壁造的占了那条狭弄的一半面积。

“你在找人吗”那青年妇女抬起头问我。

“我是北京来的”我说謊道,“我听说在一九六七年一位上海电影制片厂的青年演员从这大楼里跳窗自杀。你曾听到过这件事吗”我指着她后面的体育协会夶楼。

她抬头摇了摇:“没有一九六七年就是文化大革命开始后的第二年,是吗那时这所大楼在修理,四面都是修房子的脚手架这峩记得很清楚,因为我们是文化大革命开始前不久搬到这里住的那些工人把这条狭弄弄得乱七八糟,然后没有完工就走了”

“那我弄錯了。”我说着很快就离开了她所说的是个活生生的事实,由此我可以肯定我女儿决非自杀的

我可能在南京路上走错了方向,因为过叻一会我发现自己走得比原来的地方离家更远了一辆公共汽车驶过来,我'就上了车经过一程颠簸不平的行驶,我又回到了我自己的家当我打开大门,发现两辆自行车停在花园里并听到楼下房间里,有人在说话

阿姨在走廊里看到我就说楼下的房子已分配给姓朱的一镓了。她还告诉我有关朱家的一些情况但我没有去听她,因为我在思索着南京路上的新发现

我女儿的死亡仍是件神秘的事,但我已有叻比过去更明确的证据她曾受到造反派的审讯,并死于他们之手是无可异议的了假如她是被谋杀而非自杀,那不管怎样我要找到凶掱,看他是否已判刑在中国杀人犯是要判死刑的。此后我脑子里不再看到曼萍在六月份初夏早晨的暗淡灯光下躺在人迹尚稀少的南京路仩了在梦幻中或一人独处的时候,总是看到她惨白的面容和失去生气的外貌我也听到她的哭泣和怒吼。我向上帝宣誓我一定要为曼萍报仇。

过了几天朱家搬来了我正在考虑是否要下楼去招呼他们,说些客气话表示对他们的欢迎可是朱太太先上来看我了,她的年龄囷我相仿染过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用只假玳瑁梳子夹着嘴角上叼着一支香烟。我给她让座阿姨送上来一杯茶和一只装香烟灰碟子。

“我女儿艳和你女儿是同学她们是好朋友。”她很热情地说

“你女儿是否和你一起住在上海?”

“艳是我的大女儿她在北京解放軍文工团工作。因为我丈夫是资产阶级分子当红卫兵来抄家时,我们便被扫地出门住在汽车间里。你能想象我们一家七日仅住一个汽車间我们需要走两百公尺才能取水和上厕所。红卫兵要我扫马路我的丈夫也不知被殴打批斗过多少次。我们只是个没有声望的小资产階级我们的钱并不多。只是我丈夫在解放初期曾开设过一个制造雪花膏的工场”她说话时显得很紧张,不停地吸着烟

“你女儿在部隊工作,那你们应该得到照顾了你们有否取得‘光荣之家’称号”我问她。有子女参军的家庭被称为“光荣之家”共产党供给他们特別的配给品和一些特权。

“红卫兵都把这些否定了但现在又承认了。我们的成分又恢复了并分配给我们这里的房子。”

“我希望你们搬到这里来住会感觉很愉快”我很有礼貌地说。

她拉着我的手说“我老是讲我自己的事。你的遭遇比我们更坏你被送进看守所,你漂亮的女儿又死了我得知曼萍死后,就去信告诉我北京的女儿我们大家是多么伤心!”

我不愿和她谈及曼萍的事,更不应为我的遭遇洏向她诉苦所以我什么也没有说。

她笑着将香烟头在碟里揿灭接着又点了一支,深深地抽了一口然后吐出一阵浓烟说:“我上来是囷你商量有关电费的事。我总喜欢每件事情事前讲个清楚你说呢?这样以后便不会有什么误会了我的女婿是电工,他已发现这幢房子呮有一只电表你是否同意我们两家把电费平分,因为你住一层楼我们也住一层。”

在我回答她之前可能阿姨已在门外走廊里听到我們的谈话,这时她走进来说:“阿哎!朱师母我们得按照每户住着的人数来平均分担。你们有七个人我们只有两个人,我们将电费分為九份你们付七份,我们付两份”

“不,虽然我们有七个人但我们所占房间面积并不多。电费应该对分”朱太太对阿姨感到很恼吙。

“你们人多当然你们灯也多,平均对分不合理”阿姨和她争论起来。

我出来作调解了“我们为什么不去了解一下其他邻居是怎樣分派的。我要去看看鲁英她是小组长,她也和好几户人同住我们去问她好了。”

“那也不妥当除了你之外,每户人家分配到的居住面积都是一样的你分配到的面积比人家的大。假如你的两间房子分配绐两户人家那么这里也要住上六七个人。”朱太太激动地说

她将香烟揿灭在碟子里就站了起来。“我让我丈夫来跟你谈谈”她离开房间自言自语地下楼了,也没有等我回答是否愿意见她的丈夫

峩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样为电费而发愁。我搬到这里以来的几个月里每月电费没有超过几元。

我听到有人从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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