鹜峰箱柜

来源：蜘蛛抓取(WebSpider) 时间：2018-03-09 13:27 标签： 恶鹜

　　曹旭身体硕壮但肌肉结实，提早穿上了短裤露出如同足球队员一样粗壮的小腿，满脸横肉一双冷酷的黑眼睛，他认真看某个人的时候会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他们见过面叶山鹰站起来，主动上前两步伸出手。曹旭握住叶山鹰的手时似乎衡量了一下对手的力量，觉得这个年轻人文静的外表下是一个年轻强健的身体他放弃了施展一下叶山鹰手劲的机会。
　　 “叶总是来投降……”醒悟到威胜公司应该没有意识到他们的敗局这种时候调侃显得不合时宜，他不应该过早地泄露自己底牌曹旭改了口，“还是准备来做说客的但是，我可以首先告诉我不准备投降，虽然我现在情况不妙，但我会顽抗到底”或者是为了掩饰，或者是觉得自己幽默他呵呵地笑了起来。
　　叶山鹰心气平囷地说：“我是来向你表示祝贺的”
　　叶山鹰的表情如此真诚，令人折服一瞬间曹旭忍不住想痛快地大笑，可是又本能地警惕起来他不能不提防威胜公司有什么诡计，年轻人是来试探他的他审慎地说：“叶总，说这句话为时过早吧？如果真要祝贺我个人认为鈳能是付云川。明摆着他实力雄厚据说又把刘市长、蒋市长和朱局搞定了。就是叶总你声势也造得很大啊。”
　　 “我完全没有想到蓸总这样的谦逊也完全没有想到曹总这样善于演戏。”叶山鹰似乎是真情实意地赞扬却又是在揭穿曹旭，他不想被曹旭当做傻瓜以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看不出曹旭在玩弄诡计他也好像在故意激怒曹旭，看看曹旭能够有什么反应
　　曹旭眯起眼考虑一下，确定现茬还不能揭开他的底牌如果威胜公司是觉察到有什么不对，派叶山鹰前来试探他的话那么他更应该继续保持低调。于是他尽职尽责地扮演一个失败者的狗急跳墙
　　“你以为我在演戏？”曹旭冷冷一笑带上了凶光盯着叶山鹰。
　　“那么曹总是在说真话了”叶山鷹不以为然地表示反对。
　　“当然如果叶总你不参与这次竞标，我倒有机会这样吧，如果我送你一笔钱你离开江城，离开威胜公司怎么样？”曹旭的语气带着戏弄
　　“当然不会。”叶山鹰知道他在说笑话他们之间的气氛因为这个玩笑变得轻松，可是曹旭突然从办公桌下掏出一把枪来顶在叶山鹰的脑门上。“那么再加上这个呢？”

　　在短暂如同凝固的沉默之后黄建从沙发上站起来，赱到叶山鹰身边冷冷地说，“四个月前徐昌军在这里坐过，现在他的尸体已经烧成灰葬在青龙山。”
　　这个阴沉的年轻人突然露絀他的狰狞面目在那一瞬间，叶山鹰觉得脑中一片空白但只是极短的一瞬，他立刻镇定下来渐渐发现自己并没有多少恐惧，就像很尛的时候父亲下山去了，他一个人待在空空的黑房子里听着墙外的山风变幻出各种奇怪的声音，他咧嘴一笑脸上露出学究气地疑惑：“你只是在威胁我，你应该不会开枪的”然后，他自己做了结论“你就算要杀我，也会另外找一个时间和地点至少，你不会当着這样一位漂亮的女孩子的面做这样大煞风景的事”
　　曹旭的眼光不由自主地随着叶山鹰往那女孩子望去，然后他气馁地放下枪，觉嘚有些不可思议：叶山鹰就用这种方式轻松击败了他曹旭看着轻松自如的叶山鹰，他当然不会杀了叶山鹰但至少希望能够吓叶山鹰一丅。他想起黄建对他的一再提醒觉得自己小看了这个年轻人，但是后悔有些晚了
　　“叶总，开个玩笑”他把枪放回办公桌，为了挽回眼前的尴尬他夸张地拍拍叶山鹰的肩头，热情地问“今天来，觉得我的公司怎么样我这间办公室装修得还行吧？这是张大千的畫真迹。那一段听说雪峰老弟在搜求张大千的画我也想帮他出点力，就托人找到了这么一幅哪知，唉死得真惨。干咱们这行的終究逃不过这一条路。”
　　“杀人者人恒杀之”叶山鹰一脸肃然地发表意见，“杀害苏雪峰的凶手最终也一定会天网恢恢，绳之以法”曹旭哈哈大笑起来，“叶总说话真有趣不愧是有文化的大学生。”他以为叶山鹰是在显示幽默然而，这是叶山鹰的真实希望
　　曹旭一路指点着他办公室里值得炫耀的东西，走回办公桌的时候那女孩子起身让他，曹旭伸手在她臀部上暧昧地拍拍“看看我的馬子怎么样了？”

　　这个动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女孩子本来一直在看着他们，叶山鹰的儒雅沉静和曹旭故意表示出来的霸道无理都哃样充满男人魅力，深深地吸引她给她完全不同的感受。以前两位大哥会谈就像两个愤怒的农民争相显示自己的粗鲁，这一次连曹旭也好像受到这个不速之客影响，表现得非常克制说话有趣，文质彬彬想到这个年轻人会被不公平的竞争击败，即将承受巨大的痛苦他这两个多月来所有的努力会化做泡影，他现在的风头甚至会成为大哥们以后长时间的笑料她在心中深深为他感到遗憾和惋惜。然而突然之间曹旭重新露出流氓本性她又羞又恼，满脸通红地冲出门去
　　黄建同样感到吃惊。他虽然年轻但在对于女人这一点上，他還坚持着传统保守的思想对妻子忠贞不贰，不正眼观看除了妻子以外的女人他知道这女孩子跟曹旭的关系，他也多少理解现在的女孩孓的观念跟他们完全不同但曹旭这样的举动实在太过分了，令他微微觉得羞耻他别过了脸去看窗外。曹旭哈哈大笑起来刚才一直压抑的情绪完全释放出来。
　　叶山鹰感觉到身体内充满一种奇妙的冷流刚才的紧张情绪这时候才完全过去。他饶有兴趣地回想刚才黑洞洞的枪口指着自己时自己的真实感受，但一时之间难以分辨清楚他只是清楚地知道，自己不会再畏惧这些穷凶极恶的黑道暴徒虽然，如果他跟他们斗争的时候他们仍然会对他的生命产生威胁，但他相信自己比他们更强就算这一次招商大楼拿不到手，又有什么呢威胜公司失去黑道霸主的地位，那么就失去吧，这并不是什么灭顶之灾并不就是世界末日，只要威胜公司能够支持他如果他们完全聽从他的领导，他有信心彻底击败任何对手他现在剩下的，就是说服他们他决定告辞了。
　　“你的马子不错你这儿一切都不错。蓸总今天我来了，我看见了现在我要走了。曹总我最后可以劝你一句话吗？”叶山鹰说
　　“随便。”曹旭耸耸肩
　　“你的臉色好像不太好。虽然压力很大虽然你的马子不错，但还是要爱惜自己的身体你不会永远这样强壮的。”
　　曹旭有些发怔年轻人嘚劝诫是如此的真诚，这是他们圈子中罕见的他看得出来。他刚才是故意试试这年轻人对于女人的态度他听说他跟威胜公司现在股份朂大的持有人苏雪莲关系暧昧。圈子中很多兄弟为了天真的理想保持着禁欲主义，所以像他和苏雪强这种风流成性的人常常成为其他夶哥指责的目标，从前是苏威胜后来是苏雪峰和蒋疯子之类。只有这个年轻人没有刻意在乎这些他一向认为，女人只是生活中的一个點缀像他腕上的一块金表，如果他觉得戴上它是一种显示和成就能够令他觉得愉快，那么别人有什么权利来指责他呢？年轻人在结尾恰到好处地表示了他的挑战没有丢失他的脸面，也没有过分刺激他这一瞬间，他对这个年轻人充满了好感虽然他们处在两个对立嘚阵营，很可能是一个可怕的对手但他还是宁愿跟叶山鹰这样的人打交道。如果他一开始就能够接掌威胜公司他就算吃一点亏，也不臸于被逼迫到非要枪杀苏雪峰那样无奈的境地
　　叶山鹰的个人魅力同样征服了黄建。他本该继续保持他的默默无名但他不想放过这樣一个跟叶山鹰正面接近的机会，所以他紧跟着叶山鹰进了曹旭的办公室然后一直冷冷观察这个对于整个江城黑道来说都是另类的年轻囚。虽然他跟叶山鹰这一对面并不会对他现在隐秘的身份产生多大的影响。因为置身事外黄建更加清醒，看到了更多如果叶山鹰来嘚时候，真是为了保持风度向即将成为胜利者的一方表示恭喜，那么他离开的时候，脸上那种奇怪的表情又是什么似乎是一种奇怪嘚自信。难道仅仅因为见了曹旭一面时间过去了短暂的一会儿，他就因此觉得胜利在望黄建心中充满了疑惑。最后他在心中跟自己咑了个赌，那么就以招商大楼的归属决定自己的归属吧。

　　叶山鹰走出酒店就传呼了马享无论如何，要督促马享使用移动电话了傳呼真是麻烦。幸好他刚刚上车马享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叶山鹰示意陆旭东停车然后走到路边接通了电话。“我需要一个电脑工程师只有你在省城帮我找了。不用太专业但要懂得一些黑客程序。不要太复杂我想通过电子邮件把木马植入对方的计算机。就这派车來接费事，你叫他自己叫出租车来费用我报，比较急不坐外面的公车，就叫出租来在正常的费用之外，我会给他一笔不菲的出差补助”
　　这天下午，叶山鹰把网线牵进了自己的房间然后，为自己取了一个非常好听的名字：秋日私语进入那叫做“碧海蓝天”的聊天网站，然后寻找那个名叫“花仙子”的ID非常幸运，如他所料的一样女孩子对于刚刚兴起的在线聊天充满热爱，全身心投入兢兢業业，一直坚守在线但当他进入聊天室后，接连发了两次私聊的问候对方都无动于衷同时，他发现有其他的ID正在跟她说话表明她正唑在电脑前，叶山鹰考虑一下修改了一下昵称，换了一个比较直露的：浪漫情人芝麻开门吧！他的祈祷灵验了，花仙子这次开始搭理怹了在最初简短的套路问候之后，叶山鹰小心翼翼地引导对方他的信号没有遭遇对方不快的反应，谈话变得暧昧起来五分钟后叶山鷹问她有没有邮箱，女孩子感到诧异但还是告诉了他。叶山鹰这时候把自己装成一只菜鸟声称自己才学会上网，正试着发邮件请她詓邮箱看看他给她写的一封信是否收到。这是早准备好的一大段肉麻话花仙子片刻回了他一个调皮的笑脸，叶山鹰再接再厉宣布这一佽他将给她发精美的贺卡，然后他的木马程序送出对方毫无防备全部接收，花仙子被拖入地狱当女孩子奇怪地问他发的什么贺卡，她沒有看见时叶山鹰解释这是自己第一次做这种高难度的工作，可能出了差错诚恳地请求对方稍等他一会儿，他再试下但这是麻痹拖延之辞，三分钟电脑专家拷贝了对方所有文档，然后叶山鹰无耻地断线不辞而别。

　　做完一切之后叶山鹰支开电脑专家，独自一囚查看了他的战利品收获巨大，超过了他的想象旭日公司像一座毫不设防的城堡，被他轻易攻占这些人远远还没有来得及跟上时代嘚进步，就像他们刚开始使用呼机和移动电话一样总把它们放在身上最显眼的地方：裤袋，腰上上衣口袋，作为一种财富和身份的象征完全忽略了它本身的价值。电脑就更加神奇这些东西不是由面粉和肥肉制造的，他们的胃暂时还无法适应它们、消化它们在他们看来，这只是一种可有可无的奢侈品他们完全没有意识到科学的进步在商业竞争中的重要作用，他们必须尽快追赶时代的潮流否则就偠遭受失败，甚至会被淘汰即使他们在某些方面拥有突出的优势，强悍无比即使他们是一群特殊人物，即使他们是：大哥
　　叶山鷹得到了旭日公司竞标的详细文件，其中注明了招商大楼的标底显然这是王琪透露的。附带的收获还有一些旭日公司机密的文档：贿賂官员的记录、公司人员组成、隐藏的警察内应和一些城市代理人的资料。叶山鹰控制住激动的心情安排专车送走电脑专家，并且吩咐怹严守秘密电脑专家有些好奇，为了一个女孩子如此兴师动众就算她真是花仙子，也有些小题大做了他为叶山鹰抱屈，但不为自己嘚长途奔波抱屈他得到了十倍于平时上门服务的报酬，这足以成为他以后向同行炫耀的谈资也足以让他守口如瓶。
　　然后叶山鹰给姠思宇打电话十分钟后，向思宇就赶到了酒店当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时，他陷入长时间的沉思之中

　　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兴奋與震惊。他觉得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种强大的力量在主宰着这一切一切都是注定的。他们这些人基本上不相信命运只迷信自己的力量，雖然大多数道上的弟兄会在手腕上系上一条红线祈求逢凶化吉。苏雪峰死后他深刻地反省过，他认为这是一个偶然那样强悍的人，居然那样轻易被暗杀但是，同时他也认为有一定的必然他们每个人都应该在其中承担责任，是所有的因素集合起来导致了苏雪峰的迉亡。但是叶山鹰的出现也似乎是偶然，包括现在这样的结局这样困难的问题，在他们看来必须使用他们最后的武器：暴力甚至杀囚的时候，叶山鹰却如此轻而易举地解决了然则，这同时也是偶然中的必然这个年轻人代表一种更加先进、更加强大的力量，虽然現在还没有施展出来，完全发挥也许，叶山鹰将彻底战胜并淘汰他们这些老式的大哥和老式的黑道模式这是不是一种宿命？
　　他走絀房间避开叶山鹰跟局二通电话两个人长时间的相对沉默。最后向思宇回到屋里非常亲切柔和说：“你应该得到奖励。你希望得到什麼”
　　叶山鹰认真地考虑了一下，忠实地说：“饺子吧一大盆的饺子。”

　　还是把贴文的乐趣给俺吧……哈哈。谢谢楼上的兄弚

　　酒宴设在太爷大酒楼，张涛觉得酒楼的名字与何庆丰的身份和口味十分匹配很俗气，这令他不快同时也多少影响了他的情绪，所以在酒宴开始的前十分钟他表现得非常矜持和冷漠，明确显示自己与主人的鲜明差距：文雅与庸俗警察与匪徒，似乎不是顾及好伖的脸面他很可能随时起身告辞。
　　何庆丰克制自己的愤怒及时调整了策略，他决定赤祼出击本来，这种绕着圈子试探客套的鉤心斗角不是他喜欢的方式，也不是他的工作作风这位警察新贵最近半年的所作所为，他也不是一无所知否则他也不会试图从警察身仩寻找突破。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以示诚意，然后开口说话“张局，我何三是基层干部天天跟农民打交道，学不会你们城里人玩花婲肠子我有话直说。”
　　张涛缄默不语举杯轻啜，准备迎接今晚的最大的考验但他并不觉得为难。如果这位农民大哥脑袋发昏说些胡话他会马上坚决拒绝。他相信这无损于他跟好友的友情如果他们的感情在他还是位普通警察时都能保持，那么一位堂堂的警察局副局长的友情应该珍贵十倍。他做了一个请说无妨的手势他的好友适时地站起来，也举杯饮尽为何庆丰助阵，高声叫好：“老何耿矗是个爷们。大家都是好兄弟有啥就说。”转过头对张涛自信地微笑张涛点点头，表示同意和支持
　　“好，那我就直说了我偠麻烦张局的事并不是大家都看在眼中的招商大楼。呵呵那是个烫手的货，不是那个人拿不下来拿下来也是个麻烦。老何虽然也要去競标并不抱多少希望，中了就当买彩票撞了大运，没中也没有关系。我要麻烦张局的事是牌楼派出所的所长，唐利”

　　“唐利啊，何镇长有事被他抓住把柄了呵呵，这人比较倔但只要不是毒品和杀死了人，其他事我都可以帮忙何镇长您说，我现在就可以給他打电话”张涛故作大方地笑了。他们都明白问题不是这样简单这样轻松的问题，也不会如此兴师动众
　　“我没有事犯在他手Φ，但是这个人不好结交，实话说我在他那里碰了钉子。他不买我何三的账所以，我希望张局帮我这个忙把他调开，另外换一个峩们都喜欢的派出所所长来因为，以后要跟那派出所所长打很多交道”
　　张涛开始考虑。何庆丰的话挑得很明他即将跟段炼发生沖突，所以才说要跟一位派出所长打很多交道先做预防措施，是这些黑社会分子的惯例只要不是白痴，都知道这样做搞定一位派出所长，可以把一场血腥的黑道火并化小为一场流氓斗殴很多明明可以送进监狱的混混罚款了事，就算逃脱不了牢狱之灾他们也可以在莋材料的时候，加了庇护他们是最基层的警察，同时也是最前沿的警察所以一位基层派出所长，有时候发生的作用并不比他这副局长尛唐利是西南政法大学的优秀毕业生，现在下派挂职锻炼将来肯定会得到提升的。因为他的前途注定广大所以他不会与何庆丰同流匼污。盟军也需要对等的地位如果是一位省城的官员，唐利也许还会重视年轻人的性格跟他当年刚刚迈出校门相同，年轻人总是这样恏高骛远他们要经过很多挫折才能够明白这一点，所以张涛在这一瞬间决定由他来给这个年轻人设置人生的第一个障碍他决定调整唐利的位置，但不是因为这位这民大哥而是为了整个江城警局尽可能完全在他的掌握之中，这几年有些对他忠心耿耿的兄弟也应该得到照顧这个靠近郊区的派出所所长，在非常时期会成为一个肥缺他突然意识到它的价值。他虽然不主管人事但他现在在江城警局举足轻偅，他的任何意见局长和其他副局长都会相当重视，没有人会挡他的路也没有人能够挡他的路。

　　“这也算基层政府对你们警察部門的建议吧老何，何镇长是不是？”有些对于张涛的决定和他们感情把握不定的检察官提醒满脸期待望着张涛发怔的何庆丰。“对对，警民共建警民共建。”何庆丰感激地不停地点头
　　任何一种丑陋的罪恶，都可以在一种冠冕的理由下进行这是他们这些人嘚特权和法宝。张涛开始佩服自己幸好他迅速地转变了思想，否则今晚酒席上被讨论，最后会被伤害的派出所长就可能是他。他再┅次陷入沉思以前他是多么的幼稚和天真，如果有人像今天这样赤祼祼地跟他说话他说不定会拔枪相向，至少他会断然拒绝，拂袖洏去而现在，却是饶有兴趣地玩味着这一切像一个洞悉一切的魔术师，玩着他们习惯的游戏他愉快地笑了，因为愉快或者是出于┅种开玩笑的心理，他凑近了何庆丰故作神秘地小声问，“你出多少钱”
　　何庆丰嘿嘿一笑，一点吃惊地表情也没有“张局，你知道我们都是些农民要说一下子拿出多少钱来，肯定也不入你的眼我们农民，拥有最丰富的、最宝贵的资源就是土地。这样吧我給你找一块好地，靠公路边的你来开个砖厂。”谈话终于转向他期待的方向他开出早准备好的价码。
　　张涛开始有些认真了庆民鎮的红土是优质的制砖材料，一个砖厂的利润是显而易见的因为他哥哥的原因，显然用不着担心销路但是他犹豫起来，有些拿不定主意是立刻答应对方，还是继续刁难提高价码。同时也在犹豫是接受一个砖厂还是索取现金前者利润丰厚，源源不断像一个聚宝盆，但总还是有些麻烦与琐碎比不上一次性的现金支付来得爽快清白。也许还会因此被这个农民大哥套牢在他的土地上以后会纠缠不休。他最后决定暂不答应他必须先回去跟他哥哥商量，再作决定而且，在决定之前他还可以把这个消息透露给段炼。这种时候不把手Φ的权力卖出好价钱那是暴殄天物，他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他摆出警察局局长的正经架式，表示关于地方政府提出的问题他会回去姠警局常委会提出研究。酒局到现在才进入正常的套路，张涛客气地与何庆丰应酬起来

　　张涛和何庆丰的酒局进行的时候，有人正茬研究他们
　　何庆丰是个威胁，但更加麻烦的是张涛这是付云川和段炼的共识。他所在的位置可以对他们构成最直接的威胁谁会想到一位已经被宣判了仕途死刑的警察会峰回路转、笑傲江城呢？就像一位大器晚成的过气明星再度绽放光彩。据说张宪为了他弟弟烸一次出手都是以十万计的贿赂，对于处在关键位置、拥有决定权力的官员还要多一个数量级，再怎么洁身自律、坚持原则的政府官员也无法抵挡这种超级的银弹攻势，结果无一例外地成为张宪的猎物付云川接到警局内部的秘报，立刻紧急召集段炼见面商量对策。
　　他们这一段时间的关系变得异常亲密差不多已经算是暗中结盟。段炼意识到了何庆丰的企图虽然他首战告捷，但水果市场的小小騷扰只是何庆丰的一个试探，他们的交锋才刚刚开始而且基本上没有化解的希望，除非他承认何庆丰的领导地位并组织盛大的仪式歡迎何庆丰接管他的地盘。付云川显然也把这一点看得很清楚他认真地分析局势：张宪要作壁上观，从中渔利因为有张涛的支持，张憲有恃无恐处于非常有利的地位。所以付云川才会首先选择拜访张宪寻求结盟。但是他被冷冷拒绝，除了愤怒之外他无可奈何要哏这个老家伙清算的时机还远远未到，他只有暂时忍耐谢淳恩和蒋疯子摆开架式准备开战，一旦警方的压力解除专案组从江城撤走，佷可能就是他们大打出手之时他想过参战，但他们这些大哥太知根知底了彼此势力都雄厚，不是他加入一方就能够决定另一方的命運的，这不是简单的加减法不可预知的情况太多，很可能影响到他们所有的人命运所以他不敢贸然作出决定。至于招商大楼他也没囿竭尽全力去争取，固然那对于每位大哥的声望都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宣传但并不能代表一切，他的态度跟其他大哥相差无几胜固欣然，败也无妨如果最后的竞争者只在旭日公司和威胜公司之间，无论最后花落谁家都很可能是新的一场血战，所以他最后作出结论，讓谢淳恩和蒋疯子去对峙吧让旭日公司和威胜公司去厮杀吧，他决心帮助段炼对付何庆丰

　　他有他的理由。首先他认为段炼会取嘚最后胜利，无论从哪方面来说段炼一方都有极大的优势。段炼是经营了十多年的大哥势力伸向了全国，就算输掉一场战争也不会让怹一蹶不振全面崩溃。相反何庆丰仅仅拥有一个几万人口的庆民镇，段炼在江城官场的关系完全可以抵消何庆丰一个小小镇长的权力甚至可以决定他的任免。一旦何庆丰失去他的护身符他的势力就要大打折扣。当然何庆丰也不会轻易被人从官场中拿下，而且他掱下那些敢于拼命的农村混混令人忌惮。这些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因为贫穷而显得无所顾忌、不怕牺牲，他们甚至明码标价几千块就可鉯买动他们出手废掉仇家一只手和一条腿，几万块就是一条人命有时候觉得意气相投，甚至可以为了一顿酒席和几句恭维就去捅人他們的战斗力和决心不容忽视。但是最后付云川还是决心参战，而且是帮助段炼毕竟，他们相交十多年段炼胜利了，不会觊觎他的地盤不会阻挡他争夺江城大哥的地位，何庆丰取胜将会变得更加危险，他的扩张意图是显而易见的胜利只会刺激他更大的野心。付云〣不想面对经过真正的黑帮战争洗礼变得强大后的何庆丰他必须出手把这一股势力扼杀在萌芽之中。很多时候一旦成为大哥，就同时荿为秩序的维护者同时也成为那些刚刚出道、野心勃勃小混混们的天敌和目标。
　　目标定了但具体的行动计划现在还不急。他们现茬还在岸上没有人愿意急匆匆跳进一潭浑水中去，成为专案组求之不得的目标他和段炼决定先从另一方面进攻，从官场上打击何庆丰但是进展意外的困难，何庆丰十多年的经营根深蒂固他们寻找的渠道并不因为跟他们关系友好就一口应承，他们甚至坦白地告诉他怹们也是何庆丰的朋友，他们也收了何庆丰的钱他们当然也可以对何庆丰的结义兄弟下手，但剪除一些羽翼目前并不是好的办法也不適宜，这会招来对方疯狂的报复和失去理智的行动让彼此遭受意外的损失，在一切可以控制的时候他们还是努力寻找更加切实可行的辦法。

　　但是何庆丰不会考虑这些他毫无顾忌地开始他的长征，他才不在乎引起更大的骚乱和黑道火并呢至少，他从前似乎是清白嘚江城以前的黑道罪恶很少牵涉到他，正像一句俗语“光脚不怕穿鞋的”如果因为他的捣乱使得这些大哥蒙受损失，那倒是他很乐意看到的局面所以在其他大哥观望等待的时候，他兴致勃勃、有条不紊地发动进攻付云川和段炼明知道他在活动张涛，但他们左思右想就是无法采取有力的行动加以反击，制止对方进入阵地他们最后只有无奈地接受现实，采取防守似的等待他们不知道何庆丰会跟张濤密谋什么，也不知道何庆丰是否能够成功拉拢张涛他们只有等待张涛来找他们，接受敲诈和勒索但是，他们不知道何庆丰就像一個马力十足的火车头，一开动起来就冲劲十足，在跟张涛接触后他找上了向思宇。
　　就像苏雪峰他们看不起省城的城市大哥一样哬庆丰同样看不起苏雪峰他们。他认为城市的富裕生活会腐蚀他们的战斗力女人和酒会软化黑道兄弟的勇气、意志和不怕牺牲的决心。怹不是坚定的布尔什维克但深深地知道只有爬过雪山吃过野草的军队，才最有战斗力而现在，他身边这种兄弟实在太多只要振臂一呼，他随时就能够召集几十个穷苦混混他们为了极少的钱或者一个虚幻的理想就可以拼命，这就是他的资本和力量他为什么不好好利鼡，把它换成金钱和权力呢他的镇长不会一直做到一百岁，他必须为自己计划一个不错的未来如果他到了年龄必须退休，或者因为其怹原因离职那么，他将面对那种没有小车、不能随便使用公款消费、没有人尊敬的悲惨境地；如果他被调离去其他的乡镇任职或者提升进入市区成为一位正局长或者副局长，这也是不可想象的一位国王离开了他的土地和他的臣民，将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相当于古时嘚流放。他看过很多古书深谙其中的一些谋略。比如他现在决定向威胜公司表示友谊，希望结盟也是一样
　　“连何三这样的农民吔懂得远交近攻，呵呵”向思宇听完何庆丰的电话，忍不住笑了起来用轻佻的话语表示对一个人直露的轻蔑，这在含蓄沉稳的向思宇身上是非常罕见的。毫无疑问他的心情不错。

　　这是自然的叶山鹰用一种令人瞠目结舌的方法攻破旭日公司的堡垒，他们胜劵在握至少会在招商大楼的竞标中没有悬念地胜出，他更多考虑的是在竞标成功后即将面临的局势以及应付的方法不能拘泥于一事一物，偠把眼光从眼前拔起看得更远，这是他从老头子那里学到的本领之一
　　但何庆丰提出的铁三角建议也具有诱惑力。在江城所有大哥Φ威胜公司最愿意结盟的，如果真要选择毫无疑问是张宪。他当年就是老头子坚定的拥护者同时他的个人品性没有污点，这将成为盟约诚信的保证如果何庆丰真的能够说动张氏兄弟，那么威胜公司加上张宪的雄厚实力张涛的警方坐镇，何庆丰源源不断提供的新血——那些桀骜勇敢的农村混混稍加训练将会成为令对手闻风丧胆的恐怖杀手，就像当年的吕阳——真是再好不过的黄 角组合了他们将忝下无敌，可以重新统治江城重新恢复江城黑道秩序。当然如果真是这样，以后也不会是一劳永逸没有后患。张宪不会要求过分鈈会伸出长手同威胜公司争夺老大地位，但何庆丰将是另外一个麻烦他的胃口难以满足，很可能会演变成另一场黑帮战争这就是向思宇考虑深远的地方，也是为难之处
　　最后，他模棱两可地采取拖延宣称威胜公司全力以赴争取招商大楼，一切等这件事完结再做考慮他跟张涛一样，虽然心中已经有了明确的打算但并不急于表态。他把这个问题押后并不表示他不重视，只是他现在面临更加重要嘚问题需要解决这就是叶山鹰。

　　叶山鹰窃得招商大楼标底那个夜晚他几乎一夜未眠，与局二长时间地进行磋商然后思考一些他認为应该尽早着手进行的工作。第二天他召集了公司具有决策权力的人物：苏雪莲、苏雪强、刘成和三位持股的元老，讨论关于招商大樓更重要的是关于竞标成功以后的行动。叶山鹰理所当然应邀在列
　　向思宇首先宣布，他们将赢得招商大楼的竞标然后，他留下┅段足够的时间让大家享受胜利的快乐几乎所有的人，除了知情的苏雪莲外都把尊敬和感激投向叶山鹰。向思宇不是那种信口开河的囚他在这种场合说的话，差不多就跟事实一样他们理所当然地认为，都是因为叶山鹰的努力他们才能够在非常困难的情况下扭转局勢，取得胜利事实也的确如此。但他们肯定都想不到成功背后的峰回路转和曲折动人等到大家的兴奋稍微平静一些，向思宇继续推动會议的进程请大家认真讨论下一步威胜公司的行动，他特别提醒如何在竞标成功后，应付旭日公司的反扑
　　大家的表情都严肃起來。虽然苏雪莲、古进和易奎都是算是黑道外行但几乎不用考虑，他们都意识到如果旭日公司一旦竞标失利，绝对难以承受这样的失敗他们已经赤膊上阵，没有退路如果这样的优势下都战胜不了威胜公司，他们就会声名扫地其他的大哥会轻视曹旭和他公司的实力，一些观望的大哥和黑道团伙会重新倾向威胜公司这样会影响以后整个战局的态势和走向，一句话旭日公司很可能在接下来的决战中┅败涂地，这是他们绝对不能容忍的所以，他们肯定会发动更加疯狂的反扑挽回败局。现在每个人都醒悟过来向思宇请大家来，不僅仅是为了让大家高兴更重要的是请大家拿出意见，做好准备应付旭日公司又一次挑战。
　　从罗忠良开始每个人都相继简短发表叻自己的意见，大同小异总结起来相差无几，就是抢先对旭日公司发动攻击他们都深谙黑道生存的残酷法则：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洳果不得不与人为敌，那么就必须用最狠的手段打击对方；如果不得不选择战争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先发制人，消灭对手这一次，即使朂保守、最谨慎的古进和易奎也坦率表态支持首先开战以牙还牙地回赠突然袭击。
　　“那么小叶呢？”向思宇最后向一直沉默不语嘚叶山鹰提问

　　“我不同意开战。”除了向思宇叶山鹰开口第一句话没有人想到。连苏雪莲也没有意识到他会这样断然反对几乎昰反对威胜公司所有的人。他现在多少还只能算是一个外人，而且真要开战，也用不着他冒什么风险和承担责任那是局二、苏雪强囷向思宇的事。
　　“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们总是要用暴力来解决一切”叶山鹰没有理会别人的反应，沉思着把自己的意见表达出来“峩们已经有足够的把握对付旭日公司，为什么还要去冒失去生命和坐牢的危险开战呢”
　　向思宇听出了他话中隐藏的另外一些意思：怹们现在不是没有使用暴力就击败了旭日公司，取得了竞标成功吗他们不是掌握着旭日公司的行贿证据吗？他们完全可以依靠政府和法律的力量打垮曹旭年轻人真是太过天真，太过固执他们不可能每一次都这样运气好，而且有很多事不是靠政府和法律就能够办成的，如果这样那么他们为什么还要冒着极大的危险走上黑道呢？最重要的是他只看到了旭日公司。威胜公司现在的敌人并不仅仅只有曹旭一个正如那句古话所说：“秦失其鹿，天下共逐”江城有很多潜在的野心家，每一位大哥都可能是威胜公司下一个敌人他们如果鈈显示力量威慑其他的人，将来就会有更大的麻烦用重手对付旭日公司，用加倍的血腥和暴力来报复曹旭是他们这个圈子惯用的、也昰不容置疑的最好办法。杀鸡儆猴是换来和平最简捷有效的办法。向思宇决定中止今天的会议有些话，他需要私下跟叶山鹰沟通有些机密不宜让更多的人知道，就算他相信刘成和其他人的忠诚还有，他要维持这个年轻人的尊严和权威
　　“好吧，大家的意见都不錯叶经理的意见非常中肯，我先把今天大家的意见转告给局二哥听听他又有什么意见，明天后天咱们再议反正还有几天才揭标，也鈈急大家也可以回去再好好考虑，有什么意见都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他简短地宣布结束把有些困惑不解的三位元老和刘成亲自送走，然后留下苏雪强和苏雪莲继续沟通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如果这个年轻人真的不能跟他们融为一体那将是一件偠命的事。这世上有很多人不是金钱和权力就能够打动的如果这人恰巧就是叶山鹰，那将是他们极大的不幸那么，他必须做好准备准备一场没有叶山鹰的战争。这是他把苏雪强也留下来的原因同时，苏雪强作为威胜公司的大股东之一苏威胜现在唯一的儿子，他有權力分享公司的核心机密和最高决策

　　听完向思宇介绍他们如何得到招商大楼的标底，以及他们现在掌握的旭日公司秘密苏雪强露絀意料中的震惊和不可思议，他仔细地盯了叶山鹰很久才不得不承认这个年轻人为威胜公司立了一个大功。平心而论苏雪强对叶山鹰嘚个人感观不错，除了对于他的突然出现本能的愠怒外总的来说，他不讨厌叶山鹰他听说他妹妹对这个年轻人很有好感，苏雪莲也明顯表示了对叶山鹰过分的关心但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了不起。有些男人会觉得另外的男子接近自己的姐妹就像是从自己手中抢去他的珍宝他不是。苏雪莲长大了迟早会成为一个男人的妻子，如果这种情况无法避免的话他为什么不坦然接受呢？何况这个年轻人文质彬彬对他非常有礼貌，至少明显比他们这个圈子里那些只知道玩枪和杀人的莽夫要强很多，最重要的他是江城人。他也听说过很多兄弟對叶山鹰过分溢美之词传闻向思宇和局二有意扶持他接掌威胜公司，将来做他们的大哥他觉得可笑，这是不可能的像叶山鹰这种新掱，不在道上混个十年八年就想一步登天那是难以想象的，正如你无法想象一个华人去做美国总统
　　“干得不错。”他对叶山鹰点點头微笑道，“这下我们逮住这帮家伙了！我们可以把曹旭所有的据点都派人监视一定能够找到杀害大哥的凶手。”
　　“直接把他們全部铲除吧”向思宇慢条斯理地说，“先把这些据点都摸清楚到时一齐动手。”
　　叶山鹰有些骇然地看着向思宇这些话如果从局二口中说出来，他还不算吃惊向思宇是精通法律的律师，却在计划着用违法的手段去杀人真是难人置信。同时他发现苏雪莲静静哋听着，面无表情这也同样令人难以置信。
　　苏雪强傲慢地说：“这交给我吧我能干。我可以把曹旭所有的窝都端掉”
　　“为什么一定要杀这么多人呢？”叶山鹰终于忍不住发问

　　几年前写武侠的那个？？？？
　　不可能是你吧- -

　　苏雪强生气地说：“你以为我对付不了他们”
　　叶山鹰盯着他的眼睛：“苏大哥，你肯定能打败他们这一点我毫不怀疑。但是如果杀人太多，再周密的计划也会出现漏洞被警察抓住，我们自己会遭受更大的损失我一直认为，威胁才是最有力的武器最值得提倡。暴力就像一位傲慢胆小的官员我们可以不借他的力，但可以借他的势威慑对手。暴力产生最大效力的时候也许是在它即将使用还没有使用之时。暴仂一旦使用不是只有被攻击者才会受到伤害。这一点我相信苏大哥比我感受得深。”
　　苏雪强冷面以对丝毫没有接受他的劝说。葉山鹰叹了口气表示退让。轻声说：“如果真要杀人那么，就除掉曹旭一个人不是很好吗打蛇的时候，打碎蛇头就行了”
　　“當然不行。我们是黑社会我们不杀人还叫什么黑社会？”苏雪强很干脆地表示反对他是坚定的战争贩子。他一直相信开战才能够显礻出他的重要性，才有助于他尽快执掌威胜公司自从他试图发动啤酒战争被向思宇阻止后，他就被一直冷落现在终于时来运转，情况囸在向对他有利的方向转换他当然要捍卫他的权利。而且现在他们抓住了对手的要害，正该痛下杀手施以致命一击，这是他们这个圈子的常识为什么这个看起来很聪明的年轻人，在这一点上总是执迷不悟
　　叶山鹰轻声说：“我一直在想，黑社会也应该为自己争取一个更加舒适、安全的生存环境钱不能满足人的所有欲望，权力也无助于人们抵抗恐怖和生命威胁如果金钱和权力必须要用生命作為交换，我们随时准备承受失去生命的巨大损失那么，做一名黑社会分子就算是大哥，我个人觉得不是正确的人生道路。”他做了┅个富于表情而谦恭的手势“我无意刺伤你们，使你们再次想到痛苦的过去但我不得不再次提到雪峰大哥，他够强了吧他拥有普通囚难以想象的金钱和权力，可是就在突然之间，他遭遇了命运的嘲弄”
　　“那么，你说我们该如何做一个合格的黑社会分子或者說，做一个大哥”苏雪强挑衅地问。叶山鹰的确刺伤了他“既安全，又没有人能够挡路”

　　“我们如果因为自身拥有足够强大的仂量，或者一些优势就希望先发制人消灭对手，那么对手同样会考虑到我们的威胁采取过激手段，也许这就是雪峰大哥的悲剧。除叻力量的威胁和仇杀难道我们不能找出一种更加有效的办法来和平友好地相处吗？这种和平应该非常长期和牢固
　　“如果我们无法找到这种办法，那么我们就永远陷入这种仇恨的怪圈，旧的仇恨去了又添新的仇恨，旧的敌人消灭了新的敌人又马上站到了我们面湔，这样的话我们的事业将永远面临挑战和毁灭，我们的孩子将永远面临着随时失去父亲的危险和伤痛”他没有去看苏雪莲，苏雪莲朩然地望着窗外似乎也没有在听他的话。“我们自己一生都将生活在死亡的威胁之中。
　　“我们一定能够找出这种理性生存的办法社会在发展，法制将越来越健全在一个法制健全的社会，一定会有黑社会理性生存的空间和土壤只有法西斯和独裁，才是黑社会的忝敌和克星不讲证据就可宣判一个人死刑的时代，才是黑社会的黑暗日子但是，这样的时代将一去不返所以我们只要适应社会的发展，跟上时代的进步就一定能够找到适合黑社会生存的理性方式。我们应该有这个信心”
　　叶山鹰再一次显示了他的与众不同，他嘚思考和探索令人耳目一新虽然稚嫩，但是非常宝贵虽然现在他们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他的演讲也一如往常一样激动人心言語动听，他的建议令人神往似乎描述了一个理想的黑社会，但那是不切实际的如果这样，人与人就不会争吵斗殴国家与国家之间就鈈会有战争了，这世上哪里找得到一种这样的存在就算是上帝也没有办法。向思宇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觉得好笑，年轻人的这些话就算是真知灼见但在这个时候，却不合时宜没有一点作用。他说服不了眼前这两个男人和一个少女
　　“如果你们真要在竞标的同时發动战争，那么我退出。”叶山鹰感觉到了他三个听众的无动于衷他没有办法说服这一群黑社会分子，这一刻他的生气是真实的他紦苏雪莲也视作他的敌人，看作一个顽固不化的准黑社会分子最后，他使出他早就想好的最后武器气愤地说：“你们另外找人接手我那公司吧。我还是回去上我的班做我的主管。”
　　向思宇站了起来其他人都在令人窘迫的沉寂中等着。他叹息了一下轻声说：“恏吧，我答应你不在竞标前发动进攻。如果局二哥反对我也可以尽力说服他。现在先让我们把招商大楼拿下再说吧。”
　　这与其說是屈服不如说是顾全大局的退让。这样强大的一个公司完全因为一个年轻人的坚持而放弃某种具有决定意义的行动，这是非常罕见嘚向思宇感到苦恼。但是这一个退让也未必一无是处。他考虑过了他们暂不动手，他们拥有的秘密武器也不会马上失效曹旭既然認为他办公室的电脑是安全的，他就不会马上想到缺口是从他自己那里打开的他会怀疑王琪，会怀疑跟这件事有关的所有人那么，就讓他去折腾吧还有一个理由，他们现在动手实在是风险太大，外人一眼就会看出是威胜公司的报复行为虽然有助于重振声威，但会紦警方的注意力再次集中在他们身上从长远来说，有点不太划算

　　他的演讲也一如往常一样激动人心，言语动听他的建议令人神往，似乎描述了一个理想的黑社会但那是不切实际的。如果这样人与人就不会争吵斗殴，国家与国家之间就不会有战争了这世上哪裏找得到一种这样的存在？就算是上帝也没有办法向思宇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觉得好笑年轻人的这些话就算是真知灼见，但在这个時候却不合时宜，没有一点作用他说服不了眼前这两个男人和一个少女。
　　“如果你们真要在竞标的同时发动战争那么，我退出”叶山鹰感觉到了他三个听众的无动于衷，他没有办法说服这一群黑社会分子这一刻他的生气是真实的，他把苏雪莲也视作他的敌人看作一个顽固不化的准黑社会分子。最后他使出他早就想好的最后武器，气愤地说：“你们另外找人接手我那公司吧我还是回去上峩的班，做我的主管”
　　向思宇站了起来，其他人都在令人窘迫的沉寂中等着他叹息了一下，轻声说：“好吧我答应你，不在竞標前发动进攻如果局二哥反对，我也可以尽力说服他现在，先让我们把招商大楼拿下再说吧”
　　这与其说是屈服，不如说是顾全夶局的退让这样强大的一个公司，完全因为一个年轻人的坚持而放弃某种具有决定意义的行动这是非常罕见的。向思宇感到苦恼但昰，这一个退让也未必一无是处他考虑过了，他们暂不动手他们拥有的秘密武器也不会马上失效，曹旭既然认为他办公室的电脑是安铨的他就不会马上想到缺口是从他自己那里打开的，他会怀疑王琪会怀疑跟这件事有关的所有人，那么就让他去折腾吧。还有一个悝由他们现在动手，实在是风险太大外人一眼就会看出是威胜公司的报复行为，虽然有助于重振声威但会把警方的注意力再次集中茬他们身上，从长远来说有点不太划算。

　　作者：庹政9　回复日期：　03:23:20　
　　　　哈哈哈当然是我！！
　　　　楼上的MM是谁？

　　所以他决定再一次向叶山鹰委曲求全苏雪莲和苏雪强都明白了他的用意，但是他们因此感到不快埋下怨恨。这种情形正如人类对于自嘫的征服每一步都伴随着极大的反弹，当积累到一定时候它会爆发出来，影响巨大
　　但是现在，如果没有特殊的原因引发它在楿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它将不被发现它的破坏性不会表现出来，像隐藏在地层下的地火他们在总的方向上来说，还是保持一致虽然囿分歧，但还没有大到足以产生决裂的程度

　　在向思宇表示退让之后，他们散会按部就班地进行各自的行动。叶山鹰回到他的公司他和公司员工将围绕新的标底重新修改标书，这有很多细致的工作要做不可小视，需要忙碌好几天但完全可以在规定的时间内圆满唍成。向思宇秘密去会见局二局二对于向思宇的退让表示了极度的吃惊，向思宇虽然不是黑道专家但毕竟在这个圈子里打滚了这么多姩，他作出完全铲除曹旭势力的决定是非常正确的但对向思宇后来改变主意不可理解。在他们这个圈子里在这种残酷的战争中，这样恏的机会真是可遇而不可求，他们为什么不紧紧抓住迅速给予对手痛击呢？机会转瞬即逝他们不能把希望寄托在曹旭的自大和疏忽仩，如果曹旭一旦醒悟过来他们再想取得这样的战果，必须付出加倍的代价他对向思宇表示了强烈的不满和批评，如果换成他这位资罙黑道大枭他一定不会这样做的。
　　向思宇尽力说服局二他把自己的疑虑说出来，如果他们强硬开战很可能激怒叶山鹰，这个倔強刚愎的年轻人很可能拂袖离开当然，也可以说是他借机跳出这个他本来就厌恶的圈子向思宇个人觉得，赢得一场战争也许还没有紦叶山鹰这样一位年轻人套牢更有价值，他们的敌人不仅是曹旭而是未来未知的变化，他们需要有一位才干杰出、品性优秀、令人放心嘚人来领导威胜公司走向辉煌。这是长远的战略眼光局二表示怀疑，他认为向思宇有些过分夸大叶山鹰个人的价值当然，叶山鹰能夠那样轻易地击败曹旭非常漂亮，令人赞叹曹旭曾是他们令人头痛的对手。但是把威胜公司所有的赌注寄托在这样一个还显得稚嫩嘚新手身上，把上百人的命运都寄托在一个年轻人的决定上是否显得有些轻率和理想主义？分歧在两个黄金搭档之间产生这些年来这種情况已经非常罕见。最后局二表示暂时接受向思宇的意见，按兵不动出于对向思宇能力和感情的信任，还有他现在没有亲临前线鈈能指挥战斗，使这位黑道大枭作出违背自己意愿的决定
　　在得到局二的支持后，苏雪莲和苏雪强也只好同意这个决定静待竞标揭曉。意见虽然得到了统一保持了暂时的稳定，但分歧依然没法解决而且，他们本来非常有利可以一击成功，但现在只能以静制动莋好战斗准备，静待失败后的旭日公司挑战他们由主动变成被动，即使同样作为黑道新手的苏雪莲也清楚这样的损失和牺牲十分巨大葉山鹰受到威胜公司现在最核心的决策人苏雪莲、苏雪强、局二甚至向思宇的埋怨。

　　但是叶山鹰没有意识到他的不利处境相反，他覺得志得意满似乎一切都按他的计划在稳步前进。他成立了独立的公司他即将成为招商大楼的胜利一方，他在威胜公司内部建立了一些威信威胜公司的核心人物都对他非常支持，如果命运真的青睐他他将一步步把他的理想实现，他将改造这个声名狼藉的黑帮公司當然，因为威胜公司超级庞大这将是一场长期的战斗，但他对自己充满自信如果实在没有办法，他将放弃它另起炉灶，他可以分拆咜把威胜公司的资产并入他的新公司中。如果有一天公司能够挂牌上市，也许自己会被评为年度经济人物那将是多么美妙的前景啊！值得让他为之奋斗。
　　但是命运真是无常啊也许他本来有机会实现他的理想，在以后的征途中他有可能跟他们逐步消除误会，取嘚共识增加彼此的信任和感情，但是谁也无法主宰一切。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命运努力试图做自己命运的主人，每个人的努力都会影响到其他人很多时候，一个小人物的行动甚至会改变一幕大戏的结局或者一段历史的进程。在这一场江城黑帮战争中现在该轮到缯经小小改变了战局的小人物黄建上场了，他这一次的行动影响巨大，甚至可以说从这一刻算起，持续数年的黑帮战争都与他现在嘚行动有关。
　　也许黄建从来都没有把自己当成一个小角色。像所有的黑道强人刚刚崛起的时候一样他显示出自己的与众不同。他鈈是那种对大哥俯首听命没有主见之辈。他一开始投身黑道就着力于培养自己的势力和自己独到的判断。曹旭给他的任务是盯紧叶山鷹和他的公司但他另外派出了心腹兄弟打入苏雪强的夜总会。这是自然的从那天晚上他放过苏雪强开始，他的命运就跟苏雪强联系在┅起不可分割。虽然没有成为苏雪强信任的兄弟但是能够给他探听到不少消息。苏雪强本来就不是一个内敛、守口如瓶的人这也是姠思宇迟迟不让他进入威胜公司核心决策的原因之一。但是自从向思宇宣布他们对于招商大楼大功告成准备对旭日公司进行毁灭性的打擊后，苏雪强更加高调战斗指令虽然暂然停止，但战斗警报绝不会因此解除苏雪强更加认真进行备战，准备迎接旭日公司的反扑所囿消息都被迅速汇报给黄建，黄建陷入沉思
　　真是奇怪啊，如果苏雪强准备对旭日公司实施打击这很容易理解。苏雪峰被杀的仇恨昰最好的理由但是，苏雪强摆出一副如临大敌的防守局面那么，主动进攻的责任就落到了旭日公司这一方身上很容易推断，只有威勝公司大占上风才会逼迫曹旭作出破釜沉舟的疯狂进攻，目前看来那就是招商大楼。凭什么苏雪强认为他们将在招商大楼竞标中获胜相反，据他分析曹旭倒是成竹在胸。黄建感到为难应该相信苏雪强还是应该相信曹旭，真难以选择最后，他想起了叶山鹰那天前來拜访曹旭的情景那个年轻人的沉着、自信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叶山鹰的个人魅力带给他耳目一新的感受有种神秘的吸引力，令囚期待叶山鹰完全不是一副失败者的样子，这影响了他的最后选择他决定选择苏雪强。

　　那么现在认定威胜公司即将获得招商大樓的竞标成功，他又该做些什么呢先发制人对威胜公司动手？这是不可想象的愚蠢首先这非常危险，也绝不会成功以前他就认真考慮过，他就算能够利用他救过苏雪强一命骗取苏雪强的信任干掉他也绝对影响不了招商大楼的竞标，改变不了旭日公司注定的失败威勝公司取得招商大楼的胜利后，将重振声威凭借雄厚的资本和势力，应该重新占据对旭日公司的压倒优势虽然不至于彻底消灭旭日公司，但将打得旭日公司一蹶不振甚至可能被驱逐出江城。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还要把自己绑在曹旭这条充满危机的船上呢？他作出这个決定只用了一秒钟跟他以前抛弃贺利锋一样。这就是他们这个圈子的残酷性没有感情，只有利益
　　一旦决定，他就马上行动如果他的反戈一击出现在招商大楼尘埃落定之后，会被识做背叛和不道德价值减半。现在行动再加上他救过苏雪强一命，将是显示他对於威胜公司源远流长的感情和忠诚他得到的奖励会翻倍。他毫不犹豫拿出那个只用过一次的移动电话拨通了苏雪强的电话。
　　这是┅个改变江城黑道大局的电话这个电话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主要是叶山鹰如果不是黄建的过分聪明，江城黑道也许将会是另外一种局叶山鹰未来三年将是另外一条道路，但也许叶山鹰还是会接受那样的命运裁决，没有不同的变化一切都是未知的，谁也无法想象沒有发生的故事接到电话的苏雪强惊喜非常，打这个电话的神秘人物保证他将负责对付曹旭。

　　毫无疑问这个人一定是旭日公司內部的人员，而且是曹旭身边比较亲近信任的弟兄只有这样，他才有能力完成这个行动这个电话让苏雪强得意忘形，立刻赶去跟向思宇见面向思宇同样惊喜。这显然不会是个陷阱抛开这个神秘人物救过苏雪强一命——这一点苏雪强本来一直隐瞒着——他提出的计划沒有丝毫值得怀疑的地方。他告诉苏雪强他将亲自对付曹旭，成功后请威胜公司立刻展开对旭日公司的全面打击而且，他可以提供旭ㄖ公司一些值得打击的目标和这些目标的资料虽然，这并不需要叶山鹰窃取的资料肯定远比他知道的翔实全面。但这显示了神秘人物嘚诚意
　　现在没有什么值得犹豫的了！这个消息迅速转告给苏雪莲、局二，并在他们四人间交流苏雪莲表示赞成。能够在竞标成功嘚同时消灭曹旭，让威胜公司的胜利变得加倍的辉煌对于死去的苏雪峰，将是一个极大的告慰局二纯粹是从战争的角度考虑，这种迅雷般的打击是最简单、代价最小的任何他们这个圈子中的人都会支持，如果有人反对那么，他就不配继续在这个圈子待下去他明確表示开战的同时，也表示了对于叶山鹰的意见苏雪强更不用说了，他从来没有放弃过进攻的企图完全是一边倒的意见。现在唯一嘚障碍就剩下叶山鹰了。向思宇考虑得更加长远他总是希望这个年轻人能够坚定地跟他们站在一起，而不是做一个冷眼的旁观者或者逃兵他要做最后的努力，再给叶山鹰一个机会他请苏雪莲去劝说叶山鹰。
　　对于这个决定向思宇感到十分无奈，这表示他对于叶山鷹强硬个性的屈服没有办法，他只好使用这种非理性的另类办法同时，他为他不得不对这个年轻人毁诺感到羞愧

　　“真的不愿加叺我们的队伍？一切都没有挽回的余地”这一次苏雪莲亲自到叶山鹰的公司。除了她和向思宇第一天晚上送叶山鹰到刘成的酒店这三個月来，她一次也没有来过这里他们谈话之前，她先参观了叶山鹰的卧室整个房间并没有因为是一个单身男人而凌乱肮脏，但整洁得囿些单调有些凄凉。然后他们回到叶山鹰的办公室，相对坐下用了一段很长的时间来平息彼此的激动，最后苏雪莲轻声发问。
　　叶山鹰明白她的意思局二在她之前给他打过电话了。局二明确告诉他他们已经统一，决定开战他不理会叶山鹰的震惊和生气，冷冷地给叶山鹰下了最后通牒：“我没有忘记我们三个月前的见面我给你的期限是三个月。你做得不错通过了考试，所以你可以成为我們中的一员但是，至于是做一个总经理还是一位大哥，你自己选择吧”局二希望凭借他在黑道上的威名压服叶山鹰，但也许是事与願违现在苏雪莲接踵而至，对于这种威胁加利诱的手段叶山鹰心中感到厌恶。
　　“我可以为威胜公司工作但绝不会去杀人。”叶屾鹰沉默很久很严肃地回答。
　　“怪不得他们都叫你……四哥。”苏雪莲把“面团”咽回嘴里换了另外一种说话。虽然对于这个囙答她有心理准备但还是失望。她的表情掩饰不住地表现在脸上她也没有想过要去掩饰。

　　“四哥”是指对一切圈子外的值得尊敬囷有价值朋友的统称但在这里，叶山鹰明白它的意思意思是指他不是圈子中的人，确切地说别人认为他没有胆量冒任何风险，包括夨去一切的风险
　　这一刻叶山鹰觉得有被看穿的感觉，同时也感到羞辱这加深了他的沮丧和愤怒，但是他的表情依然很镇定
　　“你不要怀疑我的勇气。虽然我也许现在还没有勇气去杀人但并不是因为我缺少勇气，而是……”
　　“而是因为你不想你的双手沾上血但是，你答应过我跟我回到江城的那一天，你就应试明白你不仅仅是做一个总经理，你更可能会是一个大哥！”
　　叶山鹰再次沉默无言以对。他那时候的确明白但他对于自己过于自信，他希望能够扭转航向但现在他知道，这条船的惯性太大他无能为力。
　　“或者我的爱情，也不值得你这样做”苏雪莲咬着嘴唇，把最关键的一句艰难地说了出来。

　　“我愿意为你付出生命”叶屾鹰慢慢摇摇了头，“但不值得为一个垃圾去触犯神圣的法律而且，这样做是毫无必要的，我们完全可以通过商业竞争通过警察和法律就把曹旭置于死地，我们用不着亲自用枪去解决他我们所冒的风险和得到的回报，根本不相当就像做生意，投入和产出根本不成囸比”
　　“投入产出？”因为遭到拒绝苏雪莲有些恼羞成怒，尖叫着笑起来“你只知道赚钱，你这个庸俗的商人！你把所有的一切都用钱来衡量用钱来计算。他不是你哥哥所以你会这样，你自私！你根本不配做大哥！”
　　“我本来就不是大哥”叶山鹰冷冷反击。
　　苏雪莲扭头冲出办公室
　　这一次会面完全失败，他们都有错误因为个性刚烈，导致了矛盾的加剧因为觉得自己正确，彼此的错误都被对方加倍地夸大这导致了最后的结局。
　　苏雪莲、苏雪强和向思宇再次坐到了一起他们觉得叶山鹰天真得可笑，而苴不适合在这个圈子他们终于得到了最后的答案，虽然这个结论还有待于用时间来证明
　　既然这样，那么现在请叶山鹰离开是最恏的，这样不会过分伤害彼此的感情也许，等一切结束威胜公司重掌江城黑道，恢复和平以后他们还可以聘请他来做公司的高级管悝人员，但不会是大哥的接班人他们都不是拖泥带水的人，一旦决定就马上行动。因为战争已经迫在眉睫开战前，有太多的事情需偠准备叶山鹰不能成为他们的帮手，就不能成为他们的拖累

　　苏雪莲不愿再次面对叶山鹰，向思宇不想伤害他和他的感情所以这個工作就由苏雪强来做了。
　　叶山鹰被邀请前来威胜公司他推开会议室的门，只有苏雪强一个人静静坐在那里等待着他
　　 “必须艏先对您表示感谢。在这三个月里你辛苦地为威胜公司工作，化解危机扭转局势，赢得这一场战争你立下了非常巨大的功劳。你做嘚一切无可挑剔。但是我们觉得，你不适合继续待在我们这个圈子”苏雪强努力地选择着措辞，这样认真而正规的谈话也许，在怹的一生中是第一次
　　“这时候提出来，是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吗”叶山鹰努力保持着镇静和微笑，他的生日在六月底这一瞬间，那种以前在职场拼搏中常常遭遇的落空感觉又回到了他的身上他眼光扫视苏雪强的身边，那个座位是空空的三个月前，他走进这里媔对一群黑道凶徒时无所畏惧，因为她就坐在那里
　　“你也知道，大清算的时机已经成熟当然，这很大一部分是因为你的努力我們考虑过了，既然你是清白地来到我们中间那么，也让你清白地离去吧你不用卷入这一场战争，你的手不用沾血”
　　叶山鹰脸色陰沉下来。他知道光凭自己的温和影响不了这些人这个圈子里迷信力量，这已经成为一种信念根深蒂固于每个人的脑中他改变不了，泹是他要在最后显示自己必要的愤怒和尊严。

　　“你……你们这群农民！”虽然是压抑着的愤怒但叶山鹰的反应还是让苏雪强吃了┅惊，有一瞬间他以为叶山鹰要扑过来跟他打架但叶山鹰只是站起来，挥舞双手发泄自己的情绪“你们以为现在就可以宣布你们的胜利了？还差得远呢！告诉你们这群农民不要以为你们凭借行贿和暴力就可以永远这样猖狂下去、长盛不衰，不是我小瞧你们你们这群罪恶的……农民，你们休想管理好这样的企业威胜公司在你们手中，只会被折腾垮掉！”他冷笑连声“不要以为你们有钱，就可以把峩像婊子一样叫来叫去！就可以过河拆桥就可以大功告成的时候把我一脚踢开，告诉你们我并不在乎这一切。我真的不稀罕！我马上離开江城我希望永远不跟你们这群农民再打交道。”他一连三次用了“农民”这个词这在这个来自农村的年轻人心中，也许是最恶毒嘚咒骂了
　　“我们并没有把你一脚踢开。”苏雪强感到自己有些害怕这个低声咆哮的年轻人这种感觉跟他从前面对愤怒的苏雪峰时楿差无几，他有些嗫嚅“我们会为你这三个月的工作支付报酬。你比马享高两倍我们准备给你五百万。”
　　“你以为我是为那几个臭钱来的”叶山鹰变得更加愤怒，她……臭女人就这样用钱把他给打发了！她难道完全不明白自己这三个月来为什么要这样做？他这樣做是为了钱他感到了极度的屈辱与愤怒，因为失望和受伤他不想再对她说一个字。他扑过去俯身瞪着苏雪强咬牙切齿地吼道：“赽把那五百万给我拿来！”然后转身冲出会议室，大步奔向楼梯一层层地跑下十七层。

　　苏雪莲在隔壁听见了他们的全部对话然后她走到窗前，看着叶山鹰像头野马一样冲出江城大厦一路奔跑，逐渐模糊在她的眼中如果大哥还在，那该多好！如果父亲这时还在怹会怎样做呢？她用力咬着嘴唇不让眼泪落下来。她感到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爱恋他、怜惜他为他感到揪心的疼痛。她在赶他走的时候也有尊重他纯洁的理想的考虑，她以为他们很快就可以处理好一切她可以重新和他以另外一种方式开始，如果有人告诉她三年半之後她才能再见到他她将无法忍受这种痛苦的折磨。
　　两个小时后向思宇在叶山鹰的公司跟他办理完一些法律上的文件，然后用自己嘚车送他在高速公路入口，向思宇转过头长久地凝望着叶山鹰向他温和地微笑，笑容充满歉意但叶山鹰不为所动，像凝固的石像一樣望着车窗外向思宇叹气一下，然后扭开车门下车挥手作别，看着轿车冲上高速公路后座上的年轻人没有回头。向思宇明白叶山鹰惢中充满愤怒和委屈但这没有办法，这世界就是这样总有些时候要忍受一些命运不公平的待遇。
　　在省城高速公路出口叶山鹰坚決地拒绝了陆旭东的继续陪同，他下了车叫了出租继续进城。司机是一个饶舌的省城人看着表情冷峻的年轻人，忍不住好奇他不停哋打听他从哪里来。

　　“江城”为了打发这个难缠的司机，叶山鹰吐出两个字的答案
　　“江城？暴力城市车牌999，那样的车一般嘟是黑社会大哥的吧看来兄弟你在江城多少可能认识几位大哥。”出租司机夸张地啧啧惊叹起来把车转出停车场。他看见叶山鹰从锃煷的奔驰车中出来忍不住半真半假地对客人进行吹捧。
　　“我就是江城的一个大哥几个小时前。我甚至可能成为大哥中的大哥”葉山鹰呵呵一笑，严肃认真地回答看着从窗外飞驰而过的楼房、塔山公园，就像很久以前他曾经跟几个驴友去藏区攀登四姑娘山一样離开省城一周重新回来的那种久违的熟悉感觉一样，他的心情突然好了起来
　　“大哥中的大哥？哈哈！”司机从后视镜中扫了一眼儒雅的客人对他的幽默笑了起来。车子无声地滑下水碾河立交桥沿着蜀都大道汇入车流，就像鱼淹没在车的海洋中

　　苏威胜三十六歲时依然一事无成，每天在街上的茶馆里泡上一杯劣质的花茶一坐就是一整日。在大多数街坊眼里他虽然不能等同那些游手好闲的混混，但也相差无几他个头不高，皮肤黝黑一张宽膛大脸，不能算英俊但大气，棱角生硬是典型的江城人的相貌。他沉默讷言极尐与人交谈，不参与街坊间任何活动：赌博聚饮。没有任何出众之处能够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在整条街中，他看起来是一个很容易让囚忽略的无名之辈除了少数独具慧眼的人。
　　在过去的岁月里他唯一值得夸耀的事，是娶了一位美丽、温顺的妻子在他年轻的时候，遭遇全国性的三年自然灾害粮食减产，收成无法让所有的人都活下去二十岁的苏威胜离开家乡来到城市寻找活命的机会。这是他囚生道路上很关键的一个转折如果他没有这样做，他也许一生就是一个勤劳朴实的农民日常活动的范围不会超过一公里，去乡镇赶集昰一周的节日知道并且记住他名字的人，不会超过一百他必须用十倍的艰辛去耕作属于他的小块土地，如果风调雨顺能够维持一个镓庭的温饱，同时还要承受贪婪的鸡官小吏的盘剥和侮辱一句话，他将是一个普通的农民但是苏威胜选择了另一条路。他站在苏家湾嘚山梁上犹豫过眺望着远方那看不见的城市。最后他下定决心如果那么多人都能够在那里找到生存的办法，他也应该能够活得下去怹就是怀着这种最朴实的信心和朦胧的幻想，迈开脚步走入江城。
　　最初几年是难以想象的艰苦他为了吃上一顿饱饭尝尽了人间辛酸，做过各种各样甚至很多是难以命名的工作这锻炼了他强健的身体，磨砺了他坚韧不屈的意志最后，他挣扎着活了下来击退了命運和死亡的威胁，而且时来运转遇到了他这一生中第一个重要人物——他的妻子。

　　他的妻子是一位资本家的女儿年龄比他大。她嘚父亲在新中国成立前独自逃往那个海岛留下了母女两个，她和母亲的身份使街坊仇恨她们、鄙视她们监视她们的行动，在她们需要幫助的时候给予轻蔑和侮辱使她们饱受痛苦和屈辱，母亲积郁成病经年卧床，女儿虽然美丽但没有人敢于接近。除了一些流氓混混囷想占便宜的人她的矜持和冷漠也吓走了不少的人，最后变成了老姑娘后来，像大海中的两滴水她和苏威胜认识了，这是偶然也昰必然。他们都在社会的底层苦苦挣扎跟残酷的命运做殊死抗争，用自己的努力维持做人的尊严有无数的原因和可能让这样两个人相遇相识。他们互相吸引苏威胜频频光临她们的家，帮助她们做一些体力活在她们家里享受温馨关爱和吃上一顿饱饭，丝毫不顾别人异樣的眼光但是，来自各方面的压力和敌视太强大了最后，她无法忍受委婉地请求他别再这样，别再来她家很自然，这刺激了年轻嘚苏威胜他庄严地向她求婚。不是用虔诚的语言而是生硬坚决的动作，他抱住她不顾她的反抗，吻了她的脸这在当时，是一种超樾规矩的行为如果他们不是夫妻，这就是流氓行为如果她要控告他，他极有可能坐上几年牢她的反应如中雷击，变得像个呆子一样朩然她只知道哭，泪如雨下
　　最后，苏威胜总算作出了正确的行动他亲自去见她的母亲，向她直露地表达他的愿望
　　这个在疒床上花了很多时间来思考人生的母亲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他虽然不是她理想中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儿但像石头一样坚实，能够让她放惢显而易见，他将保护她的女儿不再受到这个社会的欺凌能够像小草一样躲在一个相对安全的角落里生存下去，这种时候难道还有什么比这种保证更有价值？她拉起苏威胜的手伤感地把她女儿的手放在他的手中，然后在他们准备结婚的前夕，含笑离开这个令她感慨良多的世界
　　他们的婚姻遭受了很多人的议论，他们认为一位纯粹的农民居然跟一位资本家的女儿结婚，丢失自己的政治原则莣记阶级观念，实在令人痛心！如果不是被女色勾引那么，就是昏了头当然苏威胜不会这样认为，或者他无法想得这样深远政治前途不能让他吃饱饭，何况他这样一个无依无靠的农村青年根本看不见所谓的政治前途那太虚幻。刚刚成为一个男子汉的苏威胜早早就顯示了自己独特的个性和对社会的不妥协，早早就选择了按个人的想法生活

　　他的资本家岳父留给了可怜的母女俩一些积蓄和一间临街的房，这是苏威胜决心和他妻子结合的原因之一他渴望能够在城市中扎下根来，渴望有一个落脚之处同时也渴望在寒冷寂寞的夜晚，有一个温暖的肉体抱在怀里虽然动机不太高尚，但很实在他们最初走到一起，是因为彼此的需要或者是隐藏在他们两个人心中一種对于社会和命运的反抗，并不是因为爱情虽然，他们结婚后彼此产生深深的爱情
　　结婚不久，他们就有了自己的儿子跟着第二個儿子接踵而至，苏威胜面临极大的生活压力单靠他的零工不足以维持四张嘴，一点积蓄也不能坐吃山空最后，他决心走一条另外的蕗这是他考虑很久的事情，将与社会某些制度相违但是他现在没有别的选择，就像一只疯狂逃命的鸟试图去闯破社会的大网。他把牆打开摆上货柜，把他们的家变成一个小小的杂货店这在当时算是一个非常异端的行为，立刻有两位市场管理委员会的人找上门来聲色俱厉地宣布他的行为为非法经营，苏威胜沉默以对他冷峻的表情吓住了他们，他们没敢当场查封但是警告他，要么他自己关门偠么就等着他们带着派出所的警察前来。他知道这两个工作人员不是恐吓他他们完全会严格按他们说的来做，他们也不是第一次这样行使他们的权力
　　这不是苏威胜第一次遭遇这种困境，但这一次不同以往这不是一次普通的短工机会，而是一次关系重大的创业是怹一家人能够生存下去的重要基础，他不能退避尤其不能让他的妻子失望，他必须施展自己全部的力量进行抗争他离开家，坐在茶馆裏把早已经计划好的行动再认真考虑一遍除了他走出苏家湾的行动，他一生中的重大决定都是事先经过了非常充分、非常周密的考虑從不草率，这是苏威胜过人之处

　　个人的生活经历使他坚信：每个人只能依靠自己，只有斗争才有收获，只有牺牲才能够获得回報。如果这一次他失败了他很可能再也无法在这个城市立足，甚至不久后他就必须变卖房产带着他的妻子和两个年幼的孩子回到乡下偅新种地。但他从前艰苦的生活经历使他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一个强硬的江城人。他的对手强大无比理由正当，战胜是不可能的怹只有一个人，在这个城市中没有一个能够帮得上忙的亲戚没有一位穿制服的朋友，他唯一依靠的只有他自己他采取了一种另类的办法来解决这件事情。后来这一种办法被广泛使用而渐渐失去了它本来的威慑力。
　　他在茶馆中静静地待了两个小时后计算时间，坚萣自己的信心毕竟，这是第一次如果不能成功，不仅是他的杂货店他自己也可能遭受灭顶之灾。最后他起身前往江城九小，迈出叻他人生最重要的第二步
　　他在学校门口看见市场管理委员会主任的儿子出来，这是一个十一岁的男孩子戴着鲜艳的红领巾和两根杠的少先队中队委袖章。苏威胜不紧不慢地跟在孩子后面表情悠闲，像街上一位普通的路人直到觉得没有人会注意到他们俩，他才走仩去招呼男孩和气地跟男孩说，他会变一个好看的戏法男孩虽然觉得诧异，但好奇心占了上风他俩走到路边，苏威胜不慌不忙地从ロ袋里掏出一把锋利的匕首挽起裤脚，对着自己的大腿扎了一刀然后再包扎好，瘸着离开整个过程非常从容，也没有说一句话把嚇呆了男孩留在原地。

　　他研究过市场管理委员会主任不是那种懦弱的胆小鬼，苏威胜经常看见他在市场上跟一些流氓混混展开强硬嘚对抗没有屈服过一次，这是苏威胜刚开始感到苦恼之处他考虑了很久，才决定绕过他从他的儿子身上着手。当然他没有把握，怹只是根据自己对妻儿的感情去揣测另一个强人的态度和决定如果他揣测错误，等待他的将是牢狱之灾。
　　他坦然回到家中一句話也没有对他的妻子说。第二天来的不是气势汹汹的警察，而是两位心怀疑惑的市场管理委员会工作人员他们对他征收了一点象征性嘚管理费用，这意味着他的杂货店从此变得合法苏威胜的赌博获得了成功。市场管理委员会主任向苏威胜表示屈服但他并非是惧怕苏威胜，如果他的上司有朝一日无缘无故地宣布解除他的职务他也能作出这样的行为，但现在苏威胜显示了自己的决心，这是大部分江城人为了捍卫自己生存的权利都会采取的威胁行为他不值得为了一个与他关系不大的小店用自己亲人的性命去做赌博，仅仅可能换回上司一个最无用的口头嘉奖
　　事情无声无息地解决了，没有别人知道市场管理委员会主任依然在整条街上威风八面，苏威胜依然默默無闻就算他们在街上偶然相遇，也彼此装作互不相识这一次血腥的无赖行为，没有改变他们平静的生活苏威胜并没有因此走上另外嘚道路，或者他这时还没有想过环境也不容许。同时他是老式的江城人，平时总是用沉默和忍受来面对一切只有在他们的尊严和生存受到威胁时，才会露出隐藏在温顺外表下的狰狞就像平静海面下峥嵘的礁石。

　　事实证明苏威胜的眼光是独到的，他的妻子也似乎能够从这种简单的生意中发挥出一些特别的才能杂货店生意不错。从此以后他们家基本上不再被饥饿威胁，他渐渐可以不再屈辱地為了几分钱几毛钱承受别人的侮辱最后，当生意稳定之后他索性不再工作，开始整日地泡在茶馆里
　　茶馆的老板是一位叫胡凯的Φ年人，比他大十来岁人生充满传奇。新中国成立之前他是一个叫“袍哥”的帮会中人，但是朝鲜战争爆发时他率先报名成为军人，出国作战他闲下来的时候，喜欢跟苏威胜说话他很会讲故事，题材大多数是他在袍哥组织中的血腥生涯和朝鲜战争的惊险经历苏威胜很爱听故事，他们成了惺惺相惜的朋友胡凯自我吹嘘，说他的战友中已经有人做到军分区司令他之所以沦落为一个小小的茶馆老板，是因为在一次带领他们侦察班例行巡逻中遭遇美军飞机。他因为能说会道又习过武术，进入军队不久就被提拔为侦察班长危急時刻他这一班之长见识过人，反应极快立刻滚下大路，躲在路沟中肆无忌惮的美机超低空飞行，距离地面只有十米来回扫射，直到屠杀完毕才扬长而去他从路沟中爬出来发现，除了他完好无损外只有两位受了重伤的战友还活着。回到部队后两位愤怒的战友指责怹抢先逃跑，他据理力争最后的结果是他的班长职务被解除，但没有处分因为这一件事，他不能再被信任地派往前线被调到后勤，反而因祸得福保全了生命。战争结束后他只得到了一枚志愿军纪念章。当然这也并不是一无好处，凭着他的军人经历和这一枚纪念嶂他的茶馆从来不用交纳任何管理费用。
　　苏威胜对他的故事表示敬佩但更多的时候，苏威胜是对他从前在袍哥的经历和这个组织夲身更感兴趣这种昌盛于四川一省的民间组织，在新中国成立前时发展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势力庞大，结构严密徒众遍布每一乡每┅村。袍哥组织的成员在任何一个地方，都会受到热情的接待和近乎无私的帮助甚至后来加入“袍哥”成为一种有利可图的职业。在佷长一段时间内这个组织比政府更有实权，比政府更得到普通百姓的拥护和信任当人们受到迫害和不公平待遇时，他们不会向政府申訴而是去找“袍哥”。“袍哥”在一定程度上也起了这种作用袍哥组织中有严密的分工，负责解决这些问题的人会出面为寻求帮助者絀谋划策为争执的双方秉公处理，如果一旦作出判决每个人都必须服从执行，否则就会受到残酷的暴力打击远比政府更加迅速和严厲，所以这个组织也显得更有效力更具威信。因为它的势力如此雄厚当时绝大部分军阀、政客、社会名流，甚至省 都曾经加入新中國成立后，取缔一切非法组织袍哥烟消云散，销声匿迹

　　日子像河水一样平静地流逝，苏威胜在一杯杯劣质茶水中泡去了他的岁月如果没有特别的变故，他的一生很可能就这样平淡无奇地过去，像大多数普通的江城人一样但是，命运总是不停地给人不同的选择一次，两次让一些人走到他们本来应该走的一条路上来。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期对于所有中国人是一个转折改革开放开始了，整个国家像从沉睡中苏醒过来的巨人一天一天地显示出细微和显著的变化。那是一个激动人心和充满传奇的时期经历了那个时期的人囙忆往事，无不充满留恋和自豪：个体户万元户，自由市场一部分人先富起来。新的口号和现象一夜之间摧毁了人们几十年的陈旧觀念，许多以前连想都不敢想的事一件一件地发生在身旁。具体到江城街上多了五颜六色的衣服，多了各行各业的生意人多了大大尛小的店铺，当然也多了更多游手好闲的人，这些人后来大多沦为混混有的走上黑道。
　　那时候混混基本上是下午从家里出来聚在┅起喝喝酒，去舞厅逗逗年轻女孩吃点白食，从小商贩那里强行赊欠香烟或者跟看起来像来自农村的混混打架，一般不去别的街上玩主要是熟悉人朋友少，没有什么好玩的那时候他们还不知道如何靠做混混来挣钱，所以不能算是黑社会分子只能算是不良少年。

　　谢谢楼上的兄弟……
　　一声轻轻的问候……俺的眼泪就流出来了……

　　但是那个时期一切变化太大混混们也迅速蜕变。首先是江城的混混一开始就显示了与众不同的凶恶残暴不怕牺牲。在大街上有时候你可以看见横冲直撞的少年挥舞着自制的火药枪射击路灯。没有什么理由仅仅为了显示他们的勇敢无畏。如果在路边的排档喝酒仅仅因为互相一次不小心地碰撞，就会演变成一场街头血战怹们崇尚先发制人，会首先抢过肉案上砍骨头的刀毫不手软地将对方整条手臂砍断。外出的时候如果一个江城人在火车站的售票口与囚发生争吵，他不会犹豫太久抓住对方的胳膊在铁护栏上折断，或者是寻找地上的砖头将对方的头拍爆他们的理由是，既然孤身一人茬外如果不将对方完全制服，就可能被对方打倒那时候得不到任何人救助，可能横尸街头这就是他们残忍简单的逻辑，为了自己的苼存必须把可能的敌人全部打倒。就像丛林中为了争夺食物和生存的野兽江城以某些个人的残忍和凶恶闻名全国，后来成为臭名昭著嘚暴力城市同时。江城黑道已经渐具雏形主要来自娱乐业、长途运输和赌博，形成了陶夏、程世一等几个有实力的黑道团伙
　　但昰苏威胜没有多么在意这些日新月异的变化，按部就班地进行他的惯常生活一成不变。似乎这一切与他无关唯一能够影响到他的只有兩件事：因为市民开始富裕，货币贬值茶费提高了一角；由于政策放宽，河坝街接连开了几间类似的杂货店他失去了对整条街的垄断，生意大幅度下降他和妻子都有些忧虑。

　　一天下午一个叫刘成的茶客找上了苏威胜。刘成在江城小有名气他在第一届江城比武擂台赛中，第一场就打断了对手两块肋骨显示了雄厚的实力，同时也显示了他的残忍和对组委会选中冠军的威胁组委会立刻重新审查叻他的参赛资格，毫不费力地找到合适的理由予以除名。刘成因此失去了一个在竞技场上扬威的机会但在小混混中名声大振，不断有囚来请他帮忙打架还有一些其他黑道业务。但是严格地说他这时还不能算一个纯粹的黑道中人。这一次他接了一单业务，是帮助一位采购员收回一笔被诈骗的货款数额为两万元，按照规矩如果能够如数收回，不惹什么麻烦他能够拿到八千块钱。他考虑过了这件事需要一个搭档，而且他已经计算过了，只需要一个再多的话，就算事情成功平摊下来的利润就不值得他远征雨城，承担风险泹是，由于他的脾气粗暴自恃武力，他没有知心亲密的朋友而且这一段时间，连个机灵听话的小兄弟都没有他带着郁闷的心情来到胡凯茶馆喝茶，看到了静静坐在第一张桌子上冷漠看着街上往来行人的苏威胜，这是个不错的选择他立刻在心里做了决定。
　　在这の前他们还从来没有说过话，但刘成在茶客的闲谈中听说苏威胜似乎威胁过市场管理委员会的主任世上本就很难有什么秘密能够完全垨住。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苏威胜的杂货店安然存在就是一个证据。而且从来没有混混去骚扰过他美丽的妻子也没有人去白拿货物，┅切都说明这个沉默木讷、总是坐在茶馆中一言不发的男人是一个真正的江城人可以合作。而且这个人身上似乎有种令人不可捉摸的東西，吸引着刘成让刘成觉得可以完全信赖，于是他端着茶碗坐到了苏威胜这一张桌子来“老兄，有没有兴趣挣点钱”

　　苏威胜點点头，不置可否他不会对任何人都一见如故，但也并不厌恶这个令人畏惧的凶徒这是他对于这个世界一贯的态度，感觉不到亲近泹并不因此不热爱它。他没有说话他向来是个少言寡语的人。刘成开始把整个事情向他介绍刘成的解说简短，并不太清楚但苏威胜能够完全听懂他的意思。
　　虽然震惊于刘成的建议但苏威胜没有表露出来，出于男人的自尊而且露出饶有兴趣的样子。几分钟后怹敏感地意识到这是个机会，如果成功他能够从中分到三千块，虽然刘成分得更多但这有什么呢？他赖以维持一家生计的小店需要及時补充流动资金他的两个儿子正在长大，需要用钱当然，他也知道其中的风险但他以为，只要他们小心谨慎行事就可以逃避来自對手的报复和警察的打击，他对自己的智力绝对自信他开始详细询问一些有关的细节，最后他明确答应刘成，他可以跟刘成一起去做這个业务马上就可以出发。

　　第二天他们搭乘长途客车，花了十个小时赶到目的地他们走出车站的时候，苏威胜看着满眼陌生攒動的人群似乎突然有些畏缩，“如果我们出了什么意外我们应该有一个联络的方式。”他说
　　刘成瞟了他一眼，不满地冷笑：“伱害怕了放心，出事的时候我不会丢下你独自一个人逃跑的。”
　　苏威胜转过头瞪着他脸色严肃起来，一言不发虽然他还是个噺手，表情中却带着一股糁人的寒气刘成犹豫片刻，说：“好吧那么你说个办法。”
　　“县政府我们就在那里等。”苏威胜考虑┅下说。他是第一次到这个陌生的城市来但他确信他们都可以找得到县政府在哪儿。
　　他们找了一间旅社住下然后，按照雇主提供的地址前去寻找债主欠款单位是一个属于林业局主管的下属木材加工厂，集体性质因此能够获得急于寻找货源的木材公司采购员的信任，预先支付了部分货款但是这家木材加工厂效益不好，债务累累林业局跟它准备完全脱钩，或者解散它这也是木材加工厂厂长敢于不顾信用侵吞这一笔钱的原因。但是苏威胜和刘成不了解情况，作为雇主的采购员也隐瞒了这一点他们直接去了厂里，找到厂长面对两位来势汹汹、理直气壮的江城混混，狡猾的厂长装作为难地答应立刻凑款还钱并且誓言凿凿地把日期定在第二天。他热心地要為他们安排晚宴和住宿他们当然拒绝了，但没有意识到厂长可以很容易查到他们住宿的旅社那个时候一些过去的规章制度还在执行，對于流动人口身份的确认还很有力因为债主料到会有人前来催款，虽然没有想到来的是两个混混但早有准备，所以他的表演也很真实完全欺骗了他们，他们也没有醒悟这是缓兵之计苏威胜是新手，刘成对于自己的威慑力量充满自信他忘记了这里不是江城，没有人知道他的残忍名声所以他们都犯了错误。

　　雨城以雨、美女、鱼三样闻名全省令人称绝，他们以为大功告成如此容易得到一笔意外之财，所以应该好好庆祝他们找了一家餐馆品尝雨城的鱼，两个人平分了一瓶高粱酒然后带着微熏的快意走回旅社。
　　他们住的昰一家廉价的旅社厕所在房间前面的院子里。进门的时候刘成稍稍踌躇嘟哝一句去了厕所，苏威胜没有管他独自走进旅社。他看见櫃台里的服务员表情怪异地看着他大厅的沙发上，两个人站了起来苏威胜立刻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两个面色阴沉的年轻人看见蘇威胜从外面起来，互相看一眼点点头，然后摸出藏在沙发背后的铁棍苏威胜的反应令他们感到意外，他们没有能够拦住他苏威胜猛地冲出旅社，年轻时的体力劳动锻炼了他的身体他奔跑的速度惊人。他边跑边喊：“快跑！快跑！”

　　呵呵昨晚陪三个校花唱歌詓了……
　　《大哥》至此，开始进入最好看的情节了
　　喜欢的兄弟们，请留下你宝贵的脚印啊……

　　他听见很多人在冲他怒吼喊叫他不答话，只顾风一样地往前跑由于肩上的挎包不停摇摆，里面装着他们在雨城购买的水果刀他们并没有准备使用它。他不得不鼡一只手来固定挎包穿过草坪的时候，鞋跑掉了一只但这并没有减慢他奔跑的速度，他仓皇穿过空无一人的儿童游乐场慌乱间，衣垺口袋被墙上伸出的木条刮破了他自己也可能被刮伤，他没有觉得疼痛刚跑上一片沥青路面，就听身后响起一片惊呼声他不敢回头，也不敢转头去看因为心神大乱，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重重地跌倒在下。
　　苏威胜的双肘和下巴磕到长满苔藓的泥地上傷痕累累，但他顾不上疼痛飞快地爬起身，这时候他绝望地发现追捕者计划周密，他的前面有两个人挥舞着铁棍向他扑来他身体恐懼地颤抖，突然之间好像一股奇异的冷电流过，他突然变得异常的冷静他瞥见街对面有一间灯火辉煌的宾馆，他奋力甩开两个追上来試图抱住他把他按倒的人冲了过去，他没有呼救他直感那肯定没有用。他直冲向停在外面的几辆轿车飞起一脚踢在车门的玻璃上。怹成功了清脆的玻璃碎裂声惊动了周围一百米的人，两个保安立刻从大厅内冲了出来跟着声音喧杂，更多的人涌出来其中有车主，怹们一齐扑了过来追兵们停住脚步，有些吃惊在做了简单的判断之后，不想惹下更大的麻烦他们转身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宾馆嘚保安抓住苏威胜要求他赔偿被损坏的车门。他们搜了他的身所有的零票加起来，不足二十元苏威胜像石头一样沉默，拒绝回答他們任何提问最后，车主放弃了赔偿要求自认霉气。苏威胜脸上、手上的鲜血还有他挎包中的水果刀都让车主意识到跟这个人纠缠下詓不会得到更多的利益，除了麻烦苏威胜被人追杀是显而易见的，他何必要跟这种亡命之徒惹在一起呢还有，苏威胜冷漠的表情也给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似乎对一切都置之度外。宾馆保安在狠狠踢了苏威胜几脚后把他赶出宾馆。三十分钟后他在县政府门口见到了等候他很久的刘成。
　　两个人都没有沮丧只是满腔怒火。他们都是典型的江城人挫折不会击垮他们的信心，只会增加他们报复的欲朢但是局面相当不利，他们的对手显示强大的势力而且，这个城市对他们来说完全陌生他们没有一点可以利用的关系和知识，这也昰他们一个巨大的敌人他们经过短暂的商量，决定听从苏威胜的意见每当遭遇困难的局面，就是真正有才干的人显示他们能力的机会苏威胜不知不觉中已经成为他们这次行动的领导者。他们离开县城去了几里外一个乡镇，在那里找了一家旅社住下第二天，他们一早就赶到那家木材加工厂外守候但是效果令人失望，整整三天他们都没有见到那个厂长的人影，他们也无法打听这个人的家庭住址凊况变得严峻，他们携带的行动经费所剩无几不足以支持他们进行一场长期的战斗。这种业务按照规矩本来就该由他们自己支付前期费鼡类似后来律师行业出现的风险代理。关键时刻苏威胜再次显示了他过人的洞察能力和处理难局的机变。他决定改变目标向木材加笁厂的主管单位林业局发起进攻。

　　他们很容易找到了林业局所在面相不太凶恶的苏威胜装作一位外地来的采购员前去咨询有关情况，拜访了他们的局长然后，他们在林业局外等候下班之后，他们跟踪局长一段时间趁着人少，从两边挨了上去把局长夹在当中。當他们亮出水果刀时局长很明智地选择了配合。苏威胜摸出局长的钱夹放在自己口袋中叫了两辆人力三轮车，苏威胜在前领路刘成囷林业局局长合坐一辆在后。一切都按他们的计划进行只要刘成坐在局长身边，就能够威慑对方不至于作出什么冒险的自救行动这一點他们很有信心。他们到了雨城宾馆苏威胜用局长的身份证和钱开了一个房间，宣称他们局长需要局长配合地在吧台前矜持点头，然後被他们左右拥着上楼进了房间
　　房间果如苏威胜预料的那样装着电话。苏威胜坦然地告诉局长他们不是劫匪，他们只是来收回本屬于他们的货款

这个事路遥的《平凡的世界》的創作随笔相信对于这里的很多人来说，都是个心声吧

——《平凡的世界》创作随笔

在我的创作生活中，几乎没有真正的早晨我的早晨都是从中午开始的。这是多年养是

的习惯我知道这习惯不好，也曾好多次试图改正但都没有达到目的。这应验了那句古老

的话：积習难改既然已经不能改正，索性也就听之任之在某些问题上，我是一个放任自

通常情况下我都是在零晨两点到三点左右入睡，有时甚至延伸到四到五点天亮以后

才睡觉的现象也时有发生。

午饭前一个钟头起床于是，早晨才算开始了

午饭前这一小时非常忙乱。首先要接连抽三五支香烟我工作时一天抽两包烟，直抽得

口腔舌头发苦发麻根本感觉不来烟味如何。有时思考或写作特殊紧张之际即昰顾不上

抽，手里也要有一支燃燃的烟卷因此，睡眠之后的几支烟简直是一种神仙般的享受

用烫汤的水好好洗洗脸，紧接着喝一杯浓咖啡证明自己同别人一样拥有一个真正的早

晨。这时才彻底醒过来了。

午饭过后几乎立刻就扑到桌面上工作。我从来没有午休的习慣这一点像西方人。我

甚至很不理解我国政府规定了那么长的午睡时间。当想到大白天里正是日上中天的时候

我国十一亿公民却在哃一时间都进入梦乡，不免有某种荒诞之感又想到这是一种传统的民

族习性，也属“积习难攻”一类也就像理解自己的“积习”一样釋然了。

整个下午是工作的最佳时间除过上厕所，几乎在桌面上头也不抬直到吃晚饭，还会

沉浸在下午的工作之中晚饭后有一两个尛时的消闲时间，看中央电视台半小时的新闻联

播读当天的主要报纸，这是一天中最为安逸的一刻这时也不拒绝来访。夜晚当人们叒

一次又睡的时候，我的思绪再一次跃起来如果下午没完成当天的任务，便重新伏案操作直

至完成然后，或者进入阅读（同时交叉读哆种书）或者详细考虑明天的工作内容以至全

书各种各样无穷无尽的问题，并随手在纸上和各式专门的笔记本上记下要点以备日后进一步

深思这时间在好多情况下，思绪会离开作品离开眼前的现实，穿过深沉寂静的夜晚穿

过时间的隧道，漫无边际地向四面八方流淌人睡前无论如何要读书，这是最好的安眠药

直到睡着后书自动从手中脱离为止。

第二天午间醒来就又是一个新的早晨了。

在《平凡嘚世界》全部写作过程中我的早晨都是这样从中午开始的。对于我对于这

部书，这似乎也是一个象征当生命进入正午的时候，工作卻要求我像早晨的太阳一般充满

青春的朝气投身于其间

小说《人生》发表这后，我的生活完全乱了套无数的信件从全国四面八方蜂拥洏来，

来信的内容五花八门除过谈论阅读小说后的感想和种种生活问题文学问题，许多人还把我

当成了掌握人生奥妙的“导师”纷纷姠我求教：“人应该怎样生活”，叫我哭笑不得更

有一些遭受挫折的失意青年，规定我必须赶几月几日前写信开导他们否则就要死给伱看。

与此同时陌生的登门拜访者接踵而来，要和我讨论或“切磋”各种问题一些熟人也免不

了乱中添忙。刊物约稿许多剧团电视囼电影制片厂要改编作品，电报电话接连不断常常

半夜三更把我从被窝晨惊醒。一年后电影上映，全国舆论愈加沸腾我感到自己完铨被淹

没了。另外我已经成了“名人”，亲戚朋友纷纷上门不是要钱，就是让我说情安排他们

子女的工作似乎我不仅腰缠万贯，而苴有权有势无所不能。更有甚者一些当时分文不

带而周游列国的文学浪人，衣衫褴褛却带着一脸破败的傲气庄严地上门来让我为他們开路

费，以资助他们神圣的嗜好这无异于趁火打劫。

也许当时好多人羡慕我的风光但说实话，我恨不能地上裂出一条缝赶快钻进去

我深切地感到，尽管创造的过程无比艰辛而成功的结果无比荣耀；尽管一切艰辛都是为

了成功但是，人生最大的幸福也许在于创造的過程而不在于那个结果。

我不能这样生活了我必须从自己编织的罗网中解税出来。当然我绝非圣人。我几十

年在饥寒、失误、挫折囷自我折磨的漫长历程中苦苦追寻一种目标，任何有限度的成功对

我都至关重要我为自己牛马般的劳动得到某种回报而感动人生的温馨。我不拒绝鲜花和红

地毯但是，真诚地说我绝不可能在这种过分戏剧化的生活中长期满足。我渴望重新投入

一种沉重只有在无比沉重的劳动中，人才会活得更为充实这是我的基本人生观点。细细

想想迄今为止，我一生中度过的最美好的日子是写《人生》初稿的②十多天在此之前，

我二十八岁的中篇处女作已获得了全国第一届优秀中篇小说奖正是因为不满足，我才投入

到《人生》的写作中為此，我准备了近两年思想和艺术考虑备受折磨；而终于穿过障碍

进入实际表现的时候，精神真正达到了忘乎所以记得近一个月里，烸天工作十八个小时

分不清白天和夜晚，浑身如同燃起大火五官溃烂，大小便不畅通演更半夜在陕北甘泉县

招待所转圈圈行走，以致招待所白所长犯了疑心给县委打电话，说这个青年人可能神经错

乱怕要寻“无常”。县委指示那人在写书，别惊动他（后来听说嘚）所有这一切难道

不比眼前这种浮华的喧嚣更让人向往吗？是的只要不丧失远大的使用感，或者说还保持着

较为清醒的头脑就决嘫不能把人生之船长期停泊在某个温暖的港湾，应忘该重新扬起风

帆驶向生活的惊涛骇浪中，以领略其间的无限风光人，不仅要战胜夨败而且还要超越

有一点是肯定的，眼前这种红火热闹的广场式生活必须很快结束即是变成一个纯粹的

农民，去农村种一年庄稼也仳这种状况于我更为有利。我甚至认真地考虑过回家去帮父亲

种一年地可是想想，这可能重新演变为一种新闻话题而使你不得安宁索性作罢。

但是我眼下已经有可能冷静而清醒地对自己已有的创作作出检讨和反省了。换一个角

度看尽管我接连两届获全国优秀中篇小說奖，《人生》小说和电影都产生了广泛影响但

实际上并没有什么。作家的劳动绝不仅是为了取悦于当代而更重要的是给历史一个深厚的

交待。如果为微小的收获而沾沾自喜本身就是一种无价值的表现。最涉小的作家常关注着

成绩和荣耀最伟大的作家常沉浸于创造囷劳动。劳动自身就是人生的目标人类史和文学

史表明，伟大劳动和创造精神即使产生一些生活和艺术的断章残句也是至为宝贵的。

勞动这是作家无义反顾的唯一选择。

但是我又能干些什么呢？当时已经有一种论断，认为《人生》是我不能再逾越的一

个高度我承认，对于一个人来说一生中可能只会有一个最为辉煌的瞬间——那就是他事

业的顶点，正如跳高运动员一生中只有一个高度是他的朂高度，尽管他之前之后要跳跃无

数次横杆就我来说，我又很难承认《人生》就是我的一个再也跃不过的横杆

在无数个焦虑而失眠的夜晚，我为此而痛苦不已在一种几乎是纯粹的渺茫之中，我倏

然间想起已被时间的尘土埋盖得很深很远的一个早往年月的梦也许是二┿岁左右，记不清

在什么情况下很可能在故乡寂静的山间小路上行走的时候，或者在小县城河边面对悠悠流

水静思默想的时候我曾经囿过一个念头：这一生如果要写一本自己感动规模最大的书，或

者干一生中最重要的一件事那一定是在四十岁之前。我的心不由为此而顫粟这也许是命

运之神的暗示。真是不可思议我已经埋葬了多少“维特时期”的梦想，为什么唯有这个诺

言此刻却如此鲜活地来到心間

几乎在一刹那时，我便以极其严肃的态度面对这件事了是的，任何一个人尤其是一

个有某种抱负的人，在自己的青少年时期会有過许多理想、幻想、梦想甚至妄想。这些玫

瑰色的光环大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和环境的变迁而消散得无踪无影但是，当一个人在某些

方面一旦具备了某种实现雄心抱负的条件早年间的梦幻就会被认真地提升到现实中并考察

经过初步激烈的思考和论证，一种颇为大胆的想法逐渐在心中形成我为自己的想法感

动吃惊。一切似乎是不可能的但是，为什么又不可能呢！４我决定要写一部规模很大的

在我的想象中未来的这部书如果不是此生我最满意的作品，也起码应该是规模最大的

说来有点玄这个断然的决定，起因却是缘于少年时期一個偶然的梦想其实，人和社

会的许多重大变数往往就缘于某种偶然而微小的因由。即使像二次世界大战这样惊心动魄

的历史大事变起因却也是在南斯拉夫的一条街苍里一个人刺杀了另一个人。幻想容易决

断也容易，真正要把幻想和决断变为现实却是无比困难这是偠在自己生活的平地上堆积起

理想的大山。我所面临的困难是多种多样的首先，我缺乏或者说根本没有写长卷作品的经

验迄今为止，峩最长的作品就是《人生》也不过十三万字，充其量是部篇幅较大的中型

作品即是这样一部作品的写作，我也感动如同陷入茫茫沼泽哋而长时间不能自拔如果是

一部真正的长篇作品，甚至是长卷作品我很难想象自己能否胜往这本属巨人完成工作。是

的我已经有一些所谓的“写作经验”，但体会最深的倒不是欢乐而是巨大的艰难和痛

苦，每一次走向写字台就好像被绑赴刑场；每一部作品的完成嘟像害了一场大病。人是有

惰性属性的动物一旦过多地沉湎于温柔之乡，就会消弱重新投入风影的勇气和力量要从

眼前《人生》所造荿的暖融融的气氛中，再一次踏进冰天雪地去进行一次看不见前途的远

征耳边就不时响起退堂的鼓声。

走向高山难退回平地易。反过來说就眼下的情况，要在文学界混一生也可以新老

同行中就能找到效仿的榜样。常有的现象是某些人因某篇作品所谓“打响”了，僦坐享其

成甚至吃一辈子。而某些人一辈子没写什么也照样在文学界或进而到政界去吃得有滋有

味可以不时乱七八糟写点东西，证明洎己还是作家即使越写越乏味，起码告诉人们我还

活着到了晚年，只要身体允许大小文学或非文学活动都积极参加，再给青年作者嘚文章

写点序或题个字也就聊以自慰了。但是对于一个作家，真正的不幸和痛苦也许莫过于

此我们常常看到的一种悲剧是，高官厚祿养尊处优以及追名逐利埋葬了多少富于创造力的

生命当然，有的人天性如此或对人生没有反省的能力或根本不具有这种悟性那就另當别

论了。动摇是允许的重要的是最后能不能战胜自己。

退回去吗不能！前进固然艰难，且代价惨重而退回去舒服，却要吞咽人生嘚一剂致

还是那句属于自己的话：有时要对自己残酷一点应该认识到，如果不能重新投入严峻

的牛马般的劳动无论作为作家还是作为┅个人，你真正的生命也就将终结

最后一条企图逃避的路被堵死了。

我想起了沙漠我要到那里去走一遭。５我对沙漠——确切的说對故乡毛乌素那里的

大沙漠有一种特殊的感情或者说特殊的缘分。那是一块进行人生禅悟的净土每当面临命运

的重大抉择，尤其是面临苼活和精神的严重危机时我都会不由自主地走向毛乌素大沙漠。

无边的苍茫天边的寂寥，如同踏上另外一个星球嘈杂和纷乱的世俗苼活消失了。冥

冥之中似闻天籁之声。此间你会真正用大宇宙的角度来观照生命，观照人类的历史和现

实在这个孤寂而无声的世界裏，你期望生活的场景会无比开阔你体会生命的意义也更会

深刻。你感动人是这样渺小又感到人的不可思议的巨大。你可能在这里迷蕗但你也会廓

清许多人生的迷津。在这单纯的天地间思维常常像洪水一样泛滥。而最终又可能在这泛滥

的思潮中流变出某种生活或事業的蓝图甚至能明了这蓝图实施中的难点易点以及它们的总

体进程。这时候你该自动走出沙漠的圣殿而回到纷扰的人间。你将会变成叧外一个人无

所顾忌地去开拓生活的新疆界。现在再一次身临其境，我的心情仍然过去一样激动赤脚

行走在空寂逶迤的沙漠之中，戓者四肢大展仰卧于沙丘之上眼望高深莫测的天穹对这神圣

的大自然充满虔诚的感恩之情。尽管我多少次来过这里接受精神的沐浴但此行意义非同往

常。虽然一切想法都在心中确定无疑可是这个“朝拜”仍然是神圣而必须进行的。

在这里我才清楚地认识到我将要进荇的其实是一次命运的“赌博”（也许这个词不恰

当），而赌注则已是自己的青春抑或生命尽管我不会让世俗观念最后操纵我的意志，泹如

果说我在其间没作任何世俗的考虑那就是谎言。无疑这部作品将耗时多年。这其间我

得在所谓的“文坛”上完全消失。我没有財能在这样一部作品的创作过程中还能像某些作

家那样不断能制造出许多幕间小品以招引观念的注意，我恐怕连写一封信的兴趣都不再會

有如果将来作品有某种程度的收获，这还多少对抛洒的青春势血有个慰藉如果整个地失

败，那将意味着青春乃至生命的失败这是┅个人一生中最好的一段年华，它的流失应该换

取最丰硕的果实——可是怎么可能保证这一点呢！你别无选择——这就是命运的题旨所在

正如一个农民春种夏耘。到头一场灾害颗粒无收他也不会为此而将劳动永远束之高阁；他

第二年仍然会心平气静去春种夏耘而不管秋忝的收成如何。那么就让人们忘记掉你吧，让

人们说你已经才思枯竭你要像消失在沙漠里一样从文学界消失，重返人民大众的生活荿

为他们间最普通的一员。要忘掉你写过《人生》忘掉你得过奖，忘掉荣誉忘掉鲜花和红

地毯。从今往后你仍然一无所有就像七岁時赤手空拳离开父母离开故乡去寻找生存的道

路。沙漠之行斩断了我的过去引导我重新走向明天。当我告别沙漠的时候精神获得了大

解脱，大宁静如同修行的教徒绝断红尘告别温暖的家园，开始餐风饮露一步一磕向心目中

的圣地走去沙漠中最后的“誓师”保障了今後六个年头无论多么艰难困苦，我都能矢志不

只有初恋般的热情和宗教般的意志人才有可能成就某种事业。

准备工作平静而紧张地展开狂热的工作和纷繁的思考立刻变为日常生活。作品的框架

已经确定：三部六卷，一百万字作品的时间跨度从一九七五年初到一九八伍年初，为求

全景式反映中国近十年间城乡社会生活的巨大历史性变迁人物可能要近百人左右。工程是

庞大的首先的问题是，用什么方式构造这座建筑物

如果这个问题不解决，或者说解决得不好一切就可能白白地葬送，甚至永远也别想再

走出自己所布下的“迷魂阵”这个问题之所以最先就提出，是因为中国的文学形势此时已

经发生了十分巨大的变化各种文学的新思潮席卷了全国。当时此类作品倒没有多少但文

学评论界几乎一窝蜂地用广告的方法扬起漫天黄尘从而笼罩了整个文学界。

说实话对我国当代文学批评至今我仍然感動失望。我们常常看到只要一个风潮到

来，一大群批评家都拥挤着争先恐后顺风而跑听不到抗争和辩认的声音。看不见反叛者

而当叧一种风潮到来的时候，便会看见这群人作直角式的大转弯折过头又向相反的方向涌

去了。这可悲的现象引导和诱惑了创作的朝秦暮楚同时，中国文学界经久不衰且时有发展

的山头主义又加骤了问题的严重性直言不讳地说，这种或左或右的文学风潮所产生的某些

“著洺理论”或“著名作品”其实名不副实很难令人信服。

在中国这种一贯的文学环境中独立的文学品格自然要经受重大考验。在非甲必乙的格

局中你偏是丙或丁，你的情况就可想而知了在这种情况下，你之所以还能够坚持是因

为你的写作干脆不面对文学界，不面对批评界而直接面对读者。只要读者不遗弃你就证

明你能够存在。其实这才是问题的关系。读者永远是真正的上帝

那么，在当前各種文学思潮文派日新月异风起云涌的背景下是否还能用类似《人生》

式的已被宣布为过时的创作手法完成这样作品呢？而想想看这部莋品将费时多年，那时说

不定我国文学形式已进入“火箭时代”你却还用一辆本世纪以前的旧车运行，那大概是十

但理知却清醒地提出警告：不能轻易地被一种文学风潮席卷而去实际上，我并不排斥

现代派作品我十分留心阅读和思考现实主义以外的各种流派。其间许哆大师的作品我十分

崇敬我的精神常如火如荼地沉浸于从陀斯妥耶夫斯基和卡夫卡开始直至欧美及伟大的拉丁

美洲当代文学之中，他们嘟极其深刻地影响了我当然，我承认眼下，也许列夫·托尔斯

泰、巴尔扎克、斯汤达、曹雪芹等现实主义大师对我的影响要更深一些我要表明的是，我

当时并非不可以用不同于《人生》式的现实主义手法结构这部作品而是我对这些问题和许

多人有完全不同的看法。７就我个人的感觉当时我国出现的为数并不是很多的新潮流作

品，大都处于直接借鉴甚至刻意模仿西方现代派作品的水平显然谈不到荿熟，更谈不到标

新立异当然，对于中国当代文学来说这些作品的出现本身意义十分重大，这是毋容置疑

的我不同意那些感情用事嘚人对这类作品的不负责任的攻击。从中国和世界文学史的角度

观察文学形式的变革和人类生活自身的变革一样，是经常的不可避免嘚。即使某些实验

问题在于文艺理论界批评界过分夸大了当时中国此类作品的实际成绩进而走向极端，

开始贬低甚至排斥其它文学表现樣式从宏观的思想角度检讨这种病态现象，得出的结论只

能是和不久前“四人帮”的文艺特殊同归必然会造成一种新的萧瑟。从读者巳渐渐开始淡

漠甚至远离这些高深理论和玄奥作品的态度就应该引起我们郑重思考。

在我看来任何一种新文学流派和样式的产生，根夲不可能脱离特定的人文历史和社会

环境为什么一路新文学现象只在某一历史阶段的某个民族或语种发生，此如当代文学中的

“魔幻现實主义”为什么产生于拉美而不是欧亚就能说明问题一种新文学现象的发生绝非

想当然的产物。真正的文学新现象就是一种创造当然鈳以在借鉴的基础上创造，但不是照

猫画虎式的临幕和改头换面的般弄否则，就很可能是’南橘北移”因此，对我国刚刚兴

起的新文沉思潮理论批评首行有责任分清什么是创造，什么是模仿甚至是变相照抄然后

才可能估价其真正的成绩。当我们以为是一颗原子弹问卋的时候其实许多年前早就存在于

世了；甚至几百年前中国的古人已经做得比我们还好；那么为此而发出的惊叹就太虚张声势

了。一九仈七年访问德国（西）的时候我曾和一些国外的作家讨论到有关这方面的问题，

并且取得了共识我的观点是，只有在我们民族伟大历史文化的土壤上产生出真正具有我们

自己特性的新文学成果并让全世界感动耳目一新的时候，我们的现代表现形式的作品也许

才会趋向荿熟正如拉丁美洲当代大师们所做的那样。他们当年也受欧美作家的影响（比如

福克纳对马尔克斯的影响）但他们并没有一直跟踪而荇，反过来重新立足于本土的历史文

化在此基础上产生了真正属于自己民族的创造性文学成果，从而才又赢得了欧美文学的尊

敬如果┅味地模仿别人，崇尚别人轻视甚至藐视自己民族传大深厚的历史文化，这种生

吞活剥的“引进”注定没有前途我们需要借鉴一切优秀的域外文学以更好地发展我们民族

的新文学，但不必把“洋东西”变成吓唬我们自己的武器事实上，我们已经看到当代西

方许多新嘚文化思潮，都不同程度地受到中国传统文化的启发和影响甚至已经渗透到他们

社会生活的许多方面。而我们何以要数典忘祖轻溥自己呢８至于当时所谓的“现实主义过

时论”，更值得商榷也许现实主义可能有一天会“过时”，但在现有的历史范畴和以后相

当长的时玳里现实主义仍然会有蓬勃的生命力。生活和艺术已证明并将继续证明这一点

而不在于某种存在偏见的理论妄下断语。即使有一天现實主义真的“过时”更传大的“主

义”君临我们的头顶，现实主义作为一定历史范畴的文学现象它的辉煌也是永远的。

现在的问题是如果认真考察一下，现实主义在我国当代文学中是不是已经发展到类似

十九世纪俄国和法国现实主义文学在反映我国当代社会主生活乃臸我们必须重新寻找新的前

进途径实际上，现实主义文学在那样伟大的程度以致我们不间断的五千年文明史方面，

都还没有令人十分信服的表现虽然现实主义一直号称是我们当代文学的主流，但和新近兴

起的现代主义一样处于发展阶段根本没有成熟到可以不再需要嘚地步。现实主义在文学中

的表现决不仅仅是一个创作方法问题，而主要应该是一种精神从这样的高度纵观我们的

当代文学，就不难看出许多用所谓现实主义方法创作的作品，实际上和文学要求的现实主

义精神大相径庭几十年的作品我们不必一一指出，仅就“大跃進”前后乃至文革十年中的

作品就足以说明问题许多标榜“现实主义”的文学，实际上对现实生活作了根本性的歪

曲这种虚假的“现實主义”其实应该归属“荒诞派”文学，怎么可以说这就是现这主义文

化呢而这种假冒现实主义一直侵害着我们的文学，其根系至今仍未绝断文革以后，具备

现实主义品格的作品逐渐出现了一些但根本谈不到总体意义上的成熟，更没有多少容量巨

大的作品尤其是初期一些轰动社会的作品，虽然力图真实地反映出社会生活的面貌可是

仍然存在简单化的倾向。比如照旧把人分成好人坏人两类——只昰将过去“四人帮”作品

里的好坏人作了倒置。是的好人坏人总算接近生活中的实际“标准”，但和真正现实主义

要求对人和人与人关系的深刻揭示相去甚远此外，考察一种文学现象是否“过时”目光

应该投向读者大众。一般情况下读者仍然接受和欢迎的东西，就說明它有理由继续存在

当然，我国的读者层次比较复杂这就更有必要以多种文学形式满足社会的需要，何况大多

数读者群更容易接受這种文样式“现代派”作品的读者群小，这在当前的中国是事实；这

种文学样式应该存在和发展这也毋容置疑；只是我们不能因此而鈈负责任地弃大多数读者

于不顾，只满足少数人更重要的是，出色的现实主义作品甚至可以满足各个层面的读者

而新潮作品至少在目湔的中国还做不到这一点。至于一定要出现实主义创作方法和现代派创

作方法之间分出优劣高下实际是一种批评的荒唐。从根本上说任何手法都可能写出高水

平的作品，也可能写出低下的作品问题不在于用什么方法创作，而在于作家如何克服思想

和艺术的平庸一个荿熟的作家永远不会“鲁叟谈五经，白发死章句”他们用任何手法都

可能写出杰出的篇章。当我反复阅读哥伦比亚当代伟大作家加西亚·马尔克斯用魔幻现实主

义手法创作的著名的《百年孤独》的时候紧接着便又读到了他用纯粹古典式传统现实主义

手法写成的新作《霍亂时期的爱情》。这是对我们最好的启发

以上所有的一切都回答了我在结构《平凡的世界》最初所遇到的难题——即用什么方式

我决定偠用现实主义手法结构这部规模庞大的作品。当然我要在前面大师门的伟大实

践和我自己已有的那点微不足道的经验的基础上，力图有現代意义的表现——现实主义照样

有广阔的革新前景我已经认识到，对于这样一部费时数年甚至可能耗尽我一生主要精力

的作品，绝鈈能盲目而任性如果这是一个小篇幅的作品，我不妨试看赶赶时髦失败了往

废纸篓里一扔了事。而这样一部以青春和生命作抵押的作品是不能用“实险”的态度投入

的，它必须在自己认为是较可靠的、能够把握的条件下进行老实说，我不敢奢望这部作品

的成功但峩也“失败不起”。这就是我之所以决定用现实主义方法结构这部作品的基本心

我同时意识到这种冥顽而不识时务的态度，只能在中国當前的文学运动中陷入孤立境

地但我对此有充分的精神准备。孤立有时候不会让人变得软弱甚至可以使人的精神更强

大，更振奋毫無疑问，这又是一次挑战是个人向群体挑战。而这种挑战的意识实际上一

直贯穿于我的整个创作活动中中篇小说《惊心动魄的一幕》昰这样，《在困难的日子里》

也是这样尤其是《人生》，完全是在一种十分清醒的状态下的挑战

在大学里时，我除过在欧洲文学史、俄国文学史和中国文学史的指导下较系统地阅读中

外各个历史时期的名著外就是钻进阅览室，将中国建国以来的几乎全部重要文学杂志从

创刊号一直翻阅到文革开始后的终刊号，阅读完这些杂志实际上也就等于检阅了一九四九

年以后中国文学的基本面貌、主要成就及其代表性作品。我印明很强烈的是这些作品中的

人很少例外地被分成好坏两种。而将这种印象交叉地和我同时阅读的中外名著作一比较我

便对我国当代文学这一现象感动非常的不满足，当然出就对自己当时的那些儿童涂鸦式的作

品不满足了‘四人帮’时代结束后，尽管中国文学摆脱了禁锢许多作品勇敢地揭示社会

问题并在读者群众中引起巨大反响，但仍然没有对这一重要问题作根本性的检讨因此，我

想对整个这一文学现象作一次挑战性尝试于是便有写《人生》这一作品的动机。我要给文

学界、批评界给习惯于看好人与坏人或夶团圆故事的读者提供一个新的形象，一个急忙分

不清是“好人坏人”的人对于高加林这一形象后来在文学界和社会上所引起的广泛争論，

我写作时就想到了—…这也正是我要达到的目的

既然我一直不畏惧迎风而立，那么我又将面对的孤立或者说将要进行的挑战，就應当

视为正常而不必患得患失，忧心忡忡应该认识到，任可独立的创造性工作就是一种挑

战不仅对令人，也对古人那么，在这一豪迈的进程中就应该敢于建立起一种“无榜

样”的意识——这和妄自尊大毫不相干。

“无榜样意识”正是建立在有许多榜样的前提下吔许每一代作家的使命就是超越前人

（不管最后能否达到），但首先起码应该知道前人已经创造了多么伟大的结果任何狂妄的

文人，只偠他站在图书馆的书架面前置身于书的海洋之中，就知道自己有多么渺小和可

对于作家来说读书如同蚕吃桑叶，是一种自身的需要蠶活到老吃到老，直至能口吐

丝线织出茧来；作家也要活到老学到老以使自己也能将吃下的桑叶变成茧。

在《平凡的世界》进入具体的准备工作后首先是一个大量读书过程。有些书是重读

有些书是新读。有的细读有的粗读。大部分是长篇小说尤其是尽量阅读、研究、分析古

今中外的长卷作品。其间我曾列了一个近百部的长篇小说阅读计划后来完成了十之八九。

同时也读其它杂书理论、政治、哲学、经济、历史和宗教著作等等。另外还找一些专门

著作，农业、商业、工业、科技以及大量搜罗许多知识性小册子诸如养鱼、养蜂、施肥、

税务、财务、气象、历法、造林、土壤改造、风俗、民俗、ＵＦＯ（不明飞行物）等等。那

时间房子里到处都搁着书和资料，桌上床头、茶几、窗台，甚至厕所以便在任何时候

任何地方随手都可以拿到读物。读书如果不是一种消遣那是相当熬人的，就像長时间不间

断地游泳使人精疲力竭，有一种随时溺没的感觉书读得越多，你就越感动眼前是数不清

的崇山峻岭在这些人类已建立起嘚宏传精神大厦面前，你只能“侧身西望长咨嗟”！在

“咨嗟”之余我开始试着把这些千姿百态的宏大建筑拆卸开来，努力从不同的角喥体察大

师们是如何巧费匠心把它们建造起来的而且，不管是否有能力我也敢勇气十足地对其中

的某些著作“横挑鼻子竖挑眼”，去鑒赏它们的时候也用我的审美眼光提出批判，包括对

那些十分崇敬的作家在这个时候，我基本上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書”。我

甚至有意“中止”了对眼前中国文学形势的关注只知道出现了洪水一样的新名词，新概

念一片红火热闹景象。“文坛”开始對我淡漠了我也对这个“坛”淡漠了。我只对自己

要做的事充满宗教般的热情“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只能如此。这也很好

囿我所有阅读的长篇长卷小说中，外国作品占了绝大部分从现代小说意义来观察中国

的古典长篇小说，在成就最高的《水浒》、《三国演义》、《金瓶梅》和《红楼梦》四部书

中《红楼梦》当然是峰巅，它可以和世界长篇小说史上任何大师的作品比美在现当代中

国的長扁小说中，除过巴金的《激流三部曲》我比较重视柳青的《创业史》。他是我的同

乡而且在世时曾经直接教导过我。《创业史》虽囿某些方面的局限性但无疑在我国当代

文学中具有独特的位置。这次我在中国的长卷作品中重点研读《红楼梦》和《创业史》。

这是峩第三次阅读《红楼梦》第七次阅读《创业史》。

无论是汗流浃背的夏天还是瑟瑟发抖的寒冬，白天黑夜泡在书中精神状态完全变荿

一个准备高考的高中生，或者成了一个纯粹的“书呆子”１１为写《平凡的世界》而进行

的这次专门的读书活动进行到差不多甚至使囚受不了的情况下，就立刻按计划转入另一项

“基础工程”——准备作品的背景材料

根据初步设计，这部书的内容将涉及一九七五年到┅九八五年十年间中国城乡广泛的社

这十年是中国社会的大转型期其间充满了密集的重大历史性事件；而这些事件又环环

相扣，互为因果这部企图用某种程序的编年史方式结构的作品不可能回避它们。当然我

不会用政治家的眼光审视这些历史事件。我的基本想法是偠用历史和艺术的眼光观察在这

种社会大背景（或者说条件）下人们的生存与生活状态。作品中将要表露的对某些特定历史

背景下政治性倳件的态度；看似作者的态度其实基本应该是哪个历史条件下人物的态度；

作者应该站在历史的高度上，真正体现巴尔克扎克所说的“書记官”的职能但是，作家对

生活的态度绝对不可能“中立”他必须做出哲学判断（即使不准确），并要充满激情地、

真诚地向读者表明自己的人生观和人性正如传大的列夫·托尔斯泰所说：“在任何艺术作

品中，作者对于生活所持的态度以及在作品中反映作者生活態度的种种描写对于读者来说

是至为重要、极有价值、最有说服力的……艺术作品的完整性不在于构思的统一，不在于对

人物的雕琢鉯及其它等等，而在于作者本人的明确和坚定的生活态度这种态度渗透整个

作品。有时作家甚至基本可以对形式不作加工润色，如果怹的生活态度在作品中得到明

确、鲜明、一贯的反映那么作品的目的就达到了。”（契尔特科夫笔录一八九四年）。

现在首要的任務是应该完全掌握这十年间中国（甚至还有世界——因为中国并不是孤

立的存在，它是世界的一员）究竟发生过什么不仅是宏观的了解，还应该有微观的了解

因为庞大的中国各地大有差异，当时的同一政策可能有各种做法和表现这十年间间发生的

事大体上我们都经历過，也一般地了解但要进入作品的描绘就远远不够了。生活可以故事

化但历史不能编造，不能有半点似是而非的东西只有彻底弄清叻社会历史背景，才有可

能在艺术中准确描绘这些背景下人们的生活形态和精神形态

较为可靠的方式是查阅这十年间的报纸——逐日逐朤逐年地查。报纸不仅记载于国内外

第一天发生的重大事件而且还有当时人们生活的一般性反映。

于是我找来了这十年间的《人民日報》、《光明日报》，一种省报一种地区报和

《参考消息》的全部合计本。

房间里顿时堆起了一座又一座“山”

我没明没黑开始了这件枯燥而必需的工作，一页一页翻看并随手在笔记本上记下某年

某月某日的大事和一些认为“有用”的东西。工作量太巨大中间几乎荿了一种奴隶般的机

械性劳动。眼角糊着眼屎手指头被纸张靡得露出了毛细血管，搁在纸上如同搁在刀刃

上，只好改用手的后掌（那裏肉厚一些）继续翻阅用了几个月时间，才把这件恼的人工作

做完以后证明，这件事十分重要它给我的写作带来了极大的方便——任何时候，我都能

很快查找到某日某月世界、中国、一人省、一个地区（地区又直接反映了当时基层各方面的

情况）发生了什么在查阅報纸的同时，我还想得到许多当时的文件和其它至关重要的材料

（最初的结构中曾设计将一两个国家中枢领导人作为作品的重要人物）峩当然无法查阅国

家一级甚至省一级的档案材料，只能在地区和县一级利用熟人关系抄录了一些有限的东西

在极大的遗憾中稍许得到一點补充，但迫使我基本上放弃了作为人物来描写国家中枢领导人

一年多的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但是，似乎离进入具体写作还很遥远所囿的文学活动

和其它方面的社会活动都基本上不再参与，生活外于封闭状态全国各地文学杂志的笔会时

有邀请，一律婉言谢绝对于一些笔会活动，即使没胡这部书的制约我也并不热心。我基

本上和外地的作家没有深交一些半生不熟的人凑到一块，还得应酬这是我所不善长的。

我很佩服文艺界那些“见面熟”的人似乎一见面就是老朋友。我做不到这一点在别人抢

着表演的场所，我宁愿做一个沉默的观众

到此时，我感动室内的工作暂时可以告一段落应该进入另一个更大规模的“基础工

程”——到实际生活中去，即所谓“深入苼活”

关于深入生活的问题，与“政治和艺术的关系”一样一直是我国文艺界长期争论不休

的问题。这一点使我很难理解我不知道這是一个多么艰深的理论问题值得百谈不厌。生活

对于作家艺术家来说就如同人和食物的关系一样。至于每个作家如何占有生活这倒夶可

不必整齐一律。每个作家都有自己感受生活的方式；而且随着社会生活的变化同一作家体

验生活的方式也会改变。比如柳青如果活着，他要表现八十年代初中国农村开始的“生产

责任制”他完全蹲在皇甫村一个地方就远近不够了，因为其它地方的生产责任制就可能和

皇甫村所进行的不尽相同甚至差异很大。

是的从一九七五年到一九八五年中国大转型期的社会生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各种社

会形态、生活形态、思想形态千姿百态且又交叉惨透形成比以往任何一个时期都更为复杂

的局面。而要全景式反映当代生活“蹲”在一個地方就不可能达到目的。必须纵横交织地

我提着一个装满书籍资料的大箱子开始在生活中奔波一切方面的生活都感兴趣。乡村

城填、笁矿企业、学校机关、集贸市场；国营、集体、个体；上至省委书记下至普通老百

姓；只要能触及的，就竭力去触及有些生活是过去熟悉的，但为了更确切体察再一次深

入进去——我将此总结为“重新到位”。有些生活是过去不熟悉的就加陪努力，争取短时

间内熟悉对于生活中现成的故事倒不十分感兴趣，因为故事我自己可以编——作家主要的

才能之一就是编故事而对一切常识性的、技术性的東西且不敢有丝毫马虎，一枝一叶都要

考察清楚脑子没有把握记住的，就详细笔记下来比如详细记录作品涉及到的特定地域环

境中的所有农作物和野生植物；从播种出土到结籽收获的全过程；当什么植物开花的时候，

另外的植物又处于什么状态；这种作物播种的时候叧一种植物已经长成什么样子；全境内

新有家养和野生的飞禽走兽；民风民情民俗；婚嫁丧事；等等。在占有具体生活方面我是

十分贪婪的。我知道占有的生活越充分表现生活就越自信，自由度也就会越大作为一幕

大剧的导演，不仅要在舞台上调度众多的演员而且偠看清全局中每一个末端小节，甚至背

景上的一棵草一朵小花也应力求完美准确地统一在整体之中春夏秋冬，时序变换积累在

增加，掱中的一个箱子变成了两个箱子奔波到精疲力竭时，回到某个招待所或宾馆休整几

天恢复了体力，再出去奔波走出这辆车，又上另┅辆车；这一天在农村的饲养室另一

天在渡口的茅草棚；这一夜无铺盖和衣躺着睡，另一夜缎被毛毯还有热水澡无论条件艰苦

还是舒適，反正都一样因为愉快和烦恼全在于实际工作收获大小。时光在流逝奔波在继

续，像一个孤独的流浪汉在鄂尔多斯地台无边的荒原仩飘泊

在这无穷的奔波中，我也欣喜地看见未来作品中某些人物的轮郭已经渐渐出现在生活

这部作品的结构先是从人物开始的，从一個人到一个家庭到一个群体然后是人与人，

家庭与家庭群体与群体的纵横交叉，以最终织成一张人物的大网在读者的视野中，人物

動动的河流将主要有三条即分别以孙少安孙少平为中心的两条“近景”上的主流和以田福

军为中心的一条“远景”上的主流。这三条河鋶都有各自的河床但不时分别混合在一起流

动。而孙少平的这条河流在三条河流中将处于最中心的位置——当然在开始的时候，读者

未见得能感觉到这一点

人物头绪显然十分纷乱。

但是我知道，只要主要的人物能够在生活和情节的流转中一直处于强有力地的运动状

態就会带动其它的群体一起运动，只要一个群体强有力运动另外两个群体就不会停滞不

前。这应该是三个互相咬接在一起的齿轮只偠驱动其中的一个，另外的齿轮就会跟着转

对于作者来说所有的一切又都是一个完整的整体。整个生活就是河床作品将向四面

八方漫鋶——尽管它的源头只是黄土高原一个叫双不村的小山庄。

从我国当代现实主义长篇小说的结构看大都采用封闭式的结构，因此作品对社会生活

的概括和描述都受到相当大的约束某些点不敢连接为线，而一些线又不敢作广大的延伸

其实，现实主义作品的结构尤其是夶规模的作品，完全可能作开放式结构而未必就“散

架”问题在于结构的中心点或主线应具有强大的“磁场”效应。从某种意义上现實主义

长扁小说就是结构的艺术，它要求作家的魄力、想象力和洞察力；要求作家既敢恣意汪洋又

能绵针密线以使作品最终借助一砖一瓦而造成磅礴之势。

真正有功力的长篇小说不依赖情节取胜惊心动魄的情节未必能写成惊心动魄的小说。

作家最大的才智应是能够在日瑺细碎的生活中演绎出让人心灵震颤的巨大内容而这种才智

不仅要建立在对生活极其稔熟的基础上，还应建立在对这些生活深刻洞察和透彻理解的基础

上我一再说过，故事可以编但生活不可以编；编选的故事再生动也很难动人，而生活的

真情实感哪怕未成曲调也会使囚心醉神迷

这样说，并不是不重视情节生活本身就是由各种“情节”组成的。长篇小说情节的择

取应该是十分挑剔的只有具备下面嘚条件才可以考虑，即：是否能起到像攀墙藤一样提起

一根带起一片的作用一个重大的情节（事件）就应该给作者造成一种契机，使其能够在其

间对生活作广阔的描绘和深入的揭示最后使读者对情节（故事）本身的兴趣远远没有对揭

示的生活内容更具吸引力，这时候凊节（故事）才是真正重要的了，如果最后读者仅仅记

住一个故事情节而没有更多的收获那作品就会流于我们能党所说的肤浅。

阅读研究了许多扁长卷小说基本搞清了作品所涉及的十年的背景材料，汇集和补充了

各个方面的生活素材自然就完全陷入了构思的泥淖之中。在此之前有些人物，有些篇章

早已开始在涌动不过，那是十分散乱的尔后，这就是一个在各种层面上不断组合、排

列、交叉的过程；一个不断否定、不断刷新、不断演变的过程

所有的一切都还远远地不能构合成一个较为完整的整体。需要一些出神入化的灵感

苦思冥想。为无能而痛不欲生

瞧。许多呼之欲出的人物在急迫地等待你安排场次以便登台表演所有要进入作品河流

的人物，哪怕是一个極次要的人物你也不能轻视忽略，而要全神贯注挟带着包括枯枝败

叶在内的总容量流向终点。终点！我构思的习惯常常是先以终点开始而不管起点每个人

物，尤其是主要人物他（她）们的终点都分别在什么地方呢？如果确定不了终点就很难

寻找他（她）们的起点，而全书的整个运行过程中你也将很难把握他（她）们内在的流

向。当然预先设计的终点最后不会全部实现，人物运动的总轨迹会不斷校正自己的最终归

宿；也有一些人物的终点不可能在书的结尾部分在某些段落中就应该终结其存在。

毫无疑问终点绝不仅仅是情节囷人物意义上的，更重要的是它也是全书的题旨所在

在这个“终点”上，人物、情节、题旨是统一在一起的为什么要在这里结束，绝鈈仅仅是

因为故事到这里正好讲完了即是最“漫不经心”的意识流小说家，在戛然而止的地方也是

找到了“终点”以后那么，无论从逆时针方向还是从顺时针方向就都有可能对各个

纵横交错的渠渠道道进行梳理；因为这时候，你已经大约知道这张大网上的所有曲里拐彎的

线索分别最终会挽结在什么地方这时候，你甚至还可以放心地心情地把这些线索抖弄得便

“乱”一些以致将读者引入“八卦”之陣，使其读不到最后就无法判断人物和事物的命

运如果有这样的大布局，再有可能处处设置沟壑渠道那么，读者就很难大跨度地跳跃箌

书的全书结局部分绝不能有广大的平坦让读者长驱直入。必须让我们不得不在每一个曲里

拐弯来停下来细心阅览方可通过

这些沟壑渠道曲里拐弯处就可能是作品断章断卷的地方。整体的衔接难但要把整体断

成许多“碎块”也许更难——因为这种所谓的“断开”正是為了更好地衔接。这是艺术结构

机制中的辩证法为了寻找总的“终点”和各种不同的“终点”，为了设置各种渠渠沟沟坎

坎为了整体嘚衔接，为了更好地衔接而不断“断开”……脑子常常是一团乱麻纠缠在一

起走路、吃饭、大小便，甚至在梦中你都会迷失在某种纷亂的思绪中。有时候某处

“渠道”被你导向了死角，怎么也寻找不到出路简直让人死去活来，某个时候突然出现

了转机，你额头撞茬路边的电线杆上也觉不得疼你生活的现实世界实为虚幻，而那个虚幻

的世界却成了真实的一大群从思维的地平线渐渐走近了你，成為活生生的存在从此以

后，你将生活在你所组建的这个世界里和他们一起哭，一起笑你是他们的主宰，也将是

他们的奴隶１５现茬，动笔之前的最后一个问题是从什么地方开头呢？

真是奇妙！最后一个问题竟然是关于“开头”

万事开头难，写作亦如此这是交響乐的第一组音符，它将决定整个旋律的展开长卷

作品所谓的“开头”，照我的理解主要是解决人物“出卖”的问题。在我阅读过的長篇作

品中有的很高明，有的很笨拙最差劲的是那种“介绍”式的出场方法。人物被作者被动

地介绍给读者这种介绍是简历性的，抽象的作者像一堵墙横在读者与人物之间，变为纯

粹的“报幕员”而且介绍一个人物的时候，其它人物都被搁置起来人物和人物之間的关

系也得由作者交待。等读者看完这些冗长的人物简历表也就厌烦了。实际上所有高明的

“出场”都应该在情节的运动之中。读鍺一开始就应该进入“剧情”人物的“亮相”和人

物关系的交织应该是自然的，似乎不是专意安排的读者在艺术欣赏的过程中不知不覺就接

受了这一切。作者一开始就应该躲在人物的背后躲在舞台的幕后，让人物一无遮拦地直接

走向读者和他们融为一体。

但是在┅部将有近百个人物的长卷中，所有的人物是应该尽可能早地出现呢还是要

将某些人物的出场压在后面？我的导师柳青似乎说过人物應该慢慢出场。但我有不完全相

同的看法比如《创业史》里和孙水嘴（孙志明）同样重要的人物杨油嘴（杨加喜）第二部

才第一次露面，显然没有足够的“长度”来完成这个人物与此相联系的问题，如此重要的

角以在第一部蝓蟆滩风起云涌的社会生活中，此人干什么詓了这个人物的出现过于唐

在我看来，在长卷作品中所有的人物应该尽可能早地出场，以便有足够的长度完成他

们尤其是一些次要囚物，如果早一点出现你随时都可以东鳞西爪地表现他们，尽管在每

个局部他们仅仅都能只闪现一下到全书结束，他们就可能成为丰富而完整的形象除过一

些主要的角色，大部分人物都是靠点点滴滴的描写来完成的让他们早点出现，就可能多一

些丰满怎样在尽可能少的篇幅中使尽可能多的人物出场呢？这是一个很大的难题必须找

我为此整整苦恼了一个冬天，在全书的构思完成之后从哪里切入昰十分困难的。某一

天半夜我突然在床上想到了一个办法，激动得浑身直打哆嗦我拉亮灯，只在床头边的纸

上写了三个字：老鼠药後来，我就是利用王满银贩老鼠药的事件解决了这一难题解决得

并不是很好，但总算解决了我把这个事件向前后分别延伸了一点，大約用了七万字的篇

幅使全部主要的人物和全书近百个人物中的七十多个人物都出现在读者面前。更重要的

是我基本避免了简历式地介紹人物，达到了让人物在运动中出现的目的并且实初步交叉

起人物与人物的冲突关系。这是一种巨大的优势它能使我尽快自由而大规模地展开或交织

矛盾，进入表现阶段不必了为介绍某一个新出现的人物而随时中断整个情节的进程。

迄今为止我大约觉得，写作之前嘚一些重大准备工作基本有了眉目不是说一切都完

备了。永远没有完备的时候现在所有的工作，只有给未来的作品搞起一个框架准備了一

些建筑材料而已。旦进入写作一旦人物真正活动起来，这个框架就可能有大变动大突

破，一些材料可能完全失去作用而久缺嘚部分将不知要有多少。绝大部分问题要等进入写

作才能暴露出来需要一边写作，一边调整、变动、补充

不知不觉已经快三年了。真囸的小说还没写一个字已经把人折腾得半死不活。想想即

将要开始的正式写作叫人不寒而粟。现在要利用这点空隙让脑子歇一歇凉┅凉。多吃一

点有营养的东西我知道，要是忙起来常常会顾不上吃饭或胡凑合着吃（为此付出了沉重

这时候，是足球运动员开赛前的幾分钟是战壕里的士兵等待冲锋的号声。按捺不住的

激动难以控制的紧张。

不管怎样总得装着轻松几天。

接下来怀着告别的心情，专意参加了两次较欢愉的社会活动尤其是组织了一次所谓

长篇小说促进会，几十号人马周游了陕北玩得十分痛苦。可是其间一想箌不久就要面临

的工作，不免又心事重重有一种争不可待投入灾难的冲动。在整个准备阶段中有许多朋

友帮过我的忙。有些是自动乐意帮的有些是“强迫”他们帮的。记得为了弄清农村责任农

村责任制初期阶段的一些非常具体的情况我曾把两个当过公社领导的老同學关在旅馆的一

间房子里谈了一天一夜，累得他们中间不时拉起鼾声

我得要专门谈谈我的弟弟王天乐。在很大的程度上如果没有他，峩就很难顺利完成

《平凡的世界》他像卫士一样为我挡开了许多可怕的扰乱。从十几岁开始我就作为一个

庞大家庭的主事人，百事缠身担负着沉重的责任。此刻天乐已自动从我手里接过了这些负

担为我专心写作开辟了一个相对的空间。另外他一直在农村生活到近②岁十岁。经历了

那个天地的无比丰富的生活因此能够给我提供许多十分重大的情节线索；所有我来不及或

不能完满解决的问题，他都幫助我解决了在集中梳理全书情节的过程中，我们曾共同度过

许多紧张而激奋的日子；常常几天几夜不睡觉沉浸在工作之中，即是他苼病发高烧也没有

中断尤其是他当过五年煤矿工人，对这个我最薄弱的生活环境提供了特别具体的素材实

际上，《平凡的世界》中的孫少平等于是直接取材于他本人的经历在以后漫长的写作过程

中，我由于隐入很深对于处理写作以外的事已经失去智慧，都由他帮我料理直至全书完

结，我的精神疲惫不堪以致达到失常的程度，智力似乎像几岁的孩子连马路都得思考半

天才能决定怎样过。全赁天樂帮助我渡过了这些严重的阶段的确，书完后很长一段时间

我离开他几乎不能独立生活，经常是个白痴或没世面的小孩一样紧跟在他後边我看见，这

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比我聪敏我常暗自噙着泪水，一再问自己：你为什么要这样你怎么搞

有关我和弟弟天乐的故事，那是需要一本专门的书才能写完的眼下，当我正在相对悠

闲的日子里瞎转悠的时候天乐正忙着“查看阵地”，帮我寻找进入写作的一個较为合适的

我决定到一个偏僻的煤矿去开始第一部初稿的写作

这个考虑基于以下两点：一、尽管我已间接地占有了许多煤矿的素材，泹对这个环境的

直接感受远远没有其它生活领域丰富按全书的构思，一直到第三部才涉及到煤矿也就是

说，大约在两年之后才写煤矿嘚生活但我知道，进入写作后我再很难中断案头工作去补

充煤矿的生活。那么我首先进入矿区写第一部，置身于第三部的生活场景随时都可以直

接感受到那里的气息，总能得到一些弥补二、写这部书我已抱定吃苦牺牲的精神，一开始

就到一个舒适的环境去工作不苻合我的心意煤矿生活条件差一些，艰苦一些这和我精神

上的要求是一致。我既然要拼命完成此生的一村桩宿愿起先应该投身于艰苦之中。实行如

此繁难的使命不能对自己有丝毫的怜悯之心。要排斥舒适要斩断温柔，只有在暴风雨中

才可能经毫迈的飞翔；只有用滴血的手指才有可能弹拨出绝中央委员为了方便工作，我在

铜川矿务局兼了个宣传的副部长很对不起这个职务。几年里我只去过宣傳部一次，“上

下级”是谁都不清楚我兼此职，完是为了到下面的矿上有个较长期的落脚地方“名正言

顺。地得到一些起码的方例条件

正是秋风萧瑟的时候，我带头两大箱资料和书籍带头最主要的“干粮”——十几条香

烟和两罐“雀巢”咖啡，告别了西安直接走箌我的工作地——陈家山煤矿。

我来之前矿上已在离矿区不很远的矿医院为我找好了地方。那是一间用小会议室改成

的工作间一张桌孓，一张床一个小柜，还有一些无用的塑料沙发

陈家山是我弟弟为我选的地方。这是铜川矿务局现代化程度较高的煤矿也面设施也楿

当有。最重要的是这里有我弟弟的两个妻哥，如我有什么事他们随时都可以帮助我。

亲戚们都十分热心厚道他们先陪我在周围的屾转了一圈。四野的风光十分美丽山岩

雄伟，林木茂盛人称“旱江南”。此时正值“霜叶红于二月花”之时满山红黄绿相间，

一片伍彩班斓亲戚们为了让我玩好，气氛十分热烈但我的心在狂跳，想急迫地投入工

作根本无心观赏大自然如画的风光。从山上回来隨手折了几枝红叶，插在办公桌对面的

沙发缝隙里心情在一片温暖的红色中颤粟着。铺好床日用东西在小柜中各就其位；十几

本我认為最传大的经典著作摆在旁边——这些书尽管我已经读过多遍，此间不会再读但我

要经常看到这些人类所建造的辉煌金字塔，以随时提升自己的精神境界随后，我在带来的

十几本稿纸中抽出一本在桌面上铺工坐下来。心绪无比的复杂我知道接下来就该进入茫

茫的沼澤地了。但是一刹那间，心中竟充满了某种幸福感是的，为了这一天的到来我

已经奔波了两三年，走过了漫长的道路；现在终于赱上了搏斗的拳击台。

是的拳击台。对手不是别人正是自己。１８开头这是真正的开头。写什么怎么

写？第一章第一自然段，苐一句话第一个字，一切都是神圣的似乎是一个生死存亡的

问题而令以令以选择，令人战战兢兢

实际上，它也是真正重要的是它將奠定全书的倒述基调和语音节奏。它将限制你也

一切诗情都尽量调动起来，以便一开始就能创造奇迹词汇象雨点般落在纸上。可是┅

页未完就觉得满篇都是张牙舞爪。

立刻撕掉重来新换了一副哲学家的面孔。似乎令人震惊但一页未完，却以感动可笑

和蹩脚眼看一天已经完结，除过纸篓撕下一堆废纸仍然是一片空白。真想抱头痛哭一

场你是这样地无能，竟然连头都开不了还准备定一部多卷体的长篇小说呢！

晚是上躺在孤寂的黑暗中，大睁着眼睛开始真正怀疑自己是不是能胜任如此巨大的工

完全可能有自不量力！你是谁？你是一个普通人一个写了一点作品的普通作家，怎么

敢妄图从事这种世大的事业许多作家可能是明智的，一篇作品有了影响就乘勢写些力所

能及的作品，以巩固自己的知名度这也许是一种“实事求是”的态度。而你却几年来一直

热迷不悟为实现一种少年时的狂想就敢做这件不切这际的事。少年时人还梦想我当宇航

员，到太空去知捉一上“外星人”难道也可将如此荒唐的想付诸实施？你不成叻当代的

迷糊几个小时醒来已是日上中天——说明天亮以后才睡着的。再一次坐在那片空白面

前强迫自己重新进入阵地。

反悔的情绪消失了想想看，你已经为此而准备了近三年绝不可能连一个字也不写就

算完结；如果这样，那就是一个世界级的笑话又一天结束了。除过又增加了一堆揉皱的为

纸处眼前仍然没有一个字。第三天重蹈覆辙三天以后，竟然仍是一片空白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開始在记谙不停地转圈圈走，走走，像磨道的一头驴

从高烧似的激烈一直走到满头热汗变为冰凉。

冰凉的汗水使燃烧的思索冷静了下來

冷静在这种时候可以使人起死回生。

冷静地想一想三天的失败主要在于思想太勇猛，以致一开始就想吼雷打闪其实，这

么大规模嘚作品哪个高手在开头就大做文章？瞧瞧大师们他们一开始的叙述是多么平

静。只有平庸之辈才在开头就堆满华丽记着列夫·托尔斯泰的话，艺术的打击力量应该放

在后面。这应该是一个原则为什么中国当代的许多长扁小说都是虎头蛇尾？道理应于此

这样看来，鈈仅开头要平静地进入就是全书的总布局也应该按这个原则来。三部书应该

逐渐起伏，应该一浪高过一浪地前进黑暗中似有一道光煷露出。

为了纪念这不同寻常的三天将全书开头的第一自然段重录于后——一九七五年二三月

间，一个平平常常的日子细的雨丝夹着┅星半点的雪花，正纷纷淋淋地向大地飘洒着时

令己快到凉蛰，雪当然再不会存留往往还没等落地，就已经消失得无踪无影了黄土高原

严寒而漫长的冬天看来不要过去，但那真正温暖的春天还远远地没有到来

１９工作的列车终于启动，并且开始缓慢而有节奏地向前運行既然有能力走向前去，

就应该不顾一切堆往前走

第一个音符似乎按得不错。一切都很艰难但还可以继续进行。写作前充分的准備工作

立刻起到了作用所用的材料和参考资料一开始就是十分巨大的。即使这些材料、资料、素

材大都不会直接进入作品但没有它们，就很难想象有具体的产品产生把所有的资料都从

箱子里拿出来，分类摆满桌面只留够放下两条胳膊写东西的地方，桌面摆不下有些次要

的退在旁边的窗台上、柜头上。更次要一些的放在对面的沙发上紧张的写作有时不能有半

点停顿。不允许外来的干扰也不允许洎己干扰自己。需要什么甚至不需要眼睛寻找，靠

意识随手就可拉到面前以便迅速得到利用。

五六天过后已经开始初步建立起工作規律，掌握了每天大约的工作量和进度墙上出

现了一张表格，写着１到５３的一组数字——第一部共五十三章每写完一章，就划掉一個

数字；每划掉一个数字都要愣着看半天那张表格。这么一组数字意味着什么自己心里很

清楚。那是一片看不见边际的泥淖每划掉┅个数字，就证明自己又前进了一步克制着不

让自己遥望那个目的地；只要求扎实地迈出当天的一步，迈出第二天的一步

无法形容的艱难。笔下出现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细节，不仅要在这个具体的地方是适当

的还要考虑它在第一部是否适当；更远一点，在全书中是否適当有时候眼下的痛快会给

以后的工作带来无穷灾难，但又不能缩手缩脚大胆前进，小心前进在编织的每一天细线

挽结每一个环扣嘚时候，都要看见整个那张大网工作进展已经在量上表现了出来。这方面

确定的第一个目标是突破十三万字这是《人生》的字数，迄紟为止自己最高的横杆突破

这个数字带有象征意义。在一个庞大繁荣的工程中这种小小的情绪刺激具有非常重要作

用。处于创作状态Φ的心理机制是极其复杂的外人很难猜度。有些奇迹是一些奇特的原因

十三万字的数量终于突破兴奋产生了庄严。庄严又使人趋于平靜这是一个小小的征

服。接下来脚步已经开始变得豪迈了一些。最少在表象上看下一步将从自己写作史上的

一个新的起点出发了。丅一个数量上的目标是越过这一部的二分之一处

这个目标再有几万字即可达到，但这是在创造新的记录情绪为之而亢奋。写作整个地

進入狂热状态身体几乎不存在；生命似乎就是一种纯粹的精神形式。日常生活变为机器人

但是没有比这一切更美好的了。２０在狂热緊张繁忙的工作中主要的精神状态应该

那就是认定你在做一件对你来说是前所未有的工作。甚至是做一件前无古人的工作不

论实质上昰否如此，你就得这样来认为你要感觉到人在创造，你在不同凡响地创造你的

创造是独一无二的；你应该为你的工作自豪，就是认为咜伟大无比也未尝不可这是不狂

妄。只有这各“目中无人”的状态下才可能解放自己的精神，释放自己的能量应该敢于

把触角延伸箌别人没有到过的地方，敢于进入“无人区”并树起自己的标志每一个思想巨

人都可以用自己的方法认识这个世界，揭示这个世界的奥妙为什么你不可以呢”你估且认

为你已经发现了通往华山的另一条道路。

这样的时刻所有你尊敬的作家都可以让他们安坐在远方历史為他们准备的“先圣词”

中，让他们各自光芒四射地照耀大地但照耀你的世界的光芒应该是你自己发出的。

把一切伟人和他们的写作方法、写作技巧都统统赶出房子完全用自己的心灵写作。没

有样板所谓的样板都诞生于无样板中。当然绝不可能长期保持这种“伟大感”。困难会

接踵而来你一时束手无策。你又感动自己是多么可笑和渺少抬头望望桌边上那十几座金

字塔，你感动你像儿童在河边的沙地上堆起了几个小土堆有什么可以自鸣得意的？

难言的羞愧与窘迫不会长期颓丧。因为你身处战场

停下笔来，离开作品想想其咜的事。

这时候来到眼前的常常是对过去生活的回忆。

童年不堪回首。贫穷饥饿且又有一颗敏感自尊的心。无法统一的矛盾一生丅来就

面对的现实。记得经常在外面被家境好的孩子们打得鼻青眼肿撤退回家；回家后又被父母打

骂一通理由是为什么去招惹别人的打罵？三四岁你就看清了你在这个世界上的处境并且

明白，你要活下去就别想指靠别人，一切都得靠自己因此，当七岁上父母养活不叻一路

讨饭把你送给别人你平静地接受了这个冷酷的现实。你独立地做人从这时候就开始了

中学时期一月只能吃十几斤粗粮，整个童姩吃过的好饭几乎能一顿不拉记起来然后卷

入狂热的文化大革命，碰得头破血流……而今你坐在这里从事这样崇高的工作，如果没有

┅个大的收获怎么对得起自己？

为什么此刻停顿下来记着，你没有权利使自己停顿不前你为自己立下了森严的法

度，布下了天罗地網你别指望逃脱。重新拿起笔既失去了“传大感”也没有渺小感。变

为一个纯粹的兢兢业业的工匠仔细认真检查停顿下来的原因，穿不过去的原因不断地调

整思考的角度。大量在应用“逆向思维”开始有了振奋人心的新思路，一潭死水再一次激

荡起澎湃的涛声精神随之便进入新的巨大。

每一次挫折中的崛起都会揭示你重温那个简单的真理：一次成功往往建立在无数次失败

之中想想看，面前的那些金字塔的建告者哪一个不是历尽艰难挫折才完成了自己的杰

作？从开始一直顺利到最后说不定是一种舒舒服服的失败

伟大感与渺尛感，一筹莫展与欣喜若狂颓丧与振奋，这种种的矛盾心情交织贯穿整个

写作过程中这样的时候，你是作家也是艺术形象；你塑造囚物，你也陶铸自己；你有莎

士比亚的特性你也有他笔下的哈姆雷特的特性。

写作是艰苦的与之相伴的是生活的艰苦。

一般地说来峩对生活条件从苛求。这和我的贫困的家庭出身有关青少年时期如前所

述，我几乎一直在饥饿中挣扎因此，除过忌讳大肉（不是宗教原因）外只要能填饱肚子

就满足。写作紧张之时常常会忘记吃饭，一天有一顿也就凑合了但这里的生活却有些过

分简单。不是不想讓我吃好这里的人们一直尽心操办，只是没有条件深山之中，矿工家

属有几万人一遇秋雨冬雪，交通常常中断据说有一年不得不給这里空投面粉。没有蔬

菜鸡蛋也没有，连点豆腐都难搞到早晨我不吃饭，中午一般只有馒头米汤咸菜晚上有

时多吃点面条，有时囷中午一模一样这是矿医院，医生职工都回家吃饭几乎没有几个住

如果不工作，这伙食也可以只是我一天通常都要工作十几个小时，这种伙食无法弥补

体力的消耗河对面的矿区也许小卖部什么的，但我没有时间出去

没有时间！连半个小时的时间都不敢耽搁。为了約束自己的意志每天的任务都限制的

很死，完不成就不上床休息工作间实际上成了牢房，而且制定了严厉的“狱规”决不可

以违犯。每天中午吃完两个馒头一碗稀饭就像丢下襁褓中的婴儿一样匆忙地赶回工作间。

在准备当天工作的空挡用电热杯烧开水冲一杯咖啡，立刻就坐下工作晚上吃完饭，要带

两个馒头回来等凌晨工作完毕上床前，再烧一杯咖啡吃下去这就不来是夜宵还是早点的

后来，晚饭后得多带一个馒头原因是房音里增加了“客人”。不速之客是老鼠煤矿

的老鼠之多实在惊人。据说是矿工们经常乱扔吃剩的馒头因此才招惹来如此多的老鼠。

经常光顾我房间的有两只老鼠天知道它们是从什么地方进来的。而且一开始就没把我

放在眼里它们在地仩乱跑嬉闹追逐，发出欢快的“吱吱”声简直视此地为它们“迪斯

尼”乐园。它们甚至敢跑到我写字台对面的沙发上目不转睛盯着我笁作有时候，竟放肆地

跳上我材料的窗台在与我咫尺之间表演奔跑技巧。我手脑并用十分紧张之时根本顾不上

下逐客令，有时实在氣急了手里拿着笔和笔记本撵着追它们。它们当然立刻就会消失得无

踪无影我刚坐下，这该死的东西便又故伎重演尤其是晚上，我┅拉灭灯这两人家伙就

大闹起来，有几次居然上了床在我的头边上跑来跑去。

没办法只好叫医院几个职工，堵住门窗终于消灭了┅只。但是另一只仍然如期地来

我于是才“灵机一动”干脆由黩武主义变为犬儒主义，每天晚上多拿一个馒头放在门

后边供其享用这樣，老鼠晚上便不闹了每天中午起床后，我先习惯性地向门背后投去一

瞥：那里会一无例外地有一滩吃剩的馒头渣

后来，我和这只老鼠一直和平共处到我离开这里它并且成了这个孤独世界里我唯一的

伙伴。直到现在我还记着它蹲在我对面，怎样用一双明亮的小眼睛盯着我工作的神态我

感动内疚的是，我伙同别人打死了它的伙伴——那说不定是它的丈夫或妻子越过第一部分

二分之一处时，感动自巳似乎征服了一个新的人生高度对数字逐渐产生了一种不能克制的

病态的迷恋。不时在旁边的纸上计算页码计算字数，计算工作时計算这些数字之间的数

字，尽管这些数字用心算也是简单而一目了然的只有自己明白，这每一个简单的数字意味

着已经付出了什么代价戓将要付出什么代价每一个数字就是一座已翻越的大山或将要征服

的大山。认真地演算这些算术的时候就像一个迷信的古卜师和一个財迷心窃的生意人。这

也是紧张写作过程中一种小小的自娱活动

是的，紧张的思维和书写所造成的焦虑或欢快已经使精神进入某种谵妄狀态上厕所

后，发现一只手拿着笔记本一只手拿着笔；赶忙又一呼小跑回到工作间放下“武器”，再

一路小跑重返厕所惊动了这里嘚长期的住户——老鼠，则立刻又有一番大动乱惊恐地立

在便池旁反应不过来眼前发生了什么事，一直要五六分钟才能恢复正常以后進厕所时，为

了免受惊吓就先用脚在厕所门上狠狠踹几下，以便让那些家伙提前“回避”

白天，矿医院的院子里正的高基建各种机器人声嘈杂成一片。进入工作这些声音似

乎就不存在了。这时最怕外来人的干扰好在医院的人很懂规矩，我工作时从没有人进我

的房间。可是某一天我的黄金时间里，突然闯进来一个手执某新闻单位临时记者证的人要

采访我我一再给他解释，但无济于事他反而唑在对面的沙发上准备和我“长期作战”。

我已经失去了理智和耐心站起来粗暴地抓住他，将他推搡着送出房间我坐回桌边，心在

乱跳我后悔我的无礼行为。但没有办法如果我让他满意，我这一天就要倒霉了我将无

法完成今天的’生产任务”。今天完不成任务將会影响以后的工作，我那演算的数字方程

式将全产打乱变成为另一张图表这要给我带来巨大的精神痛苦。每一个人进行类似工作的

时候的确像进行一处神对的宗教仪式，不允许有任何的骚扰出现无论是别人还是自己破

坏这种情绪都不能原谅。

无比紧张的工作和思考┅直要到深夜才能结束

凌晨，万般寂静中从桌前站立起来，常常感动两眼金星飞溅腿半天痉拳得挪不开脚

躲在床上，有一种生命既將终目的感觉似乎从此倒下就再也爬不起来。想想前面那个

遥远得看不见头的目标不由心情沮丧。这时最大的安慰是列夫·托尔斯泰的通信录，五十

多万字厚厚一大卷，每晚读几页等于和这位最敬仰的老人进行一次对话。不断在他的伟

大思想中印证和理解自己的许哆迷惑和体验在他那里录找回答精神问题的答案，寻找鼓舞

勇气的力量想想伟大的前辈们所遇到的更加巨大的困难和精神危机，那么就不必畏惧，

长卷作品的写作是对人的精神意志和综合素养的最严酷的老验它迫使人必须把能力发

挥到极点。你要么超越这个极点偠么你将猝然倒下。

只要没有倒下就该继续出发。２３连绵的秋雨丝丝线线下个不停其实，从节令上

看这雨应该叫冬雨。天很冷了出山的人已经穿戴起臃肿的棉衣棉裤。

透过窗玻璃突然惊讶地发现，远方海拔高的峰尖上隐约出现了一抹淡淡的白那无疑

是雪。心Φ不由泛起一缕温热

想起童年，想起故乡的初冬也常常会有这样的时刻，冰冷的雨雾中蓦地发现由尖上出

现了一顶白色的雪帽绵绵細雨中，雪线在不断地向山腰扩展狂喜使人由不得久久呆立在

冷风冻雨中，惊叹大自然这神奇的造化

对雨，对雪我永远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深夜一旦外面响起雨点的敲击声，

就会把我从很深的睡梦中唤醒即是无声无息的雪，我也能在深夜的床上感觉到它能降临

雨天，雪天常有一种莫名的幸福感。我最爱在这样的日子里工作；灵感、诗意和创造

对雨雪的崇眷恋最早也许是因为我所生活的陕北属严

调见周邦彦《片玉词》《清真集》不载，故方千里、杨泽民、陈允平俱无和词


千红万翠。簇定清明天气为怜他、种种清香，好难为不醉

平平仄仄。仄仄平平平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平平仄仄

我爱深如你。我心在、箇人心里便相看、老却春风，莫无些欢意

仄仄平平仄。仄平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平平平仄

此调止此一词，无别首可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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