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上嘴唇向下开始往下很好看的人,全貌就一定漂亮吗。

  苔丝这种悔恨的心情妨碍她迟迟不能把婚期确定下来。到了十一月初尽管克莱尔曾经多次抓住良机问她,但是结婚的日子仍然遥遥无期苔丝的愿望似乎是要永遠保持一种订婚的状态,要让一切都和现在一样维持不动

  草场现在正发生着变化;不过太阳仍然很暖和,在下午之前还可以出去散┅会儿步在一年中的这个时候,奶牛场的活儿不紧还有空余的时间出去散步。朝太阳方向的湿润的草地上望去只见游丝一样的蛛网茬太阳下起伏,形成闪亮的细小波浪好像洒落在海浪中的天上月光。蚊虫似乎对自己的短暂光荣一无所知它们从小路上的亮光中飞过詓,闪耀着光芒仿佛身上带有火焰,它们一飞出了亮光就完全消失不见了。在这样的情景里克莱尔就会提醒苔丝,他们的婚期仍然還没有定下来

  有时候克里克太太想法给他在晚上派一些差事,让他有机会和苔丝在一起他也会在这种时候问她。这种差事大多昰到谷外山坡上的农舍里去,打听饲养在干草场里快要生产的母牛情况因为在一年中的这个季节,正是母牛**发生巨大变化的时候每天嘟有一批批母牛被送进这所产科医院,它们要在医院里喂养起来一直到小牛出生了,然后才被送回到奶牛场里去在奶牛被卖掉的这一段时间里,自然没有什么牛奶可挤但是小牛一旦被卖掉以后,挤奶姑娘们就又要像往常一样工作了

  他们有一天晚上散步回来,走箌耸立在平原上一个高大的沙石峭壁跟前他们就静静地站在那儿听着。溪流中的水涨高了在沟渠里哗哗地流着,在暗沟里叮咚叮咚地響着;最小的沟渠里的水也涨得满满的;无论到哪儿去都没有近路步行的人不得不从铁路上走。从整个黑沉沉的谷区里传来各种各样嘚嘈杂声;这不禁使他们想到,在他们的下面是一座巨大的城市那些嘈杂声就是城市居民的喧闹声。

  “好像有成千上万的人”苔絲说:“正在市场上开公民大会呢,他们正在那儿辩论、讲道、争吵、呻吟、祈祷、谩骂”


  克莱尔并没有怎样留神去听。
  “亲愛的克里克在整个冬季不想雇佣许多人,他今天给你谈过这件事吗”
  “奶牛很快就要挤不出奶了。”
  “不错昨天已经有六七头牛被送到干草院里去了,前天被送进去三头整整二十头牛快要生小牛犊了。啊……是不是老板不想要我照顾小牛犊了啊,我也不想继续在这儿干了!我一直干得这样卖劲我……”

  “克里克并没有肯定说不需要你。可是由于他知道我们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所以他说话的时候非常和气、非常客气他说,他认为我在圣诞节离开这儿时应该把你带上的我说,她离开了你不会有问题吧他只是說,说实话一年中这个季节里,只要一两个女工帮忙就行了我听出他想这样逼着你和我结婚,真有点儿高兴恐怕这样的感觉要算是┅种罪过吧。”

  “我觉得你不应该感到高兴安琪尔。因为没有人要你总是叫人伤心的,即使对我们来说是一种方便”


  “好啦,是一种方便……你已经承认了”他伸出手指头羞她的脸。“啊!”他说
  “我觉得有个人的心事让人猜着了,所以脸也就变红叻!可是为什么我要这样说笑呢!我们不要说笑了……生活是严肃的”
  “是的。也许在你认识到以前我已经认识到了。”
  后來她逐渐认识到这一点要是她听从了自己昨天晚上的感情,拒绝和他结婚……她就得离开奶牛场也就是说,她得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而不是一个奶牛场。正在来临的生小牛犊的季节是不需要多少挤奶女工的;所以她去的地方就会是一个从事耕种的农场在那儿没有安琪尔·克莱尔这种天神一样的人物。她恨这种想法,她尤其恨回家的想法。

  “所以,最亲爱的苔丝”他接着说,“由于你可能不得鈈在圣诞节离开所以最好的和最方便的办法就是在我走的时候把你作为我的妻子带走。除此而外如果你不是世界上最缺少心眼儿的女駭子,你就应该知道我们是不能永远这样继续下去的”

  “我希望我们能永远这样继续下去。但愿永远是夏天和秋天你永远向我求愛,你永远想着我就像今年夏天你想着我那样。”


  “我会永远这样的”
  “啊,我知道你会的!”她大声说心里突然产生了┅种信赖他的强烈感情。“安琪尔我要定一个日子,永远做你的人!”
  当天往家里走的时候在周围流水的絮絮细语里,他们终于僦这样把结婚的日子定了下来
  他们一回到奶牛场,就立即把结婚的日于告诉了克里克老板和克里克太太——同时又叮嘱他们保守秘密——因为这一对恋人谁都不愿意把他们的婚事张扬出去奶牛场老板本来打算不久辞退苔丝的,现在又对她的离开表示了巨大的关心撇奶油怎么办呢?谁还会做一些花样翻新的奶油卖给安格堡和桑德波恩的**们呢克里克太太为苔丝祝贺,说她结婚的日子定了下来也不鼡再着急了。她还说打第一眼看见苔丝起她就认为娶苔丝的人决不是一个普通的庄稼人;那天苔丝回来时,她走过场院的神情让人看上詓就是一个贵人的样子她敢发誓苔丝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女儿。实在说来克里克太太的确记得苔丝刚来时人长得漂亮,气质高贵至于說她的高贵,那完全是出于后来对她的了解而想象出来的

  苔丝现在已经由不得自己了,只好随着时光的流逝得过且过她答应嫁给怹了;婚期也定了下来。她天生头脑敏锐现在也开始接受宿命论的观点了,变得同种地的人一样了同那些与自然现象联系多而与人类聯系少的人一样了。她的情人说什么她就被动地回答什么,这就是苔丝现在心情的特点

  但是她又重新给她的母亲写了一封信,表媔上是通知她结婚的日期实际上是想再请她的母亲帮她拿主意。娶她的是一个上等人这一点她的母亲也许还没有充分考虑到。要是婚後再给以解释这对于一个不太在乎的人来说也许就用轻松的心情接受了,但是对他来说也许就不能用同样的心情接受了不过她写出去嘚信却没有收到德北菲尔德太太的回信。

  尽管安棋尔·克莱尔对自己、对苔丝都说他们立即结婚是一种实际需要也说得似乎有道理,泹是实际上他这样做总是有点儿轻率的因为这一点在后来是十分明显的。他很爱苔丝但是同苔丝对他的爱比起来,他的爱是偏于理想嘚爱耽于想象的爱,而苔丝的爱却是一种热烈的爱一种情深意浓的爱。在他注定要过他从前想过的那种无需动脑力的田园生活的时候他没有想到在这种场景后面会发现一个美妙的姑娘,也没有想到这个姑娘竟是这样的迷人天真朴素本来只是在嘴上说说而已,但是等怹到了这里才发现自己真正被天真朴素打动了。不过他对自己未来要走的路并没有看得十分清楚也许还要一两年他才能考虑真正开创洎己的生活。他知道由于家庭的偏见,他被迫放弃了自己真正的事业秘密就在于他的事业和性格都带上了不顾一切的色彩。

  “要昰我们等到完全在你中部的农场安顿下来以后再结婚你不认为更好些吗?”有一次她胆怯地问(那时候中部的农场还只是一个理想。)


  “老实告诉你吧我的苔丝,我不会把你留在任何地方让我不能保护你,同情你”
  到目前为止,这是最好的一个理由他對她的影响是如此明显,以至于她都学会了他的神态、习惯、话语、词汇、爱好、憎恶要是把她留在农场上,她就会倒退回去不会同怹融洽了。他希望把她留在自己的身边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在他把她带到远方如英国的某地或殖民地安家立业以前,他的父母自然唏望至少见她一面因为他不会让父母的意见影响自己的意图,所以他认为在他寻找开创事业的有利机会期间带上她在寓所里住上一两個月,这就会在社会习俗方面给她提供帮助然后再带她到牧师住宅会见他母亲,她就不会有一种被审判的痛苦的感觉了

  其次,他還希望见习一下面粉厂的工作情形他一直有一种想法,就是把面粉厂同种麦子结合起来井桥有一处古老的很大的磨坊产业……过去曾經是寺院的产业……磨坊主已经答应了他,让他去参观磨坊古老的生产模式或者去帮忙操作几天,什么时间去都行那个磨坊离这儿有幾英里远,有一天克莱尔到那儿去过一次打听过详细情况,到晚上才返回泰波塞斯苔丝发现,他已经决定到井桥的面粉厂去住一段时間是什么让他作出这个决定的?这倒不是有机会去考察磨面筛面的事而是出于一个偶然的事实:刚好在那座农屋里有住处出租,而那座农屋在独立出来之前曾经是德贝维尔家族的一个支系的宅邸。克莱尔一直是这样来解决实际问题的;全凭一时的兴趣而不管与实际問题是否有关。他们决定婚礼一结束就立即到那儿去在那儿住两个星期,而不到城里去住旅馆

  “我听说伦敦的那边有一些农场,鉯后我们到那儿去看看”他说,“在三月份或四月份我们再去看望我的父亲和母亲”


  诸如此类的问题提了出来也就过去了,那一忝简直是叫人不敢相信的一天,在那一天她就要变成他的人,那一天很快就要来到了那个日子就是十二月三十一日,那一天也是除夕她就要成为他的妻子了,她自言自语地说真的会有这样的事吗?他们两个人就要结合在一起了什么也不能把他们分开了,他们要囲同分担一切事情;为什么不那样呢又为什么要那样呢?

  有一个星期天的早上伊茨·休特等苔丝回来后悄悄地对苔丝说——


  “今天早上没有宣布你的结婚通告呢。”
  “应该今天第一次宣布啊”她回答说,冷静地看着苔丝“你们不是说在新年的除夕结婚嗎,亲爱的”
  苔丝急忙作了肯定的回答。
  “总共要宣布三次啊从现在到新年除夕只有两个星期了呀。”
  苔丝觉得自己的臉变白了;伊茨说得对;当然必须宣布三次也许他把这件事忘了!如果是他忘了,那就得把婚期向后推迟一个礼拜了那可不是吉利的倳。她怎样才能提醒她的爱人呢她一直是退缩不前的,现在却突然变得心急火燎的心里慌张起来,她害怕失去了她心爱的珍宝

  後来一件自然的事解除了苔丝的焦急。伊茨把没有宣布结婚通告的事对克里克太太说了于是克里克太太就利用女主人的便利向安琪尔提箌了这件事。


  “你把那件事忘了吧克莱尔先生?我是指结婚通告”
  “没有,我没有忘记”克莱尔说。
  后来他单独看见苔丝就安慰她说——
  “不要让他们拿结婚通告的事取笑你结婚许可证对我们更加隐秘些。我已经决定用结婚许可证了不过没有同伱商量。所以你如果在礼拜天早晨上教堂去如果你想去的话,你是听不到你的名字的”
  “我不想听到宣布我的名字,最亲爱的”她骄傲地说。
  既然知道一切已准备就绪苔丝也就完全放下心来了,本来她就有些害怕有人在教堂里站起来揭露她过去的历史,反对结婚通告一切事情多么地顺心如意呀!
  “我并不完全放心,”她对自己说“所有这些好运也许会叫恶运给毁了。天意往往就昰如此我倒希望还是用结婚通告的好!”
  但是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她心里想在他们结婚的时候,他是喜欢她穿现在穿的这件最恏的白色长袍呢还是她应该再去买一件新的。这个问题他早就想到了解决了。有一天邮局给她送来了一个寄给她的大包裹,她打开┅看发现里面是全套的衣服,从帽子到鞋子还包括早上穿的服装,样样都有像他们计划中的简单婚礼,那些服装是再合适不过了茬她收到包裹后不久,克莱尔进了屋子听见了她在楼上打开包裹的声音。

  不一会儿她就下了楼脸上带着红晕,眼里含着泪花


  “你为我想得多么周到呀!”她把脸靠在他的肩上,嘟哝着说“甚至连手套和手绢都想到了!我的爱人呀,你多么好呀多么周到呀!”
  “不,不苔丝;这只不过写信到伦敦的女商人那儿订购一套就是了,这算什么呀!”
  为了不让她老是不停地赞扬自己他讓她上楼去,仔细地试试衣服看衣服合不合身;要是不合身的话,就请村里的女裁缝做一些改动
  她没有回到楼上去,而是把长袍穿上了她站在镜子跟前把自己端详了一会儿,看看自己穿上丝绸衣服的效果;这时候她又想起了母亲为她唱的一首关于一件神秘长袍嘚民谣——
  曾经做过错事的妻子
  永远穿不了这件衣服。①

  ①引自F.J.Child编选的五卷本《英格兰与苏格兰流行歌谣集》中的《小孩和長袍》一诗大意说一小孩献给亚瑟王一件长袍,可以试妻子是否忠于丈夫王后因不忠心,穿袍后袍变色

  在她还是一个孩子时,德北菲尔德太太就给她唱过这首民谣她用脚踩着摇篮,和着摇篮摇动的节拍唱得那样欢畅,那样淘气想想吧,要是穿上这件长袍長袍的颜色变了,就像昆尼费尔王后穿上那件长袍一样泄露了自己的秘密,那该怎么办呢自从她来到奶牛场以来,她一次也没有想到過这首民谣的句子

  安琪尔觉得,在举行婚礼之前他想和苔丝一起到奶牛场以外的某个地方玩一天,他作她的情夫让她陪着他,莋他的情妇享受最后一次短途旅行;这会是浪漫的一天,这种情形是不会重现的;而另一个更伟大的日子正在他们的面前闪耀着光彩洇此,在举行婚礼的前一个星期里他建议到最近的镇上去买一些东西,于是他们就一起动身了

  克莱尔在奶牛场的生活一直是一种隱士的生活,同他自己阶级的人毫无往来好几个月来,他从来没有到附近的镇上去过他不需要马车,也从来没有准备马车如果要坐車出去,他就向奶牛场老板租一辆小马车如果要骑马出去,就租一匹矮脚马他们那天出去就是租的一辆双轮小马车。

  在他们一生Φ这是他们第一次一起出去买共同的东西。那天是圣诞节前夜小镇用冬青和槲寄生装饰起来,因为过节镇上涌满了从四面八方来的鄉下人。苔丝挽着克莱尔的胳膊走在他们中间脸上光彩照人,满面春色引来许多艳羡的目光。

  傍晚时分他们回到了先前住宿的愙店,在安琪尔去照料把他们载到门口的马匹和马车的时候苔丝就站在门口等着。大客厅里到处都是进进出出的客人进出的客人打开門或关上门的时候,客厅里的灯光就照射到苔丝的脸上后来客厅里又走出来两个人,从苔丝身边经过其中有一个人见了她,觉得有些渏怪就把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苔丝心想这是从特兰里奇来的一个人可是特兰里奇离这儿很远,因此在这儿很少见到从那儿来的囚

  “一个漂亮姑娘。”其中一个说


  “不错,真够漂亮的了不过,除非是我真的认错了人……”
  接着他又把没有说完的半句话说成了相反的意思
  克莱尔刚好从马厩里回来,在门口碰见了说话的那个人也听见了他说的话,看见了苔丝退缩和害怕看見苔丝受到侮辱,他怒火中烧想也没有想就握起拳头用劲朝那个人的下巴打了一拳。这一拳打得他歪歪倒倒又退回到走道里去了。

  那个男人回过神来似乎想冲上来动手,克莱尔走到门外摆出招架的姿势。可是他的对手开始改变了想法他从苔丝身边走过的时候叒把她重新看了看,对克莱尔说——


  “对不起先生;这完全是一场误会。我把她当成了离这儿有四十里地的另外一个女人”
  後来克莱尔也觉得自己太鲁莽了,而且也后悔自己不该把苔丝一个人留在过道里于是他就按照自己通常处理这种事情的办法,给了那个囚五个先令算作是他打他一拳的赔偿;然后他们和和气气地说了声晚安,就分头走了克莱尔从赶车的马夫手中接过缰绳,和苔丝一起仩车动了身那两个人走的是相反的路。

  “你当真是认错人了吗”第二个人问。


  “一点儿也没有认错不过我不想伤害那位绅壵的感情罢了。”
  就在这个时候那一对年轻的恋人也正赶着车往前走。
  “我们能不能把婚礼往后推迟一下”她用干涩呆滞的聲音问。“我是说如果我们愿意推迟的话”
  “不,我的爱人你要冷静下来。你是说我打了那个人他有可能到法庭去告我是不是?”他幽默地问
  “不——我只是说——如果我们愿意推迟的话,就缓一缓”
  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并不十分清楚,他就劝她偠她从心里把这样的念头打消,她也就顺从地同意了不过在回家的路上,她一直郁郁寡欢心情非常沉闷。她后来心想:“我们应该离開这儿走得远远的。离开这儿要有好几百英里这样的话这种事就再也不会发生了,过去的事就一点儿影子也传不到那儿去了”

  那天晚上,他们在楼梯口甜甜蜜蜜地分开了克莱尔上楼进了他的阁楼。苔丝坐在那儿收拾一些生活中的必需用品,因为剩下的日子已經不多了她怕来不及收拾这些小东西。她坐在那儿收拾的时候听见头顶上克莱尔的房间里传来一阵响声,像是一种打架的声音屋子裏所有的人都睡着了,她担心克莱尔生了病就跑上楼去敲他的门,问他出了什么事情

  “啊,没有什么事亲爱的,”他在房间里說“对不起,我把你吵醒了!不过原因说来十分可笑:我睡着了梦见你受到白天那个家伙的欺侮,就又和他打了起来你听见的声音僦是我用拳头打在旅行皮包上的声音,那个皮包是我今天拿出来准备装东西用的我睡着了偶尔有这种毛病。睡觉去吧不要再想着这件倳了。”

  在她犹豫不定的天平上这是最后一颗砝码。当面把自己的过去坦诚相告她做不到,不过还有另外的办法她坐下来,拿絀来一叠信纸把自己三四年前的事情简单明了地叙述出来,写了满满四页装进一个信封里,写上寄克莱尔后来她又怕自己变得软弱叻,就光着脚跑上楼把写的信从门底下塞了进去。

  她睡眠的夜晚被打断了这也许应该是这样的,她倾听着头上传来的第一声微弱嘚脚步声脚步声出现了,还是同往常一样;他下了楼还是同往常一样。她也下了楼他在楼梯下面等着她,吻她他的吻肯定还是像過去一样热烈!

  她在心里头想,他有点儿心神不安也有点儿疲倦。不过对于她坦诚相告的事情他一个字也没有提起,即使他们单獨在一起的时候也没有提起他是不是收到了信?除非是他开始了这个话题否则她自己只能闭口不提。这一天就这样过去了很明显,怹无论是怎样想的他是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不过他还是像从前一样坦率,一样地爱她是不是她的怀疑太孩子气了?是不是他已经原諒了她是不是他爱她爱的就是她本来这个人?他的微笑是不是在笑她让傻里傻气的恶梦闹得心神不安他真的收到了她写给他的信吗?她在他的房间里瞧了一眼但是什么也没有看见。可能他已经原谅她了不过即使他没有收到她写的信,她也对他突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信任相信他肯定会原谅她的。

  每天早晨和每天晚上他还是同从前一样,于是除夕那一天来到了那天是他们结婚的日子。


  这┅对情人不用在挤牛奶的时间里起早床了在他们住在奶牛场的最后一个礼拜里,他们的身分有点儿像客人的身分了苔丝也受到优待,洎己拥有了一个房问吃早饭时他们一下楼,就惊奇地看见那间大餐厅因为他们的婚事已经发生了变化在早晨天还没有亮的时候,奶牛場老板就吩咐人把那个大张着口的壁扇的炉角粉刷白了砖面也刷洗得变红了,在壁炉上方的圆拱上从前挂的是带黑条纹图案的又旧又髒的蓝棉布帘子,现在换上了光彩夺目的黄色花缎在冬季阴沉的早晨,房间里最引人注目的壁炉现在焕然一新给整个房间平添了一种囍庆的色彩。

  “我决定为你们的结婚庆祝一下”奶牛场老板说。“要是按照我们过去的做法我们应该组织一个乐队,用大提琴、尛提琴等全套乐器演奏起来可是你们不愿意这样,所以这是我能够想到的不加张扬的庆祝了”

  苔丝家里人住的地方离这儿很远,所以出席她的婚礼不很方便甚至也没有邀请她家里任何人;而且事实上马洛特村没有来任何人。至于安琪尔家里人他已经写信通知了怹们结婚的时间,也表示很高兴在结婚那一天至少能看见家里来一个人如果他们愿意来的话。他的两个哥哥根本就没有回信似乎对他佷生气;而他的父母亲给他回了一封令人悲伤的信,埋怨他不该这样匆匆忙忙地结婚不过坏事往好处想,说他们虽然从来没有想到会娶┅个挤牛奶的姑娘做他们小儿子的媳妇但是他们的儿子既然已经长大成人,相信他会做出最好的判断

  克莱尔家里人的冷淡并没有使他太悲伤,因为他手里握有一张大牌不久就可以给家里的人一个惊喜。刚刚从奶牛场离开就把苔丝是一位**、是德贝维尔家族的后裔抖露出去,他觉得是轻率的、危险的;因此他先要把她的身世隐瞒起来带着她旅行几个月,和他一起读一些书然后他才带她去见他的父母,表明她的家世这时候他才得意地介绍苔丝,说她是一个古老家族的千金**如果说这算不上什么,但至少也要算一个情人的美丽梦幻苔丝的身世对世界上任何人来说,也许不会比对他自己更有价值

  苔丝看见安琪尔对她的态度并没有因为她写信表白了自己。的過去而有什么改变于是就开始怀疑他是否收到了她的信。在安琪尔还没有吃完早饭之前她就急忙离开饭桌上楼。她突然想起来再去把那个古怪的房间搜查一遍长期以来,这个房间一直是克莱尔的兽穴或者不如说是鸟巢;她爬上楼梯,站在门开着的房间门口观察着、思考着。她弯下身子从门槛下看去两三天前,她就是怀着紧张的心情从那儿把信塞进去的房间里的地毯一直铺到了门槛的跟前,在哋毯下面她看见了一个信封的白边,信封里装着她写给克莱尔的信由于她在匆忙中把信塞进了地毯和地板之间,很显然克莱尔从来就沒有看到这封信

  她把信抽出来,觉得人都快晕倒了她拿的就是那封信,封得好好的和当时离开她手里的时候完全一样。她面前嘚一座大山还是没有被移开全屋子的人都在忙着为他们做准备,现在她是不能让他读这封信了;所以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在房间里把那葑信销毁了。

  克莱尔再次看到她的时候她的脸色是那样苍白,这使得他十分担心她把信误放进地毯下面这件事,使她把这看成天意不让她自白;但是她的理智又使她明白不是那样一回事;她仍然还有时间啊。但是一切都处在一种混乱当中;人们进进出出;所有的囚都得换衣服奶牛场老板和克里克太太已经被请来做他们的证婚人;因此思考和认真谈话都是不可能的。苔丝唯一能单独和克莱尔在一起的机会只是他们在楼梯口相遇的时候

  “我非常想和你谈一谈——我要向你坦白我的过错、我的缺点!”她装出轻松的样子说。


  “不用不用——我们不能谈什么过错——至少在今天,你得让别人认为你十全十美我的宝贝!”他大声说、“以后我们有的是时间,我希望那时候再讨论我们的过错同时我也要把我的过错说一说。”
  “可是我想最好还是现在让我谈一谈,你就不会说——”
  “好啦我的傻**,你可以另外找时间告诉我——比如说我们把新房安顿好以后。那时候我也要把我的过错告诉你。不过我们不要让這些事破坏了今天这个好日子;在以后无聊的日子里它们才是绝妙的话题呢。”

  “那么你是不希望我现在告诉你了最亲爱的?”


  “我不希望你现在告诉我苔丝,真的”
  他们急急忙忙地换衣服,忙着动身剩下的时间就只谈了这样几句话。她想了想感箌他说的话是为了让她放心。她对克莱尔一片忠心的强大浪潮在后来关键的几个小时里推动着她前进,从而使她再也无法思考了她只囿一个愿望,这是她抗拒了这样长时间的一个愿望那就是做他的人,称他为自己的主人自己的丈夫——如有必要,就为他而死——这個愿望现在终于使她从疲惫不堪的思索之旅中摆脱出来了在梳妆打扮的时候,她似乎漫步在五光十色的想象的精神云霞中在云霞的照射下,一切不祥的可能性都慢慢消失了

  到教堂去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又是在冬天所以他们决定驾车去。他们在路边的酒店里定了┅辆轿式马车这辆马车是从坐驿车旅行的时代保存到现在的。它的轮辐很结实轮瓦很厚,带拱顶的大车厢皮带和弹簧粗大,车辕就潒攻打城市的大木头赶车的是一个六十岁的老“小子”,因为年轻时长年遭受风吹雨打加上好喝烈性酒,所以受到风湿性痛风的折磨——自从不需要他再做专门的赶车夫以来他无事可做,站在酒店的门口已经整整二十五年了,仿佛是在期待旧日时光的重新到来许哆年来,他一直是卡斯特桥市王家酒店长期雇佣的车夫他右腿的外面长期受到豪华马车车辕的摩擦,从而产生出一个长年不愈的伤口

  新郎和新娘,还有克里克先生和克里克太太一起上了这辆笨重的吱吱作响的马车,坐在这位老朽的赶车夫的后面安琪尔希望他的謌哥至少有一个人出席他的婚礼,做他的傧相但是他们在他委婉地暗示之后仍然保持沉默,这表示他们是不肯来了他们不赞成这门婚倳,因此也就不能指望他们会支持他也许他们不能来更好些。他们都是教会中的年轻人但是,且不论他们对这门婚事的看法如何就昰他们那一副酸臭样子,同奶牛场的人称兄道弟也会叫人不舒服

  随着时间的发展,苔丝在这种情势的推动下对这些一无所知也一無所见,甚至连他们走的那条通向教堂的路也不知道她知道安琪尔就坐在她的身边;其它的一切都是一团发光的雾霭。她成了一种天上財有的人物生活在诗歌中——是那些古典天神中的一个,安琪尔和她一块儿散步的时候常常给她讲那些天神。

  他们的婚姻是采用嘚许可证办法因此教堂里只有十二三个人;不过即使有一千个人出席,对她也不会产生太大的影响他们离她现在的世界,就像从地上箌天上一样远她怀着喜悦的心情郑重宣誓要忠实于他,与之相比普通男女的感情就似乎变成了轻浮在仪式停顿的中间,他们跪在一起苔丝在不知不觉中歪向安琪尔一边,肩膀碰到了他的胳膊;头脑里思念一闪她又感到害怕起来,于是就动了动肩膀好弄清楚他是不昰真的在那儿,也好巩固一下她的信心他的忠诚就是抵抗一切的证明。

  克莱尔知道她爱他——她身上的每一处曲线都表明了这一点——但是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她对他的忠实、专一和温顺的程度;还不知道她为他忍受了多久的痛苦对他有多诚实,对她抱有多大的信任


  他们从教堂出来的时候,撞钟人正在把钟推动起来于是一阵三组音调的质朴钟声响起来——对于这样一个小教区来说,建造教堂嘚人认为这种有限的钟声已经足够了她和她的丈夫一起经过钟楼,向大门走去一阵阵声音从钟楼的气窗里传出来,在他们的四周嗡嗡響着他们能感觉到空气的震动。这种情景同她正在经历的极其强烈的精神气氛是一致的

  她在这种心境里感到荣耀,好像圣约翰看見太阳中的天使一样这是因为她受到外来光辉的照耀,等到教堂的钟声慢慢地消失了婚礼引起的激动感情才平静下来。这时候她的眼睛已经能够清楚地看出细节来,克里克先生和克里克太太吩咐把那辆小马车赶来自己乘坐而把那辆大马车留给这一对新人,此时她才苐一次看见这辆马车的结构和特点她一声不响地坐在那儿,把那辆马车打量了好久

  “你好像心情有些不大好,苔丝”克莱尔说。


  “是的”她回答说,一边用她的手去摸额头“有许多东西我一见到就心惊胆战。一切都是这样地严肃安琪尔。在那些东西里我似乎从前见过这辆大马车,也非常熟悉这辆大马车真是奇怪,一定是我在睡梦中见过它”

  “啊——你一定听到过德贝维尔家馬车的传说——你们家族正兴旺的时候,出了一件迷信的事情在这个郡人人都知道;这辆笨重的马车使你想起了这个传说。”


  “就峩所知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苔丝说“是什么传说?可以告诉我吗”
  “啊——现在最好还是不要仔细地告诉你。在十六世纪或鍺十七世纪有一户姓德贝维尔的在自家的马车里犯了一桩可怕的罪行;自此以后,你们家族的人就总是看见或听见那辆旧马车了——不過等以后我再讲给你听——这故事很有些阴森很明显,你看见了这辆笨重的马车心里头就又想起了你听说过的模模糊糊的故事。”

  “我不记得我以前听说过这个故事”她嘟哝着说。“安琪尔你是说我们家族的人在快死的时候看见马车出现呢,还是在他们犯罪的時候看见马车出现呢”


  “别说啦,苔丝!”
  他吻了她一下不让她说下去。
  他们到家的时候她心里懊悔不已,人也变得沒精打采她的确变成了安琪尔·克莱尔夫人了,但是她有任何道德上的权利获得这种名义吗?更确切地说,她难道不是亚里山大·德贝维尔夫人吗?由于她保持沉默,在正直的人看来就应该受到责备,难道强烈的爱情就能够免去对她的责备吗?她不知道别的妇女在这种情形下是怎样做的;也没有人帮她拿主意。

  不过,有一会儿她看见只有自己一个人在房间里——这是她住在这儿的最后一天以后也不會再来了——于是她跪在地上,为自己祈祷她想向上帝祈祷,不过她真正恳求的是她的丈夫她对这个男人如此崇拜,这使她一直害怕這不是什么好的兆头她知道劳伦斯神父所说的一句话:“这些疯狂的欢乐都会有疯狂的结果。”①她对他的崇拜太不要命了不是人的條件能够接受的——太厉害了、太疯狂了、太要人的命了。

  ①见莎士比亚的悲剧《罗密欧与朱丽叶》第二幕第六场

  “啊,我的愛人我的爱人,为什么我要这样地爱你!”她独自在房间里低声说;“因为你爱的她并不是真正的我自己而只是另外一个长得和我一模一样的人;是一个我有可能是而现在不是的另外一个人。”

  已经到了下午这也是他们动身的时候。他们早就决定了他们的计划茬井桥磨坊的附近有一座古老的农舍,他们在那儿租了住处打算在那儿住几天,同时克莱尔也想在那儿对面粉的生产过程进行一番研究到了下午两点钟的时候,他们已经收拾好只准备动身了。奶牛场的工人都站在红砖门房那儿为他们送行奶牛场老板和老板娘一直把怹们送到门口。苔丝看见和她同房的三个伙伴靠墙站成一排心情忧郁地把头低着。先前她很有一些怀疑她们会不会在他们动身的时候絀来为他们送行,但是她们都来了尽力克制着、忍受着,一直坚持到最后她知道娇小的莱蒂为什么看上去那样柔弱,伊茨为什么那样傷心痛苦玛丽安又为什么那样麻木。她在那儿一心想着她们的痛苦倒暂时把萦绕在自己心头的一块心病忘了。

  她一时受到感情的驅使就低声对她的丈夫说——


  “真是几个可怜的女孩子,你能不能把她们每个人都吻一下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行吗?”
  克莱爾对这种告别的方式一点也没有表示反对的意思——这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一种告别的形式罢了——他从她们身边走过去的时候就一个接┅个地把她们都吻了一下,在吻她们的时候嘴里一边说着“再见”。他们走到门口的时候女性的敏感又使苔丝回过头去,想看一看那個同情的吻产生了什么样的效果;她的目光里没有得意的神情而她的目光里本应该有这种神气的。即使她的目光里有得意的神气当她看到那些姑娘们如何感动的时候,她也会清除掉这种神气的很明显,他的吻是伤害了她们了因为这一吻又唤醒了她们一直在努力抑制嘚感情。

  而所有的这一切克莱尔是不知道的。在从边门中走出去的时候他握住奶牛场老板和老板娘的手,对他们的照顾表示他最後的感谢;此后在他们动身上路之前就是一片沉寂了这种沉寂被公鸡的一声啼鸣打破了。一只长着红冠子的白公鸡早已经落在了屋前的柵栏顶上离他们只有几码远,公鸡的长鸣震荡着他们的耳膜然后就像山谷里的回声一样地消失了。

  “啊”克里克太太说。“一呮下午打鸣的鸡!”


  场院的门边站着两个人为他们把门打开。
  “真遗憾”有一个人低声对另一个人说,没有想到他们说的话傳到了站在边门旁的一对新人的耳中
  公鸡又叫了一声,是直接对着克莱尔叫的
  “哦,”奶牛场老板说
  “我不想听这只公鸡叫!”苔丝对她的丈夫说。“叫那个人把它赶开再见,再见啦!”
  “嘘!滚开吧不然我就扭断你的脖子!”奶牛场老板有些惱怒地说,一边转过身去把公鸡赶走了他在进门时对妻子说:“唉,想想今天那公鸡叫吧!这一年来我还从来没有听见公鸡在下午叫呢”
  “那不过是说天气要变了,”妻子说:“并不是像你想的那样:那是不可能的”

  他们沿着谷中的平坦大道赶车走了几英里嘚路,就到了井桥村然后转弯向左走,穿过伊丽莎白桥正是这座桥,井桥村才带了一个桥字紧靠桥的后面,就是他们租了住处的那座屋子凡是从佛卢姆谷来的人,都非常熟悉这座屋子的外部特点;它曾经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庄园的一部分是德贝维尔家族的产业和府邸,但是自从有一部分坍塌以后它就变成了一座农屋。

  “欢迎你回到你祖先的府邸!”克莱尔扶苔丝下车时说不过他又立即后悔起来,因为这句话太接近讽刺了


  他们进屋后发现,房主利用他们租住他的屋子的几天时间到朋友家过除夕节去了只给他们留下一個从附近农舍请来的妇女,照顾他们不多的需要虽然他们只租了两个房间,但是他们却可以完全占用整个屋子意识到这是他们两个人苐一次领略独处一室的经验这使他们大为高兴。

  但是他也发现他的新娘子见了这座又霉又旧的老宅有些情绪低落。马车离去了他們在那个做杂活女人的指引下上楼洗手。苔丝在楼梯口停住了吓了一跳。


  “怎么啦”他问。
  “都是这些可怕的女人!”她笑著回答说“她们把我吓了一大跳。”
  他抬头看去看见有两幅真人一样大小的画像,镶嵌在屋子的墙板上凡是到过这座庄园的人嘟知道,这两幅画着两个中年女人的画像大概是两百年前的遗物了,画中人物的面貌只要看过一眼就永远不会忘记。一个是又长又尖嘚脸细眯眼,皮笑肉不笑的一副奸诈无情的凶狠样子;另一个是鹰嘴鼻,大牙齿瞪着眼睛,一副凶神恶煞的骄横样子看见这两幅畫像的人,晚上都要做恶梦的

  “你知道这是谁的画像吗?”克莱尔问那位女仆


  “老一辈的人曾经告诉过我,她们是德贝维尔镓的两位夫人德贝维尔是这座住宅的主人,”她说“由于这两幅画像是镶嵌在墙里的,所以无法移走”
  这件事叫人感到不快,除了苔丝对她们印象不好而外再就是苔丝的美丽面容毫无疑问可以在她们被夸大了的形体上看出来。但是他嘴里什么也没有说心里头┅直后悔不该到这儿来,选中了这座屋子来度过他们新婚的日子他进了隔壁的那个房问。这个房间是在相当急迫的情况下给他们准备的他们只好在同一个盆子里洗手。克莱尔在水里摸摸她的手

  “哪些是我的手指,哪些是你的手指呀”他抬起头来说。“它们完全混在一起啦”


  “它们都是你的手指,”她娇滴滴地说努力装出比以前更加快活的神情。在这种时候尽管她心思重重,但是并没囿惹他不高兴;所有敏感的女人都会表现出来的但是苔丝知道,她的心思太重了所以她努力加以克制。

  一年的最后一个下午是短暫的太阳也快落下去了,光线透过一个小孔照射进来形成了一根金棒,映在苔丝的裙子上变成了一个斑点,就像是落在上面的一滴油彩他们走进那间古老的客厅去吃茶点,单独在一起分享他们的第一次晚餐他们都非常孩子气,或者说他非常孩子气觉得和她共用┅个黄油面包盘子,用自己的嘴唇向下擦掉苔丝嘴唇向下上的面包屑真是其乐无穷。但是他心里有些纳闷不知道为什么她对他的嬉闹缺乏热情。

  他不声不响地把她打量了老半天:“她真是一个惹人心疼的苔丝呀”他心里想着,仿佛在揣摸一段难读文章的真正结构“这个小女人的一生就要和我同甘共苦了,她的未来就要看我对她忠心不忠心了这一点已经是不可改变的了,我是不是真的认真考虑清楚了呢我没有想过。除非我自己是个女人我想我很难领会到。我得到什么样的世俗地位她也就是什么样的地位。我将来变成什么樣子她一定也要变成什么样子。我不能得到的她也得不到。会不会有一天我会忽视她伤害她,甚至忘记为她着想呢上帝啊,不要讓我犯这样的罪吧!”

  他们面对面地坐在茶几前等着他们的行李,奶牛场老板答应过他们在天黑以前给他们把行李送来。但是已經到了晚上了行李还没有送到,而他们除了身上穿的衣服外什么也没有带太阳落了下去,冬日的平静样子也发生了变化门外开始出現了沙沙声,像是丝绸摩擦发出的声音;秋天刚刚过去枯叶静静地堆在地上,现在也骚动起来复活了,不由自主地旋转着扑打在百叶窗上不久天就开始下雨了。

  “那只公鸡早就知道天气要变了”克莱尔说。


  伺候他们的女仆已经回家睡觉了但是她已经为他們把蜡烛放在桌子上,现在他们就把蜡烛点燃了每一根蜡烛的光焰都歪向壁炉一边。
  “这些老房子真是到处透风”安琪尔接着说,一边看着蜡烛的火焰看着从蜡烛上流下来的烛泪。“真奇怪我们的行李送到哪儿去了。我们甚至连一把刷子和一把梳子也没有呀”
  “我也不知道啊,”她心不在焉地回答说
  “苔丝,今天晚上你有点儿不高兴——一点儿也不像你平常的样子楼上墙板上的兩个老太婆的画像把你吓坏了吧?真是对不起你我把你带到这么个地方。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不是真的爱我”
  他知道她是真的爱他嘚,所以他说的话并没有严肃的意思;但是她现在正是满腹的情绪听了他的话就像一头受伤的野兽直往后退。虽然她尽量不让眼泪流出來但还是有一两滴眼泪流了出来。
  “我说这句话是无心的!”他后悔地说“我知道,你是为你的行李担心我真不明白老约纳森為什么还不把行李送来。唉已经七点钟了是不是?啊他来了!”
  门上传来一声敲门的声音,因为没有其他的人去开门克莱尔就洎己出去开门。他回房间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个小包裹。
  “竟然还不是老约纳森”他说。
  “真叫人心烦!”苔丝说
  这个包裹是由专人送来的,送包裹的人是从爱敏寺来的到泰波塞斯的时候,新婚夫妇刚好动身所以送包裹的人就跟着到这儿来了,因为有過吩咐包裹一定要送到他们的手上。克莱尔把包裹拿到烛光下包裹不到一英尺长,外面缝着一层帆布缝口上封有红色的火漆,盖有怹父亲的印鉴上面有他父亲写的亲笔字:“寄安琪尔·克莱尔夫人收。”

  “苔丝,这是送给你的一点儿小礼物”他说,一边把包裹递给她“他们想得多周到啊!”


  苔丝接过包裹的时候,脸色有一点儿慌乱
  “我想还是由你打开的好,最亲爱的”她把包裹翻过来说。“我不敢打开那些火漆印它们看上去太严肃了。请你为我打开它吧!”
  他打开包裹包裹里面是一个用摩洛哥皮做的皮匣子,上面放有一封信和一把打开箱子的钥匙
  信是写给克莱尔的,内容如下:

  我亲爱的儿子——你可能已经忘了,你的教毋皮特尼夫人临终的时候那时你还是一个孩子,她是一个虚荣心很强的女人死时把她的一部分珠宝交给我,委托我在你结婚的时候交給你的妻子无论你娶的妻子是谁,以表示她对你的情爱我已经完成了她的嘱托,自她去世以来这副珠宝一直保管在银行里。虽然我覺得在这种情形里把珠宝送给你妻子有点儿不太合适但是你要明白,我一定要把这些东西送给那个女人让她终身使用,因此我就立即派人送了来严格说来,根据你教母的遗嘱的条款我相信这些珠宝已经变成了传家宝物。有关这件事的准确条文也一并抄录附寄。

  “我现在想起来了”克莱尔说,“可是我全忘了”

  匣子被打开了,他们发现里面装着一条项链还有坠子,手镯耳环;也还囿一些其它的装饰品。


  苔丝起初不敢动它们但是当克莱尔把全副的首饰摆开的时候,一时间她的眼睛放射出光来就像那些钻石闪咣一样。
  “它们是我的吗”她有些不敢相信地问。
  “是的肯定是的!”他说。
  他向壁炉里的炉火看去他还记得,当他還是一个十五岁的孩子的时候他的教母,一个绅士的妻子——他一生中接触过的唯一一个富有的人相信他将来一定能够取得成功;她預言他的事业会超**出众。把这些华丽的装饰留给他的妻子留给她的子孙的妻子,这与他想象中的事业根本就没有矛盾的地方现在它们茬那儿放射出讽刺的光芒。“可是为什么要这样呢”他问自己。自始至终这只不过是一个虚荣的问题;如果承认他的教母有虚荣心的話,那么他的妻子也应该有虚荣心啊他妻子是德贝维尔家族的后人:谁还能比她更值得戴这些首饰呢?

  他突然热情地说——


  “苔丝把它们戴上——把它们戴上!”他从炉火边转过身来,帮着她戴首饰
  但是仿佛有魔法帮助她似的,她已经把首饰戴上了——項链、耳环所有的首饰她都戴上了。
  “不过这件袍子不太合身苔丝,”克莱尔说“应该是低领口的袍子,才好配这一副闪闪发煷的首饰”
  “是吗?”苔丝问
  他建议她把胸衣的上边折进去,这样就大致上接近晚礼服的式样了;她照着他的话做了项链仩那个坠子就独自垂下来,显露在她脖子的前面了这正是设计要求戴的样子,他向后退了几步打量着她。
  “我的天呀”克莱尔說,“你有多漂亮啊!”
  正如所有的人知道的那样人是树桩,还要衣妆;一个农村女孩子穿着简单的服饰随随便便看上去就让人囍爱,要是像一个时髦女人加以打扮加上艺术的修饰,就会光彩照人美不胜收了而半夜舞会里的那些美女们,要是穿上乡村种地妇女嘚衣服在沉闷的天气里站在单调的胡萝卜地里,她们就会常常显得可怜寒酸了一直到现在,他都没有想到苔丝面貌和四肢的艺术美点

  “只要你在舞会上一露面呀!”他说。“但是不不,最亲爱的;我觉得我更喜欢你戴着遮阳软帽穿着粗布衣服……对,和你现茬比起来虽然现在更能衬托你的高贵,但我更喜欢你那样的穿戴”


  苔丝感觉到自己的惊人美丽,不禁兴奋得满脸通红但是却没囿感觉到快乐。
  “我要把它们取下来”她说,“免得约纳森看见了我它们不适合我戴,是不是我想,应该把它们卖了是不是?”
  “你再戴一两分钟吧把它们卖了,永远也不要卖那是违背遗嘱条款的。”
  她想了想就照他的话做了。她还要告诉他一些事情戴着它们也许有助于她和他谈话。她戴着首饰坐下来;又开始一起猜想约纳森有可能把他们的行李送到哪儿去了他们早已为他倒好了一杯淡啤酒,好让他来了喝由于时间长了,啤酒的泡沫已经没有了

  过了一会儿,他们开始吃晚饭晚饭已经摆好在桌子上叻。晚饭还没有吃完壁炉里的火苗突然跳动了一下,上升的黑烟从壁炉里冒出来弥漫在房间里,好像有人用手把壁炉的烟囱捂了一会兒这是因为有人把外面的门打开引起的。现在听见走道里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安琪尔走了出去。

  “我敲了门但是根本就没有人聽得见,”约纳森·凯尔抱歉地说,这回到底是他来了;“外面正在下雨,所以我就把门打开了我把你们的东西送来了,先生”


  “伱把东西送来了,我非常高兴可是你来得太晚了。”
  “啊是的,先生”
  在约纳森说话的音调里,有一些不高兴的感觉而這在白天是没有的,在他的额头上除了岁月的皱纹而外,又增添了一些愁烦的皱纹他接着说——
  “自从今天下午你和你的夫人离開后——我现在可以叫她夫人了吧——奶牛场发生了一件非常令人痛苦的事,把我们给吓坏了也许你们没有忘记今天下午公鸡叫的事吧?”
  “天呀;——发生了什么事呀——”
  “唉有人说鸡叫要出这件事,又有人说鸡叫要出那件事;结果出事的竟是可怜的小莱蒂·普里德尔,她要跳水自杀来着。”
  “天呐!真的吗!为什么她还和别人一起给我们送行——”
  “不错。唉先生,当你和伱的夫人——按照法律该这样称呼她了——我是说当你们赶着车走了,莱蒂和玛丽安就戴上帽子走了出去;由于是新年的除夕现在已經没有什么事情可做的了,大家都喝得醉醺醺的所以谁也没有注意到她们。她们先是到了刘·艾维拉德酒馆,喝了一气的酒,然后她们就走到那个三岔路口,似乎是在那儿分的手,莱蒂就从水草地里穿过去,仿佛是要回家,玛丽安是到下一个村庄去,那儿还有一家酒店。从那时候起,谁也没有看见和听说过莱蒂了,有个水手在回家的路上,发现大水塘旁边有什么东西;那是堆在一起的莱蒂的帽子和披肩他茬水里找到了莱蒂。他和另外一个人一起把她送回家以为她已经死了;但是她又慢慢地醒过来了。”

  安琪尔突然想起来苔丝一定茬偷听这个可怕的故事,就走过去想把走道和前厅之间的门关上前厅通向里面的客厅,苔丝就在里面的客厅里;可是他的妻子裹着一条圍巾已经到前厅来了,她听着约纳森说话目光瞧着行李和行李上闪闪发光的露珠,在那儿出神发愣

  “这还不算,还有玛丽安呐;是在柳树林子边上找到她的她醉得像死人一样——这个姑娘除了喝过一先令的淡啤酒外,还从来没有听说过她沾过其它的东西;当然这姑娘的食量很大,这从她的脸上就可以看出来今天那些女孩子,仿佛都是丧魂落魄的!”

  “伊茨呢”苔丝问。


  “伊茨还昰像往常一样呆在家里;但是她说她猜得出来事情是怎样发生的;她的情绪似乎非常低落可怜的姑娘。所以你知道先生,所有这些事凊发生的时候我们正在收抬你的不多的几个包裹,还有你的夫人的睡衣和梳妆的东西把它们装上大车,所以我就来晚了。”

  “沒关系好啦。约纳森请你帮着把箱子搬到楼上去吧,喝一杯淡啤酒尽快赶回去吧,怕万一有需要用你的地方是不是?”


  苔丝巳经回到里面那间客厅里去了坐在壁炉的旁边,正在那儿沉思默想她听见约纳森上下楼梯的沉重脚步声,直到他把行李搬完了听见怹对她的丈夫倒给他的淡啤酒表示感谢,还感谢她丈夫给他小费后来她听见约纳森的脚步声从门口消失了,大车的响声也去远了

  咹琪尔用又大又重的橡木门栓把门拴好,然后走到苔丝坐的壁炉跟前从后面用双手捂住苔丝的眼睛。他希望她快活地跳起来去把她焦ゑ等待的梳妆用具打开,但是她没有站起来他就在炉火前同她一块儿坐下,晚餐桌上的蜡烛太细小了发出的亮光无法同炉火争辉。

  “真是对不起那几个女孩子不幸的事都让你听见了,”他说“你不要再把这些事放在心上了。莱蒂本来就有些疯疯癫癫的你是知噵的。”


  “她是不应该这样痛苦的”苔丝说。“而应该痛苦的那个人却在掩饰,假装没有什么”
  这个事件使她的天平发生叻偏转。他们都是天真纯洁的姑娘单相思恋爱的不幸降临在她们的身上;她们本应该受到命运的优待的。她本应该受到惩罚的可是她卻是被选中的人。她要是占有这一切而不付出什么这就是她的罪恶。她应该把最后一文钱的帐还清就在这里和这时候把一切都说出来。她看着火光克莱尔握着她的手,就在这时候她作出了最后的决定

  现在壁炉的残火已经没有火焰了,只留下稳定的亮光把壁炉嘚四周和后壁,还有发亮的炉架和不能合到一起的旧火钳都给染上了通红的颜色。壁炉台板的下面还有靠近炉火的桌子腿,也让炉火映红了苔丝的脸和脖子也染上了同样的暖色调,她带的宝石也变成了牛眼星和天狼星变成了闪烁着白色、红色和蓝色光芒的星座,随著她的脉搏的跳动它们就闪现出各种不同的颜色。

  “今天早上我们说过相互谈谈我们的缺点你还记得吗?”他看见她仍然坐在那兒一动也不动就突然问。“我们也许是随便说说的你也可以随便说说。但对我来说却不是随便说说的。我想向你承认一件事我的愛人。”

  他说出这句话来完全和她想说的一样,这使她觉得好像是上天的有意安排


  “你也要承认什么过错吗?”她急忙问甚至还带有高兴和宽慰的神情。
  “你没有想到吗唉——你把我想得太高尚了。现在听着把你的头放在我这儿,因为我要你宽恕我不要因为我以前没有告诉你,你就生我的气也许我以前就应该告诉你的。”
  这多么地奇怪呀!他似乎和她一模一样她没有说话,克莱尔继续说——
  “我以前没有说这件事因为我害怕我会失去你,亲爱的你是我一生最大的奖赏——我称你为我的奖学金。我謌哥的奖学金是从学院里获得的而我是从泰波塞斯奶牛场获得的。所以我不敢轻易冒这个险一个月前我就想告诉你了——那个时候你答应嫁给我,不过我没有告诉你;我想那会把你从我身边吓走的。我就把这件事推迟了;后来我想我会在昨天告诉你的要给你一个机會,让你能够从我身边离开但是我还是没有说。今天早晨我也没有说就是在你在楼梯口提出把我们各自做的错事说一说的时候——我昰一个有罪的人呀!现在我看见你这样严肃地坐在这儿,所以我必须告诉你了我不知道你是否会宽恕我?”

  “啊会的!我保证——”


  “好吧,我希望你会宽恕我但是请你等一会儿再说。你还不知道呐我就从开头说起吧。虽然我想我可怜的父亲担心我是一个詠远失去了信仰的人但是,当然苔丝,我仍然和你一样是一个相信道德的人我曾经希望做人们的导师,但是当我发现我不能进入教會的时候我感到了多么大的失望啊。虽然我没有资格说自己是一个十全十美的人但是我敬仰纯洁的人,痛恨不纯洁的人我希望我现茬还是如此。无论我们怎样看待完全灵感论一个人必须诚心承认圣保罗说的话:‘你要做个榜样:在言语上,在谈话中在仁慈上,在精神上在信仰上,在纯洁上’这才是我们可怜人类的唯一保证。‘正直地生活’一位罗马诗人说过的话,真让人想不到和圣保罗说嘚完全一样——

  正直的人的生活中没有缺点


  不需要摩尔人的长矛和弓箭。
  “好啦某个地方是用良好的愿望铺成的,你会感到一切都是那样奇怪你还会看见,我心里是多么地懊悔呀因为我自己堕落了。”
  他接着告诉苔丝在他的生活中有段时间产生叻幻灭感,因为困惑和困难在伦敦漂泊就像一个软木塞子在波浪中漂浮一样,跟一个陌生女人过了四十八个小时的放荡生活
  “幸恏我立即就清醒了,认识到了自己的愚蠢”他继续说。“所以我就跟她一刀两断回家了。我再也没有犯过这种过错不过我觉得对你峩应该诚实坦白,要是我不把这件事告诉你我就觉得对不住你。你能宽恕我吗”

  她紧紧地握住他的手,算是回答他


  “我们現在就不说这个话题了,永远不谈这个话题了!——在这种时候谈这个太让人痛苦了——让我们谈点儿轻松的话题吧”
  “啊,安琪爾——我简直是高兴呢——因为现在你也能够宽恕我了呀!我还没有向你坦白我的过错呢我也有一桩罪过要向你坦白——记得吗?我曾經这样说过”
  “啊,是说过!那么你说吧你这个小坏蛋。”
  “虽然你在笑其实这是一件和你的一样严肃的事,或者更严重些”
  “不会比我的更严重吧,最亲爱的”
  “不会——啊,不会不会更严重的!”她觉得有希望,高兴得跳起来说“不会嘚,肯定不会更严重的”她大声说,“因为和你的正是一样的我现在就告诉你。”
  他们的手仍然握在一起炉桥下的灰烬由炉火垂直地照亮了,就像一片炎热干燥的荒野炭火的红光落在他的脸上、手上,也落在她的脸上和手上透射进她前额上蓬松的头发里,把她头发下的细皮嫩肉照得通红这种红色,让人想象到末日来临的恐惧她的巨大的身影映射在墙上和天花板上。她向前弯着腰脖子上嘚每一粒钻石就闪闪发亮,像毒蛤蟆眨眼一样她把额头靠在他的头上,开始讲述她的故事讲述她怎样认识亚历克·德贝维尔,讲后来的结果,她低声说着,低垂着眼帘,一点也没有退缩。

  苔丝把事情讲述完了;甚至连反复的申明和次要的解释也作完了她讲话的声调,自始至终都同她开始讲述时的声调一样几乎没有升高;她没有说一句辩解的话,也没有掉眼泪

  但是随着她的讲述,甚至连外界倳物的面貌也似乎发生了变化炉桥里的残人露出恶作剧的样子,变得凶恶可怖仿佛一点儿也不关心苔丝的不幸。壁炉的栅栏懒洋洋的也似乎对一切视而不见。从水瓶里发出来的亮光只是一心在研究颜色的问题。周围一切物质的东西都在可怕地反复申明,它们不负責任但是自从他吻她的时候以来,什么也没有发生变化;或者不如说一切事物在本质上都没有发生变化。但是一切事物在本质上又发苼了变化

  她讲完过去的事情以后,他们从前卿卿我我的耳边印象好像一起挤到了他们脑子中的一个角落里去了,那些印象的重现姒乎只是他们盲目和愚蠢时期的余音


  克莱尔做一些毫不相干的事,拨了拨炉火;他听说的事甚至还没有完全进入到他的内心里去怹在拨了拨炉火的余烬以后,就站了起来;她自白的力量此刻发作了他的脸显得憔悴苍老了。他想努力把心思集中起来就在地板上胡亂地来回走着。无论他怎样努力他也不能够认真地思考了;所以这正是他盲目地来回走着的意思。当他说话的时候苔丝听出来,他的朂富于变化的声音变成了最不适当和最平常的声音
  “哎,最亲爱的”
  “难道要我相信这些话吗?看你的态度我又不能不把伱的话当成真的。啊你可不像发了疯呀!你说的话应该是一番疯话才对呀!可是你实在正常得很……我的妻子,我的苔丝——你就不能證明你说的那些话是发了疯吗”

  “我并没有发疯!”她说。


  “可是——”他茫然地看着她又心神迷乱地接着说:“你为什么鉯前不告诉我?啊不错,你本来是想告诉我的——不过让我阻止了我记起来了。”
  他说的这一番话还有其它的一些话,只不过昰表面上应付故事罢了而他内心里却像是瘫痪了一样。他转过身去伏在椅子上。苔丝跟在后面来到房间的中间,用那双没有泪水的眼睛呆呆地看着他接着她就软倒在地上,跪在他的脚边就这样缩成了一团。

  “看在我们爱情的份上宽恕我吧!”她口干舌燥地低声说。“我已经同样地宽恕你了呀!”


  但是他没有回答她又接着说——
  “就像我宽恕你一样宽恕我吧!我宽恕你,安琪尔”
  “你——不错,你宽恕我了”
  “可是你也应该宽恕我呀?”
  “啊苔丝,宽恕是不能用在这种情形上的呀!你过去是一個人现在你是另一个人呀。我的上帝——宽恕怎能同这种荒唐事用在一起呢——怎能像变戏法一样呢!”
  他停住了口考虑着宽恕嘚定义;接着,他突然发出一阵可怕的哈哈大笑——这是一种不自然的骇人的笑声就像是从地狱里发出来的笑声一样。
  “不要笑了——不要笑了!这笑声会要了我的命的!”她尖叫着“可怜我吧——可怜我吧!”
  他没有回答;她跳起来,脸色像生了病一样苍白
  “安琪尔,安琪尔!你那样笑是什么意思呀”她叫喊说。“你这一笑对我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吗?”
  “为了让你幸福我一矗在期盼,渴望祈祷!我想,只要你幸福那我该多高兴呀,要是我不能让你幸福我还能算什么妻子呢!这些都是我内心的感情呀,咹琪尔!”
  “我想安棋尔,你是爱我的——爱的是我这个人!如果你爱的的确是我啊,你怎能那样看我那样对我说话呢?这会紦我吓坏的!自从我爱上你以来我就会永远爱你——不管你发生了什么变化,受到什么羞屏因为你还是你自己。我不再多问了那么伱怎能,啊我自己的丈夫,不再爱我呢”

  “我再重复一遍,我以前一直爱的那个女人不是你”


  “是和你一模一样的另外一個女人。”
  她从他的说话中看出她过去害怕和预感到的事出现了。他把她看成了一个骗子;一个伪装纯洁的荡妇她意识到这一点,苍白的脸上露出了恐惧;她的脸颊的肌肉松弛下来她的嘴巴差不多变成了一个小圆洞的样子。他对她的看法竟是如此的可怕她呆住叻,身子摇晃起来;安琪尔走上前去认为她就要跌倒了。

  “坐下来坐下来,”他温和地说“你病了;自然你会感到不舒服的。”


  她坐了下来却不知道她坐在什么地方。她的脸仍然是紧张的神情她的眼神让安琪尔看了直感到毛骨悚然。
  “那么我再也不屬于你了是不是,安琪尔”她绝望地问。“他说他爱的不是我他爱的是另外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女人。”
  出现的这个女人的形潒引起了她对自己的同情觉得自己是受了委屈的那个女人。她进一步想到了自己的情形眼睛里充满了泪水;她转过身去,于是自怜的淚水就像决堤的江水一样流了出来
  看见她大哭起来,克莱尔心里倒感到轻松了因为刚才发生的事对苔丝的影响开始让他担心起来,其程度仅仅次于那番自白本身引起的痛苦他耐心地、冷漠地等着,等到后来苔丝把满腹的悲伤发泄完了,泪如涌泉的痛哭减弱了變成了一阵阵抽泣。

  “安琪尔”她突然说,这时候她说话的音调自然了那种狂乱的、干哑的恐怖声音消失了。“安琪尔我太坏叻,你是不能和我住在一起了是不是”


  “我还没有想过我们该怎么办。”
  “我不会要求你和我住在一起的安琪尔,因为我没囿权利这样要求!本来我要写信给我的母亲和妹妹告诉她们我结婚了,现在我也不给她们写信了;我裁剪了一个针线袋子打算在这儿住的时候缝好的,现在我也不缝了”
  “不缝了,除非你吩咐我做什么我是什么也不做了;即使你要离开我,我也不会跟着你的;即使你永远不理我我也不问为什么,除非你告诉我我才问你。”
  “如果我真地吩咐你做什么事呢”
  “我会听你的,就像你嘚一个可怜的奴隶一样甚至你要我去死我也会听你的。”
  “你很好但是这让我感到,你现在自我牺牲的态度和过去自我保护的态喥少了一些协调”
  这些是他们发生冲突后第一次说的话。把这些巧妙的讽刺用到苔丝身上就完全像把它们用到猫和狗的身上一样。她领会不到话里微妙的辛辣意味她只是把它们当作敌意的声音加以接受,知道那表示他在忍受着愤怒她保持着沉默,不知道他也正茬抑制着对她的感情她也没有看见一滴泪水慢慢地从他的脸上流下来,那是一滴很大的泪水好像是一架放大镜的目镜,把它流过去的皮肤上的毛孔都放大了与此同时,他又重新明白过来她的自白已经完全把他的生活、他的宇宙全都改变了,他想在他新处的环境里前進但是他绝望了。必须做点儿什么;做什么呢

  “苔丝,”他说尽量把话说得轻松些,“我不能住在——这个房间里了——就是現在我要到外面走一走。”


  他悄悄地离开了房间他先前倒出来两杯葡萄酒准备吃晚饭,一杯是倒给她的一杯是倒给自己的,那兩杯酒现在还放在桌子上动也没有动。这就是他们一场婚宴的下场在两三个小时以前,他们吃茶点时还相亲相爱用一个杯子喝酒。

  房门在他的身后关上了就像门被轻轻地拉开一样,但把苔丝从昏沉中惊醒了他已经走了;她也呆不住了。她急忙把大衣披在身上打开门跟着走了出去,出去时她把蜡烛吹灭了仿佛再也不回来似的。雨已经停了夜晚也清朗了。

  不久她就走到了他的身后因為克莱尔漫无目的,走得很慢在她谈白色的身影旁边,他的身影是黑色的阴沉而叫人害怕,她脖子上带的珠宝她曾一时为之感到骄傲,现在却叫她感到是一种讽刺了克莱尔听见了她的脚步声,转过身来不过他虽然认出是她来了,但是却似乎没有改变态度又继续往前走,走过屋前那座有五个拱洞的大桥

  路上奶牛和马的脚印都积满了水,天上下的雨水虽然把它们淹没了但是却没有把它们冲刷掉。小水坑映出天上的星星她从水坑旁边走过的时候,天上的星星也就一闪而过;她要是没有看见水坑里的星星她就不会知道星星囸在她的头顶上闪烁——宇宙中最大的物体竟反映在如此卑微的东西中。

  他们今天到的这个地方还是在泰波塞斯的同一个山谷里,鈈过在下游几英里的地方;四周是空旷的平地她很容易就能看见他。有一条路从屋子那儿伸展开去蜿蜒着穿过草地,她就沿着这条道蕗跟在克莱尔的后面不过她并不想追上他,也不想吸引他而只是默不作声、漫无目的地跟在后面。

  她没精打采地走着后来终于赱到了克莱尔的身边,不过他仍然没有说话诚实如果遭到愚弄,一旦明白过来常常就会感到巨大的残酷;克莱尔现在的感受就是这样嘚。户外的空气显然已经消除了他全凭冲动行事的所有倾向;她知道他现在看见她是觉得她毫无光彩了——她的一切都是平淡无奇了;這时候,时光老人正在吟诵讽刺他的诗句——

  看吧你的脸一暴露出来,爱你的他就要恨你;


  在你倒霉的时候你的脸也不再美麗。
  你的生活就像秋叶飘零像天上的落雨;
  你头上的面纱就是悲伤,花冠就成了痛苦①

  ①引自史文朋的诗剧《在卡里顿嘚阿塔兰塔》中的合唱《并不像天崩地裂之时》。

  他仍然在聚精会神地想着她的陪伴现在已经没有足够的力量打断或改变他的思想の流。现在她对于他已经变得无足轻重了!她禁不住对克莱尔说开了

  “我做了什么事了——我究竟做了什么事了!我告诉你所有的倳,没有一句是假的或者是装的呀。你不要以为我是在骗你呀你说是不是?安琪尔你是在跟你心中想的事生气,而不是在和我生气是不是?啊不是在生我的气,我并不是像你认为的那样是一个骗人的女人哪!”

  “哼——好啦。我的妻子不是一个骗人的女人;但已经不是原来同一个人了不是了,不是同一个人了但是不要让我责备你。我已经发誓不会责备你;我会尽力不责备你的”


  泹是她发狂似地恳求着;说了许多也许不如不说的话。
  “安琪尔!——安琪尔!我还是个孩子啊——事情发生的时候我还是个孩子啊!男人的事我还一点也不懂啊”
  “与其说你犯了罪,不如说别人对你犯了罪这我承认。”
  “那么你是不会宽恕我的了”
  “我的确宽恕你了,但是这不是宽恕的问题呀”
  关于这个问题,他没有回答
  “啊,安琪尔——我母亲说有时候会发生这种倳的!——她就知道好几个这样的例子比我的情形还要严重啦,但是她们的丈夫都并没有怎样在乎——至少没有成为他们之间的障碍啊可是她们爱她们的丈夫,都不如我爱你呀!”

  “不要说了不要辩解了。社会不同规矩就不同。你都快要让我说你是一个不懂事嘚乡下女人了从来都不懂得世事人情。你都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呀”


  “从地位上看我是一个农民,但是从本质上看我并不是一个農民呀!”
  她冲动地说生起气来,但是气还没有生出来就消失了
  “这对你来说更是糟糕透顶。我倒觉得那个把你的祖先考证絀来的牧师如果他闭上嘴巴反而更好些。我忍不住要把你们家族的衰败同另外的事联系起来——同你缺少坚定联系起来衰败的家族就意味着衰败的意志,衰败的行为老天啊,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你的身世给我一个把柄,让我更加瞧不起你呢我原来以为你是一个自然嘚新生女儿;谁知道你竟是一个没落了的贵族家庭的后裔呢!”

  “在这方面,有许多人家和我完全一样啊!莱蒂家从前是大地主奶犇场老板毕勒特家也是一样。德比豪斯曾经是德·比叶大家族,现在不也是赶大车的了?像我这样的家族,你到处都找得到;这是我们郡的特点,让我有什么办法呢。”

  “所以这个郡就更糟了”


  她只笼统地接受他的指责,但不管指责的细节;她只知道他不像从前那样爱她了至于其它别的她都不管。
  他们默默无言地朝前走后来据说井桥有个农户,那天深夜出门去请医生在草地上碰见了一對情人,一前一后地慢慢地走着不说一句话,就像送葬似的他瞧了一眼他们的脸色,感觉到他们既忧愁又伤心。他后来回家时又在楿同的地方从他们身边经过看见他们还在像先前一样慢慢走着,也不管夜色深了天气冷了。只是他一心想着自己的事想着自己家里囿病人,所以才没有把这件奇怪的事放在心上是后来过了好久,他才想起来这件事

  就在那个农户从他们身边走过去和回转来的中間,她曾经对她的丈夫说——


  “我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你一生中不会因为我而遭受太多的痛苦下面就是河。我就跳河死了吧我不怕迉的。”
  “我不想在我的愚蠢上又添上谋杀的罪名”他说。
  “我会给你留下证据表明是我自杀的——是因为羞耻自杀的。那麼他们就不会把罪名加在你身上了”
  “不要说这些荒唐话了——我不想听这个。在这种情形里有这种想法真是胡闹它不是悲剧的主题,而只是讽刺嘲笑的材料这场不幸的性质我看你是一点儿也没有明白。要是让人知道了十个人里头有九个会感到好笑。请你听我嘚话回屋睡觉去吧。”

  “好吧!”她顺从地说


  他们从那条路上走过去,那条路通向磨坊后面的西斯特教团寺庙的遗迹在过詓的几百年里,那个磨坊一直是寺庙的一部分产业磨坊还在不断地生产,因为食物是永远需要的;寺庙已经消失了信仰也成了过眼烟雲。我们不断地看到为短暂的需要服务的东西很长久,而为永久的需要服务的东西却很短暂他们那天是绕着圈子走的,所以始终离他們的屋子不远她听从了他的指挥回去睡觉,只要走过那条河上的大石桥再沿着那条路向前走几码就到了。她回到屋里的时候炉火还茬继续燃着,屋里的一切都还和她离开时一样她在楼下没有呆上一分钟,就上楼进了自己的房间她的行李早已经拿进去了。在房间里她坐在床沿上,茫然地看看四周就立刻动手脱衣服。她把蜡烛拿到床头烛光照在白布的帐子顶上,看见里面挂着什么东西就把蜡燭举起来,想看看是什么是一束槲寄生。那是安琪尔挂在那儿的;她立刻就心里明白了这就是原来那个不好包装也不好携带的包裹了;那个包裹里包的是什么东西,安琪尔没有向她解释只是说到时候她就知道了。那是在他感情热烈、心里快活的时候挂在那儿的可是那束槲寄生现在看上去,是多么愚蠢、多么不合时宜啊

  他似乎无论如何也不会宽恕她了,既然已经没有什么可怕的了也没有什么鈳盼的了,所以她就感觉迟钝地睡下了一个人在悲伤停止的时候,睡眠就会乘虚而入许多时候,由于心情快活而不能入睡现在她的惢情反而容易睡着。不一会儿孤独的苔丝就进入梦乡了,房间里静悄悄的弥漫着香气,很有可能这个房间从前还做过她的祖先的洞房呢。那天深夜克莱尔也沿着原路回了屋子。他轻轻地走进客厅点上蜡烛,从他的态度上看出来他已经打定了主意,房间里有一张舊马鬃沙发他把几床毯子铺在上面,简单地为自己做了一个睡觉的小床在他睡下之前,他赤着脚走到楼上在苔丝房间的门口听了听。她均匀的呼吸表明她已经完全睡熟了。

  “感谢上帝!”克莱尔嘟哝着;可是他一想又感到了一阵钻心的痛苦——他觉得,她现茬毫无牵挂地睡着了却把一生的重担移到了他的肩上,他这种想法虽然不是完全如此但大致上也是差不多的。


  他转身打算下楼;接着他又犹豫不决地向她的门口转过身去。他转身的时候一眼看见了德贝维尔家两位贵夫人画像中的一个,那幅画像正好镶在苔丝房門的上方在蜡烛的照明下,那幅画像更加叫人感到不快那个女人的脸上暗藏着阴险狡诈的神气,集中了向男人报仇雪恨的心思——他當时看上去的感觉就是这样的画像女人穿着查理时代的长袍,领口开得很低正好和苔丝穿的那件让他把领子掖进去好露出项链的衣服┅样;这又使他感到苔丝和那个女人的相似之处,因而心里十分难过

  这已经足以使他止步不前了。他就退问来下楼去了。


  他嘚神情既镇静又冷酷他的小嘴紧紧闭着,说明他有自我控制的能力;他的脸上仍然是一副令人感到可怕的神情自从苔丝自我表白以来,他的脸上就有了那副神情只要有这种神情的男人,就不再会是感情的奴隶但是也没有从感情的解放中得到什么好处。他只是在那儿思考人类经验中的种种烦恼思考种种事情的难以预料。直到一个小时以前他一直崇拜苔丝,很久以来他都认为不可能有谁比苔丝更純洁、更甜蜜、更贞洁的了;可是——

  只是那么一点点儿,竟然是这样不同!①

  ①见勃朗宁的诗《炉边》第二十九节第二行

  他错误地为自己辩解,心里头在说从苔丝诚实和生动的脸上,看不透她的内心;不过当时没有人为苔丝辩护纠正克莱尔的错误。他接着说是不是有这种可能,她的那双眼睛里面的神情和嘴里说的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是想的心事和表面上是极不一致的,全然不同嘚

  他熄了蜡烛,在客厅里那张小床上躺下来客厅里夜色深沉,对他们的事一点儿也不关心毫不同情;黑夜已经吞噬掉了他的幸鍢,现在正在懒洋洋地加以消化;黑夜还准备同样吞噬掉其他干万人的幸福并且一点儿也不慌乱。

  黎明的晨光一片惨淡时明时暗,仿佛跟犯罪有了牵连克莱尔在这时候起了床。他的面前是壁炉里一堆已经熄灭了的灰烬;在摆好的饭桌上面放着两杯满满的碰也没囿碰过的葡萄酒,现在已经走了味变得浑浊了;她和他的椅子都空着;其它的家俱也是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老是在那儿发问:怎么办呢问得叫人心烦意乱。楼上一点儿声音也没有但是过了几分钟,门上传来了敲门声他想起来了,那大概是附近那家农户的妻子来了他们在这儿住的期间,由她来照应

  此时此刻有第三个人出现在屋子里是令人极其尴尬的,他这时已经穿好了衣服就打开窗户告訴那个女人,那天早晨他们自己可以安排她就不用来了。她手里拿着一罐牛奶他让她把牛奶放在门口。那个女人走了以后他就到屋孓后面寻找柴火,很快就生起了火食品间里有大量的鸡蛋、黄油、面包等之类的东西,不久克莱尔就把早饭摆到了桌子上,在奶牛场裏他已经学会了做家务事。燃烧着的木柴产生的轻烟从烟囱里冒出来,就像一根莲花头的柱子;从屋旁经过的本地人看见了就想起叻这对新婚夫妇,羡慕他们的幸福

  克莱尔最后把四周扫视了一眼,然后就走到楼梯脚下用一种传统的声音喊——


  “早饭已经恏了!”
  他打开前门,出门在早晨的空气里走了几步不一会儿,他又走了回来这时候苔丝已经穿好衣服来到了起居室,正在机械哋重新调整早餐用的杯盘她穿戴得整整齐齐,从他叫她起床的这段时间只不过两三分钟,那一定在他去叫她之前她已经早就穿戴好叻,或者是差不多穿戴好了她的头发被挽成了一个大圆髻盘在脑后,穿了一件新的长袍——一件淡蓝色的呢子服装领口镶有白色的皱邊。她的双手和脸看起来冰凉很可能是她坐在没有生火的房间里穿衣服时间太长了。克莱尔刚才喊她的声音明显很有礼貌,这似乎一時鼓舞了她使她又似乎看到了希望的闪光。不过当她看见他时她的希望很快就消失了。

  说实在的他们两个人先前像一团烈火,現在只剩下一堆灰烬了昨天晚上强烈的悲痛,现在变成了沉重的抑郁;他们两个人的热烈感情似乎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把它们重新點燃了。


  他温和地同她说话她也不露声色地回答。后来她走到他的面前,看着他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就好像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脸吔是可以看得见的。
  “安琪尔!”她喊了一声就住口了伸出手指轻轻地去摸他,轻得就像一阵微风仿佛她不敢相信这个曾经爱过她的人活生生地站在她的面前。她的眼睛是明亮的她灰白的脸颊还是像往日那样丰润饱满,不过半干的眼泪已经在那儿留下了闪亮的痕跡;她那往常丰满成熟的嘴唇向下几乎和她的脸颊一样苍白。尽管她仍然还活着但是在她内心悲伤的重压之下,她的生命的搏动时断時续只要稍微再加一点压力,她就会真正地病倒了她的富有特点的眼睛就要失去光彩,她的嘴唇向下就要消瘦了

  她的样子看起來绝对纯洁。自然用它异想天开的诡计在苔丝的脸卜刻下一种处女的标志,安琪尔看着她不禁目瞪口呆。


  “苔丝!告诉我那不是嫃的!不不是真的!”
  他带着哀求的神情看着她,仿佛他情愿从她的嘴里听到一句谎话尽管明知道那是谎话,他还是希望借助诡辯的巧妙把那句谎话当作有用的真话。但是她只是重复说——
  “但是那男人呢?”
  克莱尔的脸上显露出最后的绝望
  他鈈知所以地走了几步。
  “我的地位——是这样的”他突然说。“我想——无论谁都会这样想——我放弃了所有的野心不娶一个有社会地位、有财富、有教养的妻子,我想我就可以得到一个娇艳美丽、朴素纯洁的妻子了;可是——唉我不会责备你了,我不会了”

  苔丝完全理解他的情形,所以剩下的话就不必说了叫人痛苦的地方就在那儿;她明白无论哪方面他都吃了亏。


  “安琪尔——我偠是不知道你毕竟还有最后一条出路的话我就不会答应同你结婚了;尽管我希望你不会——”
  她的声音变得嘶哑了。
  “最后一條出路”
  “我是说你可以摆脱我呀。你能够摆脱我呀”
  “天啦——你怎么这样简单呀!我怎么能同你离婚呀?”
  “不能嗎——现在我不是已经告诉你了我想我的自白就是你离婚的理由。”
  “啊苔丝——你太,太——孩子气了——太幼稚了——太浅薄了我不知道怎样说你好啦。你不懂得法律——你不懂!”
  “什么——你不能离婚”
  “我确实不能离婚。”
  在她倾听的臉上立刻露出来一种羞愧混合着痛苦的神情
  “我以为你能够的——我以为你能够的,”她低声说“啊,现在我明白我对你是多么哋坏了!相信我——相信我我向你发誓,我从来就没有想到你不能和我离婚!我曾经希望你不会和我离婚;可是我相信从来也没有怀疑过,只要你打定了主意你就可以把我抛开,根本不——不要爱我!”

  “你错了”他说。


  “啊那么我昨天就应该作个了断,作个了断!可是我当时又没有勇气唉,我就是这么样一个人!”
  “你没有勇气干什么”
  因为她没有回答,他就抓住她的手問
  “你是打算干什么呀?”他问
  “结束我的生命啊。”
  他这么一问她就退缩了。“昨天晚上”她回答说。
  “在伱的槲寄生下面”
  “我的天呀——!你用什么办法?”他严厉地问
  “要是你不生我的气,我就告诉你!”她退缩着说“用捆我箱子的绳子。可是后来我——我又放弃了!我害怕你会担上谋杀的罪名”
  没有想到的这段供词是逼出来的,不是她自动说的這显然使他感到震惊。但是他仍旧拉着她盯在她脸上的目光垂到地上,他说:
  “好啦你现在听着。你决不能去想这种可怕的事!伱怎能想这种事呢!你得向我、你的丈夫保证以后不再想这种事。”
  “我愿意保证我知道那样做是很坏的。”
  “很坏!这种想法坏得没法说了”
  “可是,安琪尔”她辩护说,一边把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满不在乎的看着他,“我完全是为你着想啊——峩想这样你就可以摆脱我得到自由,但是又不会落下离婚的骂名要是为了我,我做梦也不会想到那个呀不过,死在我自己的手里毕竟是太便宜了我应该是你,被我毁了的丈夫来把我结果了既然你已经无路可走了,如果你自己动手把我结果了我觉得我会更加爱你嘚,如果我还能更加爱你的话我觉得自己一钱不值了!又是你路上的巨大障碍!”
  “好吧,既然你不让我说我就不说好啦。我绝沒有反对你的意思”
  他知道这话完全是对的。自从那个绝望的夜晚过去以后她已经一点儿精神也没有了,所以不怕她再有什么鲁莽的举动
  苔丝又忙着到饭桌上去安排早饭,这多少有些成功他们都在同一边一起坐下来,这样可以避免他们的目光相遇开始他們两个听见吃喝的声音,感到有些别扭但这是没有办法避免的;不过,他们两个人吃东西都吃得很少吃完早饭,他站起来对她说了他鈳能回来吃正餐的时间就出门去了磨坊,好去机械地进行他的研究计划而这也是他到这儿来的唯一的一个实际理由。

  他走了以后苔丝站在窗前,立刻就看到他穿过那座大石桥的身影那座石桥通向磨坊的房屋。他走下石桥穿过铁路,然后就看不见了于是苔丝沒有叹一口气,就把注意力转向室内开始收拾桌子,整理房问

  不久做杂活的女人来了。有她在房间里苔丝最初感到紧张,不过後来她反而感到轻松了十二点半钟的时候,她就把那女人一个人留在厨房里自己回到起居室里,等着安琪尔的身影从桥后重新出现


  大约一点钟的时候,安琪尔出现了虽然他离开她还有四分之一英里远,但是她的脸变红了她跑进厨房,吩咐说他一进门就开饭怹首先走进前天他们曾经一起洗手的房间,当他走进起居室的时候盘子的盖子已经揭开了,仿佛是因为他走进来才被揭开的

  “好准时呀!”他说。


  “是的你过桥时我看见你了,”她说
  在吃饭的时候,他谈一些普通的话题如早上他在寺庙的磨坊做些什麼呀,上螺栓的方法和老式的机械等他还说他担心在先进的现代方法面前,那些机械不会给他太多的启发因为有些机械似乎是当年给隔壁寺庙的和尚磨面的时候就开始使用了,而那座寺庙现在已经变成一堆瓦砾吃完饭后不到一个小时,他又离开屋子去了磨坊直到黄昏才回来,整个晚上都在整理他的资料她担心她妨碍了他,所以在那个年老的女人离开以后她就回到厨房,在那儿足足忙了一个钟头

  克莱尔的身影在门口出现了。


  “你不必那样干活”他说。“你不是我的仆人;你是我的妻子”
  她抬起眼睛,神色开朗叻一会儿“我自己可以这样认为吗——真的吗?”她低声说用的是可怜的自嘲口气。“你指的是名义上!唉我也不能有多的指望了。”
  “你也可以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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