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不足两个月，突然有想要辞职的冲动。想到几乎花了两个月才找到这份“感觉能做做看”的工作，职业生涯里第一次直面找工作难的问题，才没有马上拍板走人。

现在想想，当初入职时，心头的不踏实感的确不是空穴来风。

一个据说业务开展到海外的餐饮企业，办公室仅有六个办公人员，其中还包括一名董事长，一名总经理和一名执行总监。

去的时候不巧，董事长和总经理带着招商经理参加x大总裁班的同学会去了，只剩下执行总监和物流人员、人事文员留守。当人事文员告诉我，公司不签合同、不买保险时，我已经办理了入职手续（根据以往的工作经验，内心默认是要签合同买保险的，所以没多问），只得一脸懵逼地默默为这家公司的可靠度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本以为顺理成章的事情，就少问了一句，直接让我这个职场老鸟跌了跟头。

我给自己定了一个星期的观察期。观察结果也是让我大开眼界，公司的职权不分，管理混乱超出我的想象。

首先，造成这种办公室空荡荡的原因，据说是公司老员工先后离职。

其次，因为同在一间办公室，我观察到，文员小卓不仅负责人事行政工作，还需要发货打包，甚至设计各种宣传物料，做微博、网易、头条、公司官网以及微信公众号的文章排版发布……

另一名在公司工作了十年之久的老员工，更是身兼数职，估计除了没有上灶颠大勺，别的事情都游刃有余了。

执行总监告诉我，这只是非常时期，现在公司正在大力招人，过了这段时间就会上正轨。

凭心而论，这位领导给人的感觉很亲和，加上工作对于我来说相对轻松（因为公司比以前单位规模小很多，岗位也比以前的职位低），过了一个星期，我决定留下来再看看。

让我做出这个决定的，还有一个最直接的原因：董事长和总经理特意把我叫到办公室，关怀询问了一番。诸如“对工作满不满意？还有什么要求？”“觉得公司怎么样？”“有什么好的建议和意见？”“你是专业的，有想法尽管去做，我们都支持你！”之类的话说了一堆，面带笑容，如同二月春风拂面，让人倍受鼓舞。

陆陆续续的，人事部经理、营运部经理、营运部主管、新入股股东……人员变得丰满起来。本以为公司要从职权划分入手，切入正常运营。但我还是太天真了！

老板突然宣布要搬办公室，到一个更宽敞，更高大上的地方。看过之后，我才知道，所谓的高大上，不过是某个金融公司搬离后，留下来的一堆空壳。打扫卫生并搬迁全部资料，只给了一天的时间。

匆忙的决定和行动，搞得大家灰头土脸，汗流浃背。临下班前，总经理来转了一圈，表示非常不满，特别是玻璃，要求全部重擦一遍。折腾到天黑，还是不过关，又把做卫生的时间延长到第二天中午之前，要求全体人员早到公司一个小时。

第二天又折腾了几个小时，得出结论，并非玻璃没擦干净，而是双层玻璃的夹层没法擦洗。

中午时分，一波十余人的中老年男女鱼贯而入，方才得知，是老板x大总裁班的同学来访。也就是说，不惜放下手头工作兴师动众的意义，绝大多数是为了给老板长脸。

走马观花总共花了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很快，一行人就和老板一起赴宴去了。

后来听说老板的同学有意向加盟经营，想想这点辛苦也不枉然，心里也就释然了。毕竟没有从事过加盟连锁企业的工作，对这一点我了解不多。

过了几天，老板提出要求，服装必须统一：男士白衬衫，黑裤子，黑皮鞋；女士必须穿长过膝盖的裙子，高跟鞋。这些我都有，只是离职在家当了一年全职妈妈，搁置了两年而已。

标准执行了两天，又通知说，给我和原人事文员（已定岗为平面设计）穿工装，和店经理统一着装，而同样身为女性的财务部和招商部（原执行总监已任命为招商部经理）工作人员则不需要。

感觉很奇怪，毕竟企划部也不参与店面管理，更不负责招商接待。

不过很快，我就明白了。因为第一波加盟的事情还没尘埃落定，第二波参观人员已风尘仆仆地赶来。财务部办公区域隐蔽，根本不在参观范围内，招商部端茶倒水，推杯换盏的穿工装着实不那么好看。

第二波人走得没那么快，第二天还有留下来的。

老板把他们请到办公室，商谈半晌，把我叫过去说，你也来听听。我一本正经地拿了纸笔，想着有值得学习的地方可以随时记录下来。还没等我屁股坐热，老板又把营运部经理也叫了过来。我正琢磨着，老板介绍给我们的x电视台知名栏目编辑和九零后潮流先锋能有什么高见，老板又大手一挥：“干脆通知所有办公室工作人员到会议室集合，让两位老师给我们上上课！”

于是乎，众人再度放下手里的工作，坐到了会议室。

两位老师侃侃而谈，显得高深莫测。而我手中的笔始终落不下去，他们讲的那些，别人我不敢说，至少我和营运部经理已经从各种渠道了解得七七八八。

坐在我旁边的营运部经理开始不耐烦地抖腿，搓手。最后，他终于忍不住开口，发表了自己的意见。我看见老板眼色闪了闪。

倒是两位老师始终保持谦逊态度，笑微微地垂了眼睑喝茶。这里不得不提一下的是，招商部经理一直不停地为老板和客人斟茶。

不知不觉间，似乎变得无话可说。一名股东为了缓和气氛，提议说，公司现有条件已经跟不上时代的潮流，不如就找两位老师为公司重新包装策划一番，因为正好，他们开了一家传媒公司……

大家陆续找各种理由离开，这部分内容，并不是老板要我们听的。

第二波人走后，老板召集办公室所有人员开会。说是两位老师传达了一个思想，公司可以考虑风投介入。当然，前提是要包装成互联网公司，且项目不能低于一千万。想要大家谈谈各自的看法。

营运部经理首先表示赞成，毕竟公司要做大，需要一大笔资金投入。

老员工则个个闷不吭声。需要老板挨个点名，才发表一下只字片语。不过出奇统一的是，他们都不希望风投介入。

有的就风投本身可能带来的问题分析，原始股东极有可能最终被三振出局；有的表示，公司本身问题多多，很长时期以来，自己充当的就是一个灭火器的作用；还有的估计压根儿不清楚风投是怎么回事，只委婉地表达自己很忙，这么大的事，决策还得看老板……

我没吭声，一是我素来不喜高调，二是我觉得自己能想到的，老板应该早就心里有数。直到点到我的名——关于风投的事情，我想，只需要注册成两个公司，把直营和加盟分开，允许风投介入其中一个公司，就可以规避出局的情况；至于管理的问题，则需要制定一套有效的管理制度，并严格加以考核执行。

权衡了一下，我只简单地表达了关于管理的看法。我觉得这个是一切企业正常运行的基础，也是急需要解决的问题。

会议结束后，事情再不见下文。

日子终于回到了正常的工作中来。

公司运营三年来，直营店始终只有一家，加盟店开得多，死得更快。一年开了三十几家，过了年就只剩十来家。

由于工作交集较多，又在同一个办公室办公。营运部的日常工作安排，大体方向我还是都知道的。营运部经理是个干实事的人，针对这个情况，他把部门人员分成三组，分别划分区域，让他们到店了解经营情况，然后再和我们商量具有针对性的应对措施。

虽说营运部经理性格有点急躁，但在工作上，我们至少是没有分歧的。按照股东们的要求，两个部门分工合作，开始查漏补缺，一点点把原来欠缺的东西往回捡。

针对公众号上少得可怜的粉丝，我的淡季吸粉方案得到了高层一致赞成，各部门也签字同意，表示全力配合。

“这是给直营店做的第一个方案，你可要打好这头一炮！”营运部经理开玩笑说。

我笑笑未置可否，本以为很简单的一个小活动，没想到执行起来却困难重重。

活动开始前一周，直营店店长突然离职而去。

紧接着，活动前培训阶段，副店长也抽身离开。打听到原因，却仅仅是因为他要请假，人事部让走流程，部门领导签字确认，便认为人事部刻意刁难，直接扔下一摊子事儿跑了。

这两位店面管理人员，还都是在公司工作一二十年的老员工。

现在想来，这其实早已预示了即将到来的麻烦，而我，却沉浸在以往的经验之中。

新招的店长很快就到岗了。预告的活动期也在万事俱备之下正式开始。

出乎意料的，活动参与者潦潦草。活动就像一个深水炸弹，丢到池塘里，居然只咕嘟嘟冒了几个泡而已。这和我的预期相差太远！

所有店面工作人员都已方面培训了不下两遍，怕他们忘记，我还图文并茂地打印了操作流程，甚至当面实操过程演示。我很纳闷，利用下班时间，到店里蹲守。

原因比结果更让我忧心：店面工作人员上至店长，下至服务员，没一个主动告诉客人，店里有活动，遇到顾客问起，才说有……

悄悄问店经理，怎么不推活动？回答让我差点被口水呛住——东西都是真金白银买的呀，搞个活动就白送，舍不得送啊！

事后有人悄悄告诉我，这或许是老板授意的。这更令我费解，莫非老板不赞成搞活动？可她明明签字确认了的呀！

事实也证明了，活动开展一周，就那么任其自生自灭，粉丝还噌噌噌地长了一大截，相当于原来一年的粉丝增长量呢！公众号后台数据显示的是300%的增长率。

我试着把店面工作人员的执行情况告诉老板，可老板只是笑笑，什么都没说。

就在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营运部经理离职了。小道消息传得相当快，说是和某个股东争执了几句，意见不合。

后来想想，营运部经理的离职，也不是没有任何先兆的。营运部总共才四个人，却在不久前又招了一个副经理，形成两个领导，三个员工的局面。当时小卓还私下里抱怨，怎么新入职的全都是领导？是不是等我们这些老员工走了，领导们准备自己管自己呀！

营运部经理离职不到半天，老板一纸文书下来，原营运部副经理升任营运总监。连升两级的结果，在任命书下来的那一刻就马上显现出来——

一改平日里的沉默，新总监意气风发，开始在办公室大声指手画脚，讲起有色笑话来。午休时分，也不管是否有人小憩，他一个人看着抖音笑得整层楼都是他一个人的声音。

我是不善掩饰的人，想必他也看出来了。

我不在办公室时，老公给我打了一个电话。刚一进门，他就笑嘻嘻地告诉我，刚才你老公打电话来了，我本想接起来跟他说，打什么打，影响人睡觉是很不礼貌的事情……

我没理他，我从来没有在现实中遭遇过这种人。

接下来的日子，活动执行得一天不如一天，新总监也不断用明知故问的“为什么”问我。

为什么粉丝数量没有上周增长多？为什么手机不能编辑几十分钟的视频？为什么你不按流程办事？……

我一一给他解释：参加活动的客人越来越少，增长的数量自然越来越少；大视频需要用专业的视频编辑软件，在电脑上编辑，我们的电脑配置不能支撑视频编辑软件运行；至于流程，领导你给我一个流程吧，我一定严格按照流程办事。

这个公司有流程，有规章制度吗？从始至终也没有过。

对于他说的流程，无非是不满老板有几次直接找我办事儿，而没经过他传话。作为一个营运总监，一不见他稳固和加盟商的关系，二不见他为直营店的现状做出任何可行性建议，我完全不懂他的套路。

直至有一天，一整天没有人参加活动。店长告诉我，忙忘了，所有人都忘了。

公司召开会议商议对策，没有人通知我。然后，我被T出了管理群。

人事部经理小声说，有些人看起来成天嘻嘻哈哈，其实阴险着呢！

他还讲了一个看似新奇的故事：他工作过最短时间的一个单位，只有七天。本计划第八天去人才市场招聘，结果第七天深夜老板打电话告诉他，明天先别去，有重要事情告诉你。他琢磨了很久也没有头绪，结果第二天老板告诉他，公司解散了。

我想我的观察期可以结束了，打算重新开始关注招聘信息。

在第二个月的最后一天，新总监告诉我，明天不用再上班了。他一脸忧虑地说，我真的很不愿意告诉你这个消息。

我问人事经理，理由是什么？人事经理很无奈，也许很快我们就会去找你了。

我在办理交接的时候，又有三个员工来办手续。我想，公司可能又要恢复非常时期了。

一个什么都执行不了的公司，还极力扩张经营，和那种坑蒙拐骗的皮包公司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