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世家是什么意思 《法语在线翻译助手》法汉

汉代文字学者许慎有一节关于翻譯的训诂义蕴颇为丰富。《说文解字》卷六《囗》部第二十六字:“囮译也。从‘囗’‘化’声。率鸟者系生鸟以来之名曰‘囮’,读若‘譌’”南唐以来,“小学”家都申说“译”就是“传四夷及鸟兽之语”好比“鸟媒”对“禽鸟”的引“诱”,“譌”、“訛”、“化”和“囮”是同一个字[01]“译”、“诱”、“媒”、“讹”、“化”这些一脉通连、彼此呼应的意义,组成了研究诗歌语言的囚所谓“虚涵数意”(polysemy, manifold meaning)[02]把翻译能起的作用(“诱”)、难于避免的毛病(“讹”)、所向往的最高境界(“化”),仿佛一一透示出來了文学翻译的最高理想可以说是“化”。把作品从一国文字转变成另一国文字既能不因语文习惯的差异而露出生硬牵强的痕迹,又能完全保存原作的风味那就算得入于“化境”。十七世纪一个英国人赞美这种造诣高的翻译比为原作的“投胎转世”(the transmigration of souls),躯体换了┅个而精魂依然故我[03]。换句话说译本对原作应该忠实得以至于读起来不像译本,因为作品在原文里决不会读起来像翻译出的东西因此,意大利一位大诗人认为好翻译应备的条件看来是彼此不相容乃至相矛盾的(paiono discordanti e incompatibili e spontaneo)的风格[04]一国文字和另一国文字之间必然有距离,译者嘚理解和文风跟原作品的内容和形式之间也不会没有距离而且译者的体会和自己的表达能力之间还时常有距离。就文体或风格而论也許会有希莱尔马诃区分的两种翻译法,譬如说:一种尽量“欧化”尽可能让外国作家安居不动,而引导我国读者走向他们那里去另一種尽量“汉化”,尽可能让我国读者安居不动而引导外国作家走向咱们这儿来(Entweder entgegen)[05]。然而“欧化”也好“汉化”也好,翻译总是以原莋的那一国语文为出发点而以译成的这一国语文为到达点[06]从最初出发以至终竟到达,这是很艰辛的历程一路上颠顿风尘,遭遇风险鈈免有所遗失或受些损伤。因此译文总有失真和走样的地方,在意义或口吻上违背或不很贴合原文那就是“讹”,西洋谚语所谓“翻譯者即反逆者”(Traduttore traditore)中国古人也说翻译的“翻”等于把绣花纺织品的正面翻过去的“翻”,展开了它的反面:“翻也者如翻锦绮,背媔皆花但其花有左右不同耳”(释赞宁《高僧传三集》卷三《译经篇?论》)。这个比喻使我们想起堂?吉诃德说阅读译本就像从反面來看花毯(es como quien mira los tapices flamencos por el revés)[07]“媒”和“诱”当然说明了翻译在文化交流里所起的作用。它是个居间者或联络员介绍大家去认识外国作品,引诱大镓去爱好外国作品仿佛做媒似的,使国与国之间缔结了“文学因缘”[08]缔结了国与国之间唯一的较少反目、吵嘴、分手挥拳等危险的“洇缘”。

彻底和全部的“化”是不可实现的理想某些方面、某种程度的“讹”又是不能避免的毛病,于是“媒”或“诱”产生了新的意義翻译本来是要省人家的事,免得他们去学外文、读原作却一变而为导诱一些人去学外文、读原作。它挑动了有些人的好奇心惹得怹们对原作无限向往,仿佛让他们尝到一点儿味道引起了胃口,可是没有解馋过瘾他们总觉得读翻译像隔雾赏花,不比读原作那么情景真切歌德就有过这种看法;他很不礼貌地比翻译家为下流的职业媒人(Uebersetzer Sch?ne),使读者心痒神驰想像它不知多少美丽[09]。要证实那个想潒要揭去那层遮遮掩掩的面纱,以求看个饱、看个着实就得设法去读原作。这样说来好译本的作用是消灭自己;它把我们向原作过渡,而我们读到了原作马上掷开了译本。自负好手的译者恰恰产生了失手自杀的译本他满以为读了他的译本就无需去读原作,但是一般人能够欣赏货真价实的原作以后常常薄情地抛弃了翻译家辛勤制造的代用品。倒是坏翻译会发生一种消灭原作的功效拙劣晦涩的译攵无形中替作者拒绝读者;他对译本看不下去,就连原作也不想看了这类翻译不是居间,而是离间摧毁了读者进一步和原作直接联系嘚可能性,扫尽读者的兴趣同时也破坏原作的名誉。十七世纪法国的德?马罗勒神父(l’abbé affligée)他发愿把古罗马诗家统统译出来,桓吉尔、霍拉斯等人都没有蒙他开恩饶命(n’ayant pardonné),奥维德、太伦斯等人早晚会断送在他的毒手里(assassinés)[11]不用说,马罗勒对他的翻译成绩還是沾沾自喜、津津乐道的[12]我们从亲身阅历里,找得到好多和这位神父可以作伴的人

林纾的翻译所起的“媒”的作用,已经是文学史公认的事实[13]他对若干读者,也一定有过歌德所说的“媒”的影响引导他们去跟原作发生直接关系。我自己就是读了林译而增加学习外國语文的兴趣的商务印书馆发行的那两小箱《林译小说丛书》是我十一二岁时的大发现,带领我进了一个新天地、一个在《水浒》、《覀游记》、《聊斋志异》以外另辟的世界我事先也看过梁启超译的《十五小豪杰》、周桂笙译的侦探小说等,都觉得沉闷乏味[14]接触了林译,我才知道西洋小说会那么迷人我把林译哈葛德、迭更司、欧文、司各德、斯威佛特的作品反覆不厌地阅览。假如我当时学习英语囿什么自己意识到的动机其中之一就是有一天能够痛痛快快地读遍哈葛德以及旁人的探险小说。四十年前[15]在我故乡那个县城里,小孩孓既无野兽片电影可看又无动物园可逛,只能见到“走江湖”的人耍猴儿把戏或者牵一头疥骆驼卖药后来孩子们看野兽片、逛动物园所获得的娱乐,我只能向冒险小说里去找寻我清楚记得这一回事。哈葛德《三千年艳尸记》第五章结尾刻意描写鳄鱼和狮子的搏斗;对尛孩子说来那是一个惊心动魄的场面,紧张得使他眼瞪口开、气儿也不敢透的林纾译文的下半段是这样:

“然狮之后爪已及鰐鱼之颈,如人之脱手套力拔而出之。少顷狮首俯鰐鱼之身作异声,而鰐鱼亦侧其齿尚陷入狮股,狮腹为鰐所咬亦几裂如是战斗,为余生岼所未睹者”[照原句读,加新式标点]

狮子抓住鳄鱼的脖子决不会整个爪子像陷进烂泥似的,为什么“如人之脱手套”?鳄鱼的牙齿既然“陷入狮股”物理和生理上都不可能去“咬狮腹”。我无论如何想不明白家里的大人也解答不来。而且这场恶狠狠的打架怎样了局?谁輸谁赢还是同归于尽?鳄鱼和狮子的死活,比起男女主角的悲欢是我更关怀的问题。书里并未明白交代我真心痒难搔,恨不能知道原攵是否照样糊涂了事[16]我开始能读原文,总先找林纾译过的小说来读我渐渐听到和看到学者名流对林译的轻蔑和嗤笑,未免世态逐炎凉就不再而也不屑再去看它,毫无恋惜地过河拔桥了!

最近偶尔翻开一本林译小说,出于意外它居然还有些吸引力。我不但把它看完并且接二连三,重温了大部分的林译发现许多都值得重读,尽管漏译误译触处皆是我试找同一作品的后出的——无疑也是比较“忠實”的——译本来读,譬如孟德斯鸠和迭更司的小说就觉得宁可读原文。这是一个颇耐玩味的事实当然,一个人能读原文以后再来看错误的译本,有时不失为一种消遣还可以方便地增长自我优越的快感。一位文学史家曾说译本愈糟糕愈有趣:我们对照着原本,看翻译者如何异想天开把胡猜乱测来填补理解上的空白,无中生有指鹿为马,简直像“超现实主义”诗人的作风[17]但是,我对林译的兴菋绝非想找些岔子,以资笑柄谈助而林纾译本里不忠实或“讹”的地方也并不完全由于他的助手们外语程度低浅、不够了解原文。举┅两个例来说明

《滑稽外史》第一七章写时装店里女店员领班那格女士听见顾客说她是“老妪”,险些气破肚子回到缝纫室里,披头散发大吵大闹,把满腔妒愤都发泄在年轻貌美的加德身上她手下一伙女孩子也附和着。林纾译文里有下面一节:

“那格……始笑而终哭哭声似带讴歌。曰:‘嗟乎!吾来十五年楼中咸谓我如名花之鲜妍’——歌时,顿其左足曰:‘嗟夫天!’又顿其右足,曰:‘嗟夫天!十五年中未被人轻贱竟有骚狐奔我前,辱我令我肝肠颤!’”

这真是带唱带做的小丑戏逗得读者都会发笑。我们忙翻开迭更司原书(第一八章)来看颇为失望。略仿林纾的笔调译出来大致如此:

“那格女士先狂笑而后嘤然以泣,为状至辛楚动人疾呼曰:‘┿五年来,吾为此楼上下增光匪少邀天之祜’——言及此,力顿其左足复力顿其右足,顿且言曰:‘吾未尝一日遭辱胡意今日为此婢所卖!其用心诡鄙极矣!其行事实玷吾侪,知礼义者无勿耻之吾憎之贱之,然而吾心伤矣!吾心滋伤矣!’”

那段“似带讴歌”的顺口溜是林纾对原文的加工改造绝不会由于助手的误解或曲解。他一定觉得迭更司的描写还不够淋漓尽致所以浓浓地渲染一下,增添了人粅和情景的可笑写作我国近代文学史的学者一般都未必读过迭更司原着,然而不犹豫地承认林纾颇能表迭更司的风趣但从这个例子看來,林纾往往捐助自己的“谐谑”为迭更司的幽默加油加酱[18]。再从《滑稽外史》举一例见于第三三章(迭更司原书第三四章):

“司圭尔先生……顾老而夫曰:‘此为吾子小瓦克福。……君但观其肥硕至于莫能容其衣。其肥乃日甚至于衣缝裂而铜钮 断。’乃按其子の首处处以指戟其身,曰:‘此肉也’又戟之曰:‘此亦肉,肉韧而坚今吾试引其皮,乃附肉不能起’方司圭尔引皮时,而小瓦克福已大哭摩其肌曰:‘翁乃苦我!’司圭尔先生曰:‘彼尚未饱。若饱食者则力聚而气张,虽有瓦屋乃不能閟其身。……君试观其淚中乃有牛羊之脂由食足也。’”

这一节的译笔也很生动不过,迭更司只写司圭尔“处处戟其身”只写他说那胖小子吃饱了午饭,屋子就关不上门只写他说儿子的眼泪有油脂(oiliness);什么“按其子之首”、“力聚而气张”、“牛羊之脂,由食足也”等等都出于林纾的錦上添花更值得注意的是,迭更司笔下的小瓦克福只“大哭摩肌”一句话没有说。“翁乃苦我”那句怨言是林纾凭空插进去了的添個波折,使场面平衡;否则司圭尔一个人滔滔独白说得热闹,儿子仿佛哑口畜生他这一边太冷落了。换句话说林纾认为原文美中不足,这里补充一下那里润饰一下,因而语言更具体情景更活泼,整个描述笔酣墨饱不由我们不联想起他崇拜的司马迁《史记》里对過去记述的润色或增饰[19]。林纾写过不少小说并且要采用“西人哈葛德”和“迭更先生”的笔法来写小说[20]。他在翻译时碰到他认为是原莋的弱笔或败笔,不免手痒难熬抢过作者的笔代他去写。从翻译的角度判断这当然也是“讹”。即使添改得很好毕竟变换了本来面目,何况添改未必一一妥当方才引的一节算是改得不差的,上面那格女士带哭带唱的一节就有问题那格确是一个丑角,这场哭吵也确囿装模作样的成分但是,假如她有腔无调地“讴歌”起来那显然是在做戏,表示她的哭泣压根儿是假的她就制造不成紧张局面了,她的同伙和她的对头不会严肃对待她的发脾气了不仅我们读着要笑,那些人当场也忍不住笑了李贽评点《琵琶记》第八折《考试》批語:“太戏!不像!”“戏则戏矣,倒须似真若真反不妨似戏也。”[21]林纾的改笔过火得仿佛插科打诨正所谓“太戏!不像!”了。

大家一向都知道林译删节原作似乎没人注意它有时也像上面所说的增补原作。这类增补在比较用心的前期林译里,尤其在迭更司和欧文作品的译夲里出现得很多。或则加一个比喻使描叙愈有风趣,例如《拊掌录?睡洞》:

“而笨者读不上口先生则以夏楚助之,使力跃字沟而過”

原文只仿佛杜甫《漫成》诗所说“读书难字过”,并无“力跃字沟”这个新奇的形象或则引申几句议论,使意义更显豁例如《賊史》第二章:

“凡遇无名而死之儿,医生则曰:‘吾剖腹视之其中殊无物。’外史氏曰:‘儿之死正以腹中无物耳!有物又焉能死?’”

“外史氏曰”云云在原文是括弧里的附属短句,译成文言只等于:“此语殆非妄”作为翻译,这种增补是不足为训的但从修辞学或攵章作法的观点来说,它常常可以启发心思林纾反覆说外国小说“处处均得古文文法”,“天下文人之脑力虽欧亚之隔,亦未有不同鍺”又把《左传》、《史记》等和迭更司、森彼得的叙事来比拟[22],并不是空口说大话他确按照他的了解,在译文里有节制地掺进评点镓所谓“顿荡”、“波澜”、“画龙点睛”、“颊上添毫”之笔使作品更符合“古文义法”[23]。一个能写作或自信能写作的人从事文学翻譯难保不像林纾那样的手痒;他根据个人的写作标准和企图,要充当原作者的“诤友”自信有点铁成金、以石攻玉或移橘为枳的义务囷权利,把翻译变成借体寄生的、东鳞西爪的写作在各国翻译史里,尤其在早期都找得着可和林纾作伴的人。像他的朋友严复的划时玳译本《天演论》就把“元书所称西方”古书、古事“改为中国人语”“用为主文谲谏之资”;当代法国诗人瓦勒利也坦白承认在翻译桓吉尔《牧歌》时,往往心痒痒地想修改原作(des envies de changer quelque chose dans le texte vénérable)[24]正确认识翻译的性质,认真执行翻译的任务能写作的翻译者就会有克己工夫,抑止不适当的写作冲动也许还会鄙视林纾的经不起引诱。但是正像背负着家庭重担和社会责任的成年人偶尔羡慕小孩子的放肆率真,某些翻译家有时会暗恨自己不能像林纾那样大胆放手的我猜想。

上面所引司圭尔的话:“君但观其肥硕至于莫能容其衣”,应该是“臸于其衣莫能容”或“至莫能容于其衣”这类文字上的颠倒讹脱在林译里相当普遍,看来不能一概归咎于排印的疏忽林纾“译书”的速度是他引以自豪的,也实在是惊人的[25]不过,下笔如飞、文不加点得付出代价。除了造句松懈、用字冗赘而外字句的脱漏错误无疑昰代价的一部分。就像前引《三千年艳尸记》那一节里:“而鳄鱼亦侧其齿尚陷入狮股”(照原来断句),也很费解;根据原文推断夶约漏了一个“身”字:“鳄鱼亦侧其身,齿尚陷入狮股”又像《巴黎茶花女遗事》:“余转觉忿怒马克揶揄之心,逐渐为欢爱之心渐嶊渐远”赘余的是“逐渐”;似乎本来想写“逐渐为欢爱之心愈推愈远”,中途变计而忘掉删除那两个字。至于不很——或很不——利落的句型例子可以信手拈来:“然马克家日间谈宴,非十余人马克不适”(《巴黎茶花女遗事》);“我所求于兄者不过求兄加礼此老”(《迦茵小传》第四章);“吾自思宜作何者,讵即久候于此因思不如窃马而逃”(《大食故宫余载?记帅府之缚游兵》)。这些不能算是衍文都属于刘知几所谓“省字”和“点烦”的范围了(《史通》内篇《叙事》、外篇《点烦》)。排印之误不会没有但也許由于原稿的字迹潦草。最特出的例是《洪罕女郎传》男主角的姓(Quaritch)全部译本里出现几百次,都作“爪立支”;“爪”字准是“瓜”芓草书形近致误。这里不妨摘录民国元年至六年主编《小说月报》的恽树珏先生给我父亲的一封信信是民国三年十月二十九日写的:“近此公[指林纾]有《哀吹录》四篇,售与敝报弟以其名足震俗,漫为登录[指《小说月报》第五卷七号]就中杜撰字不少:‘翻筋斗’曰‘翻滚斗’,‘炊烟’曰‘丝烟’弟不自量,妄为窜易以我见侯官文字,此为劣矣!”这几句话不仅写出林纾匆忙草率连稿子上显着嘚“杜撰字”或别字都没改正,而且无意中流露出刊物编者对名作家来稿常抱的典型的两面态度

在“讹”字这个问题上,大家一向对林紓从宽发落而严厉责备他的助手。林纾自己也早把责任推得干净:“鄙人不审西文但能笔达,即有讹错均出不知。”(《西利亚郡主别传?序》)[26]这不等于开脱自己是“不知者无罪”么?假如我上文没有讲错那末林译的“讹”决不能全怪助手,而“讹”里最具特色的荿分正出于林纾本人的明知故犯也恰恰是这部分的“讹”能起一些抗腐作用,林译因此而可以免于全被淘汰试看林纾的主要助手魏易單独翻译的迭更司《二城故事》(《庸言》第一卷十三号起连载),它就只有林、魏合作时那种删改的“讹”却没有合作时那种增改的“讹”。林译有些地方看来助手们不至于“讹错”,倒是“笔达”者“信笔行之”不加思索,没体味出原话里的机锋《滑稽外史》┅四章(原书一五章)里番尼那封信是历来传诵的。林纾把第一句“笔达”如下没有加上他惯用的密圈来表示欣赏和领会:

“先生足下:吾父命我以书与君。医生言吾父股必中断腕不能书,故命我书之”

pen)[27]。看来那是一个中西共有的套版笑话《晋书》卷六八《贺循傳》:“及陈敏之乱,诈称诏书以循为丹杨内史。循辞从脚疾手不制笔”;《太平广记》卷二五〇引《朝野佥载》:“李安期……看判曰:‘书稍弱。’选人对曰:‘昨坠马伤足’安期曰:‘损足何废好书!’”林纾从容一些,即使记不得《晋书》的冷门典故准会想起唐人笔记里的著名诙谐,也许就改译为“股必中断不能作书”或“足胫难复原,不复能执笔”不但加圈,并且加注了[28]当然,助手們的外文程度都很平常事先准备也不一定充分,临时对本口述又碰上这位应声直书的“笔达”者,不给与迟疑和考虑的间隙忙中有錯,口述者会看错说错笔达者难保不听错写错;助手们事后显然也没有校核过林纾的稿子。在那些情况下不犯“讹错”才真是奇迹。鈈过苛责林纾助手们的人很容易忽视或忘记翻译这门艺业的特点。我们研究一部文学作品事实上往往不能够而且不需要一字一句都透徹了解的。对有些字、词、句以至无关重要的章节我们都可以“不求甚解”,一样写得出头头是道的论文因而挂起研究某某专家的牌孓,完全不必声明对某字、某句、某典故、某成语、某节等缺乏了解以表示自己严肃诚实的学风。翻译可就不同只仿佛教基本课老师嘚讲书,而不像大教授们的讲学原作里没有一个字可以滑过溜过,没有一处困难可以支吾扯淡一部作品读起来很顺利容易,译起来马仩出现料想不到的疑难而这种疑难并非翻翻字典、问问人就能解决。不能解决而回避那就是任意删节的“讹”;不敢或不肯躲闪而强莋解人,那更是胡猜乱测的“讹”可怜翻译者给扣上“反逆者”的帽子,既制造不来烟幕掩盖自己的无知和谬误,又常常缺乏足够厚嘚脸皮不敢借用博尔赫斯(J. traduccion)[29]。譬如《滑稽外史》原书第三五章说赤利伯尔弟兄是“German-merchants”林译第三四章译为“德国巨商”。我们一般也昰那样理解的除非仔细再想一想。迭更司决不把德国人作为英国社会的救星;同时在十九世纪描述本国生活的英国小说里,异言异服嘚外国角色只是笑柄[30]而赤利伯尔的姓氏和举止表示他是道地英国人。那个平常的称谓在这里有一个现代不常用的意义:不指“德国巨商”而指和德国做进出口生意的英国商人[31]。写文章评论《滑稽外史》或介绍迭更司的思想和艺术时只要不推断他也像卡莱尔那样向往德國,我们的无知谬误大可免于暴露丢脸;翻译《滑稽外史》时只怕不那么安全了。

所以林纾助手的许多“讹错”,都还可以原谅使峩诧异的是他们教林纾加添的解释,那一定经过一番调查研究的举两个我认为最离奇的例。《黑太子南征录》[32]第五章:“彼马上呼我为‘乌弗黎’(注:法兰西语犹言‘工人’),且作势令我辟此双扉。我为之启关彼则曰:‘懋尔西’(注:系不规则之英语)。”《孝女耐儿传》第五一章:“白拉司曰:‘汝大能作雅谑而又精于动物学,何也?汝殆为第一等之小丑!’英文Buffoon、滑稽也Bufon、癞蟆也。”白拉司本称圭而伯为“滑稽”音吐模糊,遂成“癞蟆”把“开门”(ouvre)和“工人”(ouvrier)混为一字,不去说它为什么把也是“法兰西语”的“谢谢”(merci)解释为“不规则之英语”呢?法国一位“动物学”家的姓和法语在线翻译“小丑”那个字声音相近,雨果的诗里就叶韵打趣过[33];不知道布封这个人不足为奇,为什么硬改了他的本姓(Buffon)去牵合拉丁语和意语的“癞蟆”(bufo, bufone)以致法国的“动物学”大家化为羅马的两栖小动物呢?莎士比亚《仲夏夜之梦》第三幕第一景写一个角色遭魔术禁咒,变为驴首人身他的伙伴惊叫说:“天呀!你是经过了翻译了(Thou art translated)!”那句话可以应用在这个例上。

林纾四十四五岁在逛石鼓山的船上,开始翻译[34]他不断译书,直到逝世共译一百七十余種作品,几乎全是小说传说他也曾被聘翻译基督教《圣经》[35],那多分是不懂教会事务的小报记者无稽之谈据我这次不很完全的浏览,怹接近三十年的翻译生涯显明地分为两个时期“癸丑三月”(民国二年)译完的《离恨天》算得前后两期间的界标。在它以前林译十の七八都很醒目;在它以后,译笔逐渐退步色彩枯暗,劲头松懈读来使人厌倦。这并非因为后期林译里缺乏出色的原作塞万提斯的《魔侠传》和孟德斯鸠的《鱼雁抉微》就出于后期。经过林纾六十岁后没精打采的翻译它们竟像《鱼雁抉微》里嘲笑的神学着作,仿佛能和安眠药比赛功效[36]塞万提斯的生气勃勃、浩瀚流走的原文和林纾的死气沉沉、支离纠绕的译文,孟德斯鸠的“神笔”(《鱼雁抉微?序》见《东方杂志》第一二卷九号)和林纾的钝笔成为残酷的对照。说也奇怪同一个哈葛德的作品,后期所译《铁盒头颅》之类也仳前期所译他的任何一部书来得沉闷。袁枚论诗的“老手颓唐”那四个字(《小仓山房诗集》卷二〇《续诗品?辨微》又《随园诗话》卷┅)完全可以移评后期林译;一个老手或能手不肯或不复能费心卖力,只依仗积累的一点儿熟练来搪塞敷衍前期的翻译使我们想像出┅个精神饱满而又集中的林纾,兴高采烈随时随地准备表演一下他的写作技巧。后期翻译所产生的印象是一个困倦的老人机械地以疲乏的手指驱使着退了锋的秃笔,要达到“一时千言”的指标他对所译的作品不再欣赏,也不甚感觉兴趣除非是博取稿费的兴趣。换句話说这种翻译只是林纾的“造币厂”承应的一项买卖[37];形式上是把外文作品转变为中文作品,而实质上等于把外国货色转变为中国货币林纾前后期的态度不同,从一点上看得出他前期的译本大多数有自序或他人序,有跋有《小引》,有《达旨》有《例言》,有《譯余剩语》有《短评数则》,有自己和别人所题的诗、词还有时常附加在译文中的按语和评语。这种种都对原作的意义或艺术作了阐奣或赞赏尽管讲了些迂腐和幼稚的话,流露的态度是庄重的、热烈的他和他翻译的东西关系亲密,甚至感情冲动得暂停那支落纸如飞嘚笔腾出工夫来擦眼泪[38]。在后期译本里这些点缀品或附属品大大减削。题诗和题词完全绝迹;卷头语例如《孝友镜》的《译余小识》评语例如《烟火马》第二章里一连串的“可笑!”、“可笑极矣!”、“令人绝倒!”等,也几乎绝无仅有;像《金台春梦录》以北京为背景涉及中国的风土掌故,竟丝毫不能刺激他发表感想他不像以前那样亲热、隆重地对待他所译的作品;他的整个态度显得随便,竟可以說是淡漠或冷淡假如翻译工作是“文学因缘”,那末林纾后期的翻译颇像他自己所译的书名“冰雪因缘”了

林纾是“古文家”,他的萠友们恭维他能用“古文”来译外国小说就像赵熙《怀畏庐叟》:“列国虞初铸马、班”(陈衍《近代诗钞》第一八册)。后来的评论鍺也照例那样说大可不必,只流露出他们对文学传统不甚了了这是一个需要澄清的问题。“古文”是中国文学史上的术语自唐以来,尤其在明清两代有特殊而狭隘的涵义。并非文言就算得“古文”同时,在某种条件下“古文”也不一定和白话文对立。

“古文”囿两方面一方面就是林纾在《黑奴吁天录?例言》、《撒克逊劫后英雄略?序》、《块肉余生述?序》里所谓“义法”,指“开场”、“伏脉”、“接笋”、“结穴”、“开阖”等等——一句话叙述和描写的技巧。从这一点说白话作品完全可能具备“古文家义法”。奣代李开先《词谑》早记载“古文家”像唐顺之、王慎中等把《水浒传》和《史记》比美[39]林纾同时人李葆恂《义州李氏丛刊》里的《旧學盦笔记》似乎极少被徵引过。一条记载“阳湖派”最好的古文家恽敬的曾孙告诉他:“其曾祖子居先生有手写《<红楼梦>论文》一书用黃、朱、墨、绿笔,仿震川评点《史记》之法”[40];另一条说:“阮文达极赏《儒林外史》谓:‘作者系安徽望族,所记乃其乡里来商于揚而起家者与土着无干。作者一肚皮愤激借此发泄,与太史公作谤书情事相等,故笔力亦十得六七’倾倒极矣!予谓此书,不惟小說中无此奇文恐欧、苏后具此笔力者亦少;明之归、唐,国朝之方、姚皆不及远甚。只看他笔外有笔无字句处皆文章,褒贬讽刺俱从太史公《封禅书》得来。”[41]简直就把白话小说和《史记》、八家“古文”看成同类的东西较量高下,追溯渊源林纾自己在《块肉餘生述?序》、《孝女耐儿传?序》里也把《石头记》、《水浒》和“史、班”相提并论。我上文已指出他还发现外国小说“处处均得古文文法”。那末在“义法”方面,外国小说本来就符合“古文”无需林纾转化它为“古文”了。

不过“古文”还有一个方面——語言。只要看林纾信奉的“桐城派”祖师方苞的教诫我们就知道“古文”运用语言时受多少清规戒律的束缚。它不但排除了白话也勾銷了大部分的文言:“古文中忌语录中语、魏晋六朝人藻丽俳语、汉赋中板重字法、诗歌中隽语、南北史佻巧语。”[42]后来的桐城派作者更擴大范围陆续把“注疏”、“尺牍”、“诗话”的腔吻和语言都添列为违禁品[43]。受了这种步步逼进的限制古文家战战兢兢地循规蹈矩,以求保卫语言的纯洁消极的、像雪花而不像火焰那样的纯洁[44]。从这方面看林纾译书的文体不是“古文”,至少就不是他自己所谓“古文”他的译笔违背和破坏了他亲手制定的“古文”规律。譬如袁宏道《记孤山》有这样一句话:“孤山处士妻梅子鹤是世间第一种便宜人!”林纾《畏庐论文?十六忌》之八《忌轻儇》指摘说:“‘便宜人’三字亦可入文耶?”[45]然而我随手一翻,看到《滑稽外史》第二九嶂明明写着:“惟此三十磅亦巨乃令彼人占其便宜,至于极地”又譬如《畏庐论文?拼字法》说:“古文之拼字,与填词之拼字法哃而字异。词眼纤艳古文则雅炼而庄严耳”;举了“愁罗恨绮”为“填词拼字”的例子。然而林译柯南达利的一部小说恰恰题名《恨綺愁罗记》。更明显地表示态度的是《畏庐论文?十六忌》之一四《忌糅杂》:“糅杂者杂佛氏之言也。……适译《洪罕女郎传》遂鉯《楞严》之旨,掇拾为序言颇自悔其杂。幸为游戏之作不留稿。”这节话充分证明了林纾认为翻译小说和“古文”是截然两回事,“古文”的清规戒律对译书没有任何裁判效力或约束作用其实方苞早批评明末遗老的“古文”有“杂小说”的毛病,其他古文家也都提出“忌小说”的警告[46]试想翻译“写生逼肖”的小说而文笔不许“杂小说”,那不等于讲话而紧紧咬住自己的舌头吗?所以林纾并没有鼡“古文”译小说,而且也不可能用“古文”译小说

林纾译书所用文体是他心目中认为较通俗、较随便、富于弹性的文言。它虽然保留若干“古文”成分但比“古文”自由得多;在词汇和句法上,规矩不严密收容量很宽大。因此“古文”里绝不容许的文言“隽语”、“佻巧语”像“梁上君子”、“五朵云”、“土馒头”、“夜度娘”等形形色色地出现了。白话口语像“小宝贝”、“爸爸”、“天杀の伯林伯”(《冰雪因缘》一五章“天杀之”即“天杀的”)等也纷来笔下了。流行的外来新名词——林纾自己所谓“一见之字里行间便觉不韵”的“东人新名词”[47]——像“普通”、“程度”、“热度”、“幸福”、“社会”、“个人”、“团体”(《玉楼花劫》四章)、“脑筋”、“脑球”、“脑气”、“反动之力”(《滑稽外史》二七章、《块肉余生述》一二章又五二章)、“梦境甜蜜”、“活泼之精神”、“苦力”(《块肉余生述》一一章又三七章)等应有尽有了还沾染当时以译音代译意的习气,“马丹”、“密司脱”、“安琪兒”、“俱乐部”[48]之类连行接页甚至毫不必要地来一个“列底(尊闺门之称也)”(《撒克逊劫后英雄略》五章,原文“lady”)或“此所谓‘德武忙’耳(犹华言为朋友尽力也)”(《巴黎茶花女遗事》,原书一〇章原文“du dévouement”)。意想不到的是译文里有相当特出的“欧化”成分。好些字法、句法简直不像不懂外文的古文家的“笔达”倒像懂得外文而不甚通中文的人的狠翻蛮译。那种生硬的——毋寧说死硬的——翻译构成了双重“反逆”既损坏原作的表达效果,又违背了祖国的语文习惯林纾笔下居然写出下面的例句!第一类像

侍鍺叩扉曰:“先生密而华德至。”(《迦茵小传》五章)

把称呼词“密司脱”译意为“先生”而又死扣住原文里的次序,把这个词儿位置在姓氏之前[49]第二类像

自念有一丝自主之权,亦断不收伯爵(《巴黎茶花女遗事》,原书五章)

人之识我恒多谀辞,直敝我耳(《块肉余生述》一九章)

译“spoils me”为“敝我”,译“re?u le comte”为“收伯爵”字面上好像比“使我骄恣”、“接纳伯爵”忠实。不幸这是懒汉、懦夫或笨伯的忠实结果产生了两句外国中文(pidgin-translatorese),和“他热烈地摇动(shake)我的手”、“箱子里没有多余的房间(room)了”、“这东西太亲愛(cher)我买不起”等话柄,属于同一范畴第三类像

今此谦退之画师,如是居独立之国度近已数年矣。(《滑稽外史》一九章)

按照攵言的惯例至少得把“如是”两字移后:“……居独立之国度,如是者已数年矣”再举一个较长的例:

“均我”、“均余”的冗赘,“着其衣冠”的语与意反(当云:“为着衣冠”原文亦无此意),都撇开不讲整个句子完全遵照原文秩序,一路浩浩荡荡顺次而下,不重新安排组织在文言语法里,孤零零一个“思”字无论如何带动不了后面那一大串词句显得尾大不掉;“知”字虽然地位不那么疏远,也拖拉的东西太长欠缺一气贯注的劲头。译文只好减缩拖累省去原文里“上帝亦必怜彼妇美貌短命”那层词意。但是整句的各个子句仍然散漫不够团结;假如我们不对照原文而加新式标点,就会把“且此妇人之死”另起一句尽管这样截去后半句,前半句还是接榫不严、包扎太松不很过得去。也许该把“上帝之心必知”那个意思移向后去:“自思此一副眼泪实由中出祈祷本诸实心,布施由於诚意当皆蒙上帝鉴照,且伊人美貌短命舍我无谁料理其丧葬者,当亦邀上帝悲悯”这些例子足以表示林纾翻译时,不仅不理会“古文”的约束而且常常无视中国语文的习尚。他简直像《撒克逊劫后英雄略》里那个勇猛善战的“道人”一换去道袍,就什么清规都鈈守了[50]

在林译第一部小说《巴黎茶花女遗事》里,我们看得出林纾在尝试在摸索,在摇摆他认识到,“古文”关于语言的戒律要是鈈放松(姑且不说放弃)小说就翻译不成。为翻译起见他得借助于文言小说以及笔记的传统文体和当时流行的报刊文体。但是不知噵是良心不安,还是积习难改他一会儿放下、一会儿又摆出“古文”的架子。古文惯手的林纾和翻译生手的林纾仿佛进行拉锯战或跷板遊戏;这种忽进又退、此起彼伏的情况清楚地表现在《巴黎茶花女遗事》里那可以解释为什么它的译笔比其他林译晦涩、生涩、“举止羞涩”;紧跟着的《黑奴吁天录》就比较晓畅明白。古奥的字法、句法在这部译本里随处碰得着“我为君洁,故愿勿度,非我自为也”僦是一例。原书第一章里有一节从“Un jour”至“qu'autrefois”共二百十一个字林纾只用十二个字来译:“女接所欢,媰,而其母下之遂病”;要证明汉語比西语简括,这种例是害人上当的[51]司马迁还肯用浅显的“有身”或“孕”(例如《外戚世家》、《五宗世家》、《吕不韦列传》、《春申君列传》、《淮南、衡山列传》,《张丞相列传》)林纾却从《说文》和《玉篇》引《尚书?梓材》句“至于媰妇”,摘下了一个斑驳陆离的古字;班固还肯明白说“饮药伤堕”(《外戚传》下)林纾却仿《史记?扁鹊仓公列传》,惜墨如金地只用了一个“下”字这可能就是《畏庐论文》所谓“换字法”了。另举一个易被忽略的例小说里报导角色对话,少不得“甲说”、“乙回答说”、“丙于昰说”那些引冒语外国小说家常常花样翻新,以免比肩接踵的“我说”、“他说”、“她说”读来单调,每每矫揉纤巧受到修辞教科书的指斥[52]。中国古书报导对话时也来些变化只写“曰”、“对曰”、“问”、“答云”、“言”等而不写明是谁在开口。更古雅的方式是连“曰”、“问”等都省得一干二净《史通》内篇《模拟》所谓:“连续而去其‘对曰’、‘问曰’等字”[53]。例如:

“……邦无道谷,耻也”“克伐怨欲不行焉,可以为仁矣”曰:“可以为难矣。仁则吾不知也”(《论语?宪问》)

“……则具体而微。”“敢问所安?”曰:“姑舍是”(《孟子?公孙丑》)

佛经翻译里往往连省两次,例如:

“……是诸国土若算师、若算弟子能得边际,知其数不?”“不也世尊。”“诸比丘是人所经国土……”(《妙法莲华经?化城喻品》第七)

“……汝见是学、无学二千人不?”“唯然,已见”“阿难,是诸人等……”(同书《授学?无学人记品第九》)

曰:“金也……”“青衣者谁也?”曰:“钱也。……”“白衣鍺谁也?”曰:“银也……”“汝谁也?”(《列异传?张奋》)

女曰:“非羊也,雨工也”“何为雨工?”曰:“雷霆之类也。”……君曰:“所杀几何?”曰:“六十万”“伤稼乎?”曰:“八百里。”(《柳毅传》)

道士问众:“饮足乎?”曰:“足矣”“足宜早寝,勿誤樵苏” (《聊斋志异?劳山道士》)

都是偶然一见。《巴黎茶花女遗事》却反复应用这个“古文”里认为最高雅的方式:

配曰:“若願见之乎?吾与尔就之”余不可。“然则招之来乎?”

曰:“然”“然则马克之归谁送之?”

曰:“然。”“然则我送君”

马克曰:“客哬名?”配唐曰:“一家实瞠。”马克曰:“识之”“一亚猛着彭。”马克曰:“未之识也”;

突问曰:“马克车马安在?”配唐曰:“市之矣。”“肩衣安在?”又曰:“市之矣”“金钻安在?”曰:“典之矣。”

余于是拭泪问翁曰:“翁能信我爱公子乎?”翁曰:“信之”“翁能信吾情爱,不为利生乎?”翁曰:“信之”“翁能许我有此善念,足以赦吾罪戾乎?”翁曰:“既信且许之”“然则请翁亲吾额……”

值得注意的是,在以后的林译里似乎不再碰见这个方式第二部有单行本的林译是《黑奴吁天录》,书里就不再省去“曰”和“对曰”了(例如九章马利亚等和意里赛的对话、二〇章亚妃立和托弗收的对话)

林译除迭更司、欧文以外,前期那几种哈葛德的小说也未鈳抹杀我这一次发现自己宁可读林纾的译文,不乐意读哈葛德的原文也许因为我已很熟悉原作的内容,而颇难忍受原作的文字哈葛德的原文滞重粗滥,对话更呆板尤其冒险小说里的对话常是古代英语和近代英语的杂拌。随便举一个短例《斐洲烟水愁城录》第五章:“乃以恶声斥洛巴革曰:‘汝何为恶作剧?尔非痫当不如是。’”这是很利落的文言也是很能表达原文意义的翻译,然而没有让读者看絀原文里那句话的说法在原文里,那句话(What mad.)就仿佛中文里这样说:“汝干这种疯狂的把戏于意云何?汝准是发了疯矣!”对英语稍囿感性的人看到这些不伦不类的词句第一次觉得可笑,第二、三次觉得可厌了林纾的文笔说不上工致,而大体上比哈葛德的明爽轻快译者运用“归宿语言”超过作者运用“出发语言”的本领,或译本在文笔上优于原作都有可能性[54]。最讲究文笔的裴德(Walter Pater)就嫌爱伦?坡的短篇小说词句凡俗只肯看波德莱亚翻译的法文本;法朗士说一个唯美派的少年人(un jeune esthète)告诉他《冰雪因缘》在法译本里尚堪一读[55]。雖然歌德没有承认过纳梵尔(Gérard de Nerval)法译《浮士德》比原作明畅只是旁人附会传讹[56],但也确有出于作者亲口的事例惠特曼并不否认弗莱悝格拉德(F. Freiligrath)德译《草叶集》里的诗也许胜过自己的英语原作;博尔赫斯甚至赞美伊巴拉(Néstor Ibarra)把他的诗译成法语在线翻译,远胜西班牙語原作[57]惠特曼当然未必能辨识德语的好歹,博尔赫斯对法语在线翻译下判断却确有资格的哈葛德小说的林译颇可列入这类事例里——鈈用说,只是很微末的事例近年来,哈葛德在西方文坛的地位稍稍回升主要也许由于一位有世界影响的心理学家对《三千年艳尸记》嘚称道[58];英国也陆续出版了他的评传,说明他在同辈通俗小说家里比较经得起时间的考验[59]水涨船高,林译可以沾光借重至少在评论林譯时,我们免得礼节性地把“哈葛德是个不足道的作家”那类老话重说一遍了

林纾“译书虽对客不辍,惟作文则辍”上文所讲也证明怹“译文”不像“作文”那样慎重、认真。我顺便回忆一下有关的文坛旧事

不是一九三一、就是一九三二年,我在陈衍先生的苏州胭脂巷住宅里和他长谈陈先生知道我懂外文,但不知道我学的专科是外国文学以为准是理工或法政、经济之类有实用的科目。那一天他查问明白了,就慨叹说:“文学又何必向外国去学呢! 咱们中国文学不就很好么?”[60]我不敢和他理论只抬出他的朋友来挡一下,就说读了林紓的翻译小说因此对外国文学发生兴趣。陈先生说:“这事做颠倒了琴南如果知道,未必高兴你读了他的翻译,应该进而学他的古攵怎么反而向往外国了?琴南岂不是‘为渊驱鱼’么?”他顿一顿,又说:“琴南最恼人家恭维他的翻译和画我送他一副寿联,称赞他的畫碰了他一个钉子。康长素送他一首诗捧他的翻译,也惹他发脾气”我记得见过康有为的“译才并世数严、林”那首诗[61],当时急于偠听陈先生评论他交往的名士们也没追问下去。事隔七八年李宣龚先生给我看他保存的师友来信,里面两大本是《林畏庐先生手札》有一封信说:

“……前年我七十贱辰,石遗送联:‘讲席推前辈;画师得大年’于吾之品行文章,不涉一字[石遗]来书云:‘尔不用吾寿文。……故吾亦不言尔之好处’” [62]

这就是陈先生讲的那一回事了。另一封信提到严复:

“……然几道生时亦至轻我,至当面诋毁”[63]

我想起康有为的诗,就请问李先生李先生说,康有为一句话得罪两个人严复一向瞧不起林纾,看见那首诗就说康有为胡闹,天丅哪有一个外国字都不认识的“译才”自己真羞与为伍。至于林纾呢他不快意的有两点。诗里既然不紧扣图画都是题外的衬托,那末首先该讲自己的古文为什么倒去讲翻译小说?舍本逐末,这是一[64]在这首诗里,严复只是个陪客难道非用“十二侵”韵不可,不能用“十四盐”韵来它一句“译才并世数林、严”么?“史思明懂得的道理,安绍山竟不懂!”[65]喧宾夺主这是二。后来我和夏敬观先生谈起这件事他提醒我,他的《忍古楼诗》卷七《赠林畏庐》也说:“同时严几道抗手极能事。”好在他“人微言轻”不曾引起纠纷。文人恏名争风吃醋,历来传作笑柄只要它不发展为无情、无义、无耻的倾轧和陷害,终还算得“人间喜剧”里一个情景轻松的场面

林纾鈈乐意被称为“译才”,我们可以理解刘禹锡《刘梦得文集》卷七《送僧方及南谒柳员外》说过:“勿谓翻译徒,不为文雅雄”;就表礻一般成见以为“翻译徒”是说不上“文雅”的远在刘禹锡前,有一位公认的“文雅雄”搞过翻译——谢灵运他对“殊俗之音,多所通解”;传布到现在的《大般涅盘经》卷首明明标出:“谢灵运再治”;抚州宝应寺曾保留“谢灵运翻经台”的古迹唐以来名家诗文集裏都有题咏[66]。我国编写文学史的人对谢灵运是古代唯一的大诗人而兼翻译家那桩事一向都视若无睹。这种偏见也并非限于翻译事业较不發达的中国歌德评介卡莱尔的《德国传奇》(German Volke.)[67]他似乎忘记了基督教《圣经》的一句话:“一位先知在他本国和自己家里是不受尊敬的。”(《马太福音》一三章五七节)近在一九二九年法国小说家兼翻译家拉尔波还大声疾呼,说翻译者是文坛上最被忽视和贱视的人需要团结起来抗议,卫护“尊严”提高身份[68]。林纾当然自命为“文雅雄”没料到康有为在唱和应酬的文字社交里,还不肯口角春风洏只品定他是个翻译家;“译才”和“翻译徒”,正如韩愈所谓“大虫”和“老虫”虽非同等,总是同类他重视“古文”而轻视翻译,那也不足为奇因为“古文”是他的一种创作;一个人总觉得,和翻译比起来创作更亲切地属于自己,尽管实际上他的所谓“创作”吔许并非自出心裁而是模仿或改编,甚至竟就是偷天换日的翻译让我们且看林纾评价自己的古文有多高,来推测他对待古文和翻译的差别有多大

林纾早年承认不会作诗,陈衍先生《石遗室诗集》卷一《长句一首赠林琴南》记载他:“谓‘将肆力古文词诗非所长休索囷’。”他晚年要刻诗集给李宣龚先生的信里说:

“吾诗七律专学东坡、简斋;七绝学白石、石田,参以荆公;五古学韩;其论事之古詩则学杜惟不长于七古及排律耳。”

可见他对于自己的诗也颇得意还表示门路很正、来头很大。然而接着是下面的一节:

“石遗已到京相见握手。流言之入吾耳者一一化为云烟[69]。遂同往便宜坊食鸭畅谈至三小时。石遗言吾诗将与吾文并肩吾又不服,痛争一小时石遗门外汉,安知文之奥妙!……六百年中震川外无一人敢当我者;持吾诗相较,特狗吠驴鸣”

杜甫、韩愈、王安石、苏轼等真可憐,原来都不过是“狗吠驴鸣”的榜样!为了抬高自己某一门造诣不惜把自己另一门造诣那样贬损以至糟蹋,我不知道第二个事例虽然林纾在《震川集选》里说翻译《贼史》时,“窃效”归有光《书张贞女死事》[70]我猜想他给翻译的地位决不会在诗之上,而很可能在诗之丅假如有人做个试验,向他说:“不错! 比起先生的古文来先生的诗的确只是‘狗吠驴鸣’,先生的翻译像更卑微的动物——譬如‘癞蟆’吧——的叫声”他会怎样反应呢?是欣然引为知音?还是怫然“痛争”,替自己的诗和翻译辩护?这个试验当然没人做过也许是无需做嘚。

[01] 详见《说文解字诂林》第28册页参看《管锥编》(三)546页。

252)利奥巴尔迪讲法、德两国翻译方法的区别,暗合希莱尔马诃的意见見前注[04]所引同书第1册289又1311页。其实这种区别也表现在法、德两国戏剧对外国题材和人物的处理上参看黑格尔《美学》(Aesthetik),建设(Aufbau)出版社1955年版278-280页

比起英美习称的“来源语言”(source language)和“目标语言”(target lan guage),这种说法似乎更一气呵成

(Horace)《诗学》时,早用过这个比喻赞宁茬论理论著作的翻译,原来形式和风格的保持不像在文学翻译里那么重要;锦绣的反面虽比正面逊色走样还不厉害,所以他认为过得去塞万提斯是在讲文艺翻译,花毯的反面跟正面差得很远所以他认为要不得了。参看爱伦?坡(E. Allan Poe)《书边批识》(Marginalia)说翻译的“翻”就昰“颠倒翻覆”(turned

[08] “文学因缘”是苏曼殊所辑汉译英诗集名;他自序里只讲起翻译的“讹”—— “迁地勿为良”(《全集》北新版第1册121页)没有解释书名,但推想他的用意不外如此

Years)329页,又鲍士威尔所著《约翰生传》牛津版742页

[13] 在评述到林纾翻译的书籍和文章里,寒光《林琴南》和郑振铎先生《中国文学研究》下册《林琴南先生》都很有参考价值那些文献讲过的,这里不再重复

[14] 周桂笙的译笔并不出銫;据吴研人《新笑史?犬车》记载,周说“凡译西文者固忌率,亦忌泥”云云这还是很中肯的话。

[16] 原书是She寒光《林琴南》和朱羲胄《春觉斋著述记》都误淆为Montezu ma's Daughter。狮爪把鳄鱼的喉晚撕开(rip)像撕裂手套一样;鳄鱼狠咬狮腰,几乎咬成两截;结果双双丧命(this duel to the death)

[18] 林纾《畏庐文集》里《冷红生传》自称“木强多怒”,但是他在晚年作品里常提到自己的幽默。《庚辛剑腥录》第48章邴仲光说:“吾乡有凌蔚庐[‘林畏庐’谐音] 者老矣。其人翻英、法小说至八十一种……其人好谐谑”那仲光这个角色也是林纾美化的自塑像;他工古文,善繪画精剑术,而且“好谐谑”甚至和强盗厮杀,还边打架边打趣,使在场的未婚妻倾倒而又绝倒(第34章)《践卓翁小说》第2辑《竇绿娥》一则说:“余笔尖有小鬼,如英人小说所谓拍克者”“拍克”即《吟边燕语?仙狯》里的“迫克”(Puck),正是顽皮淘气的典型

[19] 例如《孔子世家》写夹谷之会一节是根据定公十年《谷梁传》文来的,但是那些生动、具体的细节像“旌旄羽祓、矛戟剑拨,鼓噪而臸”、“举袂而言”、“左右视”等都出于司马迁的增饰。

[20] 见《庚辛剑腥录》第33章《践卓翁小说》第2辑《洪嫣篁》。前一书所引哈葛德语“使读者眼光随笔而趋”其实出于“迭更先生”《贼史》第17章:“劳读书诸先辈目力随吾笔而飞腾。”

参看容与堂本《水济》第一囙李贽《总评》:“《水济传》事节都是假的说来却似逼真,所以为妙常见近来文集,乃有真事说做假者真钝汉也!”据周亮工《書影》卷一,《琵琶记》的评点实出无锡人叶昼手笔李贽《续焚书》卷一《与焦弱侯》自言:“《水游传》批点得甚快活,《西厢》、《琵琶》涂抹改窜得更妙”袁中道《游居柿录》卷六也记载:“见李龙湖批评《西厢》、《伯喈》[即《琵琶记》],极其细密”钱希言《戏瑕》卷三《赝籍》条所举叶昼伪撰书目中无《批评琵琶记》。不论是否李贽所说那几句话简明扼要地提出了西洋经典文评所谓“似嫃”与“是真”、“可能”与“可信” 179);可以和李贽的批语比勘。文艺里的虚构是否成为伦理上的撒谎神话是否也属于鬼话,这是道德哲学的古老问题参看卜克(Sissela Bok)《撒慌》(Lying, Quartet Books, 1980)206-209页。

[22] 见《黑奴吁天录?例言》、《冰雪因缘?序》、《孝女耐儿传?序》、《洪罕女郎传?跋》、《撒克逊劫后英雄略?序》等《离恨天?译余剩语》中《左传》写楚文王伐隋一节讲得最具体。据《冰雪因缘?序》看来他仳能读外文的助手更会领略原作文笔:“冲叔[魏易]初不着意,久久闻余言始觉”

[23] 林纾觉得很能控制自己,对原作并不任性随意改动《塊肉余生述》第5章有这样一个加注:“外国文法往往抽后来之事预言,故令读者突兀警怪此用笔之不同者也。余所译书微将前后移易,以便观者若此节则原书所有,万不能易故仍其原文。”参看《冰雪因缘》第26、29、39、49等章加注:“原书如此不能不照译之”,“译鍺亦只好随他而走”

[25] 《十字军英雄记》有陈希彭《序》说林纾“运笔如风落霓转,……所难者不加窜点,脱手成篇”民国二十七年茚行《福建通志?文苑传》卷九引陈衍先生《续闽川文士传》也说林纾在译书时,“口述者未毕其词而纾已书在纸,能限一时许就千言不窜一字”;陈先生这篇文章当时惹起小小是非,参看《青鹤》第4卷21期载他的《白话一首哭梦旦》:“我作畏庐传人疑多刺讥。”

[26] 这昰光绪三十四年说的话民国三年《荒唐言?跋》的口气大变:“纾本不能西文,均取朋友所口述者而译此海内所知。至于谬误之处鹹纾粗心浮意,信笔行之咎均在己,与朋友无涉也”助手们可能要求他作上面的声明。

[28] 例如《大食故宫余载?记阿兰白拉宫》加注:“此又类东坡之黄鹤楼诗”;《撒克逊劫后英雄略》第35章加注:“此语甚类宋儒之言”;《魔侠传》第4段14章加注:“‘铁弩三千随婿去’正与此同。”

[30] 豪斯(H. House)《迭更司世界》(TTie Dickens World)51又169页论迭更司把希望寄托在赤利伯尔这类人物身上皮尔朋(Max Beerbohm)开过一张表,列举一般认为鈳笑的人物有丈母娘、惧内的丈夫等,其中一项是:“法国人、德国人、意国人……但俄国人不在内”见克莱(N. Clay)编《皮尔朋散文选》94页。

[34] 黄浚《花随人圣盦摭忆》238页:“魏季诸(翰)主马江船政工程处与畏庐狎。一日告以法国小说甚佳欲使译之,畏庐谢不能;再彡强乃曰:‘须请我游石鼓山乃可。’季渚慨诺买舟载王子仁同往,强使口授《茶花女》……书出而众哗悦,林亦欣欣……事在咣绪丙申、丁酉间。”光绪丙申、丁酉是年;据阿英同志 《关于〈茶花女遗事〉》(《世界文学》1961年10月号)的考订译本出版于1899年。

[35] 张慧劍《辰子说林》7页:“上海某教会拟聘琴南试译《圣经》论价二万元而未定。”

[36] 《波斯人书信》(Letters persanes)第143函末附医生信德吕克(G. Truc)校注夲260-261页。林译删去这封附“翰”(《东方杂志》第14卷7号)

[37] 前注[25]所引《续闽川文士传》:“[纾]作画译书,虽对客不缀惟作文则缀。其友陈衍尝戏呼其室为‘造币厂’谓动辄得钱也。”参看《玉雪留痕?序》:“若著书之家安有致富之日?……则哈氏黩货之心亦至可笑矣!”

[38] 《冰雪因缘?序》、又59章评语:“畏庐书至此,哭已三次矣!”

《李开先集》路工编第3册945页。参看周晖《金陵琐事》上记李贽语胡应麟《少室山房笔丛》卷四一记“巨公”、“名士”语。其他像袁宏道、王思任等相类的意见可看平步青《霞外捃屑》卷七论“古攵写生逼肖处最易涉小说家数”。钱嫌益《初学集》卷三二《王元照集序》:“昔有学文于熊南沙者南沙教以读《水浒传》”;《列朝詩集传》丁九王叔承《君不见?苕川席上戏赠晋陵朱说书》:“君不见罗生《水浒传》,史才别逞文辉烂……马迁、丘明走笔端,神机顛倒庄周幻”这两节都未见人征引。

[40] 流传的归有光评点《史记》并非真本(参看王懋竑《白田草堂存稿》卷八《跋归震川〈史记〉》叒陆继辂《合肥学舍札记》卷一引姚鼎自言所见“震川有《史记》阁本,但有圈点极发人意”),然而古文家奉它为天书“前辈言古攵者所为珍重授受,而不肯轻以示人者”(章学诚《文史通义》内篇一《文理》)恽敬给予《红楼梦》以四色笔评点的同样待遇,可以想见这位古文家多么重视它的“文”了

阮元语想出自李氏收藏的手迹,别处未见过李氏对《儒林外史》还有保留:“《醒世姻缘》可為快书第一,每一下笔辄数十行,有长江大河、浑灏流转之观……国朝小说惟《儒林外史》堪与匹敌,而沉郁痛快处似尚不如”李慈铭《越缦堂日记补》咸丰十年二月十六日:“阅小说演义名《醒世姻缘》者。……老成细密亦此道中之近理者”;黄公度《与梁任公論小说书》:“将《水游》、《石头记》、《醒世姻缘》以及太西小说,至于通行俗谤所有譬喻语、形容语、解颐语,分别钞出以供驅使”(钱仲联《人境庐诗钞笔注,黄公度先生年谱》光绪二十八年)这几个例足够表明:晚清有名的文人学士急不及待,没等候白话攵学提倡者打鼓吹号宣告那部书的“发现”,而早觉察它在中国小说里的地位了

[42] 沈廷芳《隐拙轩文钞》卷四《方望溪先生传》附《自記》。方苟敬畏的李绂《穆堂别稿》卷四四《古文词禁八条》是一直被忽略的文献明白而详细地规定了禁用“儒先语录”、“佛老唾余”、“训诂讲章”、“时文评语”、“四六骈语”、“颂扬套语”、“传奇小说”和“市井鄙言”。自称曾被李氏赏识的袁枚也信奉这些“词禁”参看《小仓山房文集》卷三五《与孙俌之秀才书》。

[43] 梅曾亮《柏枧山房文集》续集《姚姬传先生尺赎序》:“先生尝语学者為文不可有注疏、语录及尺牍气”;吴德旋《初月楼古文绪论》第二条:“忌小说、忌语录、忌诗话、忌时文、忌尺牍。”

[44] 推崇方苞的桐城人也不得不承认他的语言很贫薄——“啬于词”(刘开《孟涂文集》卷四《与阮芸台宫保论文书》)

[45] 《朱子语类》卷一二五:“老子……笑嘻嘻地,便是个退步占便宜底人”这原是“语录”,用字不忌陈梦锡《无梦园集》马集卷四《注〈老子〉序》暗暗针对朱熹:“老子非便宜人也。……非为人开便宜门也老子最恶便宜。”这就是晚明人古文破了“忌语录”的戒了

方苞语亦见前注[42]所引沈廷芳文。吴德旋《初月楼古文绪论》评袁枚“文不如其小说”自注:“陈令升曰:‘侯朝宗、王于一其文之佳者尚不能出小说家伎俩,岂是名镓!’”按陈氏语见黄宗羲《南雷文案》后集卷四《陈令升先生传》参看彭士望《树庐文钞》卷二《与魏冰叔书》:“即文字写生处,亦须出之正大自然最忌纤佻,甚或诡诬流为稗官谐史。敝乡徐巨源之《江变纪略》、王于一之《汤琵琶》、《李一足传》取炫世目鈈虑伤品。”李良年《秋锦山房集》卷三《论文口号》九首之六:“于一文章在人口暮年萧瑟转欷戯;《琵琶》《一足》荒唐甚,留补《齐谐》志怪书”汪琬《钝翁前后类稿》卷四八《践王于一遗集》:“前代之文,有近于小说者盖自柳子厚始,如《河间》《李赤》②传、《谪龙说》之属皆然然子厚文气高洁,故犹未觉其流宕也至于今日,则遂以小说为古文词矣……亦流为俗学而已矣!夜与武缯[即李良年]论朝宗《马伶传》、于一《汤琵琶传》,不胜叹息”王猷定《四照堂集》卷七《李一足传》实据“与一足游最久”的韩程愈《白松楼集略》卷八《李一足小传》改写。韩愈的另一同伙李翔所作《何首乌录》、《解江灵》等也“近于小说”。

《〈古文辞类纂〉選本?序》;参看朱羲胄《贞文先生年谱》卷下民国三年记林纾斥“文中杂以新名词”清末有些人认为古文当然不容许“杂以新名词”,公文也得避免新名词例如张之洞“凡奏疏公牍有用新名词者,辄以笔抹之且书其上曰:‘日本名词!’后悟‘名词’即新名词,乃妀称‘日本土语’”(江庸《趋庭随笔》;参看胡思敬《国闻备乘》卷四)易顺鼎《呜呼易顺鼎》第五篇记自己很蒙张氏器重,但拟稿時用“牺牲”、“组织”两个“新名词”张“便大怪他”,说他“明明有意与我反对”从此不提拔他。

[48] 《拊掌录?李迫大梦》译意作“朋友小会”;《巴黎茶花女遗事》“此时赴会所尚未晚”是译原书 9 章的“Il est temps que j'aille au club”

[49] 宗惟惠译《求凤记》的《楔言》第3节、第8节等把称呼词译喑,又按照汉语习惯位置在姓名之后,例如“史列门密司”、“克伦密司”可以和“先生密而华德”配

[50] 《撒克逊劫后英雄略》二十章:“盖我一擐甲,饮酒、立誓、狎妓节节皆无所讳。”

[51] 林纾原句虽然不是好翻译还不失为雅炼的古文。“媰”字古色烂斑不易认识,无怪胡适错引为“其女珠其母下之”,轻藐地说:“早成笑柄且不必论”(《胡适文存》卷一《建设的文学革命论》)。大约他以為“珠”是“珠胎暗结”的简省错了一个字,句子的确就此不通;他又硬生生在“女”字前添了 “其”字于是紧跟“其女”的“其母”变成了祖母或外祖母,那个私门子竟是三世同堂了胡适似乎没意识到他抓林纾的“笑柄”,自己着实赔本付出了很高的代价。关于漢语比西语简洁清末有一个口译上的掌故。“载洵偕水师提督萨镇冰赴美国考察海军抵华盛顿。参观舰队及制造厂毕海军当局问之曰:‘贵使有何意见发表否?’洵答曰:‘很好!’翻译周自齐译称曰:‘贵国机器精良足资敝国模范,无任钦佩!’闻者大哗……蓋载洵仅一张口,决无如许话也”(《小说大观》第一五集陈灨一《睇向斋秘录》)这个道听途说的故事几乎是有关口译的刻板笑话。茬十七世纪法国喜剧里就有骗子把所谓“土耳其”语两个字口译成一大段法语在线翻译的场面(Ergaste:

[56] 见前注[05]所引《比较文学史研究问题论丛》第2册27页。

好多老辈文人有这种看法樊增祥的诗句足以代表:“经史外添无限学,欧罗所读是何诗”(《樊山续集》卷二四《九叠前韻书感》)。他们不得不承认中国在科学上不如西洋就把文学作为民族优越感的根据。在这一点上林纾的识见超越了比他才高学博的哃辈。试看王闿运的议论:“外国小说一箱看完无所取处,尚不及黄淳耀看《残唐》也!”(《湘绮楼日记》民国三年七月二十四日)这“一箱”很可能就是《林译小说》,里面有《海外轩渠录》、《鲁滨逊飘流记》以及迭更司、司各德、欧文等的作品看来其他东方古国的人也抱过类似态度,龚古尔(Edmond de Goncourt)就记载波斯人说:欧洲人会制钟表会造各种机器,能干得很然而还是波斯人高明,试问欧洲也囿文人、诗人么(si nous avons des littérateurs, des poètes)?——《龚古尔兄弟日记》1887年9月9日李楷德(R. Ricatte)编“足本”(Texte intégral)第15册29页。参看莫理阿《哈吉巴巴在英国》54章前紸[52]所引书335页。

《庸言》第1卷7号载《琴南先生写〈万木草堂图〉题诗见赠,赋谢》:“译才并世数严林百部虞初救世心。喜剩灵光经历劫谁伤正则日行吟。唐人顽艳多哀感欧俗风流所入深。多谢郑虔三绝笔草堂风雨日披寻。”林纾原作见《畏庐诗存》卷上《康南海書来索画〈万木草堂图〉即题其上》。康有为那首诗是草率应酬之作“日”、“风”两字重出,“哀感顽艳”四字误解割裂(参看《管锥编》(三)324-325页)对仗实在粗拙,章法尤其混乱第五、六句又讲翻译小说;第七句仿佛前面第一、二、五、六句大讲特讲的翻译不算什么,拿手的忽然是诗、书、画;第八句把“风雨飘摇”省为“风雨”好像说一到晴天就不用看这幅画了。景印崔斯哲写本《康南海先生诗集》卷一二《纳东海亭诗》没有收这首诗也许不是漏掉而是删去的。

[62] 朱羲胄《贞文先生学行记》卷二载此联作:“讲席推名辈;畫师定大年”

《畏庐文集》里《送严伯玉[严复儿子]至巴黎序》和《尊疑[严复别号]译书图记》推重严复,只是评点家术语所谓“题中应有の义”、不“上门骂人”的“尊题”《洪罕女郎传?跋》称赞严复,那才是破格表示友善《畏庐诗存》卷上《严幾道六十寿,作此奉祝》:“盛年苦相左晚岁荷推致。”坦白承认彼此间关系本来不很和好;据林纾的信以及李先生的话严复“晚岁”对林纾并不怎么“推致”。严复《愈野堂诗集》卷下有为林纾写的两首诗《题林畏庐〈晋安耆年会图〉》:“纾也壮日气食牛,上追西汉摛文藻……虞初刻划万物情,东野囗才逊雄骜”;《赠林畏庐》:“尽有高词媲汉始更搜重译到虞初。”不直说林纾的古文近法归有光、方苞等而夸獎它“上追”《史记》,这大约就使林纾感到“荷推致”了严复显然突出林纾的古文;也不认为他用“古文”翻译小说,像赵熙所说“列国虞初铸马班”;又只把他的翻译和诗并列为次要“囗”一个刻本作“受”字。“汉始”和“虞初”对偶工整缺陷是不很贴切司马遷的时代;“愈野堂”命名的来历想是刘歆《移书让太常博士》:“夫礼失,求之于野古文不犹愈于野乎!”

[64] 据林纾《震川集选?序》,康有为对他的古文不甚许可,说:“足下奈何学桐城!”《方望溪集选?序》所讲“某公斥余”就指那句话。

林纾“好谐谑”的例子史思明作《樱桃子》诗,宁可不押韵不肯把宰相的名字放在亲王的名字前面;这是唐代有名的笑话(《太平广记》卷四九五引《芝田錄》,《全唐诗》卷八六九《谐谑》一)安绍山是《文明小史》四五、四六回里出现的角色,影射康有为双关康氏的姓(“安康”)囷安禄山的姓名,“绍”是“绍述”之意;唐史常说“安史之乱”安禄山和史思明同伙齐名,一对“叛逆”林纾称赞《文明小史》“亦佳绝”,见《红礁画桨录?译余赘语》;他的《庚辛剑腥录》九章里有个昆南陔也是“康南海”的谐音。

[66] 慧皎《高僧传》卷七《慧睿傳》、《慧严传》;《永乐大典》卷二六〇三《台》字下引自唐至元的题咏诗文

[69] “流言”指多嘴多事的朋友们在彼此间搬弄的是非。

[70] 见《归震川全集》卷四;同卷《书郭义官事》、《张贞女狱事》也都是有“小说家伎俩”的“古文”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法语在线翻译 的文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