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娴的想念你张小娴,哪里可以免费阅读,很想读这书拜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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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中华世纪坛世界艺术馆、美国克里夫兰艺术博物馆 / 文物出版社 / 2006-5 / 198.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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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我们坐在课室里准备上第┅节课时班主任带着一个新生和一个扛着大桌子的校工进来了。正在聊天的人马上安静下来学生全都站起身朝老师行礼。

  老师做叻个手势要大家坐下来

  新生站在老师身后,那张精致无瑕的鹤蛋脸上带着些许羞涩的神情她的年纪跟我们相若,约莫十一岁蓄著一头清汤挂面的浅栗色直发,额上有个美人尖一发丝轻轻拂在略微苍白的脸颊上,一双乌亮亮的大眼睛黑波和水好奇地望着班上的奻生。女生们也都好奇地盯着她看她身材修长,身上那袭小圆领浅蓝色校服裙熨得帖帖服服短袖下面露出来的两条瘦长膀子粉雕玉琢姒的,刚刚开始发育的乳防微微地胀起来脚上穿着雪白色的短袜和一双簇新的黑色丁带皮鞋。

  老师示意她坐到后排我的旁边

  她乖乖走过来落座,把手上拎着的那个粉红色布书包塞到桌子底下

  “这位是新来的同学,告诉大家你的名字”老师说。

  新生這时有点窘地站起来甜美的声音清脆地说出一个名字:

  “刑露,露水的露”

  “坐下来吧!”老师说。

  老师打开英文课本開始读着书里的一篇范文。刑露从桌子底下拿出她的书到老师正在读的那一页。这时她转过脸来投给我一个微笑。那微笑仿佛是羞怯地对我伸出了友谊之手。

  我们之间只隔着几英寸的距离我发现她的眼睛更黑更亮了,大得犹如一汪深潭仿佛可以看进去似的。峩咧咧嘴回她一个微笑这时,我看到她细滑的颈背上不小心留下了一抹雪白的爽身粉心想也许是她今天早上出门时太匆忙了。

  过叻一会儿我悄悄在一张纸条上写下我的名字传过去。她飞快地了一眼那张纸条长而浓密的睫毛眨动时像蝴蝶动的翅膀,在她完美的骨仩落下了两行睫影

  刑露来的这一天,新学年已经开始了将近三个礼拜我猜想她必然是凭关系才可以这时候来插班,说不定她是某個校董的朋友的女儿

  我们这所学校是出了名的贵族女中,上学和放学的时候学校大门都挤满了来接送的名贵房车,有些女生戴着嘚手表就是老师一个月的薪水也买不到每次学校募捐的时候,她们也是出手最阔绰的

  我父亲开的是一辆白色的名贵房车,只是怹每天接送的不是我,而是我们的校长父亲当校长的司机许多年了,我是凭这个关系才可以从小学三年级开始插班的虽然成绩不怎么樣,这一年还是可以顺利升上初中一年级

  学校里像我这样的穷家女为数也不少。但是穷女生跟有钱的女生就是有个不同的样儿,佷容易可以分别出谁是大家闺秀谁是工人的孩子。

  当我第一眼看到刑露的时候不期然联想到她是一个富翁的女儿,母亲肯定是一位绝色美人她是个被父母宠爱着娇纵着的千金小姐,住在一座古堡似的大崖里度假的地点是欧洲各国。

  那并不光因为她长得美她旁上有一股不一样的气质。即使是学校里最富有论美貌也不会输给她的几个女生,都没有她那股公主般的气质

  我总觉得刑露不屬于这里,她该属于一个比这里更高贵的地方直到许多年后,我这种看法还是没改变就是不管刑露在什么地方,她都不属于那儿而昰属于某个更高贵的舞台。

  刑露很安静她永远都是像第一天来的时候那么干净整洁。上课留心读书用功,人又聪明成绩一直保歭在中等以上,从来不参加要付费的课外活动仿佛她来这里只是一心要把书念好。

  也许因为太安静了大家对她的好奇心很快就消夨了。班上那几个原本很妒忌她美貌的女生也都不再紧盯着她。

  我和刑露变得熟络是大半年以后的事一个冬日的午后,上数学课時我们全都有点恹恹欲睡,我发觉刑露在桌子底下偷偷读着一本厚厚的爱情小说

  我很高兴知道,刑露原来也有“不乖”的时候峩也早就注意到,除了刚改版的课本她用的是新书之外其他的课本,她用的都是旧书刑露并没有司机来接送,她上学放学都是走路的我无意中看到她填给老师的资料,她住在界限街

  然而,我对刑露的看法并没有因此改变反倒觉得跟她接近了些。我甚至私底下替她辩护认为她是某个富商跟漂亮情妇生下来的私生女,那个男人没有好好照顾她们母女俩

  刑露和我两个都爱听英文歌,会交换惢爱的唱片不过,我们最喜欢的还是下课后一块儿去逛百货公司和时装店只看不买,望着橱窗里那些我们买不起的漂亮衣裳同声叹息刑露很少提起家里的事,我只知道她母亲管得她很严每次当我们逛街逛晚了,刑露都得打电话回家

  那天,我们逛完街想去看電影。我头一次听到她打电话回去跟她母亲说话

  “你跟你妈妈说什么?我一句都听不懂。”

  “刚刚那句上海话是什么意思?”

  刑露那一汪深眸眨也不眨若无其事地说:

  “我告诉她,我跟同学在图书馆里温习要晚一点回去。”

  那几年的日子我自认为昰刑露最好的朋友。我简直有点崇拜她在她身边,我觉得我仿佛也沾了光似的刑露是不是也把我当作好朋友,我倒是没有去细想她僦像一位训练有素的淑女,很少会表现出热情来除了必要时向她母亲撒谎之外,她是挺乖的

  然而,后来发生的那件事对她打击佷大。她绝口不再提我也不敢问。

  几个月后会考发榜,成绩单发下来刑露考得很糟,那对她是双重打击她成绩一向都那么好,我不知道她怎样面对她母亲

  我的成绩不比刑露好,可我并不失望我根本就不是读书的材料,巴不得可以不用再读书早点出来笁作,家里也没给我压力

  刑露也许是没法面对别人的目光吧。那阵子她刻意避开我。我找了她很多遍她都不接我电话。后来更搬了家连电话号码也改了。

  从那以后我和刑露失去了联络。每次坐车经过界限街那一排旧楼我总会不期然地想起她,想念那双洳水的深眸

  刑露和我,直到差不多两年后才重逢

  那是一九八一年的秋天。

  眼前的刑露出落得更漂亮了她那头浅栗色的長发烫成波浪形,身上穿着一袭黑色西装上衣和同色的直筒半截裙脚上一双黑亮亮的高跟鞋,露出修长的小腿

  那是我们店里的制垺。

  要是当时我们比如今再老一些我们也许会觉得生活真是个嘲讽。刑露和我读书时最爱逛时装店鼻子贴到橱窗上对着那些高级荿衣惊叹。几年后我们两个却在中环一家名店当了店员,天天望着摸着那些我们永远也买不起的昂贵衣裳眼巴巴地看着它们穿在那些仳不上我们漂亮,却比我们老的女人身上

  刑露比我早一年进那家店。我们相遇的那天是她首先认出我的。

  “明真,你头发长了許多啊”她朝我咧嘴笑笑,那双大眼睛比我从前认识的刑露多了一份忧郁

  就像她第一天来到学校课室那样,站在我眼前的刑露姒乎并不属于这里。她该属于一个更高贵的地方而不是待在这种地方,每天服务那些气质远不如她的客人

  不管怎样,我们两个从此有聚头了我看得出来,她很高兴再见到我对于过去两年间发生的事,她却一句也没提起仿佛那两年的日子丝毫不值得怀念。我猜想她大过得很苦

  那时候,我正想离家自住一尝不受管束的独立生活。我不停地游说刑露跟我一块儿搬出来却也没抱很大的希望。我知道她母亲向来管得她很严然而,我没想到她考虑了几天就答应了。

  刑露和我去看了一些房子最后决定租下来的一间公寓茬浣纱街,是一幢四层高的唐楼我们住的是三楼。虽然地方很小可是,却有两个房间和一个小小的客饭厅墙壁还是刚刚刷过的。

  刑露是个无可挑剔的室友她有本事把房子布置得很有味道又不怎么花钱。她买来一盏平凡的桌灯用胶水在奶白色的灯罩上缀上一颗顆彩色水晶珠儿,那盏桌灯马上摇身一变成为高价品

  她会做菜,而且总是把菜做得很优雅她从家里带来了几个骨瓷盘子,头也是盛在这些盘子里吃的

  刑露和我那几件拿得出来见人的衣服是店里大减价时用很便宜的员工折扣买的。刑露很会挑东西虽然只有几襲衣裳和几双鞋子,她总是穿得很帅把昂贵和便宜的东西配搭得很体面。店里许多客人都知道她会挑衣服态度又好,不会游说客人买鈈需要的东西所以常常指定找她。

  我们这些在名店里上班的女孩只要有点姿色的,都幻想钓个金龟大家一致认为刑露是我们之Φ最有条件钓到金龟的,可我们每次唧唧喳喳地讨论这些事情的时候刑露都显得没劲。

  那些日子我交过几个男朋友,却从来没见過刑露身边出现男孩子她工作卖力,省吃俭用看得出手头有点据。我没问她是不是缺钱虽然我们同住一室,她还是跟以前一样很尐提起家里的事。

  约莫又过了半年刑露和我偷偷到一家高级珠宝店应征。刑露给录取了她会说日语和国语,我两样都不行幸好,珠宝店就在中环我们有时候还是可以一块儿吃个午饭。

  日子一直过得平平静静一九八三年那个寒冷的冬日早上,我哆着走下床仩洗手间看到刑露已经换好衣服,正要开门出去

  我许多天没见过她了。那几天都有朋友为我庆祝生日玩得很晚。我回家时刑露已经睡着了。

  “你没在珠宝店上班了么?我前天下班经过那儿走进去找你,他们说你辞职了”我说。

  她那双大眼睛看了看我说:

  “好端端的干嘛辞职?不是说下个月就升职的吗?是不是做得不开心?”

  “没什么,只是想试试别的工作”

  “已经找到了噺工作么?”

  我很惊讶,想开口问她为什么刑露匆匆看了看手表,说:

  “我迟到了今天晚上回来再谈好吗?”

  “天气这么冷,今天在家里吃火锅吧!我还没为你庆祝生日呢!下班后我去买菜”

  “我去买吧。”我说“今天我放假。”

  “那好晚上见。”

  她出去了我仍然感到难以置信。卖咖啡的薪水不可能跟珠宝店相比而且,她手头一直有点据现在辞职,不是连年终花红都不要叻么?她是不是疯了?何况她根本不喝咖啡。

  等她走了之后我蹑手蹑脚地推开她的房门,探头进去看看发现她床边放着一叠跟咖啡囿关的书,看来她真的决心改行卖咖啡去了

  那天晚上,刑露下班时带着一身咖啡的香味回来。我们点燃蜡烛围在炉边吃火锅。她买了一瓶玫瑰香槟

  “你疯了耶!这瓶酒很贵的呀!”我叫道。

  “不这是为你庆祝生日的。”刑露举起酒杯了一口冒着粉红泡沫的酒,一本正经地说:“我不喝酒除了玫瑰香槟。”

  说完她静静地喝着酒,那的确是我头一回看到她喝酒后来,那瓶酒喝光叻刑露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到厨房去喝水我听到她不小心摔破了璃杯的声音。

  我连忙走进去问她:

  刑露笑着把滴血的手指头放到唇边皱了皱眉说:

  “血为什么不是酒做的?那便不会腥。”

  刑露和我虽然都是二十二岁但是,不管从哪方面看她都比我荿熟。我从来没停止过仰慕我这位朋友直到许多年后,我还是常常想起第一次在课室里见到她的情景——她在我身边落座时颈背上那┅抹没有晕开的雪白的爽身粉,依然历历如绘

  后来有一次,她告诉我:

  “是蜜丝佛陀的茉莉花味爽身粉!我把零用钱省下来买的”

  那股记忆中的幽香偶尔仍然会飘过我的鼻尖,仿佛提醒我她是个误坠凡尘的天使,原本属于一个更高贵的地方

  我并未征嘚刑露的同意说出我所知道的她的故事,但是我在这里所说的全都是真话,我相信我这位朋友不会怪责我

  一九八三年冬天,一个煋期四的清晨刑露从家里出来,朝咖啡店走去咖啡店离家约莫二十分钟的脚程。寒风冷地吹着她一张脸冻得发白,更显得柔弱

  她身上穿着一件带点油腻的黑色皮革西装外套,底下一袭低领的缀着蕾丝花边的连身黑色裙子脚上一双黑色的短靴,风吹动她的裙子露出纤巧的小腿。

  她总是有办法把衣服穿得很体面她知道鞋子最不能骗人,便宜货会毁了一身的打扮因此,她这双皮靴是从前茬时装店工作时狠下心肠用员工折扣价买的皮外套是她三年前在一本外国杂志上看到的。她把样式抄下来自己稍微改了一下,挑了一塊皮革给一位老裁缝做。那位老裁缝是在她工作的那家时装店里负责替客人改衣服的他那双手很巧,店里的女孩都偷偷找他做衣服刑露很喜欢这件皮革外套,她连续三个冬天都穿它好不容易才穿出一种带点油腻的高级皮革才会有的味道。

  她前几天去把头发弄直叻一路走来,那头浓密的浅栗色头发给风吹乱了些她把一发丝撩到耳后,裹紧了缠在脖子上那条蓬蓬松松的樱桃红色缀着流苏的长颈巾像这样的颈巾,她有好几条不同颜色不同花款,用来配衣服是她自己织的,款式旧了或者不喜欢了就拆下来再织另一条。

  她走着走着经过一家花店,店里的一个老姑娘正蹲在地上把刚刚由小货车送来的一大捆一大捆鲜花摆开来再分门别类放到门口的一个個大水桶里。

  刑露的目光停在一大束红玫瑰上那束玫瑰红得像红丝绒,刚刚绽放的花瓣上还缀着早晨的露珠刑露伸手去挑了几朵,手指头不小心给其中一朵玫瑰花的刺扎了一下她把手缩回来,那伤口上冒出了一颗圆润鲜红的血刑露连忙把手指头放到唇边吮吸着,心里想:

  “这是个不祥的预兆啊!”

  那位老姑娘这时候走过来说:

  “你要多少?我来挑吧!全都是今天新鲜搭飞机来的一看它們这么容光焕发就知道。”

  刑露问了价钱接着又杀了一口价,她知道这些花到了晚上关店前至少便宜一半,明天就更不值钱了

  老姑娘遇到对手了,她看得出来眼前这个小姑娘是懂花的也爱花。于是老姑娘说了个双方都满意的价钱,用白报纸吧刑露要的玫瑰花裹起来

  刑露付了钱,拿着花离开花店的时候才突然想起咖啡店里不知道有没有花瓶。

  咖啡店外面搁着两个胶箱刑露俯身掀开盖子看看,原来是供货商早上送来的糕饼和面包发出一种甜腻的味道,她闻着皱了皱眉另一箱是咖啡豆。

  她在皮包里掏出┅串钥匙弯下腰去,打开白色卷闸的锁

  往上推开卷闸,露出一扇镶嵌木框的落地璃门刑露用另一把钥匙开了门进去。她先把手裏的花和皮包随手放在近门口的一张木椅子然后转身把搁在门外的两个胶箱拖进店里,跟自己说:

  “这就是我的新生活!”

  呈长方形的咖啡店地方很小加起来才不过几张桌子几把椅子,倒是有一个宽阔的核桃木吧台和一个有烤箱的小厨房墙壁刷上了橘黄色,有些斑驳的墙上挂着几张咖啡和面包的复制油画脚下铺的是四方形黑白相间的地板,从挑高的天花板吊下一盏盏小小的黄色罩灯很有点歐洲平民咖啡馆那种懒散的味道,跟外面登又有点喧闹的小街仿佛是两个时空

  刑露在吧台找到一排灯掣,黄黄的灯火亮了起来她盤着双臂,望着橘黄色的墙壁咕哝:

  “这颜色多丑啊!改天我要把它刷成玫瑰红色!”

  转念之间她又想:

  “管它呢!我不会在这裏待多久!”

  她看看吧台后面的大钟,七点三十分了咖啡店还有半小时才开门营业,她在厨房里找到一个有柄的大水瓶注满了水,紦刚刚买的新鲜玫瑰满满地插进大水瓶里搁在吧台上,心里想:

  “有了玫瑰才算是一天。”

  随后她脱下身上的皮外套,换仩女招待的制服那是一袭尖领长袖白衬衫和一条黑色直筒长裙。她脚上仍然穿着自己那双皮靴对着洗手间的一面镜子系上窄长的领带。别的女孩在若隐若现的白衬衫下面穿一个黑色缎面胸罩总会显得俗气,但是刑露这么穿却又一种冷傲的美,仿佛这样才是正统似的

  她口里咬着两只黑色的发夹,把长发撩起来在脑后扎成一条马尾凝视着镜子中的那张脸和完美的胸脯。从小大大别人都称赞她長得漂亮。母亲总爱在亲戚朋友面前夸耀女儿的美丽刑露觉得自己长得其实像父亲。

  但是妈妈总爱用上海话对听得懂和听不懂的囚说:

  “露露是我的心肝儿,我的小公主”

  刑露一度以为,自己天生是公主命

  她扎好了马尾,用发夹固定垂下来的几发絲系上一条黑色半截围裙,走到吧台开始动手磨咖啡豆,然后把磨好的咖啡豆倒进黄铜色的咖啡机里

  过了一会儿,咖啡机不停哋喧哗嘶鸣着从沸腾的蒸汽中喷出黑色的新鲜汁液,咖啡的浓香弥漫刑露自己首先喝下第一杯。

  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客人陆续進来,都是赶着上班的排队买了咖啡和面包,边吃边走也不坐下。

  等到忙的上班时间过去进来的客人比较悠闲,点了咖啡从書报架上挑一份报纸,边喝咖啡边看报一坐就是一个早上。

  刑露坐在吧台里一杯一杯喝着自己调配的不同味道的咖啡,心里埋怨噵:

  “咖啡的味道真苦啊!”

  于是她把苦巧克力粉加进一杯特浓咖啡里,尝了一口心里说:

  她爱一切的甜,尤其是苦巧克仂的那种甘甜这里的苦巧克力粉还不够浓,改天她要买含百分之八十可可粉的那一种

  她那双大眼睛不时向街外,留意着每一个从外面走进来的人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觉得自己的心跳仿佛愈来愈急促她直直地望着咖啡店落地璃门外面穿着大衣、缩着脖子匆匆路過的人,心里跟自己说:

  “只是咖啡喝得太多的缘故罢了”

  要是在珠宝店里,平日这个时候那些懒的贵妇们才刚起床,装扮嘚一丝不苟然后去逛珠宝店,买珠宝就像买一头可爱小狗似的眼也不眨一下。

  这世界多么不公平啊!

  坐在门口边的一位老先生終于离开了刑露拿起抹布和银盘子走过去清理桌子。这时候寒冷的风从门外进来,她感到背脊一阵凉意转过身去,看到一个高大潇灑的男人手上拿着书和笔记簿走进店里。他约莫二十五六岁瘦而结实,身上穿着一件黑色高领羊毛衫和牛仔裤深色的呢绒西装外套嘚肘部磨得发亮,上面沾着红色的颜料渍痕他有一张方形脸和一个坚定的宽下巴,一头短发浓密而帅气那双大眼睛黑得像黑夜的大海,仿佛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上面还有两道乌黑的剑眉,好像随时都会皱起来调皮地微笑或是大笑。

  他在刑露刚刚收好的桌子坐丅来书和笔记簿放在一边,投给她一个愉快的微笑说:

  “看样子我来得正是时候。”

  刑露了他一眼没笑,淘气地说:

  “是啊!那位无家可归的老先生刚刚在这张桌子坐了大半天”

  他觉得这个女孩很有趣,笑笑说:

  “放心我不会霸占这张桌子多玖,我是有家可归的”

  “没关系,反正也只剩下大半天就打了况且咖啡店本来就是这么用的。”刑露搁下手里的银盘子从围裙嘚口袋里掏出笔和簿,问他:

  “先生你要点什么咖啡?”

  “牛奶咖啡。”他说

  刑露那双亮晶晶的黑眼睛不禁皱了皱,重复┅遍:“牛奶咖啡?”那语气神情好像觉得一个男人喝牛奶咖啡太孩子气了

  他腼腆地侧了一下头,为自己解窘说:

  “牛奶可以补充营业……”

  “所以……”刑露望着他手上的原子笔在那本簿上点了一下。

  “正好平衡咖啡的害处……”

  “所以……”刑露拿着笔的手停在半空

  “两样一起喝,那就可以减少罪恶感!”他咧嘴笑笑说

  “这个理论很新鲜,我还是头一回听到下次我喝酒也要加点牛奶。”

  “你是新来的吗?以前那位小姐……”他问刑露说

  “她没在这里上班了。我调的咖啡不会比她差你想找她吗?”

  “呃……不是的。”

  “老实告诉你——”刑露一本正经地说

  他竖起耳朵,以为以前那位女招待发生了什么事

  怹奇怪她这么说的时候怎么可以不笑。刚进来看到刑露时他还以为她是那种长得美丽却也许很木讷的女孩子。他还从来没见过系上长领帶的女孩子这么迷人

  他饶有兴味地问道:

  刑露偏了一下头说:

  “我只有冬天才会从山洞钻出来。”

  “那么说你就不鼡冬眠了?”

  刑露朝他撤撤头,终于露出一个浅笑说:

  “我又不是大蟒蛇!”

  他憋住笑,礼貌地说:

  “麻烦你咖啡来的時候,给我一块巧克力蛋糕”

  刑露朝他皱了皱眉,摇摇头

  “哦,卖光了?那么请给我一块蓝莓松饼。”

  “既然这样”怹想了想,说:“请你给我一块奶酪蛋糕吧!”

  “什么都卖光了?”他懊恼地转身看向吧台那边的璃柜却发现里面还有很多糕饼。他满肚子疑惑对刑露说:

  “有什么就要什么吧!”

  刑露仍然皱着眉摇摇头。

  他不解地看着刑露心里想:

  “这不是太奇怪了嗎?”

  刑露了一眼旁边正在吃糕点的客人,凑过去压低声音跟他说:

  “这里的糕饼难吃的要命!只有咖啡还能喝!”

  他觉得刑露的模样可爱极了探出下巴,也压低声音说:

  “我也知道但是,有别的选择吗?”

  “明天这个时候来吧!”刑露挺了挺腰背说

  “明天会不一样?”

  刑露拿起搁在桌上的银盘子说:

  “明天你便知道,要是你不介意今天先喝咖啡吧。”

  他笑着点头表示同意

  刑露托着银盘子,满意地朝吧台走去动手煮他的那杯咖啡。热腾腾的咖啡送过去的时候上面漂浮着一朵白色的牛奶泡沫花,總共有五片花瓣他还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牛奶咖啡。

  刑露静静地躲在吧台里不时隔着插满新鲜红玫瑰的花瓶偷偷看他。后来他叒再添了两杯同样的咖啡,一边喝咖啡一边低头看书,有时候也放下手里的书看看街外就这样坐了大半天。

  刑露今天一整天进肚孓里的咖啡仿佛比她身体里流的血液还要多她觉得自己每一下紧张的呼吸都冒出浓浓的咖啡味,那味道很冲险些令她窒息。

  回去嘚路上她经过一家酒铺,没看价钱就买了一瓶玫瑰香槟,想着以玫瑰开始的一天也以玫瑰来结束,反正以后的日子都会不一样

  她跟明真在窄小的公寓里边和香槟边吃火锅。明真问她第一天的工作怎么样弄不明白她为什么辞掉珠宝店的工作而跑去当个咖啡店的奻招待。在明真看来咖啡店女招待是次一等的。

  刑露敷衍过去了后来,喝光了那瓶酒她摇摇晃晃地拎起香槟到厨房里倒杯水喝,一不小心又把杯子掉到地上那个杯像鲜花一样绽放。她蹲下去捡起碎片时手指头不小心割伤了,正好就是这天早上给玫瑰花刺扎了┅下的那根指头

  刑露吮吸着冒血的手指头,心里想:

  “这是个不祥的预兆啊!”

  到了第二天午后太阳斜斜地从街上照进来,那个男人又来了还是穿着昨天那身衣服。看见刑露时先是朝她微笑点头,然后还是坐在昨天那张桌子上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搭在旁边。

  刑露走过去问他:

  “还是跟昨天一样吗?”

  “是的,谢谢你”

  “我会建议你今天试试特浓咖啡,不要加牛奶”

  他那双黑眼睛好奇地闪烁着,说:

  “为什么呢?而且昨天你在咖啡里做的那朵牛奶花漂亮极了。我还想请教你是怎么做出来的”

  刑露抬了抬下巴,说:

  “这个不难只需要一点小小的技巧,我还会做叶子和心形图案”

  他的眼睛亮了起来,逗趣地莋出很向往的样子说:

  “但是,今天请听我的忠告理由有两个——”

  他一只手支着下巴,做出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

  刑露了他结实的胸膛,说:

  “第一你身体看来很健康,少喝一天半天牛奶并不会造成营养不良第二,待会儿我给你送来的甜点只能够配特浓咖啡。”

  “第二个理由听起来挺吸引人!那就依你吧!”

  过了一会儿刑露用银盘子端来一杯特浓咖啡和一块核桃仁黑巧克力蛋糕放在他面前,说:

  他拿起那块核桃仁黑巧克力蛋糕咬了一口慢慢在口里咀嚼,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

  “太好吃了!我从來没吃过这么美味的蛋糕。你们换了另一家供货商吧?早就该这么做”

  刑露摇摇头,懒懒地说:

  他讶异地望着她说:

  “你不楿信吗?厨房里有一个烤箱不信可以去看看。”

  看到刑露那个认真的样子他笑笑说:

  “美女做的东西通常很难吃。”

  刑露皺了皱嘴角说:

  “看来你吃过很多美女做的东西呢!”

  年轻的男人脸红了,低下头去了一口特浓咖啡,脸上露出赞叹的神情说:

  “吃这个蛋糕咖啡果然不加牛奶比较好,否则便太甜了!”

  这时候邻桌那两个年纪不小的姑娘,闻到了香味探头过来,其Φ一个高傲地指着人家吃了一半的蛋糕,说:

  “我们也想要这个蛋糕”

  “哦……对不起,卖光了”刑露抱歉地说。

  然洏过了一会儿,刑露替他添咖啡时悄悄在他空空的碟子里又丢下一块香香的核桃仁黑巧克力蛋糕。他投给她一个会意的神色她若无其事地走开了。

  邻桌那两位姑娘闻到了诱人的香味,两个人同时狐疑地转过头来把椅子挪过去一些,想看看男人吃的是什么他鼡背挡住了后面那两双好奇的眼睛。虽然吃得有点狼狈却反而更有滋味,刑露美丽的身影有如冬日的斜阳静悄悄投进他的心湖,留下叻一缕甜香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他也是约莫三四点就来到咖啡店喝一杯特浓咖啡,吃一块好吃得无以复加的核桃仁黑巧克仂蛋糕有一次,刑露还带他去厨房看看证明蛋糕是用那个烤箱做出来的。

  一天刑露建议他别喝特浓咖啡了,索性罪恶到底试試她调的苦巧克力咖啡,一半咖啡结合一半的苦巧克力粉他欣然接受她的建议。

  咖啡端来了他嗅闻着浓香,闭上眼睛尝了一口

  “我觉得自己甜得快要融掉了。”

  刑露皱了皱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说:

  他发觉她误解了他的意思,连忙说:

  “不刚剛好!我喜欢甜。”

  刑露要笑不笑的样子说:

  “从没见过男孩子吃得这么甜。”

  “你的意思是我已经够甜了?”

  “那位鈈爱江山爱美人的温莎公的夫人说过,永远不会太瘦和太有钱依我看,还要再加~一项”

  “永远不会有太甜的人!”刑露笑笑说,說完就端着托盘转过身朝吧台走去脸上的笑容不见了,仿佛换了一张脸似的她听到心里的一把声音说:

  “是啊!永远不会有太甜的囚,只有太苦、太酸和太辣的”

  这一天,他边喝咖啡边埋头看书不知不觉到八点钟,一抬头才发现其他的桌子都空了,咖啡室裏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他起来,走到吧台那边付钱

  刑露坐在吧台里,正全神贯注地读着一本精美的食谱两排浓密翘曲的睫毛在黄澄澄的灯影下就像蓝丝绒似的。他双手插在裤子的两个口袋里静静地站在那儿,不敢打扰她过了一会儿,她感到好像有一双眼睛在看她缓缓抬起头来,发现了他

  “对不起,你们打了吧?”他首先说

  刑露捧着书,站起来说:

  “哦……没关系我正想试试烤这个披萨。”她把书反过来给他看那一页是蘑菇披萨的做法,附带一张诱人的图片她问他说:“你要不要试试看?”

  “对不起,峩有约会已经迟到了。下一次吧”

  他把钱放在吧台上,然后往门口走去刑露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她脸上一阵红晕这都是她的錯,她不该这么快就以为自己已经把他迷倒了

  “多么蠢啊!”她心里责备自己。

  就在这时他折回来了。

  “你做的披萨应该會很好吃的吧?”

  “你的约会怎么办?”

  “只是一个朋友的画展”他耸耸肩,“反正已经迟了晚一点过去没关系。他应该不会宰叻我我叫徐承勋,你叫什么名字?”

  “刑露露水的露。”

  他笑着伸出一只手说:

  “承前启后的承勋章的勋,幸会!”

  刑露握了握他伸出来的那只温暖的手说:

  他念头一转。“你会不会有兴趣去看看那个画展?离这里不远我这位朋友的画画得挺不错。”他看看手表说,“酒会还没结束该会有些点心吃。不过当然没你做的那么好。”

  “好啊!”刑露爽快地点头她看看自己那身女招待的制服,说:“你可以等我一下吗?我去换件衣服”

  “好的。我在外面等你”

  刑露从咖啡店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上叻一件黑色皮革短外套她里头穿一袭玫瑰红色低领口的吊带雪纺裙,露出白皙的颈子和胸口脚上一双漆皮黑色高跟鞋,脸庞周围的头發有如小蝴蝶般飘舞

  徐承勋头一次看到刑露没扎马尾,一头栗色秀发披垂开来的样子他看得眼睛呆了。

  徐承勋片刻才回过神來说:

  刑露边走边把拿在手里的一条米白色缀着长流苏的羊毛颈巾挂在脖子上,她正想把另一端绕到后面去时突然起了一阵风,剛好把颈巾的那一端吹到徐承勋的脸上蒙住了他的脸,他闻到了一股香香的味儿

  “噢……天哪!”刑露连忙伸手去把颈巾拉开来。

  就在这时她无意中见对面人行道一盏路灯的暗影下站着一个矮小的男人,正盯着她和徐承勋这边看那个男人发现了她,立刻转过頭去

  徐承勋不知道刑露的手为什么突然停了下来,他只得自己动手把蒙住脸的颈巾拉开表情又是尴尬又是销魂。这会儿他发现刑露的目光停留在对面人行道上。他的眼睛朝她看的方向看去却什么也没看到。

  那个矮小的男人消失了刑露回过神来,把颈巾在頸子上缠了两圈抱歉的眼睛看了看徐承勋,说:

  “对不起风太大了!”

  “哦……不……这阵风来得正好!”

  “还说来得正好?偠是刚刚我们是在过马路,我险些杀了你!”

  徐承勋扬了扬两道眉毛一副死里逃生的样子,却陶醉地说:

  “是的你险些杀了我!”

  刑露装着没听懂,低下头笑了笑趁着徐承勋没注意的时候,她往背后瞄了一眼想看看那个矮小的男人有没有跟在后头。她没有看见他于是不免有点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看错了。

  “你的名字很好听”徐承勋说。

  “是我爸爸改的我是在天刚亮的时候出苼的,他说当时产房外面那棵无花果树上的叶子,载着清晨的露水还有一只云雀在树上唱歌。”

  “真的?”徐承勋问

  “假的。那只云雀是他后来加上去的”刑露笑笑说。

  “你以前在别的咖啡店工作过吗?”

  “我?我在时装店和珠宝店做过”

  “为什麼改行卖咖啡呢?”

  “时装、珠宝、咖啡,这三样东西只有咖啡能喝啊!”刑露微微一笑,“我不喜欢以前那种生活在这里自在多了。你是画家吗?”她指了指他身上那件色呢绒外套的肘部那儿沾着一些油彩的渍痕,她第一天就注意到了

  徐承勋暗暗佩服她的观察仂,有点腼腆地点了点头

  刑露好奇的目光看向他,问道:

  徐承勋脸红了带窘地说:

  “我是个不出名的穷画家。”

  “這两样听起来都很糟!”刑露促狭地说“我知道有一个慈善组织专门收容穷画家。”

  “真的?”徐承勋问刑露

  “假的。”刑露皱皺鼻子笑了“你连续中了我两次圈套啊!”

  徐承勋自我解嘲说:

  “哦……我是很容易中美人计的!”

  “画家通常都是死后才出洺的。”

  “作品也是死后才值钱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徐承勋笑了笑,说:

  “画家一旦变得有钱就再也交不出画了!”

  “是的,除了毕加索”

  “可他是个花心萝卜呀!”

  他们来到画展地点,是位于一幢公寓地下的狭小画廊里面是一群三三两两大聲聊天的人,他们大都很年轻徐承勋将刑露介绍给画展主人,他是个矮矮胖胖、不修边幅的男人五官好像全都挤在一块。然后徐承勋從自助餐桌给刑露拿来饮料和点心这时,有几个男士过来与他攀谈刑露径自看画去了。那个晚上当她见徐承勋时,他身旁总是围绕著一群年轻的女孩子每个女孩都想引起他的注意。刑露心里想:

  “他自己知道吗?”

  刑露并不喜欢矮胖画家的作品他的画缺乏那种迷人的神采。这时画廊变得有点懊热难耐,她不想看下去了有个声音在她身边响起:

  几分钟后,她和徐承勋站在铜锣湾热闹嘚街上清凉的风让她舒服多了。

  “你喜欢我朋友的画吗?”徐承勋问

  “不是不好,但是似乎太工整了……哦,对不起我批評你朋友的画。”

  “不你说得没错,很有见地”停了一下,他问:

  “哦很近,走路就到你呢?”

  “就在咖啡店附近。”

  “那我走这边”刑露首先说,“再见”她重又系上长颈巾,裹紧身上的外套走进人群里,留下了那红色裙子的翩翩身影

  一个星期过去了,刑露都没有到咖啡店上班一天早上,她终于出现了

  看完画展第二天,她心里想着:

  “不能马上就回去”

  于是,整个星期她都留在家里为自己找了个理由:

  “要是他爱上了我,那么见不到我只会让他更爱我,不管怎样也要试试看”

  徐承勋一进来,看到她时脸色刷地亮了起来,刑露就知道自己做对了

  已经是午后三点钟,斜阳透过落地璃照进来店裏零零星星坐着几个客人,都是独自一人静悄悄地没人说话。

  徐承勋径直走到吧台去傻乎乎地,几乎没法好好说话

  “你好嗎?”他终于抓到这几个字。

  “我生了病——”刑露说

  “还好吧?病得严重吗?”

  “不是什么大病……只是感冒罢了。”

  徐承勋松了一口气眼里多了一丝顽皮,说:

  “你那天晚上穿得那么漂亮我还担心你是不是给人掳走了。”

  “本来是的但是我逃脱了。”刑露一脸正经开始动手为他煮咖啡,“那天晚上忘了问你你是画什么画的?”

  “我在想,你会不会有兴趣把作品放在这裏寄卖一来可以当作是开一个小型的画展;二来可以多让一些人认识你,也可以赚些钱;三来——”刑露把煮好的咖啡放在他面前

  “恏处还真多呢!”徐承勋微微一笑,就站在吧台喝他的咖啡

  “三来,”刑露看了一眼挂在墙壁上那些复制画厌恶地说,“我受够了那些丑东西早就想把它们换掉。”

  “你老板不会有意见吗?”

  “我说了算这里的老板是我男朋友。”

  “真的?”徐承勋脸色掠过一丝失望酸溜溜地低下头去吸了一口咖啡。

  刑露了他一眼脸露淘气的微笑说:

  “假的。我老板是女人——你第三次掉进峩的圈套了!”

  “我早就说过我是很容易中美人计的啊!”

  刑露转身到厨房,把一块刚刚烤好的核桃仁黑巧克力蛋糕放在碟子里拿給他“你会不会考虑一下我的建议?”

  徐承勋咬了一口蛋糕,说:

  “凡是会做出这么好吃的蛋糕的女孩子提出的任何要求我都答应。”

  “我认识一打以上的女孩子会做这个蛋糕”

  可是,第二天当刑露看到那些油画时,她心头一后悔了。

  “不该昰这样的他不该画得这么好!”

  “我不知道该怎么标价。”

  那个黄昏徐承勋带来了几张小小的油画,摊开在咖啡店的桌子上刑露坐下来看画,她一句话也没说狠狠地用牙咬着唇,咬得嘴唇都有点苍白了看了好一会儿,她抬起头那双大眼睛像个谜,说:

  “先把画挂上去我来标价吧!”

  “就只有这么多?你还有其他的吗?”

  “在家里,你有兴趣去看看吗?”

  “好的等我下班后。”

  刑露站起来把油画一张张小心翼翼地挂到墙壁上。

  徐承勋有点窘困地望着刑露的背影他觉得她今天的神情有点扑朔迷离,嘫而这样的她却更美了。

  刑露把画全都挂上去之后望着那一面她本来很讨厌的橘黄色的墙壁,心里惆怅地想:

  “为什么会这樣?现在连墙壁都变得好看了!”

  徐承勋的小公寓同时也是他的画室那幢十二层公寓有一部老得可以当作古董、往上升时会发出奇怪的聲音的电梯。公寓里只有一个睡房一个简单的床铺,一间小浴室一间小厨房,厨房的窗户很久以前已经用木板封死了家具看上去好潒都是救世军捐赠的,一张方形木桌上散落着画画用的油彩和工具一些已经画好的油画搁在椅子上,另一些挨在墙边

  刑露看了一丅屋里的陈设,促狭地说:

  “天哪!你好像比我还要穷呢!”

  徐承勋咯咯地笑了找出一把干净的椅子给她。刑露把外套和颈巾搭在椅子上并没有坐下来,她聚精会神看徐承勋的画有些是风景,有些是人有些是水果。

  当刑露看到那张水果画的时候徐承勋自嘲地笑笑说:

  “这我我的午餐……和晚餐。”

  “你不该还没成名的”

  徐承勋脸上绽出一个感动的微笑:

  “也许是因为……我还活着吧!”

  “不过,为了这些画将来能够卖出去我会认真考虑一下买凶干掉我自己!”

  刑露禁不住笑起来。随后她看到另┅张大一点的圆

  “这是泰晤士河吗?”她讶然问。

  “凭记忆画的你去过吗?”

  “英国?没有……我没去过,只是在电影里见过就是《魂断蓝桥》。”

  “你喜欢《魂断蓝桥》吗?”

  刑露点了一下头说:

  “不过电影里那一条好像是滑铁卢桥。”

  “對我画的是伦敦塔桥。”

  刑露久久地望着那张画天空上呈现不同时刻的光照,满溢的河水像一面大镜子似的映照桥河岸被画沿切开来了,美得像电影里的景象

  她脸上起了一阵波动,缓缓转过身来问徐承勋:

  “我可以用你的洗手间吗?”

  她挤进那间小尛的浴室锁上门,双手支在洗手槽的边上望着墙上的镜子,心里叫道:

  “天哪!他是个天才!”

  随后她镇静下来长长地呼吸,挺起腰背重又望着镜子中的自己,那双眼睛突然变得冷酷心里想:

  刑露从浴室出来时,看到徐承勋就站在刚刚那堆油画旁边

  “要不要一起吃个晚饭?”他问。

  她了一眼刚刚那张水果画带着微笑问徐承勋:

  “你是说要吃掉这张画?”

  徐承勋呵呵笑出聲来。“不我应该还请得起你吃顿饭。”他说着把她搭在椅子上的外套和颈巾拿起来“我们走吧!”

  他们在公寓附近一间小餐厅吃飯。

  刑露吃得很少她静静观察坐在她对面的徐承勋,眼前这男人开朗聪明又有幽默感。她告诉刑露他念的是经济,却选择了画畫

  “为什么呢?”她问。

  “因为喜欢”他说。

  “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随心所欲做自己喜欢的事的呀!”

  “那要看你愿意舍弃些什么?”

  “那你舍弃了些什么?”

  徐承勋咧嘴笑笑说:

  “我的同学赚钱都比我多女朋友也比较多。”

  “钱又不是一切”刑露说,“我以前赚的钱比现在多可我觉得现在比较快乐。”她把垂下来的一发丝撩回耳后“你有没有跟老师学过画画?”

  “很久以前上过几堂课。”

  “嗯就是这样。”

  “但是你画得很好啊!你总共卖出过几张画?”

  徐承勋嘴角露出一个腼腆的微笑。

  “一张?”刑露问

  徐承勋还是摇摇头。

  刑露把拇指和食指圈起来竖起三根手指,说:“三张?”

  徐承勋望着她圈起來的拇指和食指尴尬地说:

  “一张都没卖出去?太没道理了!”

  “也许是因为……”

  徐承勋点了一下头,接下去说:

  “对……因为我还活着”

  刑露用手掩着脸笑了起来。

  徐承勋一脸认真地说:

  “看来我真的要买凶干掉我自己!”

  刑露松开手笑着说:

  “但你得首先赚到买凶的钱啊!”

  他们离开餐厅的时候,天空下起毛毛细雨来徐承勋拦下一辆出租车。

  出租车抵達公寓外面两个人下了车。

  “我就住这里”刑露说。

  “我送你上去吧”

  “运动一下也好。”

  他们爬上公寓昏暗陡峭的楼梯他问刑露:

  “你每天都是这样回家的吗?”

  “这里的租金便宜。”

  “你跟家人一块住吗?”

  “不跟一个室友住,她是我中学同学”

  “是这一层了。”刑露说着从皮包里掏出钥匙“谢谢你送我回来。”

  “我在想……”徐承勋站在那儿臉有点红,说“除了在咖啡店里,我还可以在其他地方见到你吗?”

  刑露看了他一眼微笑说:

  “我有时也会走到咖啡店外面。”

  徐承勋禁不住笑出声来

  “你有笔吗?”刑露问。

  徐承勋连忙从外套的口袋里掏出一支钢笔递给刑露

  “要写在什么地方呢?”

  徐承勋在几个口袋里都找不到纸,只好伸出一只手来

  “写在这里好了!”

  刑露轻轻捉住他那只手,把家里的电话号码寫在他手心里写完了,她想起什么似的说:

  “外面下雨啊!上面的号码也许会给雨水冲走。”

  徐承勋伸出另一只手说:

  “這只手也写吧”

  刑露捉住那只手,又在那只手的手心再写一遍写完了,她调皮地说:

  “万一雨很大呢?也许上面的号码还是会給雨水冲走”

  徐承勋吓得摸摸自己的脸问道:

  “你不会是想写在我脸上吧?”

  刑露禁不住笑起来,因为喘着气爬楼梯上来而泛红的脸蛋闪亮着听到徐承勋说:

  “这样就不怕给雨水冲走了。”

  她看到他双手紧紧地插在裤子两边的口袋里

  “那你怎麼召出租车回去?”她问。

  徐承勋看了看自己的腿笑着回答:

  刑露开了门进屋里去,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她在门后面的一把椅子坐下来,疲倦地把脚上的皮靴脱掉

  明真这时从浴室里出来。“你回来啦?”

  刑露点点头把皮靴在一边放好。

  雨忽然下夶了啪嗒啪嗒地打在敞开的窗子上。

  “刚刚还没这么大雨”明真说着想走过去关窗。

  “我来吧”刑露说。

  起身去关窗嘚时候刑露站在窗前,往街上看去看到徐承勋从公寓出来,一辆车厢顶亮着灯的出租车在他面前缓缓驶过他没招手,双手在裤子的兩个口袋里踩着水花轻快地往前走。

  “他说到做到这多么傻啊!”

  “刚刚有人送你回来吗?”明真好奇地问,“我好像听到你在外面跟一个人说话”

  “是什么人?他是不是想追求你?快告诉我吧。”

  刑露轻蔑地回答说:

  “只是个不重要的人”

  那天夜里,刑露蜷缩在她那张窄小的床上心里却想着那幅泰晤士河畔。

  “他画得多像啊!泰晤士河就是那个样子!”

  突然她又惆怅地想:

  “也许我已经忘记了泰晤士河是什么样子的了”

  随后她脸转向墙壁,眼睛发出奇怪的光芒嘴里喃喃说:

  “得要让他快┅点爱上我!”

  第二天早上醒来,刑露经过老姑娘的那家花店时挑了一束新鲜的红玫瑰,付了钱听到老姑娘在背后嘀咕:

  “长這么漂亮的女孩子,却总是自己买玫瑰花!”

  快要到咖啡店的时候她远远就看到徐承勋站在咖啡店外面。他双手插在裤子的口袋里低下头去踢着地上的小石子。

  刑露走过去对徐承勋说:

  徐承勋抬起头来,脸上露出有如阳光般的笑容说:

  “想喝一杯早仩的咖啡!”

  “哦……原来是为了咖啡。”

  “哦……那又不是!”徐承勋连忙说

  “可以替我拿着吗?有刺的,小心别扎到手”刑露把手里的花交给徐承勋,掏出钥匙打开咖啡店的门

  徐承勋拿着花,顽皮地说:

  “我觉得我现在有点像小王子!”

  “《小迋子》里的小王子只有一朵玫瑰啊!而且是住在小行星上的”刑露把卷闸往上拉开。

  “小王子很爱他那朵玫瑰”徐承勋替她打开咖啡店的璃门。

  “可惜玫瑰不爱他”刑露一边走进去一边说,“而且他爱玫瑰的话,就不会把她丢在行星上自己去旅行了。”

  “但小王子临走前做了一个璃屏风给她啊!”

  刑露拿起吧台上的一只璃大水瓶注满了水,接过徐承勋手里的玫瑰插到瓶里,开始動手磨咖啡豆

  她带着微笑问徐承勋:

  “你吃过早餐了吗?”

  “我正准备做松饼呢。有兴趣吗?”

  “我不只会做核桃仁黑巧克力蛋糕”

  “那个已经很厉害了!”

  “我还会做面包,今天我打算做一个核桃仁无花果面包”

  徐承勋露出惊叹的神色说:

  “你连面包都会做?”

  刑露笑开了,把刚刚冲好的咖啡递给他说:

  “我可以做一桌子的菜”

  “哦……谢谢你。”徐承勋雙手捧着咖啡有点结巴地问道,“今天晚上一起吃饭好吗?”

  那是美妙的一天他们去看了一场电影,然后到一家小餐馆吃饭徐承勳充满活力,总是那么愉快那愉快的气氛能感染身边的人。他们什么都谈刚刚看完的电影、喜欢的书,还有他那些有趣的朋友他教會她如何欢笑,而她已经很久没有由衷地笑出来了当他谈到喜欢的画时,那些也正是她喜欢的她默默佩服他的鉴赏力。他又告诉她囿一种英国玫瑰叫“昨日”。刑露笑笑说她只听过“披头四”和“木匠乐队”的《昨日》。

  送她回家的路上徐承勋说:

  “《赽乐王子》里的王子,没有玫瑰;不过他有一只燕子,那只燕子爱上了岸边的芦苇但是芦苇不爱它……结果,它没有南飞留了下来,替快乐王子把身上的珠宝——送给穷人我小时候很喜欢这个故事。”

  这时候徐承勋怯怯的手伸过来握住刑露的手。

  “最后燕子冻死在快乐王子像的脚边啊!这个世界根本没有王子。”

  他们相爱了是怎么开始的呢?仿佛比她预期的还要快,有如海浪般扑向人苼冲击人生。她躲不开

  后来有一天晚上,他们去看电影徐承勋去买戏票,刑露在商场里闲逛着等他那儿刚好有一家卖古董珠寶的小店,她额头贴在橱窗上看着里面两盏小射灯照着的一颗胖胖的玫瑰金戒指,圆鼓鼓的戒面上头镶着一颗约莫五十分左右的钻石。以前在珠宝店上班的时候她见过比这颗戒指名贵许多的珠宝,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颗戒指却吸引了她的视线她心里想着:

  “是谁戴过的呢?好漂亮!”

  突然之间,她在橱窗的璃上看到一张脸是那个光头矮小的男人的脸,他就站在她身后盯着她看

  刑露扭过头去,却什么也没看见

  她心里怦跳起来,叫道:

  “我明明看到他的!又是他!他打算一直监视我吗?”

  她追出商场去想看看那个人跑到哪里去。就在这时一只手搭在她肩膀上,她整个人抖了一下猛然回过头来。

  “可以进去了”徐承勋手里拿着两张剛刚买的戏票。看到她苍白着脸他问她,“你怎么了?”

  刑露手按着额头说:

  刑露九岁那一年父亲带着她飞去英国见一个她从沒见过面的、垂死的老人。

  那是刑露头一次搭飞机机舱里的空服员全都跑来看她。大家围着她说从没见过这么粉雕玉琢的一个小囚儿,眼睛那么大那么亮,像天上的星星长大了不知道还会有多美。

  她困了蜷缩在父亲的大腿上,父亲挲着她的头发说:

  “你会爱上英国的,但是你会恨她的天气。”

  刑露早就梦过英国了

  自从有记忆以来,每年圣诞节刑露都会收到从英国寄來给她的圣诞礼物。那些礼物有穿深红色天鹅绒裙子的金发洋娃娃、上发条的金黄色玩具小狗、毛茸茸的古董泰迪熊、一整套硬纸板封面嘚童话书……有一次她还收到皇室成员才能吃到的美味果酱和装在一个精致铁盒里的巧克力。

  每年的圣诞成了刑露最期待的日子。

  这些礼物全都是一个老人寄来给她的。刑露只见过他的照片照片中的老人瘦削潇洒,目光炯炯

  老人是刑露素未谋面的祖父。

  刑家几代之前是从上海迁徙到香港的名门望族出于子孙不懂经营,加上挥霍无度到了刑露祖父这一代,也只剩下表面风光了

  祖父的父亲一共娶了三房太太,三位太太总共为他诞下十四个儿女从英国留学归来的祖父排行第十三,并不是最得宠的一个儿子性格反叛的他,当年跟父亲吵了一架之后拿着自己那份家产,带着妻子和独生儿子回英国去了

  祖父交游广阔,出身显赫很快僦打进了伦敦的上流社会。他断断续续在大学里教过书也做过一些小买卖,但是从来没有一份工作做得长到了后来,千金散尽只得依靠妻子的妆度日了。然而纨绔子弟的习性和挥金如土的本性却始终改不了,喜欢美酒、美食和一切昂贵而不实际的玩意儿

  刑露嘚父亲是这样长大的。他是个美男子由于母亲的溺爱,从来不知道忧愁为何物也看不见家里已经外强中干了。他善良开朗、快活书讀得很随便,跟父亲合不来却懂得一切美好的生活。他爱游历、爱好艺术到处写生,留下了不少风流韵事远至马达加斯加也有年轻嘚情人为他流泪。

  他二十六岁那年回英国去领了母亲留给他的一笔遗产,便再也没有留下的理由三十三岁那一年,他就像候鸟回歸那样回到香港在到祖母家里邂逅了家中厨娘情初开的女儿。这个少女对他神魂颠倒为了把他留在身边,不惜怀上了他的孩子

  兩个人租下界限街一间小公寓,匆匆结了婚七个月后,一个晨光初露的秋天刑露出生了。

  妻子曾经对丈夫如痴如醉为他显赫的镓世和堂皇的仪容倾倒,夫妻俩有过一段甜蜜的新婚日子然而,几年过去了婆婆留下的遗产已经花得七七八八,她发现从来没做过事嘚丈夫竟然天真地决定当个画家以为这样就可以养活一家三口。

  结果他那些油画一年到头也卖不出去,丈夫抱怨是别人不懂欣赏妻子则认为丈夫是不切实际。生活愈来愈据妻子千方百计替丈夫找到一份画师的工作,负责画戏院外墙那些巨型的电影广告牌丈夫認为这是一种沦落,妻子则哭着说已经欠了房东三个月的租金丈夫为了逃避妻子的唠叨,只好勉为其难地答应

  其实,他早就被生活一点一滴地打垮了那些浪迹天涯的轻狂往事已经束到记忆的高阁,就像酒变成了醋只留下单调乏味的婚姻生活。每天离家上班就意味着可以暂时逃离妻子的抱怨。于是他以游戏人间的方式投入地画过《冲天大火灾》里的天大厦、《金刚》里的黑猩猩和《唐山大兄》里李小龙那一身漂亮的肌肉。

  为了解生活挫败造成的郁结每个月拿到薪水之后,他把钱花得好像还是当年那个风流倜傥的阔少爷姒的有时候更喝得酒气冲天才回家。妻子在默默的忍耐中克制着怒气为了帮补家计,她在一户富有人家家里当个厨娘兜兜转转那么哆年,她发现自己竟然又走在母亲那条老路上于是,只要一有机会她就会絮絮不休地提醒女儿:

  “永远不要爱光!”

  “不要相信男人的甜言蜜语!”

  “只有嫁给钱才会有幸福!钱是可以买到幸福的呀!”

  她把化为粉碎的梦想寄托在孩子身上,期望她将来嫁个金龜婿女儿是她的骄傲,长得美若天仙温驯听话,聪明用功她每天为女儿梳好那一头浅栗色的秀发,喂她喝牛奶和鱼油把孩子打扮嘚像小公主似的,不会比任何一位真正的千金小姐逊色

  她对女儿管得很严,生怕她走上岔路刑露小学毕业后,升到一所男女合校嘚中学母亲一听到女儿要跟男孩子一起上课,就吓得昏了头拜托东家帮忙,终于靠着东家的面子把女儿弄进了一所贵族女中

  丈夫打心眼里瞧不起妻子的势力和肤浅。他教给女儿的是另一些事情:他教刑露画画时常穿着衬里缀着补丁的西装和那双鞋底补了又补的皮鞋,像一位绅士似的牵着她的小手,带她去看画展也带她到海运码头去看停泊在那儿的远洋油轮。他走遍世界告诉女儿伦敦、巴黎、威尼斯、蒙特卡洛、布达佩斯的事情,从前的情人、见过的大人物、参加过的大宴会……女儿崇拜父亲父亲也在女儿身上看到曾经姩轻热情的妻子。父女俩渐渐成了同盟

  做父亲的,有一次因为一时高兴把女儿的照片寄到英国给自己的父亲,用一个小人儿来打破父子之间多年的隔阂祖父被那张照片打动了,那时刚好是十二月初到了圣诞节,刑露收到祖父从英国寄来给她的一份精致的礼物、┅张近照和一封写着寥寥几行字的信大意是:

  那些圣诞礼物一共送了六个年头,到了第七年五月的一天送来的是一封电报。祖父疒危电报上特别提到:

  “想见见孙女儿。”

  那一刻刑露父亲看到的是再也没机会修补父子情和悔恨,刑露母亲看到的却是一筆遗产

  “那个自私的老人就只有这一个儿子,何况他生活在英国啊!”她心里想。

  于是她咬着牙把积蓄拿出来,典当了一些艏饰才凑够钱买了两张飞往伦敦的廉价机票,满怀希望地把父女两人送上飞机

  刑露没见到祖父最后的一面。他们抵达医院时老囚已经在几个钟头之前安详地离开了人世间,把他带走的是淋巴癌

  老人留下的不是一笔遗产,而是一笔债务儿子从律师那儿才知悉,父亲人生最后那几年的岁月全是建筑在债台上的儿子听到了并不失望,反而觉得父子之间从来没有这么亲近过他走了那么多的路,终于知道自己像谁了

  现在他思念起父亲来,对往昔的日子无比眷恋于是,那天早上他带着女儿离开寒的小旅馆,搭上一艘观咣船重游小则父亲带他看过的泰晤士河那时正是五月,是伦敦一年之中最漂亮的季节刑露看到了皇宫、西敏寺、大教堂、伦敦塔桥、夶奏钟……

  她指着在河岸上翱翔的白色海,天真地问身旁的父亲:

  “这些海是谁的?”

  “全都是属于女王的!”

  “女王的?那總共有多少只?”

  “就连女王自己也不知道不过,她的侍宪每天都会替她数数看”

  上了岸,父亲兴致勃勃地跟刑露说:

  “赱吧!我们去吃饭”

  父亲带她走进一家古旧堂皇的餐厅,从天花板垂挂下来一盏亮晶晶的巨大吊灯墙上镶着镜子,拼花地板打磨得咣可鉴人桌上铺着附有红色流苏的天鹅绒桌布,服务生全都穿着黑色的燕尾服脸上的神情高傲得像贵族。她吃了奶油汤和牛排一小ロ一小口地啃着盛在一个银杯子里的草莓冰淇淋。

  吃完饭他们离开餐厅,走上伦敦大街时刑露在一家店的蓝色橱窗前面停下脚步,脸贴到橱窗上目不转睛地望着里面一盒木颜色笔。她一直想要这么漂亮的颜色笔装在一个金色的长方形铁盒里,每一支笔都削得尖尖的总共有二十四种颜色。

  父亲找遍身上每一个口袋终于找到一张揉成一团的钞票,妻子给他的旅费就只剩下这么多了这个乐忝的男人潇洒地对女儿笑了笑,说:

  “你将来也想当画家吗?好吧!我们就买下来”

  也许这个世上有比英国更美的国家,比伦敦更媄的城市然而,童年往事就像从高高的天花板垂挂下来的那盏水晶吊灯上无数的小切面在记忆里闪烁生辉,永远也不会熄灭似的

  许多年之后,人脸模糊了泰晤士河的河水愈来愈模糊了,那盒颜色笔也显得憔悴了然而,每当刑露感到挫败和死心时她总以为,媄好的生活与无限幸福就在那儿等待着她为什么不能奔向那儿呢?

  为了回去她向往的那片土地,她甚至会不惜一切

  刑露是什么時候发现自己奢华的天性的呢?

  十一岁那年,母亲把她送进一所如修道院的贵族女中开始的时候,刑露并不讨厌学校在那里过得很赽乐。她爱在教室的大吊扇下用手帕抹着颈子上细细的汗水在外面铺上拼花地板的回廊散步,爱看学校里最美丽的那几位修女

  刑露不信宗教,却常常到学校的小圣堂去双手合十,跪在阴暗中她爱的是墙上的彩绘璃、祭坛上的玫瑰花、念珠的慈悲、十字架上的受難耶稣和圣母怜子像。她倾听诗歌里忧愁的咏唱和尘世的空虚那里回响着永恒的悲叹。

  但是不久之后刑露就发现,在学校早会上為唱诗班钢琴伴奏的那位高年级学生是富商的孙女儿;圣诞晚会时在台上跳芭蕾舞的是建筑师的掌上明珠。她那些趾高气扬的同学全是非富则贵,开车送她们上学的司机其中有几个是穿一身笔挺的白色制服、头戴帽子的,看上去就像电影里一艘豪华邮轮上的船长到了Φ午,那些女佣一个个排着队送午饭来给她们的小主人生怕娇贵的小姐们吃不惯学校的饭菜。

  于是刑露变得愈来愈安静了,免得露出自己的底细来

  填写家庭信息的时候,父亲明明是一名画户外广告牌的工人她却在职业那一栏巧妙地填上“画家”,母亲明明昰厨娘她只填上“家庭主妇”。

  每一次学校向学生募捐的时候刑露总是拼命游说母亲多捐一点钱,撒谎说有个最低限额游艺会嘚时候,老师发给每个学生一叠抽奖券说明用不着全都卖光,刑露偏偏哄父亲替她全部买下来她这些行为并不是出于慷慨或是善良,洏是好胜和虚荣

  然而,刑露发现她永远不会是班上捐款最多的那个学生她也没机会学钢琴和芭蕾舞。要是她能够她难道不会做嘚比她们任何一个都出色吗?她不禁在心中质问上帝,为什么不能成为那样呢?为什么要贫穷呢?

  贫穷并不是圣坛上的玫瑰花或者耶稣头上嘚荆棘冠冕而是撒旦的诅咒。刑露不再去圣堂祈了

  她把好胜和虚荣改而投进书本里,她上课留心读书用功,成绩总是名列前茅她最爱上英国文学的课,在家里跟父亲说英语心中暗暗瞧不起不会说英语的母亲,觉得这个厨娘的女儿配不起父亲

  然而,学校那张漂亮的成绩单只能满足她心中好胜的那部分虚荣的那部分却感到饥渴。

  到了情初开的年纪刑露如痴如醉地沉浸在另一种书里,内容全是爱情热恋中的男女,充满波澜的生活短命的多情女子,在覆满玫瑰花瓣的地板跳的华尔兹大宅弧形露台上看的月光,生迉不渝的誓言雨中相拥的泪水,醉倒在怀里的吻头戴珍珠冠冕披着白色面纱、拖着长长裙摆踏上红地毯的纯洁新娘和套在西盟全本小說网指上的盟约。十五岁以前的刑露这几年间,双手都被这些租书店的旧书上的灰尘弄得脏脏的

  爱情不该是这样的吗?

  华丽水晶大吊灯下的那支舞一直跳到永远,披着粉红色羽毛的多情小鸟在窗外飞男人会为女人摘星星、摘月亮。

  挂在刑露头顶上方一盏昏黃的罩灯照亮着那个遥远而波澜起伏的世界,忧愁晚钟和痴情夜莺的歌声在那儿回响着她苍白的少女时代是感情平庸的人无法到达的境界。

  到了十五岁那一年刑露爱上了一个男孩。

  他跟她一样念高中四年级是隔邻一所男校理科的高材生程志杰。程志杰是学校里风头最盛的运动健将网球打得很棒,拿下了学界冠军的奖杯他长得挺拔帅气,身上穿着雪白的球衣在球场上奔跑的那个模样就汸佛顶着一身的阳光。

  一个冬日的黄昏程志杰在学校外面头一次看到刑露,从那天起每天上学和放学的时候,他总是找机会在她媔前晃过

  其实,刑露早就风闻过他的名字了她们学校的女生经常私底下讨论他,去看他比赛为了他才去学习网球,故意在他练習的球场上出没

  一天,放学的时候刑露发现程志杰坐在学校前面的栏栅上等她,身旁还围着几个小跟班他看到她,连忙走过来洎我介绍匆匆把一张网球公开赛决赛的门票塞到刑露手里,满怀自信地说:

  “你会来看我比赛的吧?”

  刑露好奇地抬起头看了看怹收下那张门票。

  比赛的那天程志杰击败了厉害的对手,摘下冠军的奖杯却赢得很寂寞,因为他爱慕的那个女孩并没有出现茬看台上。

  第二天早上刑露进去课室的时候,发现里面数十双眼睛全都看向她她缓缓走过去,把放在她椅子上那只绑着银丝带的沉甸甸的金色奖杯拿开随后若无其事地坐下来,把要用的课本摊开在桌子上心里却腾着甜蜜的波澜。

  那天放学的时候程志杰身邊的几个小跟班不见了。他走上来拦住刑露撅着嘴问她:

  “你昨天为什么不来?”

  刑露看了他一眼,冷着脸说:

  “有必要这麼张扬吗?”

  程志杰红着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刑露故意气他说:

  “我宁愿要一个鸟巢!”

  看到程志杰那受伤的神情,刑露心中却又后悔了害怕他不再找她。

  然而第二天早上,刑露走进课室的时候发现一个孤零零的鸟巢可怜地放在她的椅子上,裏面还粘着几根灰绿色的羽毛那几个妒忌她的女生脸上露出讪笑和幸灾乐祸的神情,以为程志杰故意放一个鸟巢在那儿戏弄她只有刑露自己知道,这个喂她摘鸟巢的男孩子也会为她摘星星、摘月亮。

  那天放学的时候程志杰在学校外面等她,看到她出来他走上詓,撅着嘴问她:

  “那是你要的鸟巢吗?”

  刑露了他一眼说:

  “你是怎么弄来一个鸟巢的?”

  刑露语带嘲讽地说:

  “昰你那几个跟班替你拿下来的吧?”

  “是我自己爬上去的!”

  他又不忘补上一句:

  “那棵树有多高?”

  “约莫一层楼吧!”

  刑露吓坏了,叫道:

  “天哪!你会掉下来摔死的!”

  程志杰耸耸肩说:

  “没关系!你还想我为你做些什么?”

  刑露笑开了。“峩现在还没想到以后想到再告诉你。”

  “你喜欢那只奖杯吗?”

  “你害得我很出名呢”

  程志杰怯怯地偷看了刑露一眼说:

  “我想把它送给你。”

  “那是你赢回来的我又不会打网球。”

  可是刑露想起自己没有打网球穿的那种裙子,母亲也不会買给她她低下头去,望着脚上那双黑色丁带皮鞋的脚尖幽幽地说:

  “我不一定想学。”

  随后她听到学校的小圣堂敲响了五点嘚钟声那声音变得很遥远。两个人已经不说话了不时看向对方的脸。她的脸像春风驱散了寒冬的萧瑟,那双黑亮的瞳孔流泄出一种聲音似的弯翘的睫影在那儿动着,想着幸福和未来、人生和梦想夕阳落在远方的地平线,天色渐渐暗了爱情才刚开始自她脚踝淹开來。

  为了跟志杰见面刑露编造了许多谎言,做母亲的自以为一向把女儿管得很严因此丝毫没有怀疑那些要到图书馆温习和留在学校补习的故事,也没注意到女儿的改变

  而今,在教室里上课的时候刑露的眼睛不时偷偷看向窗外,因为从那些窗户看出去可以看到隔壁那幢男校和那边走廊上的一排粉蓝色的栏栅,她的世界就封闭在那儿

  这双小情人一见面就互诉衷肠,离学校不远也竟然大著胆子偷偷牵着对方的手志杰有时会带刑露回家,他跟父母和一个老佣人住在一幢两层高的房子里两个人躲在志杰的睡房里一起读书、听歌、接吻,紧紧地搂抱她有好几次推开他那怯怯地伸过来想要尝试抚爱的手,坚定地说:

  “要是你爱我你会愿意等我。”

  她的贞洁是为他们的爱情而守着的并且相信他会因此感动。

  然而她是什么时候开始恨他的呢?也是在这个铺了厚地毯的房间里。

  那天贞洁结结巴巴地告诉刑露:

  “爸爸要我去美国念书。”

  “那边的学校已经录取了我我这两个月之内就要去注册。”怹不敢看向她

  刑露的眼泪扑地涌出来,叫道:

  “你早就知道会走的!你早就知道的!”

  志杰临走前的那个夜晚刑露瞒着母亲,偷偷走到公寓楼下跟他见面她紧紧地搂着他,哭着说:

  “你会爱上别人……你很快就会忘了我……为什么明知道要走还要开始?”

  志杰向刑露再三保证:“不会的……我不会爱上别人……我不会忘记你……”他抓住她两个肩膀看着那双哭肿了的大眼睛,说:

  “我想过了等我在那边安顿下来,我马上叫爸爸出钱让你过来跟我一块儿念书”

  “你爸爸他会答应吗?”

  “他很疼我,他会答应的!只要我把书念好就跟他说而且……”他带着微笑说,“他很有钱!不成问题的!”

  刑露那双泪眼看到的是一个充满希望和无数幸鍢的未来她终于可以摆脱母亲,离开这里了虽然舍不得父亲,但是父亲会为她高兴的。其实她根本就没想那么多,一心只想着志傑很快会把她接过去两个人不会再分开。从此以后他们会一起上学,几年后他们大学毕业,说不定会结婚……还有梦寐以求的许多ㄖ子等着他们

  然而,他就像出笼的鸟儿一样她抓不住了。起初的时候他每天写信回来,然后是每星期一封随后变成了每个月┅封,信的内容由当初的痛苦思念变成总是抱怨功课有多忙信写得愈来愈短,也没有再提起接她到美国读书的事

  那时差不多要会栲,刑露每天摊开一本书想集中精神,脑子里却一片混乱一时安慰自己说:“他在那边读书一定也很辛苦,所以没办法常常写信!”一時又悲观地想:“说不定他已经爱上了别人”

  她整天躲在房间里胡思乱想,母亲以为她太紧张考试了特别弄了许多补品,逼她吃丅去她却全都偷偷吐出来。

  她不断写些充满热情的信给志杰志杰的回信却愈来愈冷淡,而且常常是过了很久之后才回信

  那缯经自脚踝边淹开来,她浸泡在当中过日子的爱情已经退到遥远的他方了。

  她受不了写了一封长信质问他是不是爱上了别人。她驕傲地表示要是这样的话,她会祝他幸福她会永永远远忘掉他。她这么说只是想扑上去用双手和双脚抓住那无根的爱情。

  信寄絀去了刑露每天心慌意乱地来来回回跑到楼下去检查信箱。那两个星期的日子太漫长了一天,她终于在信箱里看到一个贴着美国邮票嘚蓝色信封她手里抓着那封宣布她爱情命运的信,拼命爬上楼梯信在她手指之间薄得像一片叶子似的。

  她到了家推开睡房的门,走了进去

  “我们这么年轻,还是应该专心读书的……我对不起你……你会忘记我的……你一定会找到幸福……”

  刑露坐在床邊那双载满泪水的眼睛反复读着最后几行字,脑里乱成一团整个人空了。她的世界已经化为粉碎为什么不干脆死了算呢?为什么不能詓美国呢?

  母亲在外面叫她,刑露心烦意乱地把信藏起来打开门走出去。

  母亲给了她几件漂亮的衣服是东家那个年纪和她差不哆的女儿不要的旧衣服。母亲说:

  “那孩子今年要去美国读书了临走前要在家里开几个舞会呢!”

  刑露砰的一声直挺挺地昏倒在哋板上。

  那段日子是怎么熬过去的呢?她整天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有时候倚在窗边,呆呆地看着街上一看就是几个钟头,一句话也没說吃饭的时候,只是勉强吃几口

  一天,刑露在公寓楼下坐了一个早上为的是等邮差来。她心里想着:

  “他也许会回心转意”

  邮差并没带来那种贴着美国邮票的蓝色信封。刑露失望地爬上楼梯回到家里。

  走进睡房时她发现志杰写给她的那些信全嘟拆了开来丢在桌子上,母亲站在桌边露出吓人的样子。

  刑露扑上去抓起那些信哭着叫道:

  “你为什么偷看我的信!”

  “伱好大的胆子!”母亲抓住她一条手臂,把她拉扯过来咆哮着,“你有没有跟他睡?”

  “没有!”她泣起来

  “到底有没有?”母亲疯叻似的,抓住她的头发狠狠赏了她一记耳光。

  五个指痕清晰地印在脸上刑露挣脱了母亲,扑倒在床上号大哭“没有!没有!没有!”那声音诉说着的却是悔恨。

  可是母亲不相信她,把她从床上拉起来一直拉到街上,拦下一辆出租车使劲把挣扎着哭着的她推进詓。

  在那间苍白的诊所里一块布盖到刑露身上。她屈辱地躺在一张窄床上弓起膝盖,张开两条腿让一个中年女医生替她检查,隨后她听到那个人走出去跟母亲说话

  从诊所出来,母亲牢牢地握着她的手眼里露出慈爱的神情。母女之间的恩怨化解了仿佛她們是彼此在人世间唯一可以依靠的。母亲抹了抹眼角涌出来的泪水喃喃对女儿说:

  “永远不要相信男人!”

  刑露哭了,但是她鋶的却是羞辱的泪水。

  可是母女之间不久之后又再起波澜。中学会考的成绩单发下来了刑露只有英文一科合格。早在发榜之前甚至是在她考试的那段日子,她已经想到会有什么结果了然而,就像天下间所有心存幸的人那样刑露也抱着虚妄的希望。

  现实却囿如冷水般泼向她她踉跄着悔恨的脚步,这就是爱情的代价为什么要相信那个人呢?为什么天真地以为那个甚至没能力养活自己的男孩會带给她幸福和梦想呢?

  那天晚上,刑露坐在公园的长椅上脑子里空荡荡的,回家的路多么遥远啊!还有母亲那张愤怒的脸孔在那儿等著她

  直到公园关门了,她踏着蹒跚抖的脚步回家看到憔悴的父亲坐在公寓的楼梯上。父亲抬起头看见她时,松了一口气然而,随后他看到她的成绩单时一句话也没说,把那张成绩单还给她

  “你自己上去跟你妈妈说吧。”

  刑露畏怯地一步一步爬上楼梯那段路却像一千里那么漫长,实在是太漫长了父亲为什么不陪她走这条路呢?那天,母亲把她揪上出租车拉她去诊所的时候父亲并沒有拯救她。这个晚上他依然没有伸出双手去拯救她,那就是出卖!曾几何时父女俩是一对盟友啊。

  刑露多么希望自己会昏倒甚臸滚下楼梯死掉算了,也不情愿面对母亲那张脸

  然而,当母亲终于看到她的成绩时并没有骂她。母亲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了那仳责备,甚至发疯都更让她难受,仿佛她踩烂的不是她自己的人生而是这个家庭的人生和未来,还有那个摆脱贫穷的希望

  父亲茬楼梯上等她回去的这个晚上,也是他失去工作的夜晚他喝醉酒,跟老板吵了一架给开除了。

  然而他们却已经欠了房东三个月嘚租金。

  一家人后来搬到一家更旧更小的公寓父亲借酒浇愁,母亲则像一尊高傲的雕塑那样不跟刑露说话,也不看她一眼

  刑露想起已经逝世的祖父,她见过的只有老人的照片和那具留有余温的尸体然而,她却在已经渐渐模糊的记忆中想象那张脸是慈爱的偠是祖父还在世,她会恳求祖父接她去英国她会从头来过,她也许还能抓回那些有如小鸟般掉落在泥里的无数梦想

  如今却只好去找工作了。她其实有着母亲的现实和好胜她知道,在贫穷的家庭里谁赚到钱,谁就有地位

  由于长得漂亮,出身名校英语也说嘚好,她很快就在一家时装店找到一份见习售货员的工作每个月,她把大部分的薪水都交给母亲为的是要封住那张势力的嘴巴。果然母亲又开始和她说话了。

  她本来是可以去当个小文员过着朴素寒酸的日子的。是她虚荣的天性把她带来这家开在丽晶酒店里的高級时装店

  姿色平庸的人根本不可能在这里工作。众所皆知她们店里的售货员是这个行业中最漂亮和时,也最会穿衣服的因此,能够进来的女孩脸上都难免带着几分势利眼和骄傲

  刑露是打败了许多对手,才跨进这个嵌金镶玉的浮华世界

  从前在学校念书嘚日子,她和李明真两个人最喜欢下课后去逛那几家日本百货公司摸摸那些漂亮的衣服,许多次她们甚至大着胆子把衣服拿去试身室試穿,满足一下自己的虚荣心从试身室出来的时候,故意皱皱眉头找个借口说那件衣服不合适然而,而今她每天随便摸在手里的衣服嘟是她几个月甚至几年的薪水。

  与其说这是一家时装店倒不如说这是一个挥金如土的乐园。客人们在这里挥霍着金钱买衣服的錢甚至可以买一幢房子。这些人也挥霍着生活挥霍着短暂的青春,急不可待地把华丽的晚装和皮草大衣披在年轻的身体上或是用同样嘚衣服来挽回已逝的青春。

  进这片乐园的都是浑身散发着光芒的人物刑露就接待过一位欧洲公主和一位女男,也接待过阿拉伯王子囷他那群美丽的妃嫔更别说最红的电影明星和上流社会那些脸孔了。

  然而置身于浮华乐园的虚荣,很快就变成了更深的空虚就潒吸鸦片的人,一旦迷上了这种麻痹感官的逸乐也愈来愈痛恨真实人生的一切。他们回不了头仿佛觉得那些从袅袅上升的烟圈中看到嘚幻影才是至高的幸福。

  有时候刑露也像店里其他女孩一样,过了营业时间等主管一走,就关起门来随意从一排排衣架上挑出那些自己喜欢的衣服逐一穿在身上然后站在宽阔的镜子前面叹息着欣赏自己的模样。起初的时候刑露也尝到了这份喜悦,可是到了后來,这些借来的时光和借来的奢华只是加深了她的沮丧

  她诅咒上帝的不公道。那些客人的样貌并不比她出色体态也不比她优雅。仩帝是不是开了个玩笑把她们的身份对调了?

  于是,刑露咬着牙回到现实了接下来的日子,一切都变了她默默苦干,参加公司为員工举办的那些培训班时她比任何一个同事更努力去学习穿衣的学问、找数据、做笔记。她本来就拥有天赋的美好品味成绩自然成了癍上历年最好的,导师都对她另眼相看她也去上日语班。

  现在每天上班,即使是面对那些最傲慢无礼的客人她还是会露出微笑,她侍候周到无可挑剔,再也提不起劲偷偷试穿衣架上那些昂贵的衣服了

  私底下,她变得沉默寡言、忧郁、平静仿佛已经接受叻这种宿命的人生。然而愈是这样,她心里反而充满了欲望、愤怒和憎恨她瘦了,苍白了旁人都能感受她身上那种冰冷的魅力。她嘚顺从其实也是抵抗她的沉默只是由于倦怠。日子的枯燥单调让她更向往她曾经幻想的爱情和死心过的幸福。

  一天刑露在店里忙着整理衣架上的衣服,有个声音在她身边响起:

  “对不起我想找一件衬衫。”

  刑露转过头来看着说话的人他仪表堂堂,身仩穿了一袭白色的衬衫和黑色的笔挺西装系了一条红色领带,脚上一双黑得发亮的皮鞋眼睛在微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那张快乐嘚脸显得生动活泼,仿佛随时都会做出许多可爱的表情来

  刑露发现他身上衬衫的胸口沾了一些还没干透的咖啡渍。

  “刚刚在酒店咖啡室不小心弄脏了衬衫待会儿要去喝喜酒,赶不及回家换另一件了”

  “好的,先生请你等一下。我拿一些衬衫给你看看請问怎么称呼你呢?”

  刑露问了他的尺码,随后从衣架上挑出一些衬衫逐一在他面前铺开来,那儿有二十件

  “杨先生,你看看囍欢哪一件?”她问

  他溜

  后记 -- 飞渡千山

  去年当『媔包树出走了』出版之后我收到许多读的电邮和来信,他们很想知道林方文到底是生是死

  我没想到林方文的生引来了那么多的回響。其实我当时还没决定要不要让他死。一年来心中有好几个腹稿:林方文可以死,也可以不死

  我想写的,是林方文和程韵这兩个人的成长让林方文死,那未免太容易了不让他死,难度较高也更现实一点。

  林方文并没有死他选择了另一种人生。

  程韵以为林方文死了林方文的「死」,成全了她的另一种人生---一种她从来没有梦想过的人生正如程韵所说,人生的过渡当时百般艰難,一天蓦然回首原来已经飞渡千山。

  当程韵发现林方文原来没有死她埋怨他自私,葛米儿忽然说:「可是你又有甚么损失呢?」程韵憬然醒悟假如林方文没有「死」的话,她也没有成长

  『面包树上的女人』那个阶段的程韵,以为爱情是人生的全部『媔包树出走了』的时候,林是程韵的一切到了『流浪的面包树』,程韵已经有了自己梦想和人生成长,才是女人最后的归宿成长之後的爱情,才是更圆熟的爱

  林方文也改变了。在第一集里他是个很自我,不太会关心别人甚至不懂得爱的人。到了第二集他恏像长大了,而其实却无法解决内心的矛盾无法忠于一段感情。『流浪的面包树』里林方文死里逃生,才发现心中至爱他却也明白,他和程韵是永远没法好好相处的他并不知道,他的「死」已经改变了她

  不要问我,程韵爱的是林方文还是杜卫平这是两个不哃的故事和两段不同的人生。爱情是没得比较的也没可能了无遗憾。

  我最难过的是葛米儿的死。写到她去书店找程韵告诉程韵「我很快便会去见林方文。」这一幕时我很伤感。曾经有读者说我的小说好像都有死亡。是的我对死亡常常有一种憧憬。死亡是永遠的离别而我最害怕的,是离别的寂寥

  害怕,却没法逃避

  这个阶段的我,深深相信最美好的爱是成全。只是成全这回倳,百般艰难不知道会不会有飞渡千山的一天。

  『流浪的面包树』之后面包树的故事,也该暂时告一个段落了也许,等到数年後我们再回头来看看林方文和程韵这两个人,过着怎样的人生

  上一集,大家抱怨我太残忍把林方文「弄死」了,如今他已「复活」虽然没能和程韵一起翱翔,也总算是幸福的离别不要再说我残忍了。

  原来人可以度过最无望的日子。抖落身上的灰雨重披一身星光。

  只是当某些特别的日子降临,呼唤着记忆里甜美和沉痛的部分人还是会感到苍茫和孤单。

  「离别是没得练习的」葛米儿说。是的人生的乍然离别,常常杀我们一个措手不及有谁能够为离别练习呢?倘若可以练习便不会有那么多的眼泪和思念。

  「你这种人只会在自己的葬礼上才不会迟到!」蒂姝说。

  「也许我害怕爱上另一个人之后会把他忘记吧我却又害怕没法莣记他,那便永远没法爱上另 一个人」我说。

  爱是美丽的但也是累人的,我多么向往一个人的自由从此以后,无须在苦苦的思念里轮回突然间,我的身子轻盈了许多我甚至在浴缸里唱起歌来。我决定了以后只要别人来爱我,我不会再那么爱一个人了我想潒自己变成一个无情的女人。无情是多么绝美的境界我再不会爱伤害,不会了

  我哑口无言。是的他从来便是这样一个人,我为甚么不理解呢从前我常常害怕他总有一天会悄然无声地离我而去,去寻找那个虚缈的自己

  我以为我害怕的,是告别的时刻原来,我同样害怕重逢

  『嘘,程韵那个男人是不是想偷书,他看来鬼鬼祟祟的』小哲走到柜台,在我身边小声的说

  小哲是我嘚助手,从第一天开始便在书店里帮忙来上工的那天,他戴着一顶鸭舌帽眼神有点忧郁,看起来很像一个人也许是因为这个缘故,峩聘用了他

  我朝小哲说的方向望过去,看到一个男人他个子高高,架着一副大眼镜浓密而微曲的头发油腻腻地搭在头上,盖着聑朵他长得瘦骨伶仃,身上的蓝格子衬衫松垮垮瘦成这个样子,只消用一根竹竿便可以把他整个人挑起来,挂在墙壁上一看他的模样,便想到他是家里堆满了书和过期杂志半张床也被书占据着,每天跟书睡在一块而不是跟女人睡的书虫

  『他常常来的吗?好潒有点面熟』我说。

  『不觉得但是,我们近来不是常常不见书吗』

  『他看来是个爱书人。』

  『所以才会偷书』小哲悻悻的说。

  那个男人突然转过身去迅速地把手上的一本书藏在怀里,然后匆匆走下楼梯

  小哲连忙冲上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说:『先生,你身上的书还没有付钱!』

  那个男人慌张起来使劲把小哲推倒在地上,没命奔逃

  他跑得很快,我以为他是书槑子没想到他很能跑,虽然他跑起来很明显是八字脚的或许是八字脚的缘故,他跌了一跤给我赶上了,我拉着他衬衫的衣角喘着氣说:

  他坐在地上,脸胀红了厚厚的眼镜也歪了,那本书从他怀里跌出来

  『你知道我们开书店是很辛苦的吗?你不该不付钱!』我教训他

  『对不起,我不想的』他说。

  『那为甚么要这样做』

  『是控制不了自己。』他说『可是,只要看过是恏书事后我会回来把买书的钱放在柜台上。』

  怪不得近来我经常在柜台上发现一些钱

  『写得不好的书呢?』

  『那我会把咜毁灭不让不好的书留在这个世界上。』他慷慨激昂地说

  他似乎是有书的洁癖。

  『你没权这样做』我说。

  『我知道』他用衬衫的衣角抹去眼镜片上的灰尘,忽然之间我记起他是谁了。

  『你是』他讶异地望着我。

  那一年林方文拿了稿酬,送了一把小提琴给我为了能够用那把漂亮的小提琴拉一支歌,我到老师那里学小提琴在那里认识了也是来学小提琴的大近视,他拉得囷我一样差劲

  『你是不是跟杨韵乐学过小提琴?』我问

  『喔,是你!』他尴尬地说『很久没见了。』

  是的那些日子哆么遥远。

  『你吃一片吧我们的核桃面包做得很好。』我把面包放在大近视面前又倒了一杯甘菊茶给他。

  『谢谢你』他骨碌骨碌地把那杯甘菊茶倒进肚子里,一边用衣袖抹汗

  每天下午三点钟,书店会有新鲜出炉的面包售卖是小哲做的,他从前当过面包学徒会做很多美味的面包。

  除了小小的面包厨房之外我们还有花草茶,客人可以坐到书店的阳台上一边喝茶,一边看书每忝下午,面包的香味在空气里飘荡成为了书店的特色。

  『要不要报警』小哲盯住大近视,然后问我

  大近视尴尬地低下头吃媔包。

  『不用了我们原来是朋友。他每次事后也会回来把买书的钱放在柜台我们不是常常发现有些零钱放在柜台吗?』

  『那倒是怪癖!』小哲揶揄他

  『每个人都有一点怪癖吧!』我替大近视解围。

  『每次读到写得很差劲的书我也想把它毁灭,但是鈈可以啊!我不是你不是杀书敢死队。既然是朋友你以后买书要付钱啊!』我说。

  『得了!得了!』他扬扬手说

  『到别的書店也是。』

  『得了!得了!这家「面包树」书店是你的吗』

  『嗯。』我点点头

  『为甚么会叫「面包树」?』他好奇地問

  『是为了纪念一个人。』我说

  『我还不知道你叫甚么名字。』我说

  『朋友都叫我大虫。』

  『大虫是不是经常茬杂志上写书评的那个大虫?』

  『对了!』他得意地微笑

  『你的书评写得很好,我是你的读者』

  我连忙告诉小哲:『原來他便是写书评的那个大虫。』

  『是吗』小哲对他好像有点改观了,他常说大虫的书评很有见地

  『你提过的书,很多人来买』小哲说。

  『是吗』大虫沾沾自喜。

  『你还有学小提琴吗』我问大虫。

  『没有了我根本没有天分。』

  『我记得伱说过是因为对一个朋友的承诺而去学小提琴的。』

  『是的』他带点伤感地回答。顷刻之间他好像变成一只受了伤的麻雀,瑟縮在那件大衬衫里

  那是一个爱情故事吗?甚么女人会爱上大虫

  我回到家里的时候,杜卫平靠在沙发上一边用一条毛巾抹着剛刚洗过的头发,一边把双脚放在电动按摩机上按摩

  『你回来啦?』他说

  『嗯!累死了!』我踢掉脚上的鞋子,四处找我的拖鞋

  『你有没有见过我的拖鞋?好像老是找不到』

  他不知道在哪里找到其中一只,扔过来给我:『因为你总是把拖鞋乱丢』

  『哪里是!』我软瘫在沙发上。

  『很累吗』杜卫平问。

  『今天跑了好几百米呢!』

  『追一个旧朋友我们以前一起學小提琴的。』

  『你学过小提琴的吗为甚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我还有很多事情是你不知道的』我微笑着说。

  『按摩機你用完了没有给我用。』我说

  『我才刚刚开始呢!我也很累啊!今天餐厅的生意很好,我忙了一整天』

  『给我用嘛!』峩用脚把按摩机拉过来。

  他踏着按摩机说:『不行!你每次都是这样!』

  我用力把按摩机勾过来:『给我嘛!』

  他不肯放開脚:『是我买的,你自己不是有一部吗为甚么不用?』

  『那一部比不上这一部嘛!你用那一部吧!』我踏在他的脚上

  『不荇!先到先得!』他踢开我的脚。

  我勾开他的脚:『让给我!』

  『每人一只脚怎么样?』他没好气地说

  我笑了:『好吧!』

  『我做了日本柚子凉面,你要吃吗』他问。

  『放在冰箱里』他说。

  『你去拿』我说。

  『那我不吃了』我说。

  后来我还是吃了冰箱里的柚子凉面。用新鲜柚子汁做的面条清甜得像水果,在这样的夜里轻盈了我疲倦的身体

  不知道从哪时开始,我爱上了吃东西虽然吃得不多,而且总是无法胖起来但是,看到美食便会忘记所有愁烦,觉得人生还是有无限的可能

  我的书店里,有很多关于美食的书每天做面包,也是想让食物的味道包围着自己将来,我也许要写一本食谱那是我的励志书。囚只要还有食欲心里平安了。

  杜卫平已经睡了我站在鱼缸前面,霓虹光管下漂亮的蓝魔鬼鱼在吃饲料。牠们是我从水族馆特别訂回来的蓝魔鬼鱼原产地是太平洋一带,那是我从未去过却有太多故事的地方

  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养鱼。从小到大我没养过鸟獸虫鱼或一草一木。童年时看到杜卫平养的一条小黑狗,我甚至骄傲地说:

  『我只会养我自己!』

  然后从某天开始,我养了魚那是我和海的唯一联系,我深深相信我所爱的那个人,仍然躺在海里

  杜卫平是我的室友。那个时候我把跑马地的房子卖了,钱用来开书店书店已经花去我所有的积蓄,我本来以为自己要住在书店里的一天,我在街上碰到杜卫平

  『你是程韵吗?』他叫住我的时候手上拿着一条木板。

  杜卫平是我的小学同学那时候我常常和他打架。他发育得比我迟四年级的时候,我比他高出半个头所以我经常欺负他。谁知道过了一个暑假之后他比我高出整整一个头,但是我继续欺负他

  小时候,我们住得很近一天黃昏,我在附近碰到他拖着一条胖胖的小黑狗散步那条小狗刚好翘起一条腿,把尿撒在电灯柱上杜卫平充满怜爱地告诉我:

  『这昰我的小狗渡渡。』

  『将来我只会养我自己!』我骄傲地说。

  虽然我那样可恶他却似乎很喜欢跟我一起。

  我们曾经在男廁里打架那一次,给训导主任逮住了罚我们在烈日当空的操场上站立。

  『你将来要做甚么』我问他。

  『我想当厨师』他說。

  他家里是开粮油杂货店的自小已经接触很多做菜的材料,他爸爸的厨艺也非常出色耳濡目染,他对食物有一种特别的感情

  然后,他问我:『你呢』

  『我要当厨师的老板。』我笑笑说

  『我会自己当老板。』他扬了扬眉毛说

  我望着他,觉嘚他的样子愈来愈模糊然后,我便昏了过去不是因为不能当他的老板,而是热昏了头听说,我昏倒之后是杜卫平把我抱到卫生间嘚,他给我吓坏了

  那天碰到杜卫平的时候,我们已经许多年没见了却没有一点陌生的感觉。童年的日子遥遥呼唤,重演如昨姩少时候的感情,好像是一辈子的

  『你要不要搬来和我住?』知道了我的情况之后他说。

  杜卫平的公寓座落在湾仔海傍朝姠西面。这幢公寓已经有三十多年的历史了外表有些破旧,因为可以看到日落所有的破旧都变成一种品味。从他家走路到我的书店呮需要二十分钟。我碰到他的那天他正在买材料装潢房子。

  杜卫平的女朋友是舞蹈员他买房子,原本是打算和她一起住的可是,她突然决定去荷兰念书有两个房间的公寓,只剩下杜卫平一个人

  『她下星期便走了,到时候我来帮你搬家』杜卫平说。

  從前常常被我欺负的小男孩没想到现在变成我的大哥哥了。

  搬家的那天一个女孩子开一辆小货车载着杜卫平来。

  『我便是要詓荷兰念书的那个人』韩漾山爽朗地自我介绍。

  韩漾山束起一条马尾穿着一件横间条背心和紧身牛仔裤,外套搭在腰间裤子上別了几个徽章,有点不修边幅这种不修边幅,却又似乎是花了一番心思的这样的女孩子,在中学时代该会是个千方百计在校服上做掱脚犯校规,上圣经课时偷偷听玛丹娜跟同学躲在女厕抽烟的少女,任性而不甘平凡

  『他一定要我来,说是要我看看他跟甚么女駭子一起住』韩漾山说。

  杜卫平尴尬地笑笑他是要证明他绝对不会对我有任何幻想吗?

  『他大概希望我放心』开车的时候,韩漾山说

  放心?是指我的人格还是说我没有吸引力

  『其实有甚么关系呢?』韩漾山说『假如你们爱上了对方,也没有人鈳以阻止』

  我瞅了杜卫平一眼,说:『我才不会爱上他』

  『我也不会。』杜卫平朝我扮了个鬼脸

  车子停在公寓外面,杜卫平走下车替我拿行李。

  『你知道我为甚么喜欢他吗』韩漾山一边关掉引擎一边问我,然后她悄悄在我耳边说:『因为他做嘚菜太好吃了!我最容易爱上三种男人:厨师、摄影师、舞蹈员。摄影师是最好的情人舞蹈员是最好的性伴侣,厨师是最好的男朋友』

  我大概猜到杜卫平在那方面的表现了。

  『你为甚么会去荷兰念书』我问韩漾山。

  『我喜欢荷兰这个国家够坦诚嘛!阿姆斯特丹市内,红灯区和色情商店林立风化案在罪案的比率中却很低。而且我觉得自己的学问太少了,我哥哥可是神童呢!他十四岁巳经上大学我却不是神童,真不公平』

  我诧异地望着她:『你哥哥不会是韩星宇吧?』

  『嗯』我点点头。

  『是旧朋友』她问

  『你刚才的神色看来不像啊!是情人吧?』她甩甩那条马尾说

  『我们已经分手了。』

  『是我不好吧』我抱歉地說。

  『那么是你抛弃他的吧?』她耸耸肩膀说:『没想到哥哥这么好也会失恋呢!你还有见他吗?』

  杜卫平一直闷闷不乐┅天,他买了一堆猪脚、香肠、腊肉、马铃薯、芹菜和荷兰豌豆回来做了一大锅荷兰豌豆汤,心情才好起来这个汤,是荷兰水手最爱喝的从十七世纪开始,便成为荷兰的国菜

  『现在好像和在荷兰的她有了一点联系,彷佛是在某个时空生活在一起』他一边喝汤┅边说。

  『我可以在这里养一缸热带鱼吗』我问。

  『你喜欢养鱼的吗』

  『也是跟你一样,在天涯某处跟一个人联系』峩说。

  『嗯我明白的。』他说

  这两年来,我常常在想世上有没有幸福的离别?

  没有苦涩的泪水也没有遗憾,离去的囚根本不知道那即将是一场告别

  带着微笑远离,是最幸福的一种离别所有的不舍,留给等待的那个人

  一天将尽,别离之后明日我们还会相见吗?

  明日也许是天涯之遥。

  杜卫平用肚子回答了想念我乘着蓝魔鬼鱼,游向思忆的最深处

  从来没囿养过鱼的我,并没有想到养鱼是那么困难的

  第一次买回来的两条蓝魔鬼鱼,三天之后便死了

  『可能是鱼缸里的盐分调得不恏。』杜卫平说

  再买回来的两条魔鬼鱼,也相继死去

  『不如买一些比较容易养的金鱼吧。』杜卫平劝我

  『不,我就要養这个』我说。

  后来买的蓝魔鬼鱼也总是活不长。每个夜里我战战兢兢地呆在鱼缸前面,久久地凝望着缸里的鱼确定牠们是鮮活的,才敢上床睡觉

  可是,昨夜鲜活的鱼第二天早上却沉睡了。

  我啃了很多关于养热带鱼的书到水族馆去,向养过蓝魔鬼鱼的人讨教自以为已经有些把握了,可是正如杜卫平说,有些人有本事养死任何生物

  我有很多理由去放弃,只是我已经不昰从前那个很容易放弃的人。

  后来我又买了两条蓝魔鬼鱼。他们身上的蓝色漂亮得像天朗气清的晚空。我夜夜守候直至疲倦每忝早上起来看见牠们依然活着,便是最大的快乐

  『这一次应该没问题了。』杜卫平说

  然而,一天晚上其中一条蓝魔鬼鱼反叻肚,我用鱼网去碰牠也没法再把牠唤醒。

  我爬上床用一床被子裹着自己,沮丧地呆望着天花板杜卫平说得对,也许我该养别嘚鱼

  第二天早上,当我走到鱼缸前面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昨天那条反了肚的蓝魔鬼鱼竟然活泼地在鱼缸里游来游去

  『是不是你换了我的鱼?』我问杜卫平

  『我怎可能一夜之间找一条魔鬼鱼回来?听说有些鱼反了肚之后又会奇迹地活过来』杜衛平说。

  我怔怔地看着那条死而复活的蓝魔鬼鱼牠让我知道不该绝望。

  这一缸鱼我养到如今。到水族馆去的时候反而有人姠我讨教养蓝魔鬼鱼的心得。我终于明白所有的心得,都是战战兢兢的历程当时忐忑,后来谈笑用兵就像曾经深爱过的人,才明白孤单是一种领悟

  餐厅的入口有轻微的骚动,每个客人都朝那个方向望去我知道是葛米儿来了。果然是她她染了一个泥鳅色的短發,发根一撮一撮的竖起活像一个大海胆。

  『漂亮吗』她坐下来问我。

  『我只可以说是勇气可嘉你一向如此。』我说

  『你的发型太保守了,老早该换一下』她说。

  我笑了笑:『我把创意留给我的书店』

  『来的时候,我想到一个很好的点子!』她说

  『下次歌迷会,在你的书店举行不就可以替书店宣传一下吗?』她兴奋地说

  『拜托你千万别来!你的歌迷会把我尛小的书店挤破,你饶了我吧!』我说

  『我还以为你会高兴呢!』

  『等我将来有一家很大的书店,你再来开歌迷会吧』

  『那好吧!杜卫平呢?我想知道今天有甚么好吃的』

  杜卫平走过来,看到葛米儿的头发不禁朝我笑了。

  葛米儿风骚地向杜卫岼抛抛眉眼问:『漂亮吗?』

  『我们今天正好有海胆意大利面跟你的发型很配合。』杜卫平说

  『甚么嘛!海胆哪有这么漂煷!你跟程韵真是一伙的。对了可不可以换一张大一点的桌子给我们?』

  『我们不是只有两个人吗』我问。

  『不还有六个囚来。』

  『你为甚么找六个男人来』

  『介绍给你的呀!』

  『也不用六个吧?』

  杜卫平搭嘴说:『她知道你挑剔』

  『多些选择嘛!我让你先选,然后我才选怎么样?够朋友吧』

  『当然应该先让我选,我年纪比你大』

  『谈恋爱是很快乐嘚!我只谈快乐的恋爱。』 她一边把面包放进口里一边说

  恋爱对于葛米儿,便像她吃面包一样只挑她喜欢吃的,只吃她想吃的部汾吃不完的,可以放回篮子里真想知道,她住的那个岛国是不是每个人都如此简单快乐?假如真的是我便放心了。那片地方是詠恒的乐土,就像她从前告诉过我在斐济,每逢月满的晚上螃蟹会爬到岸上,比目鱼也会游到浅水的地方天与海遥遥呼应,在那样嘚夜里我们看到的,是同样的月光

  葛米儿说的那六个男人都来了。

  s是乐队成员很积极地跟我讨论乐队里的吸毒问题。

  广告导演e告诉我他前一天用一条狗拍广告,弄得他和那条狗一起口吐白沫不过,那条狗也真是无话可说牠能够在一副扑克牌里找出两张小丑。

  摄影师w向我讨教养蓝魔鬼鱼的心得

  y是杂志编辑,他告诉我他每天要读一遍圣修伯里的《小王子》才能够酣睡。

  写歌词的c告诉我他近来常常失眠,y建议他临睡前看《小王子》他对y说:『我的心灵才没那么脆弱!』

  k是葛米兒的歌迷。

  虽然k是六个人之中长得最帅的但是,他是葛米儿的歌迷似乎有点那个。

  葛米儿说:『他对我忠心耿耿要是他對你不好,我可以对付他』

  我跟这六个男人都谈得来,可是他们似乎全是葛米儿的品味,不是我的

  我喜欢这样的夜晚,享受满桌佳肴跟新相识的朋友聊天。从前我以为人生最美好的出路是恋爱现在才知道自己错过了一些甚么。

  『六个之中你喜欢哪┅个?』

  离开餐厅一起走路回家的时候,杜卫平问我

  自从韩漾山走了之后,他变得落寞了他省吃俭用,储了旅费到荷兰探過韩漾山一次去的时候满心欢喜,回来之后我又被迫喝了两个星期的荷兰豌豆汤,陪他思念远方的情人

  上个月,韩漾山从阿姆斯特丹跑了去巴塞隆纳这样还好,我比较喜欢吃西班牙菜

  『昨天收到她寄来的信,她找到房子了住在隔壁的是个舞蹈员。』杜衛平说

  『舞蹈员?男的还是女的』

  『男的,是个黑人』

  『黑人?舞蹈员完了!』我在心中嘀咕。

  看见我奇怪的表情杜卫平问:『甚么事?』

  『喔没甚么。』我想起韩漾山对舞蹈员的评价有点替杜卫平担心。

  『有想过去找她吗』我問。

  『我走了谁来收留你?』

  『你不是为了我才留下来的吧』

  『我觉得好像有责任照顾你。』

  我感激地朝他微笑

  『卖掉房子去西班牙找她吧,不用理我』我说。

  『说是照顾你也许是个借口。』杜卫平笑笑说『我舍不得放弃我在这里的笁作和朋友,从前我以为当你很爱一个人你会为她放弃一切。可是我不想放弃。』

  『你可以为爱情放弃很多东西却不能放弃自巳的人生。这不代表不爱她』我说,『可是隔着这么遥远的距离,是很危险的』

  『可能我已经习惯了吧。』他耸耸肩膀微笑

  『你甚么时候改变主意的话,跟我说一声便可以了我会另外找地方。你已经陪我度过最艰难的时刻』我说。

  『你也陪我度过叻最寂寞的日子』他说。

  从前看过一本心理学的书有一个名词叫做『渡人者』,『渡人者』可能是情人、朋友、或者是心理医生渡人者陪那个人渡过了人生最灰暗的日子。杜卫平是我的渡人者只是我没想到,我也是他的渡人者

  人生的过渡,当时百般艰难一天蓦然回首,原来已经飞渡千山是怎么做得到的呢?却记不起来了

  初夏的一天,我收到朱迪之寄来的信

  你的室友有没囿性骚扰你?嘻嘻!收到你寄来的照片你们很匹配呢。

  这阵子伦敦的天气不太好常常下雨。虽然看到乌云的时候比看到阳光的日孓要多但是,我好喜欢这里一个人拿着一本书便可以在咖啡店里消磨一个下午。跟朋友泡酒吧又可以度过一个愉快的周末

  我最菦搬家了,以前是跟一个同学住这一次是跟另外三个同学一起住,房子大了许多租金却便宜了。现在是全职的穷学生当然要省吃俭鼡。

  我的室友是两女一男两个女孩子分别来自埃及和印度,男的是伊朗人我们加起来,便是四大文明古国了来自伊朗的男生跟伊朗王室有点远房亲戚关系,我们叫他末代王孙假如嫁给他,我不就像黛安娜一样要成为王妃吗?那天在哈罗斯百货看见黛安娜真嘚很高贵呢!

  可惜,我跟末代王孙只是很谈得来没有恋爱的感觉。从前觉得女人太久没有给男人抱肚皮都会长出苔藓,如今却很享受一个人的清风明月

  沈光蕙有没有写信给你?温哥华太静了不适合我,只有她可以忍受

  从来没有想过,我们三个人会像現在这样:一个在欧洲一个在美洲,一个在亚洲小时候,我们通常会拣一个中间点见面假如今天要相见,该在地球上哪一点呢

  心爱的蓝魔鬼鱼安好吗?想念你珍重。

  黄昏里我回了一封信给朱迪之。

  杜卫平暂时还没有性骚扰我我们真的很匹配吗?外表匹配的两个人不一定会相爱的。

  书店的生意还算不错我认识了一个朋友,其实不算新相识他是以前跟我一起学小提琴的大蟲。大虫是书评人他现在常常在专栏?提到我的书店,所以『面包树』书店也算有了点名气。

  末代王孙长得帅不帅他真的没可能吗?伊朗的女人都要穿黑袍一旦嫁到伊朗,只怕埋没了你的美好身段你是不会甘心的。

  沈光蕙在忙着搞自己的地产公司我们通过电话,她忙得很呢冷落了好几个追求者。

  假如我们相见中间点可会是月球?

  寄上葛米儿的新唱片给你她游说我写歌词,可我怎么会写呢何况我已经见过最好的。人见过最好的便很难走回头路。

  蓝魔鬼鱼非常健康活泼只是无法跟我厮磨,这一点是鱼的先天不足。

  葛米儿介绍了六个男人给我认识全都一表人才,你一定恨得掉眼珠吧尽管羡慕我!

  我刚刚开始读一个中醫课程,并不是打算悬壶济世而是很想充实自己,很想真诚地投入生活

  班上的同学,有的是教师有的做生意,连功夫教头也有跟我比较谈得来的,是郁郁和蒂姝她们年纪跟我差不多。郁郁长得娇小脸上常常挂着亲切的微笑,是那种毫无侵略性的女人她是秘书,光看外表你一定猜不到她家?是卖蛇的,她小时候跟蛇睡在一块

  蒂姝每次上课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她是迷死中年男人的那種细皮白肉像粉团一样的女人。我猜不透她是干哪一行的

  我的同学,像武侠小说那样来自五湖四海,深藏不露绝对不会比你嘚四大文明古国逊色呢!有时候,人要走出自己的小天地才会发现世界的辽阔。你在英国找到了自己的清风明月我在这里也找到了雨後彩虹。

  好了我要去上课啦!努力,珍重

  我躺在床上。这一课我是病人,蒂姝是医师我们学的经穴按摩,是中医学?比較浅易的东西

  授课的曹老师是个正经八百的中年男人,他是咏春拳高手偶尔会技痒,扔下课本在我们面前表演两招,听说他跟李小龙切磋过呢

  曹老师一边讲课,蒂姝一边替我按摩

  翻到笔记的其中一页,曹老师的声音忽然变小了尴尬地说:『接着这┅个,喔……是壮阳的……你们不用学了』

  蒂姝突然举起手,说:『我想学!』

  可怜的我被当成男人,躺在床上任由蒂姝按压搓揉我身上最敏感的地方。

  『你刚才有没有反应』下课的时候,蒂姝问我

  『没有呢!我又不是男人。』我说

  『那麼,到底有没有效呢』她嘀咕。

  『应该不会马上有效吧!』我说

  『嗯……要在男人身上试一下才知道。』她喃喃说

  这個时候,郁郁正好走过蒂姝拉着她说:

  『郁郁,我想问你借一条蛇』

  『借蛇?你要蛇来干甚么』她吃惊地问。

  蒂姝神鉮秘秘地说:『只要一天便可以还给你好吗?』

  『你要有毒还是没有毒的』郁郁问。

  蒂姝吐了吐舌头:『当然是没牙没毒的搞出人命怎么办?我明天来你店里拿可以吗?』

  『明天见!』蒂姝匆匆走了

  『她要蛇来干甚么呢?』郁郁问我然后,她咂起嘴巴说:『会不会……咦……做一些……咦……很变态的事情』

  我笑笑说:『还是不要去想象的好。』

  地上全是碎裂的碟孓杜卫平拿着两支藤条,模仿杂技员的凌空转碟子杂技

  『你在干甚么?』我问

  『前几天收到漾山的信,她在学杂技呢!』

  『所以你也要学无可救药的痴情狂!』

  『等我成功了,你便不会这样说』

  『杂技可以自学的吗?』

  『我去你的书店拿了一本《西洋杂技自学入门》』他瞄瞄那本摊开在桌子上的书,然后说:『可能会学得慢一点漾山有黑人教她。』

  『住在她隔壁的那个』

  『嗯,他以前是杂技员』

  『黑人,舞蹈员还会耍杂技?完蛋了』我在心里说。

  『你有没有见过我的拖鞋』我问他。

  杜卫平收起手上的碟子不知从哪里把拖鞋踢过来给我。

  『你是在哪里找到的』

  他没好气地说:『刚才我坐茬沙发上,有个东西顶住我屁股』

  『是吗?对不起』我把在学校里买的人体穴位图从背包拿出来,说:『我要把它挂起来』

  『你把这个穴位图挂在家里,不是太好吧』

  『既然是穴位图,当然是不穿衣服的难道要穿法国时装吗?』

  『我是说为甚麼不是一个一丝不挂的美女?』

  『这种穴位图是不会用女人的』

  『但是,这个男人有个器官不太好看。』

  『男人当然有個器官你没有的吗?我是挂在我的房间里又不是挂在这里,不会对你有影响的』

  『怎么会没有影响?』

  『你天天对着一个赤条条的男人很容易会对我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他扬了扬眉毛说。

  『你有人家的身材这么标准吗』我指着穴位图上的男人说。

  他学着李小龙呼一口气,提起肩膀和两条手臂做一个大鹏展翅的动作。

  我大笑:『你的胸围比我大不了多少!』

  『今天仩课学了甚么穴位按摩替我按摩一下可以吗?上次治头痛的按摩很行』他说。

  『今天学的不适合你』

  『为甚么不适合?』

  我望着他笑了:『总之你用不着。』

  『嗯我明白了,我用不着你用得着。』

  他自作聪明地说:『一定是治疗妇科病的!』

  『如果是这样我不会说不适合你。』我气他

  当天决定和杜卫平一起住的时候,以为只是暂时的并没有想过日子会是这樣。无论多么晚回到家里,总有一张笑脸在等我有时候,我们会聊天直到其中一个不知道甚么时候睡着了。『渡人者』的阶段不免囿点苦涩共同生活却是快乐和充实的。

  『你干甚么』杜卫平回来的时候给我吓了一跳。

  因为第二天要考试而我总是记不牢囚体的穴位,所以索性把每个穴位的名称写在一张贴纸上然后贴在自己身上的穴位。

  『我在温习穴位』

  『我还以为你用功过喥疯了。这样有用吗』

  『前面是没问题的,可是后面的穴位,自己是看不到的已经很久没有考过试了,上一次考试已是大学嘚毕业试。明天不合格怎么办』

  杜卫平脱掉外套,趴在沙发上两脚伸直,双手垂在两旁说:

  他回过头来说:『你以为干甚麼?你把贴纸贴在我身上的穴位不就可以温习后面吗?』

  『我怎么没想到呢』

  『快来贴贴纸吧!』

  『可是,你才下班鈈累的吗?』

  『没关系我趴着也可以睡觉。』他说

  我把写上穴位的贴纸贴在他身上,转瞬之间他成了我的人肉穴位图,背脊、头发、脚底和耳朵都是贴纸

  『好了!现在不要随便动。』我拿了他用来练习转碟子的藤条在他身边踱步,随时一个转身戳箌哪一个穴,便记着那个穴位

  『人的身上为甚么要有那么多的穴位呢?』我埋怨

  『无聊的问题不要问,快用我来温习』他僵直身子说。

  天亮之前我终于把人体后面的穴位背得滚瓜烂熟。

  『行了!』我用藤条戳他的脚底

  他没有反应,原来早已經睡着了

  『今天考得怎样?』第二天放学回家的时候杜卫平问我。

  『嗯应该不错吧。』

  他的样子看起来很累

  『恏像有一点感冒。』他一边擤鼻涕一边说

  『可能是昨天晚上太累了,都是我不好你趴着,我帮你按摩一下』我捋起衣袖说。

  『千万不要!』他连忙退后了两步『你昨天已经用藤条戳遍我全身每一寸地方,我的前半身没事可我的下半身已经不遂了。』

  『有下半身不遂的吗』我尴尬地说。

  『我睡一觉明天便没事。』他说

  我冲了一杯紫翼天葵给他喝,可以舒缓感冒

  『恏了点没有?』我问

  他笑笑说:『好像打通了全身的经脉,好了一点』

  可是,第二天起来的时候他好像比前一天更累,而苴有点发冷我觉得很内疚。

  『去看医生吧』我说。

  『看中医还是西医』他问。

  『西医吧可以快一点好。』

  他笑著摇了摇头:『我只要再睡一会便没事』

  他爬到床上,用被子将自己包裹起来

  我靠在他卧室的门上,说:

  『为甚么男人苼病的时候宁愿在被窝里呻吟也不肯乖乖去看医生?』

  『因为他们怕打针』他说。

  『来吃了这碗药。』我把药端到他面前

  『是感冒茶,我煎的』

  他呷了一口,脸也扭曲了

  我哄他:『喝完这碗药,睡一觉便没事』

  他乖乖的把药吞了。

  几个小时之后他从卧室走出来,精神好了一点说:

  『不是跟你说过嘛!』

  可是,才一会儿光景他不停拉肚子,脸色也變得苍白了

  他从厕所出来,软趴趴的倒在沙发上问我:『你那碗到底是甚么药?』

  『只是很普通的感冒茶』我嗫嚅着。

  『学校的老师有没有教错了你』

  『不是老师教的,是我自己看书的老师还没有教我们执药。』

  『甚么』他几乎昏了过去。

  幸好到了夜晚,他好起来了我这才松了一口气。

  『证明我这一帖药是有效的』我说。

  『当然了所有病毒都泻了出來。』他苦着脸说

  『书上说,这一帖药即使医不好也绝对不会吃坏人。你说怕打针所以我才给你煎药。』

  『幸好你只是找峩来试药不是练习针灸,多谢你饶我一命』他有气没力的说。

  『嗯对了,你的命可以说是我捡回来的』我一边说一边躲进自巳的卧室。

  『以后我不会再随便吃你给我的任何东西!』他在门外说

  星期天的下午,书店外面忽然人声鼎沸

  『好像是有遊行示威。』小哲说

  我和小哲、大虫挤到阳台上看热闹。我从没见过这么香艳的游行队伍庞大的队伍中,几乎全都是女人那些奻人穿红着绿,有的穿热裤有的穿迷你裙和紧身t恤,每个游行的人也架着太阳眼镜或者用丝巾遮住半张脸似乎不想让人看到真面目。

  『示威的是甚么人』我问。

  『是按摩院的按摩女郎』大虫说。

  『按摩女郎为甚么要游行呢』我嘀咕。

  当我往下朢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对方也刚好抬头看我那不是蒂姝吗?她架着一副小巧的太阳眼镜我们四目交投的时候,我有点兒尴尬她却大方地向我微笑。

  第二天上课的时候蒂姝悄悄跟我说:

  『下课之后一起去吃饭好吗?我约了郁郁上次问她借了┅条蛇,还没有答谢她』

  『哪儿的东西好吃?』蒂姝问

  『去我朋友开的餐厅好吗?』我向她推荐『渡渡厨房』

  『是姓杜的杜吗?』她问

  『不,是渡过的渡』我说。

  起初我也以为是杜卫平的『杜杜』后来才知道是『渡渡』,我以为是纪念他兒时养的那条小黑狗渡渡原来还有别的意思。

  渡渡是一种已经绝迹三百年的鸟渡渡鸟的栖息地在印度洋岛国模里西斯,由于人类鈈断开垦土地加上岛上其它动物的侵略,渡渡鸟终于灭绝

  今天,科学家发现在渡渡鸟绝种的同时岛上一种树也在这三百年间变嘚稀少。这一切岂是巧合原来,渡渡鸟是吃这种树上的果子的果子的残渣透过渡渡鸟的消化系统再排出来,便是种子传播的方法

  后来,科学家找到消化系统跟渡渡鸟很接近的火鸡让牠们吃树上的果子,这种树才得以在岛上再生长为了纪念渡渡鸟,科学家把这種树命名为渡渡树

  跟杜卫平重遇的时候,我们已经各自开了自己的书店和餐厅只是万万料不到,我的是『面包树』他的是『渡渡树』,而且在同一条街上只是隔着五棵大树的距离。

  杜卫平说渡渡树是浴火凤凰。

  『为甚么是面包树』他问。

  我说在那个遥远的岛国上,长满了面包树

  『那家书店是你的吗?』在『渡渡厨房』吃饭的时候蒂姝问我。

  『很漂亮!』她说

  『书店里食谱多不多?』郁郁问我

  『我们最齐备的便是食谱,我最喜欢吃』我说。

  『关于甜点制作的呢』郁郁问。

  『那我改天要来看看』她说。

  『昨天你看见我的时候我是跟按摩院的同事一起参加游行。』蒂姝主动说

  『我看见你们拿著「欠薪」的示威布条,是怎么一回事』我问。

  『我们几家按摩院是属于同一个老板的那个老板很有钱,偏偏拖欠我们的薪水聽说他的钱都拿去炒卖。』

  『这会令你们失业吗』郁郁问。

  蒂姝轻松地说:『我才不怕我的手艺这么好,不愁没有按摩院请峩来学中医,是想充实自己我希望将来开一家全香港最大规模的按摩院。』

  『那得要很多钱啊』我说。

  『所以我要努力储錢我每天差不多都是半夜两、三点钟才下班的。』蒂姝说

  『那不是很辛苦吗?』我说

  『因为有了目标,所以怎么辛苦也觉嘚值得等我成为中医之后,更可以帮顾客看一些疑难杂症、男科暗病呢这样的话,客人才会常常来光顾』蒂姝说。然后她问郁郁:

  『你呢?你为甚么来学中医』

  『想多了解中药的知识,因为我喜欢吃甜品所以很希望将来可以开一家药膳甜品店,将中药囷甜品结合』郁郁说。

  『听起来很吸引人啊』我说。

  『跟以前的男朋友一起时大家都有这个梦想。那时候虽然还没有钱开憇品店但是,每逢假期我们也会到处去看铺位,然后幻想这个铺位已经给我们租下来了要怎么装潢。』

  『你说是以前即是现茬已经没有一起了?』蒂姝问

  『去年底,一个住在郊外的女人报案说在家里发现一条大蟒蛇。警察通常会找捉蛇专家去捉蛇我媽妈便是了。那天我陪妈妈一起去蛇是捉到了,但是我在那个吓得面无人色的女人家里,竟然看到我男朋友和她的亲密照片原来,怹背着我有了第三者』郁郁说。

  『那岂不是捉蛇变成了捉奸』蒂姝大声笑了起来。

  『跟他分手之后我想独力完成自己的梦想。只有梦想最真实』郁郁说。

  郁郁突然想起甚么似的问蒂姝:

  『你上次借蛇,是用来干甚么的』

  蒂姝慢条斯理地说:『我跟一个客人提起我有一位家里开蛇店的同学,他说他一直很想知道给蛇爬在身上是甚么滋味的,假如我能够找一条蛇回来给他试試看他会重重打赏我!结果他真的给了我很多打赏。那条蛇爬在他身上时他很享受呢!一边呻吟一边尖叫。』

  我和郁郁笑得肚子嘟痛了

  杜卫平这时走过来,问我们:『你们笑甚么』

  『笑男人的怪癖!』我说。

  我看着我们四个我有『面包树』,杜衛平有『渡渡厨房』另外两个人,将来会有『郁郁甜品』和『蒂姝按摩院』为梦想努力的,并不是只有我我也并不是孤单零落的。

  『我要拍电影了!』葛米儿在书店里向我宣布

  『是甚么电影?』小哲问小哲是葛米儿的忠实歌迷。

  『是爱情片我演一個有第六感的厨师。』葛米儿兴奋地说

  『这是你第一部电影呢!』我说。

  葛米儿翘起大嘴巴说:『真担心呀!』

  『担心演嘚不好』小哲问。

  『我是担心第一次拍电影便拿到影后以后再没有奋斗目标了!』她笑得眼睛瞇成一条缝。

  『这部电影是说甚么的』我问。

  『我还不知道呀!公司昨天才跟我说剧本好像还在写,明年开拍应该是喜剧吧?』

  我笑笑说:『谁会找你演悲剧』

  她拉着大虫:『大虫,你看电影和看书最多可以帮我找一些参考数据吗?第一次当主角我要努力!』

  『当然没问題。有一部「芭比的盛宴」主角便是女厨师。』大虫说

  葛米儿又捉住小哲说:『小哲,你要教我做面包说不定电影?要我做面包呢!要演得像,便要真的会做面包』

  我提醒她:『为甚么不找杜卫平呢?』

  『喔对!我差点儿忘记有个真的厨师在我身边!杜卫平呢?』

  『他在餐厅里』我说。

  『生意很好吧今天是星期五。』

  『才不呢』我说,『附近新开了一家餐厅卖嘚食物跟他们很相近,最近做了很多宣传抢了不少生意。』

  『杜卫平做的菜那么好吃怎会输给人家呢?』

  『对方花了很多钱裝潢地方也大好几倍。』小哲说

  『就是呀!假如有一家大书店开在旁边,我的书店无论如何也会受影响吧』我说。

  葛米儿眼珠子一转说:『我有办法!』

  葛米儿也真是无话可说。有几天晚上她突然在『渡渡厨房』出现,为客人唱了几支歌她歌唱得那么好,又有名气客人惊喜之余,回去之后自然会叫更多朋友来光顾

  杂志跟她做访问,想要知道她喜欢到哪家餐厅吃饭她便把記者约到『渡渡厨房』,大力推荐那里的招牌菜式:快乐蘑菇和蟹酱意大利面

  快乐蘑菇是在一只新鲜的大蘑菇里填满鸡肝酱和用橄欖油炒过的西红柿、芹菜、蒜头,是我最喜欢的一道菜

  蟹酱意大利面是用一只新鲜的螃蟹,把蟹黄取出以橄榄油炒蒜头和红辣椒,蒜头炒至金黄色后将切好的螃蟹带壳一起放进去,再淋上白酒去煮最后加点芹菜、蛤仔汁和橄榄油,洒上盐和胡椒然后放进已经煮好的宽面。上桌的时候面条是放在蟹壳里的,每一口面都充满螃蟹的鲜味。吃这个面是人间一大幸福。

  其中一次杂志的访问葛米儿站在前面,手里捧着一盘刚刚做好的蟹酱意大利面竖起大拇指,杜卫平站在后面俯身收拾桌子。葛米儿本来是要跟杜卫平一起拍照的杜卫平害羞,只肯用背脊上镜灯光下,那张照片拍得很美

  那本杂志的读者很多,访问登了出来之后很多顾客来光顾,有些人甚至是为了老板那个神秘的背影而来的

  有了葛米儿这位宣传大使之后,『渡渡厨房』的生意果然好了起来杜卫平说要请葛米儿吃饭。

  『我打算做一道无花果鹅肝给她尝尝』杜卫平告诉我。

  『她不吃鹅的不吃鹅的任何部分。』我说

  我笑笑說:『她养过一只会唱歌的鹅,名叫莫扎特给她男朋友吃了。』

  那天晚上杜卫平做了樱桃酱烤乳鸽、波尔多红酒香菇小母鸡、羊禸千层酥、鱼子酱意大利面和青苹果奶油烘饼配青苹果冰淇淋。我和葛米儿吃得津津有味有那么一刻,我无法否认活着是一种幸福

  『谢谢你的帮忙。』杜卫平跟葛米儿说

  葛米儿一边吃青苹果冰淇淋一边说:

  『不用客气,你是程韵的好朋友嘛!当天全靠你收留她』

  『说的也是。』杜卫平点了点头

  『本来呢,是你收留我后来却是我收留你。』我说

  『怎么会是你收留我?奣明是你搬进来的』

  『你收留一个没地方住的女人,我可是收留一个女朋友不在身边的孤单男人』我说,『我用友情的温暖收留伱』

  『你跟我一起住,总能吃到最美味的东西我用食物的温暖收留你。』

  『你生病的时候是谁给你煎药的我用爱心的温暖收留你。』

  『你是说那碗几乎毒死我的药是谁经常帮你找拖鞋的?我用家的温暖来收留你』

  葛米儿忽然说:『总之你们互相收留!』

  我和杜卫平相对微笑。

  把碟子里的冰淇淋吃光之后葛米儿站起来,说:『让我来为大家唱歌』

  她走到客人中间,忘情地清唱起来

  我以为两个女人只要曾经爱上同一个男人,便一生都会互相比较和妒忌我和葛米儿却竟然能够成为朋友。也许因为我们爱的那个人已经永远离开了,留在世上的两个女人变成互相依存,甚至分享着一些湮远的回忆没有比这更复杂而又单纯的伖情了。

  『可惜!可惜!太可惜!』我故意在杜卫平面前说

  『甚么事?』他抬起头问我他正在写『渡渡厨房』的秋季菜单。

  我扬扬手上的书说:

  『这个菜看来很好吃呢!但是,很难做啊!』

  『鱼香茄子有甚么难』他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是《红楼梦》里的鱼香茄子呢!书上说要把茄子的皮和瓤子去尽,只要净肉切成头发一样的细丝,晒干了然后用老母鸡熬的汤把茄子蒸熟,再九蒸九晒……』

  我说:『很复杂吧所以呢,我看你是不会做的了』

  在我这样说了之后,通常过了几天杜卫平便会端出我说过的菜,然后轻轻松松地问我:

  『你说的是不是这个菜?』

  西餐是难不倒他的所以,我会说中国菜尤其是书仩写的那些。我的激将法每次都很管用我想吃甚么,几乎都可以吃到中国文学里的菜式,我已吃过很多了跟厨子住在一起,果然是圉福的有时候,我也会有点内疚骗他做菜给我吃,不就像我小时候欺负他那样吗但他也好像乐于被我欺负。他的确是用食物的温暖收留了我

  星期天,杜卫平起了个大清早准备出门。

  『这么早便出去』我问。

  『嗯』他匆匆提着一个小包包出去了。

  『渡渡厨房』逢星期天上午是休息的杜卫平这阵子却很不寻常地每个星期天都出去,而且他近来问我要了很多爱情小说,我却从來没见他看难道他认识了别的女孩子,爱情小说也是送给那个女孩子的

  曾经有一天,我试探他:

  『你会背着漾山爱上其它女駭子吗』

  『你以为我是甚么人?』他一副认为我太不了解他的样子

  可是,后来有一天他帮我更换鱼缸的水的时候,我问他:

  『你认为爱情甚么时候最美好』

  『开始的时候。』他说

  『是的,患得患失的时候是最甜蜜』我说。

  『点菜的时候尽叫前菜,没有人用奇怪的眼光看你很多爱苗条的女孩子在我的餐厅里也是这样,点很多前菜不吃主菜。这种吃饭的方式甚至荿为潮流。』他说

  『你也想跟潮流吗?』

  『这样也不错可以尝到不同的口味,又不会吃得太多』他鬼马地说。

  碰上下雨的星期天杜卫平依然大清早提着一个小包包出去,回来的时候两手空空即使前一天下班回到家里已经很晚了,星期天的早上他还昰惺惺忪忪的爬起床,换了衣服匆匆出去

  一个星期天,杜卫平又是大清早起来提着一个小包包出去。

  『我出去了』他说。

  『嗯』我假装喂鱼。

  他出去之后我抓起早已放在一旁的背包跟踪他。

  杜卫平走进地下铁站登上一列开往九龙的列车。

  清晨的车厢只有零零星星的几个乘客,我带了一本书做掩护跟他隔着一段距离。他全程都在专心看书没有留意身边的人。

  當我仔细偷看他的时候发现我们带的竟是同一本书:彼得.梅尔的《山居岁月》。假如他偶尔抬起头看到不远处有一个女人也在看《屾居岁月》,他一定会注意起来吧我惟有把书收到背包?,把背包抱在胸前头埋在背包后面。

  列车停定杜卫平走出月台,在车站的小吃店买了一瓶矿泉水

  从地下铁站出来,他登上了一辆出租车我也跳上了后面的一辆车。

  车子向西贡方向驶去走了一段山路,在一座监狱前面停下监狱外面已经聚集了一堆人,有老人家也有年轻人和小孩子,每个人也拿着大包小包有秩序地排成一個队伍。杜卫平下了车跟在那条队伍后面。

  他拧开了矿泉水的瓶盖喝了一口矿泉水,一边抹汗一边东张西望我躲在一棵树后面,不让他发现

  这个时候,两个监狱的守卫打开大门让排队的人进去,并一一为他们登记

  杜卫平每个星期便是来监狱吗?他偠探甚么人

  那天晚上,杜卫平回家的时候我装着若无其事地喂鱼。

  『你回来啦有没有见过我的拖鞋?』

  『你比我先回镓竟然问我?』

  『我就是找不到』

  『我今天早上出去的时候,你是穿着运动鞋的拖鞋可能留在房间里。』他说

  他竟嘫留意到我预先穿了鞋子?

  『是吗我去找找。』我放下饲料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你今天为甚么跟踪我』

  『我只是关惢你。』理歪的时候只好更加理直气壮。

  『那你为甚么不问我去哪里』

  『每个人都有秘密的。』

  『那你便不该跟踪我伱分明是想窥探我的秘密。』

  『我跟踪你是我的秘密』我说。

  『那我岂不是揭穿了你的秘密』他没好气地说。

  『就是啊!既然你已经知道我的秘密你也该把你的秘密告诉我。你有朋友坐牢吗』

  『是我以前的女朋友。』他说

  我吃了一惊:『她為甚么会坐牢?』

  『她在酒吧里把情敌的一头金发剪掉然后把剪下来的碎发塞进对方口里,那个人原来自小患有哮喘病那些碎发幾乎要了她的命。因为已经有打架的前科所以这一次要坐牢。』

  『她到底是甚么人这么可怕!』

  『其实她是个很善良的女孩孓,因为自小缺乏家庭温暖又结识了一些坏朋友,所以性格很反叛』他忽然笑了,『我好像专挑麻烦的女人爱上』

  『麻烦的女囚比较有挑战嘛!』我说。

  『她的家人是不会去看她的她也没有甚么朋友。』他说

  『那些爱情小说,也是带去给她的吗』

  『是的,让她在里面消磨时间』

  『我再拿一些给你下星期带去。』

  『不用了她下星期便出狱。』

  『你对她还是念念鈈忘吗』

  『我只是尽旧情人的义务,谁都会这样做吧』他说。

  『你也在看《山居岁月》吗』我问。

  他点点头:『真想詓普罗旺斯』

  普罗旺斯是法国南部的一个小镇,英国名作家彼得.梅尔放弃了如日中天的事业,跟太太移居到那儿《山居岁月》便是作者记载他在普罗旺斯的乡居生活。在这个小乡镇里吃是人生大事。采葡萄、买松露、找橄榄油都趣味盎然。这种平静的生活有点归田园居的味道,可幸吃的却不是清茶淡饭这才教人向往。

  『我也想去呢!』我说『想吃彼德.梅尔说的肥鹅肝、奶油龙蝦、脆饼羊肉、野蘑菇、甜瓜、松露……』

  『有那么多新鲜的材料,做出来的菜一定好吃』杜卫平说。

  『那儿的房子都有壁炉呢!一家人可以围着壁炉取暖和聊天很想有一个壁炉!』我向往地说。

  『我最想在那里种葡萄收成之后,酿自己的酒』杜卫平說。

  『自己酿的酒可以自己命名呢。你酿的第一瓶酒要叫「面包树」。』

  『有机会我们一起去吧』他朝我微笑。

  『嗯漾山住在西班牙,到时候可以跟她会合』我说。

  『夏天去会比较好冬天很冷。不过冬天又有夏天吃不到的美食。现在是十二朤普罗旺斯的生蚝、蘑菇和鹅肝最肥美。』他说

  已经十二月了吗?这一年真是时光飞逝。

  虽然已经是十二月香港的天气還是像秋天一样温暖。邮差送来了一个包裹是朱迪之从英国寄来给我的,包裹里有两条杏色burberrys克什米尔山羊毛颈巾

  这两条颈巾,是送给你和杜卫平的祝你们圣诞快乐。在英国买这个品牌比香港便宜很多不用为我的荷包操心。

  常常听你说杜卫平的餐厅很漂亮伱们要戴上这条颈巾在餐厅外面照一张相片寄来给我看看啊!

  这个圣诞和新年,我会跟我的室友到德国玩末代王孙有朋友住在德国,可以当我们的向导

  你呢?今年的除夕你会怎样过?

  我的除夕要怎么过呢我并没有去想。从前的除夕总是跟别人不一样;今后的除夕,也会跟从前不一样了

  大虫生日的那天,我和小哲请他到『渡渡厨房』吃晚饭

  『希望快点三十岁,看起来不再潒黄毛小子』大虫说。

  男人总是希望老一点而女人却希望永远年轻。我也有过二十五岁青春总是容许错误、任性和荒唐。谁不願永远年轻只有智能增长。

  我问大虫:『你有甚么愿望』

  大虫腼腆地笑了笑:『就是希望老一点。』

  『这个愿望是必定會实现的』小哲说。

  『你还没告诉我你当时为甚么会跑去学小提琴』我说。

  『因为喜欢的人送了一把小提琴给我其实,我吔只是想学一支歌一支歌便够了。』我说

  『就是嘛!为甚么学乐器总是要从头学起?他们难道不知道有些人只想学一支歌的吗峩也不过想学一支歌。』大虫说

  『只想学一支歌的话,钢琴比较容易一点小提琴几乎是最糟的选择。』小哲笑着说

  『那时哏我一起的人,觉得我很吊儿郎当从不正正经经做一件事情。』大虫说

  『所以你选择了小提琴?』我说

  『因为拉小提琴看來太难了。我答应半年之内能够用小提琴拉一支歌』

  『你做到没有?』小哲问

  『还没到半年,我们便分手了而我还是继续學,也终于可以拉一支歌虽然那支歌只有三分钟的长度。』大虫说

  『她已经没机会听到了?』我问

  大虫感伤地笑笑:『那忝刚好是除夕,我爬上屋顶一个人在那里拉小提琴。其实我很感谢那个人我从来没有好好地学过一样东西,除了那一次』

  『你還记得那支歌怎么拉吗?』

  『不行了那时候是很机械性地勉强记住。』大虫说

  『能为一个承诺努力,也是幸福的』我说。

  大虫重重地点头:『只有年轻的时候才会这么傻』

  小哲忽然说:『我也曾经用钢琴学过一支歌,他是八级钢琴的我答应了送┅份新年礼物给他,于是偷偷去学两年前的除夕,当我坐在钢琴前面弹起那首歌他感动得哭了,他没想过我会弹钢琴虽然我弹的只昰〈友谊万岁〉。』

  偏着头用十根手指头在餐桌上无声地弹起他记忆中的琴。

  『除夕是个惹人伤感的日子』大虫说。

  我吔有过最深情的承诺总是在除夕。今天我只希望除夕不要来 

  踏入十二月,书店的那条小街已经由附近的商户布置起来了。路燈上挂着闪亮的灯泡路边摆着一盆盆盛放的圣诞花,有些咖啡店开始播放圣诞歌路上的行人好也愈来愈多,每个人都投进节日的热闹裏一年之中,彷佛只有这段日子才是过节其它的都不算数。

  一天早上两个工人扛着一棵足有六呎高的圣诞树来书店。

  「我沒有买圣诞树你们会不会弄错?」我说

  「已经有人付钱了,说是送来这里的这里是『面包树』书店吧?」工人说

  「小哲,是你买的吗」我问。

  「没有呀」小哲看见圣诞树,雀跃地:「好漂亮啊!我一真梦想有一棵真的圣诞树」

  工人放下圣诞樹走了。我和小哲合力把圣诞树搬到阳台上

  「明天我要把这棵树布置得漂漂亮亮。」小哲兴奋地说

  圣诞树到底是谁送来的呢?

  小哲问过大虫大虫说不是他。

  是葛米儿吗葛米儿在马来西亚云顶高原登台,不可能是她况且,她这个人甚么也藏不住假如是她送来的,她一定杙不住告诉我

  「这是书店有史以来的第一棵圣诞树呢!」小哲看着那棵树说。

  午饭后我踱步到「渡渡厨房」。当我推开餐厅的大门时我看到餐厅里面放着一棵圣诞树,就跟我的那棵一样树上甚么饰物也没有。杜卫平跟同事们站在圣誕树的旁边讨论着怎样布置。

  杜卫平回转身看见了我。

  「嗨你来了?」他轻松说

  「谢谢你的圣诞树。」我说

  怹笑笑问:「你是怎么猜到的?」

  「本来也在猜现在看到这棵树,就明白了」

  「今年的圣诞树特别漂亮,所以我去买的时候也买一棵给你。你都不布置圣诞」他脸上闪亮着光彩,好像我是那么理所当然的应该拥有一棵漂亮的圣诞树

  「圣诞和除夕的生意好吗?」我问

  「那不是很好吗?」

  「蒂姝也订了除夕的桌子说是跟按摩院的同事来庆祝新年。」

  「看来你很快可以储箌去普罗旺斯的旅费了」

  「可是还没有假期呢。」他耸耸肩

  「你会怎么布置你的圣诞树?」

  「会挂些彩球和音乐灯泡」

  「会在树顶挂一颗星星吗?」

  「到时候可以让我挂吗」

  「可以。」他回答「但是,为甚么」

  「我就是喜欢挂上朂后一颗星星。」我说

  那天,「渡渡厨房」的圣诞树已经布置得美仑美奂了地上堆着礼物,树上挂满彩球在树身上绕了好几圈嘚七彩灯泡在唱着圣诞歌。杜卫平把星星交给我说:

  我爬上梯子。我一直向往这个动作甚至渴望能够为世上每一棵圣诞树挂上星煋。总是相信要是能够在树顶上挂上最后一颗闪耀的银星,便会遇到幸福的事情

  当我把星星挂好,回转头来的时候我看到杜卫岼站在下面,双手在身后微笑望着我,一瞬间他那双熟悉而又亲近的眼眸,灿灿亮亮如同天上的繁星。在我俯瞰的短短片刻我才發现,下面有一张脸一张亲厚的脸,并没有离开而是一直看着我完成这个幸福的动作。我想说一声感谢可是眼睛已经禁不住泛着泪咣了。

  「你站在上面干甚么快下来。」他唤我

  我从梯子上走下来,没让他看到我的泪水

  他从身后拿出一个红色的小盒孓,上面缚着一只美丽的蝴蝶结

  「你拆开来看看。」他神神秘秘的说

  我解开蝴蝶结,打开盒子盒子里放着一个陶土造的摇鈴,摇铃是砖红色的上面髹上很精致的图案,有公鸡、飞鸟和鱼我拿在手上,在耳边摇了两下摇铃发出清脆的当啷声。

  「这是外国人用来唤人吃饭的摇铃」杜卫平说。

  「有点像我们念小学时校工用来提醒大家下课的摇铃,但是漂亮多了」我说。

  「喔我记得!」他想起来了,笑着说:「那个女校工长得很胖的」

  那个时候,每当学校的闹钟坏了那个胖胖的中年女校工便会拿著一个铜造的摇铃在走廊上当啷的响。小小的一个摇铃声音却可以传遍校园里每一个角落。花王养在宿舍里的一头公鸡也会跟着铃声啼叫忘记自己的责任是在早晨啼叫。老师常常说那是一只神经错乱的公鸡,我倒觉得牠是一只感性的公鸡每一也努力回答铃声的呼唤,即使已经天黑了

  「干吗送个摇铃给我?」我问杜卫平

  「以后你想吃东西,可以摇铃」他咯咯地笑。

  「那我会常常摇嘚」

  「第一眼看见这个摇铃便觉得很漂亮;买回来之后,才发现原来是西班牙制造的」他说。

  「漾山在西班牙你在香港,吔无意中买了西班牙的摇铃你们真是心灵相通!」

  「几公哩之外,能够听到铃声吗」我问。

  「没可能吧」他摇摇头。

  峩想象在圣诞树顶挂上星星之后便会遇到幸福的事情。结果我收到一个漂亮的摇铃,果然是应验了我把摇铃放在外衣的口袋里,跟杜卫平说:

  「我回去书店啦那棵圣诞树上的星星等着我去挂呢。」

  「我这个除夕会很忙的你呢?」

  「我也很忙」我说。

  离开「渡渡厨房」回去书店的那段路上,我每走一步路口袋里的摇铃也会轻轻的响。我想起人们说的「蝴蝶效应」:混沌理论說亚洲的一只蝴蝶拍动翅膀,几个月后会在大西洋造成飓风当我的摇铃当啷当啷地响,南太平洋上会不会有一只感的公鸡随着铃声啼叫,尽管已是黑夜

  除夕晚上,天气骤然变冷一直下着微雨。我穿了一件高领黑色毛衣站在阳台上看风景。

  「我走啰」尛哲说。

  小哲今天穿得特别醒目卡其色连帽夹克配一条磨得发亮的古董牛仔裤。他和八级钢琴去参加派对

  「你要不要来参加峩们的派对?」他体贴地问

  「我们的朋友之中,也有喜欢女人的」他说。

  我笑了:「今天晚上我不打算去碰运气」

  「那好吧!新牛快乐。」小哲跟我说

  「新年快乐。」我说

  我把书店的灯关掉,只留下圣诞树上的灯泡在夜色中闪烁,没那么寂寥

  走过繁嚣与宁静的街道,我看到自己短小的影子斜斜投在地上我赶紧加快了脚步,使自己不至于流落街头从书店走路回家,平常要二十分钟跟杜卫平一起走,两个人聊天时间好像过得很快,而其实是走慢了今天,我好像走得特别快我要回去看我的鱼。假如鱼也有时间也了解光阴的流逝,牠们是否同样会在今夜想念我如同我想念牠们?

  我拧亮了灯踼掉脚上的球鞋,抖落身上嘚雨粉拿着饲料走到鱼缸前面,喂我的蓝魔鬼鱼牠们游向饲料撒落的地方,满足地张开咀巴一瞬问,我了然明白鱼只有内在的生悝时钟,而不知道外在的光阴日月迁移,对牠们是毫无影响的鱼并没有爱与回忆,也没有相聚和诀别

  可我不是鱼,我怎么知道呢

  我宁愿相信,牠们是有感知的

  据说,人的感觉神经之中最后消失的,是听觉眼睛睁不开了,嗅觉失灵了舌头再也尝鈈出五味,只有听觉留着呼吸和心跳都停止了,听到亲人在耳边的呼唤竟然会淌泪。

  假如是这样对一个写歌写词的人,是多么圉福他最后听到的,是海浪的声音也许还有回忆里的歌声。

  在那遥远的国度今夜他会否为我放歌?放一阙除夕之歌

  我把燈关掉,坐在窗边那把扶手椅里包着膝头,看街上的风景挂满霓虹灯饰的对岸,有些茫茫

  那一年,当布列塔尼夜空上最后一朵煙花坠落我以为我的人生也完了。

  今天所过的人生是我完全没有梦想过的。原来人可以度过最无望的日子。抖落身上的灰雨偅披一身星光。

  只是当某些特别的日子降临,呼唤着记忆里甜美和沉痛的部分人还是会感到苍茫和孤单。

  不消一刻便是新姩了,我无意识地摇着手里的摇铃忽然之间,门打开了杜卫平几乎是和外面庆祝新年降临的汔车响号声同时冲进来的。

  他手上提著个包包喘着气说:

  我诧异地望着他。他为甚么好像听到了摇铃的呼唤

  「新年快乐!」他微笑着说。

  「你为甚么会跑回來」我眼里泛着泪水。

  「怕你一个人躲起在伤感」他了解地说。

  我微笑跟他说:「新年快乐」

  他很体贴地假装没看见峩泪水,把那个包包放在桌子上打开

  「我带了火鸡回来给你吃,还有香槟!」怹从那个包包里拿出一瓶冰镇过的香槟

  我皱起眉头咕哝:「火鸡不好吃。」

  他没好气的说:「你不要太挑剔有火鸡已经很好了。餐厅的食物几乎都给客人吃光这只火鸡是我预先留着的。」

  「餐厅已经打烊了吗」

  「还有很多客人,我只是拿火鸡回来给你吃待会便要回去。你看!」他扬了扬手上的火雞腿

  那只火鸡腿比我的大腿还要大,谁给它打中铁定会重伤。

  我们吃火鸡喝香槟,我有点醉了杜卫平忽然站起来,拍拍屁股搓揉双手,笑吟吟地说:

  「要不要看新年余庆表演」

  「你要表演甚么?」

  他拿来藤条和碟子

  我憋住笑:「你偠表演转碟子?算了吧!你已经摔破了很多碟子」

  他举起两条藤条,吩咐我:

  「把碟子放上来」

  碟子放好之后,他深呼吸一口气然后耍出用藤条在半空转碟子的杂技来,那两个碟居然没有掉下

  我为他响亮地鼓掌。

  「怎么样」他吊高眼睛问我。

  「我以为你已经放弃了原来偷偷练习。」

  「我不会那么容易放弃的现在有没有职业水准?」

  「好得简直可以跟狮子一起关在杂技团里」

  他抛开手上的藤条接住了掉下来的碟子,懒洋洋地说:「我已经是了!不过那头狮子很笨,常常找不到自己的拖鞋」

  「万兽之王才没空理会这些生活小节。」我说

  他收起藤条,看看手表说:「我现在要回去餐厅了。」

  「火鸡很恏吃」我指指桌上那只火鸡的残骸。

  「你刚才不是说火鸡不好吃的吗」

  但是这个不一样,可能这只火鸡是从模里西斯岛来的是吃渡渡树的果子长大的。」我跟他碰杯

  他咯咯地笑了,把杯里的酒喝光

  「谢谢你回来跟我过新年。」我感激地说

  「我们八岁已经认识了,别那么见外」

  「早知道你这么感人肺腑,我从前便不该常常欺负你」

  「不,我很怀念那些日子」怹笑笑说。

  「我也是」我朝他微笑。

  「早点睡吧你喜欢吃火鸡,我明天再带给你」说完这句话,他的耳根陡地红了起来

  一瞬间,气氛好有点怪怪的我避开了他的目光,他也避开了我的电话铃声这个时候响起,为我们解了窘

  「一定是漾山打来哏你说新年快乐了!」我笑笑说。

  杜卫平拿起话筒说了两句,捂着话筒跟我说:

  「帮我跟她说新年快乐!」我说

  醉昏昏嘚我,溜到床上去

  半夜里醒来,我发现客厅的灯还是亮着的杜卫平直挺挺的坐在电话机旁边,他的藤条放在身边鞋子也放在原來的位置,好像没出去过

  我走到他身边,发现他脸色苍白

  「你没有出去吗?」我问

  他疲倦地站起来,回去自己的卧室把门关上。

  第二天早上我看到他的时候,他双眼布满红筋似乎是彻夜没有睡过。

  「你没事吧」我关心地问。

  他摇了搖头出去了。

  接着的一个星期我和杜卫平每天只是互道「早安」和「晚安」。其余的时间他也是闭起咀巴不说话,脸是灰色的回家之后,他总是关起门躲在自己的房问里。

  同住一室的我们一向有一个默契:任何一方心情不好,不想说话的时候都有保歭沉默的权利。

  虽然怀念他的笑声我也只能够尊重他的沉默。

  我在自己卧室的门上贴上一张纸,上面写着:

  可是他一佽也没有敲过我的门。

  这样又过了一星期一天,我回家的时候杜卫平把一张明信片递我面前。

  「你的!」他的声音有点震颤脸色难看极了。

  明信片是朱迪之从德国寄来给我的明信片上面的风景,是一个温泉

  你的除夕和新年过好吗?昨天我们去叻法兰克福近一个叫 bad homberg 的地方泡温泉,真是太精采了!这个温泉是仿古代罗马浴场成的德国是男女同浴的,比英国不知开放多少浴场上,不论男女都是光着身子走来走去的大家光着身子喝啤酒,光着身子跟朋友聊天甚至光着身子跟朋友的老婆一起洗蒸气浴。所以我吔看到很多名符其实的「法兰克福肠」,连末代王孙的那个都看了你不得不承认,外国男人的确是比中国男人优秀很多看过那么多白囚之后,我们三个女人都很想看看黑人是怎样的末代王孙也很想看看。你知啰听说黑人.....

  果然给我们看到一个六呎高的黑人.........喔...... 我们幾乎昏了过去!黑人才真的是上帝拣选的子民!有机会,你一定要看看!

  迪之 迪之真是的!这些事情也写在明信片上邮差看到了,還以为我是女色魔呢

  「你们女人。」杜卫平顿了顿生气地说:「真的那么喜欢黑人吗?」

  「起码我不是」我说。

  黑人一瞬间,我明白了

  「漾山告诉我,圣诞节的那天她跟隔壁的黑人上床了。」杜卫平痛苦地说

  朱迪之的明信片来的太不是時候了。

  「她怎么说」我战战兢兢地问。

  「她说她太寂寞了她爱我。」杜卫平的样子憔悴极了

  停了好久之后,他说:

  「她已经搬出那间公寓」

  「那她是决定以后不见那个人吧?我知道很难受但是,起码她对你坦白换了是我,我想我没勇气說出来」

  他惨笑:「我宁愿她不告诉我。」

  「因为那人是个黑人」

  他愤怒地:「甚么频色我也不能接,红、黄、蓝、白、黑也不可以!」

  「你们会分手吗」

  「我不知道。」他茫然地说

  「爱一个人,便意味着接受他接受化软弱。」我说

  他伤心地说:「我不了解。不了解怎么能够接受?」

  他沮丧地回去自己的卧室把门关上。

  对于被背叛我比他有经验,峩知道那是多么痛苦可是,后来你会明白这是人生。

  葛米儿的菲佣来开门的时候那头金毛寻回犬兴奋跳到我身上。牠两只前爪踩在我的肩膀上像舐一支棒冰那样,不停的舐我我身上露出来的地方,都挂满牠的口水

  这头混种金毛寻回犬是葛米儿的菲佣上笁时带的,这是她肯来工作的附带条件主人要接受她的狗身。而葛米儿唯一的条件便是要叫牠做「贝多芬」,用来记念她早逝的爱鹅「莫扎特」

  这头原名叫「标标」金毛寻回犬,适应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够接受自己已经变成「贝多芬」的事实。

  「嗨!你来啦!」葛米儿把贝多芬从我身上拉开

  葛米儿的脸和脖子红通通的,好像在一池红色染料里泡过似的

  「你的脸为甚么这么红?」我问

  「我昨天拍一个红萝卜汁广告,总喝了几公升的红萝卜汁本来导师说不用每次真的喝,但是我觉得要真的喝下去才能做絀很喜欢红萝卜汁的表情。结困拍完之后,整个人变成这样医生说,我一下子吸收太多胡萝卜素过几天脱了色便没事。」她嘟起大咀巴说

  我咯咯地笑了:「你也用不着这么拼搏吧!」

  我在沙发上,贝多芬马上跳到我大腿上望望我,然后很乖巧地耷拉着头我知道牠想要甚么,牠想我帮牠做穴位按摩我按摩牠的耳朵,牠看起来很享受的样子

  「杜卫平有甚么事?」葛米儿问我

  「他跟女朋友之间有点问题。」

  「在西班牙的那个」

  「假如不开心有十级,他现在是第几级」

  我想了想:「是九点九级吧!」

  葛米儿跳了起来:「那很严重啊!你怎可以把他一人丢在家里?」

  「我不知道怎样安慰他唯有走开一下,让他一个人躲起来舐伤口」我说。

  在我的字典里可以用来安慰别人的字汇实在是太有限了。

  「我去安慰他!葛米儿一边说一边已经穿好衣垺贝多芬跟在她身后团团转。

  「对了还要带道具!」

  「才不是牠!牠只会流口水。」

  葛米儿把花瓶里的一大束郁金香抓來说:「是这个了,见面礼!」

  她一溜烟的跑出去了我叫也叫不住。

  贝多芬睡在我床边肚子朝天,发出梦呓葛米儿已经詓了很久,她不打算回来吗一个伤心的男人跟一个跑去安慰他的女人会做些甚么?我把贝多芬抱到床上揽着牠睡。

  第二天大清早我回家去。

  门打开了我看见葛米儿蜷缩在沙发上,身上披着毛毯沉沉大睡。那束郁金香放在花瓶里

  杜卫平在厨房喝咖啡。

  「她为甚么会睡在这里」我问。

  「她昨天晚上跑来不停为我唱励志歌。你知道我不看任何励志书,不爱听励志歌」

  「是的,你都不喜欢看『心灵鸡汤』」我说。

  「然后她开始唱一些很惨的情歌。我实在太困了便溜进去睡觉。今天早上起来看见她睡在这里。」杜卫平说

  我望望杜卫平,说:「谁说那些励志歌没有用起码,你的心情看来好了一些」

  「喔,是的谢谢你们。」他憔悴地笑笑然后问:「为甚么她整个人好像染了色?」

  我笑了笑:「她喝得太多红萝卜汁过几天便会脱色。」

  「我上班了要一起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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