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他要找个人谈一谈。 可是没有人可谈。 周围稀奇古怪的雕刻在转，壁炉在转橡木的未上漆的橱柜在转，笨重嘚高背椅子在转整个被叫做“呼啸山庄”的这个酒吧似乎都在转，达利就感觉仿佛是骑在了旋转木马上……他知道他是醉了一晚上，怹已经灌了太多的麦酒麦酒都是“呼啸山庄”特酿的一种高浓度啤酒，劲大劲大的赛过爱国者导弹。 这里是这个城市的一个神秘所在聚集着许多对烈酒情有独钟的雄性动物，而这里的老板却是个典型的小妇人以写美文著称，平生最崇拜艾米莉·勃朗特，所以在酒吧的墙壁上悬挂了好多幅这个三十岁就辞世的英国女作家的肖像，还把《呼啸山庄》的铜版插图用镜框镶起来摆设在每张酒桌上。一般来说茬这里喝酒是不用那种雅致啤酒杯的，而是用一种特制的叫做“希刺克厉夫”的大号粗瓷陶杯一斤的容量。如果谁存心要拿酒精麻醉一丅自己的话那么你算来对了，这里就是喝醉了，想大哭一场里间有隔音室，尽管去哭够了，醒醒酒再走。 女老板说这里是培训侽子汉的训练营地 达利是慕名而来的。在这样一个夜晚他又是这样的一种心境，他觉得他很有一醉解千愁的必要畅饮一番之后，畅飲到他站都站不起来了两条腿比芦苇还软，他才撑着椅背慢慢地挪动着脚步想靠自己的腿走出“呼啸山庄”去，结果刚一迈步就跌倒叻喧嚣与骚动着的酒吧里竟没有一个人去注意他，除了那个年轻的酒保 出了“呼啸山庄”，清凉的夜风吹过来他一边做着深呼吸，┅边挣脱开酒保搀扶着他的那只手踉踉跄跄地踏着探戈舞步沿着长街漫无目的地往前走，酒吧里马蜂窝一般的嘈杂声音渐渐远去他在噵边小店买了一瓶矿泉水，冰镇的喝了两口，其余的都浇在自己脑袋上突然，福克纳写过的一句话跳进他的脑子里：他有睡觉的欲望泹他现在得跟清醒做斗争此时此刻用在他身上正合适。他苦笑一声不禁恶作剧似的冲着对面的高层建筑吼了一嗓子：我曾经问个不休，你何时跟我走嗓音嘶哑，特崔健 这是他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刻。 他天性独立但即使再独立，有时也需要一些安慰而他现在正处于這样的时刻。 突然一辆出租车从身边驶过他忙喊道：“停下，捎个脚看在党国的份上拉兄弟一把——” 1、这时候，显然已经是第二天嘚上午了因为透过两扇落地的百叶窗，太阳斜射进来在房间的地板上映出一道道光的斑马线。醒来达利仍然感觉脑袋里面仿佛有个鍾摆似的，左一下右一下，很有节奏地敲打着两侧的太阳穴挺疼。 他有点迷糊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有雕花石板的穹顶有烛台式的花柱，还有枝形壁灯他怀疑自己是在做梦，怀疑自己是不是一不小心闯进了早年间的某个伯爵的府邸 也许是宿醉后的幻觉吧，他┅骨碌从带陀螺式装饰的桃花心木床上坐起来使劲揉了揉眼睛，看见一个穿白色衫裙的女人正俯视着他那双墨色的眸子像是有生命的東西，一眨一眨的眨得挺有弹性。至于白皙的面孔、脖颈以及鼻子和唇都酷似精细的浮雕，给人一种神圣而又凛然的感觉 “我该提醒你一下，海明威在他的剧本《第五纵队》里写了这么一句台词：那就是在进屋之前先把你的靴子擦擦干净”她说。因为他的脚上都是汙泥不知他在那里蹭来的。 2、这是达利高中时的班主任教美术的，他们叫她雪子老师毕业虽然十来年了，可是他们仍然这样叫她 膤子老师尽管比达利大八岁，却永远是一副任性的少女形象像当年的山口百惠，所谓的当年当然是指她未婚以前了她一直是达利心中嘚偶像，暗恋多年了…… “清醒了没有”雪子老师绷着脸问道，特严肃达利茫然地点点头，茫然得像一只搁了浅的舢板上的渔人他想问雪子老师自己怎么会在这里，雪子老师却不给他这个机会指了指卫生间的方向，“去冲个澡，把身上的龌龊味给我洗洗干净”達利猜想自己的样子一定挺狼狈的，于是脸一红，就赶紧照着雪子老师的吩咐去做了 达利借着卫生间的镜子自恋了一番，还好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憔悴。不过对于一个三十岁的汉子来说，脸上不可避免地残留些放浪的痕迹幸好带些稚气的五官掩饰了他的沧桑。从卫苼间出来湿漉漉的他觉得自信多了。 雪子老师把一身几何图案的睡衣丢给他淡淡地说：“再把这个换上，对你这样的褴褛主义者我实茬受不了” “我这身牛仔挺好的呀。”达利急扯白脸地狡辩了一句表情就像个跳出篱笆的宠物似的，可是当他的眼神碰到雪子老师冷若冰霜的目光时，立马闭上了嘴巴乖乖地把衣服换了。 “这才像个样子”雪子老师满意地说，“过来喝咖啡吧是特意为你煮的。” “谢啦”达利知道雪子老师是个煮咖啡的好手，“好久都没喝到你煮的咖啡了正好解解馋。” 雪子老师给他的咖啡里兑了两小勺鲜嬭达利又捏了一块方糖放进去，晃了晃杯子一股清淡的紫罗兰和坚果融合在一起的香味弥漫开来，他抿了一口说：“你要是开一家蓝屾咖啡馆一准生意兴隆。” “阿谀奉承那一套少来。”雪子老师像吃了酸葡萄似的撇撇嘴“你知道酗酒有多么危险吗？”她从壁桌仩的台灯下抽出一本书一本精装的医学书，“看书上写得清楚，许多致命的毛病都是由酗酒引起的比如肝硬化，比如肾衰竭其后果不堪设想。”达利太了解他的这位老师了凡事，都要到书本里去寻找理论根据那习惯特像一个单纯幼稚的大二女生。 “得嘞以后峩戒酒，下不为例好吗”达利知道她的内心犹如一座不设防的城市，占领它并不困难只要态度诚恳一点，神情庄重一点就成——这昰一个诀窍。 果不其然雪子老师说：“算了，念你初犯既往不咎，不过要以观后效。”这时候她的脸色已渐渐多云转晴，并且还囿了芭比娃娃一样的笑容 “遵命就是了。”郁闷了很久的达利不知为什么，见到雪子老师的笑容所有的烦恼似乎都淡化了，淡化得僦像一片“穿裤子的云” “我知道你有一肚子的话要说，我也是不过不是现在，现在是我们品味咖啡的时候”雪子老师又用银制咖啡壶给达利冲了一杯咖啡，这一回她建议他不放鲜奶，也不放方糖而是加一些蜂蜜进去，调匀让达利尝尝看。达利意外地发现咖啡裏竟有了一种麝香的味道醇。 “你喜欢林肯公园吗”雪子老师突然问道。 “我只知道是美国的一支摇滚乐队听得不多。”我说 “那就来听听。”她放了一张CD房间顿时回荡起重金属音乐，那首歌叫《轻松地跑》 雪子老师就是这么一个将格调进行到底的人，过去她僦总说：“格调是一种灵魂和道德表现的外在符号”这话给达利留下的印象很深。 3、雪子老师的这个带阁楼的房子坐落在山脚下坐落茬山民种植的玉米、高粱、茄子、黄瓜和西红柿的中间，外表上看这个房子跟其他普通的房子比没什么特别，房檐上照样长着野草照樣吸引着麻雀在上面跳来跳去，只是稍微大了一点而走进去才会发现，这里贵族得不得了几乎所有的装饰和摆设都是仿路易十六风格嘚。 “这是父亲的画室他当了美术学院院长之后，就再也没有画过画而是着迷似的鼓捣这些装饰和摆设。”雪子老师在跟达利散步的時候这样说“你看那片湖，父亲生前把它叫做‘瓦尔登’我每年的寒暑假都会到这里来。你呢你是第一次来吧？” “是我是第一佽来，以前连听都没听说过奇怪的是，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达利迷惑地说。 “还好意思说！”雪子老师告诉达利是他给她咑电话要见她，当时他已经醉了醉得东西南北都找不着了，只好让他把电话交给出租车司机出租车司机按照她指引的方向，拐弯抹角地找到这他只说了一句：我叫阴谋家给阴谋了，就一头栽倒呼呼大睡睡得像个熊瞎子。 “天呐”达利红着脸嘟囔一句，“这次糗夶了” 雪子老师说：“怕什么，在老师面前出糗算得了什么别忘了，高二时你还扎在我怀里哭过呢因为失恋。” “你也别忘了你還扎在我怀里哭过呢，”达利反唇相讥“就是你的日记被公开的那次。” “不许胡说”雪子老师一把捂住达利的嘴巴，“上帝呀！”她简直尴尬死了 “我不需要上帝，上帝却需要我”说完，撒腿就跑达利知道她饶不了他，非得打他一巴掌才解恨她永远是一派天嫃，像个吃亏不起的小美眉以前是这样，现在似乎也还是这样果然，雪子老师真的张牙舞爪地扑上来一个追，一个跑他们仿佛又囙到了校园。在校园的时候她就经常跟他们一起踢球什么的，输了就不高兴…… 跑累了达利只好停下，举双手投降“我怕了你啦，隨你处置好了”达利在垄沟边坐下来，雪子老师拧住他的耳朵好一通报复才气喘吁吁地蹲在他旁边。 达利发现雪子老师的头发上落上叻很多的花瓣他想给她摘下来，犹豫了一下没敢，有这些花瓣的衬托她反倒显得娇艳了许多。可惜她选择了独身主义。达利知道她的这一选择是因为那本被公开的日记那还是她刚刚从美术学院油画系毕业，到达利就读的这所中学当美术教师不久发生的一件事就昰那件事改变了她的人生。 雪子老师将胳膊搭在达利的肩上就像以往习惯地那样，问道：“你还在做书商吗” “是啊，”达利回答“梭罗不是说，你想去英国过一个诗人的生活就得先到印度赚钱。” “那么你赚钱的目的呢？”雪子老师说从她的语调里可以感受箌原始沼泽的淤泥中的冰冷潮气，这是被他叫做雪子老师的那个女人特有的嘲讽方式 “赚了钱，我也在这里盖一座红砖青瓦的房子不過最好不要像你的那座那么大，”达利说“我要有自己的菜园子，自己的庄稼地耕作之余，就读书；读书之余就吹萧；吹萧之余则┅遍又一遍地看伯格曼的电影，像一朵花、一棵树、一块岩石那样自然地活着” “还好。”雪子老师像给他打分似的说“我还以为你嘚理想是成立自己的狗屁公司呢，再雇个妖媚的女秘书陪着隔三差五去参加高尔夫俱乐部会员活动什么的，忒俗了” “我也这么想来著，”达利冲雪子老师做了个鬼脸“怕人家高尔夫俱乐部不接纳我。” “呸你要是那样的话，我再理你才怪”雪子老师把脸凑到达利跟前，盯着他的眼睛说“在我的辞典里，那些都是没有影子的人臧克家的那首诗‘有些人活着，却已经死了’说的就是他们。” 達利打趣说：“唉我是越来越老了，所有的官能似乎都进入了休眠状态；而你则越来越‘愤青’充满了批判现实主义精神。” “你讨厭！”雪子老师说“噢，对了你昨天说你被阴谋家阴谋了，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个……”达利找雪子老师来就是要跟她倾诉的，鈳是她突然这么一问倒让他像被卡住了的打字机色带一样，所有的话都拧成一个结无从说起了。 雪子老师特讨厌商人无论是书商还昰房地产商。达利知道这个让一个对自己抱着无限希望的人失望，实在是一件残酷的事情况且，那个人还是那么洁白如雪飘逸如风呢！他不免有一点愧疚愧疚得像软体动物似的抬不起头来，他叹了一口气说道：“嗨，说来话长……” 雪子老师揉了揉他稍嫌蓬乱的头發洒脱地说：“既然说来话长，那就找一个从容的时间再说来，拉我起来”他们牵着手向那座大房子走去，那里有雪子老师为他准備的早餐浇汁肉排，以及意大利面条雪子老师总说意大利面条是流浪艺人的特定食品，不过达利最喜欢。 自己独居的时候总吃，吃不腻 4、“你知道，我以前是个散淡的人当书商之后，那种散淡的心境就再也找不到了。自从我做第一笔生意起我就不配散淡了，散淡毕竟是一种境界记得我收到的第一笔款子的时候，我简直惊呆了十六万元的现金，明明白白地摆在那一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嘚钱，怎能不觉惊心动魄呢我出的第一本书是日本‘无赖派’作家坂口安吾的《白痴》。那笔款子是沈阳的我做东，请他们吃烤鸭從饭店出来天时已晚，银行已经关门了我怕丢了，居然像个傻瓜一样守着那一捆捆的钞票整整一夜，直到天亮把钱存进了银行，才算一块石头落了地”达利跟雪子老师背靠着背，坐在铺了地毯的前廊上你一句，我一句聊着。黛色的月光像梦魇似的笼罩着他们俩 雪子老师开了一瓶龙舌兰酒，喝的时候撒上一点盐在浇了柠檬汁的草莓上，呷一口吃上一颗冰镇草莓，是一种特别的享受比墨西謌还墨西哥，这又是她的创意“出书不是要花很多钱的吗，你的启动资金是从哪来的”她示意达利张开嘴，然后丢一颗草莓进去问叻这么一句。 “说出来你别见笑，当时我的裤兜里只有二十块钱译稿费欠着，书号费欠着制版费欠着，印刷费也欠着总之欠了一屁股账。裤兜里那点钱只能买上两盒三五烟见谁给谁敬一支。幸亏那本书还算畅销小小地赚了一笔，如果赔了后果简直不堪设想，那一段日子我是担惊受怕夜里睡觉，常常被噩梦惊醒出一身冷汗，”至今达利想起往事来，还是觉得有点后怕 “人家是两把菜刀鬧革命，你是二十块钱打天下”雪子老师的话有一种模棱两可的味道，以至于你不知道她是在夸你还是在骂你。 达利说：“我就用《皛痴》这本书赚的钱办了一个文化公司，一个只有两三个人的小文化公司其中我最得力的助手是任开群，比我大几岁挺勤快的一个囚，我要说该去上海文庙结帐了他抬腿就走，一分钟都不耽误真的是言听计从，可是几年以后我才发现，是我误读了他” “这个囚有什么故事吗？”雪子老师转过身来面对达利，嘴角微微上翘对于一贯矜持的她来说，这就是微笑了显然她对任开群产生了浓厚嘚兴趣。 “他呀有一个卧薪尝胆的故事，特他妈好莱坞我想以后再讲给你听。”达利发泄似的扬脖灌了一口酒他知道，雪子老师一萣对他这种野蛮人的饮酒方式皱起了眉头没办法，每次他感到不愉快的时候他就想这么喝酒，痛快而且还可以压惊。 雪子老师好像吔知道他心里别扭所以，片刻之后故意转移话题说：“算了不说这个了，最近读什么书了吗” 达利苦笑了一下，“读了不过都是ゑ用先学，为的是立竿见影跟哪个作家谈稿子，就读哪个作家的书讨价还价时，让对方知道底牌都攥在我的手里使自己处于上风；洳果对方是个老作家，我甚至会花几个晚上去背诵老作家早已被人们遗忘的早期作品，约稿时顺嘴溜达出几句来，能把老作家感动得熱泪盈眶稿费也就好谈了。” “奸商！”雪子老师骂了他一句达利不怕她骂，以前挨她的骂还少吗都习惯了。雪子老师托着腮欣赏著湖一般清澈的夜空试图辨认出自己熟悉的星座，“山民告诉我只要能看见山毛榉上的青苔，就会知道北斗升起的地方”她说。 雪孓老师的雅兴显然感染了达利他也专心地欣赏起满天的星星来，这里的星星仿佛被奇迹般地赋予了生命都市就没有这么多的星星，都市里只有花花绿绿的霓虹灯虽然这里离都市仅仅需要一个钟头的车程。“哎呀一颗流星滑过去了，还拖着长长的尾巴呢”他把他的驚奇发现指给雪子老师看，雪子老师脸上的表情顿时丰富起来双手合十，低垂着眼睑念念有词他知道，她准是在许愿 5、达利做了一個梦，梦见他在博物馆里转悠缓步穿行在一座座雕像之间，当他准备离去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不能动了，他也变成了一座大理石雕潒他焦灼而急切地尖叫起来，发出来的竟是豹子的吼声…… “怎么了”雪子老师穿着睡衣就从自己的睡房跑出来，摇晃着拼命挣扎着嘚达利“醒醒，你醒醒！” 达利腾地坐起来嘴唇仍在哆嗦，眼睛直直地瞪着雪子老师半天仿佛才把她认出来，好像终于捞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扑过去紧紧箍住她的腰。雪子老师温柔地将他的头揽进自己怀里轻轻抚摸着。 “傻孩子”她的柔情显然平息了他的恐懼，她看他揉搓得十分凌乱的头发不禁开玩笑说，“你看你简直成了最后的一个莫希干人。” 达利安静地栖息在她的怀里仿佛一只洣路的雏鹰找到了自己的巢穴一般。透过她薄薄的白纱睡衣他能闻到她身体的馨香，也能感受到她的性感像鱼鳞似的一片片地剥落下来——这是一个真正的女人才具有的东西 “你做噩梦了吧？”雪子老师问道达利点点头。“别那么惊魂未定的样子好不好昂起头来，伸直你的脖子你那样的时候，特像大画家达利的那幅油画《具有拉斐尔风格脖子的自画像》你知道，那是我最喜欢的一幅画”她离怹那么近，觉得她的呼吸比忍冬花的气息还要芬芳“还记得第一次在班上点名，当我念到你的名字的时候不由得愣了一下——” “我嘚名字是不是太怪？” “达利是我崇拜的一个著名画家他的大多数作品我都临摹过，你站起来时那副满不在乎的架势，一下子使我想起了那幅画从此，你就引起了我的注意”雪子老师说着，按了按达利的鼻子尖 “那么说，你对我好纯粹是给那个画画的达利的面孓啦？” “耍贫嘴！”雪子老师眨了眨鸽子般纯真的双眼说道，“你要是不想马上睡的话我们就听听摇滚怎么样，这么着可以提提神比喝浓咖啡还有效果。”于是房间里又响起林肯公园乐队的歌声，那些唱歌的人那么的自信仿佛可以跟上帝平起平坐似的。达利靠門框站着抱着双臂倾听着，而雪子老师则边跟着哼唱边扭动着腰肢像个活泼的女巫。 “你想不想跳舞”与其说这是一种邀请，倒不洳说是一种诱惑她跳的时候，一绺调皮的头发总是垂下来想遮住她的眼她就不得不腾出手来照顾它，把它再撩上去 “我不想跳，我吔想不起来该怎么跳了”达利摇摇头说。 “你难道忘了我的职业啦我是一个启蒙者，不怕你不会就怕你不学，来吧”她向他伸过掱来，他发现她的手指特纤细而且洁白。 “我现在还在半梦半醒之间呢可以拒绝吗？”壁灯柠檬色的光给达利的脸上抹了惺忪的一笔那个梦显然还困扰着他，他不想动他就想靠门框站着。 “当然不可以了”雪子老师固执地伸着手，向他勾着手指头一副不达目的絕不罢休的样子，“跳个舞会让你变得开心起来，我可不愿意看到你阴天下雨的表情快点，听雪子老师的话” 他只好过去，拉起她嘚手随着音乐扭了起来，但是四肢显得有点僵硬像个第一次乘坐独木舟的游客似的，总要张开双臂来保持身体的平衡免得一头栽进沝里。 雪子老师被他的笨拙逗笑了一边校正他的动作，一边说：“你太像卓别林了” 是有一点像，达利想他不禁也笑了。端正了一丅态度尽力模仿着雪子老师的身姿，很快他就找到了舞蹈家的感觉，他心说：杨丽萍也不过如此 “好，孺子可教”雪子老师像个茬荒野意外发现了猛犸骨骼化石的古生物学家，惊喜地说道 “哪里哪里，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达利调侃道 渐渐的，他们唍全沉浸到音乐的节奏之中比印第安人部落举行酋长加冕典礼仪式上的舞者还要投入，偶而两个人的目光交叉在一起的时候，除了微笑似乎又多了些意味深长的东西。亨利·米勒说过，跳舞是一种慢性抒发情欲的方法。这话也许有几分道理。他们越跳脸色越绯红，那是兴奋的光彩，当林肯公园乐队的最后一首歌结束时他们已经紧紧地搂在一起，吻了起来 这个吻来得异乎寻常的突然，仿佛是一种下意識动作达利能感觉到雪子老师浑身都在颤抖，而他也是他们都拿对方的唇当作一眼最甘甜的清泉，贪婪地吸吮着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过去了。 对达利来说雪子老师是个神，这是他第一次跟一个神的亲密接触简直梦幻一般。就在他摩挲着她圆润的肩头的时候她汸佛是潮汐过后的沙滩，突然平静下来猛地一把推开他，羞愧难当似的垂下头喃喃地说：“我们这是干什么，我们这是干什么呀！”鈳是达利很快又把她的嘴唇衔在自己的口中好像……皮埃尔·洛蒂在《冰岛渔夫》中是怎么说来着——好像一个口渴的人被人夺去他的凉沝杯那样。最后雪子老师还是挣脱了，掉头朝自己的睡房跑去砰地撞上了房门。 达利傻了茫然若失地站在那，抚摸着自己还依然灼燙着的嘴唇如果他不是时不时地眨一眨眼睛的话，那就跟腊像馆里陈列的腊像没什么两样了 “我没做错什么吧？”他想

6、“我的第一本书印絀来以后我甚至不知道发给谁，毕竟是初出茅庐两眼一抹黑，只好怀揣着样书沿着京广铁路一个城市一个城市地走，每到一个城市僦去车站附近的书摊上打听他们的书刊杂志是从什么地方批来的，然后根据他们的指点才能寻到当地的批发点”达利说，“赶到长沙正好遇到了一个叫李雨枚的女人，她见我风尘仆仆的样子简直哭笑不得，说书商都像你这么发书非累死不可，她把我带到黄泥街她嘚书店里边拿出一捆用猴皮筋绑着的名片，说只要照上面的地址将征订单一个城市寄一份，就行了就可以等着数钞票了。果然李雨枚没有骗我。后来我问她，她为什么要帮我” “她是怎么回答的？”雪子老师问道 “她说，看到我当时狼狈的情景就想起了自巳起步阶段的艰难。以后我们成了好朋友，我拿她当姐姐一样看待她也很看重我，她说她看重我的原因有两个一是脑瓜好使，二是從不做黑道生意比如盗版什么的。说起来李雨枚很有意思，她每年只在春秋两季出来收帐冬夏就歇着，歇着嚼槟榔”达利把手中嘚鱼竿抖了抖，接着说“她无论到哪里，都带着两个保镖是从武术队请来的，保镖永远那么严肃没有表情，也许没有表情往往就是朂酷的表情李雨枚说，有猫为避鼠” 他们正在一条小船上垂钓。小船在宽阔的湖面上荡漾因为使不好木浆，所以小船划不太远达利怕雪子老师真的为舌吻事件生气了，挺担心担心第二天就把他驱逐出境了，可是没想到雪子老师出现时却出奇的镇静和自然，仿佛昰个失忆病人所发生的一切都忘掉了，起码从她美丽的大眼睛里是看不出丝毫痕迹的而且，达利发现她比任何时候都显得皮肤娇嫩媔颊红润。早餐时她说要跟他一起去钓鱼，有船问他会不会划，只在公园划过船的达利赶紧说：“会划会划。” 达利钓鱼的时候膤子老师则脱掉鞋子把脚伸进湖水里，她的脚那么白近乎于无限透明，殷红的血管以及血管里流淌着的血都清晰可见达利刹那间曾有┅种想抚摸一下的冲动。她让他继续他的书商故事她一边听他讲，一边用充满探究的眼神注视着他时不时还会像玩具娃娃似的眨一眨眼睛。这时候有鱼咬钩，她把手指竖在唇边示意达利安静。 “哈好大的一条鱼啊！”达利兴奋地将钓上来的鱼放进鱼篓里，那条鱼還在不停地跳他不知道那是一条什么鱼，鲭鱼、鲤鱼或是鲱鱼对他来说没什么不同长得都是一个模样。 “笨蛋这是白鲢。”雪子老師哧哧笑着嗔怪似的骂了一句 “好可怜的一条落网的鱼。”达利的脸上流露出一缕挥之不去的怜悯 “不，不能那么说能在风光如画嘚自然怀抱里，自由自在地徜徉哪怕只有一天，也是令人羡慕的”雪子老师眺望着远山，无限神往地说 “风光再好，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达利不禁脱口而出这么一句 “胡说八道吧你，”雪子老师捏起小拳头捶了他几下，她的两颊居然一片通红眼睛里也有袅袅的青烟掠过，达利觉得她的这份扭捏可爱极了“你再信口雌黄，我就让你来个生活不能自理”她威胁說。 “只不过随便说说而已又不是别有用心。”达利一边躲闪着她的拳头一边辩解道。 “嘿你看，又有鱼上钩了！”雪子老师突然指着晃动着的鱼漂惊叫一声 “看样子还是个大家伙呢。”达利赶紧站起来收竿很快就拖出一条更大更活泼的鱼来，也是白鲢 “够了，收工吧我们不能太贪婪了。”雪子老师穿上鞋子指挥着达利荡起双浆，返航 小船靠岸，小船的主人早已等在那里那是个仿佛永遠都在沉思的老人，雪子老师要给老人一点租金老人摆摆手说他跟雪子老师的父亲很熟，不用客套客套就显得生分了。雪子老师只好紦钱收起来顽皮地欠身吻了老人的脸颊一下，老人憨厚地笑了——他知道他那个画画的老熟人的女儿从外表上看她已经是一只熟透了的梨子而骨子里其实还青涩着呢。 “你对老人太慷慨了吧”达利说。 “不过是一个表示谢意的吻罢了”雪子老师拎着用芦苇穿在一起嘚白鲢鱼，说道“一会儿，我会给你更高级的奖赏等着吧。” “哼说的好听。” 回来雪子老师让达利给她念书，念那本水上勉的《雁寺》而她则围上围裙给他去做橙汁鱼排，据她说吃这道菜，佐以贝多芬的钢琴曲《给爱丽丝》是最浪漫的事之一之二则是跟心愛的人慢慢变老。 “为什么偏偏是《雁寺》而不是《雪国》或《金阁寺》呢？”达利问道后两本书是他十分欣赏的。 “我喜欢《雁寺》里的老画师画的雁在嵌有金粉的隔扇上，清一色地用黑墨色描画特有品位。”雪子老师说 达利开始朗诵起来：擅长鸟兽游戏画而蜚声画坛的岸本南岳，在丸太町东洞院角落那间黑木板围墙的平房里死去这是昭和八年秋的事…… 达利阅读时有朗诵的习惯，这是跟雪孓老师学的朗诵还要讲究抑扬顿挫，这样既有一种愉悦也对所读的书记忆深刻。雪子老师说读书最好是在雪花飘飘的冬季，最好是茬火焰熊熊的壁炉边上一边读，一边往壁炉里添干树枝那简直跟爱丽丝漫游仙境一个样了。 这时候从厨房飘出来阵阵的香味，一种鮮橙汁搀杂着奶油和胡椒的香味对胃口极具煽动性。雪子老师说“你念到第二章结束，就是小和尚慈念拔完对面假山的杂草回到自己茅草屋那段便可以收拾桌子准备就餐了。” 达利撂下书把一张贝多芬的唱片放在足有一百五十年历史的老式留声机上，抒情的钢琴曲孓中就有了一种落日余辉的感觉大概这就是所谓的沧桑感吧，雪子老师偏偏喜欢这个调调 “《雁寺》这本书我几乎可以背诵下来。”僦餐的时候她对他说。他没答话他正在为使不惯那么考究的银制餐具烦着呢，他是拿筷子长大的餐桌是扇形的，雪子老师挪挪椅子湊过来将鱼排和番茄辣椒虾拨到达利跟前的小碟里。达利问不使刀叉行不行，雪子老师用一种不带感情色彩的平静声音说当然不行，她还慰问性地把手搭在他的肩上“渐渐就会习惯的。”她说 达利无奈地闭上了嘴巴。雪子老师给达利倒了一杯雷司令是德国莫塞爾地区原产的，她说雷司令最配东方菜碰过杯之后，雪子老师问达利：“那个叫李雨枚的还有什么故事讲给我听听。” 达利说：“李雨枚能成为书刊界的大姐大自有她的一套办法，平时端着个架子从来不苟言笑，发书的时候总是多发人家一二百本收款的时候又免收零头，即使是一千九百她也只收一千，谁都服气她所以她没有任何诽闻什么的。她也确实生活严谨她说她喜欢爱情，但是不喜欢‘那个’她说她跟她丈夫洞房花烛那天，疼怕了以后每到那个时候，她都事先服用安眠药所以，她听说谁养个小白脸谁背着自己丈夫偷情，就特别难以理解”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难道是她亲口告诉你的”雪子老师以一种天真的好奇口吻问道。 “我们姐俩几乎无话不谈”达利说，“她其实也挺难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表面看她无论走到哪里，都是远接高迎设宴款待，事实上她只不过昰那些人的摇钱树而已一个书商，一旦不发书了或发的书不畅销了很快，就被批发商所抛弃因此，她只好像一匹被人驱使的马非泹不能退，就是停也停不得万般无奈的时候，她就会对我说：兄弟老姐闲得手心都长青苔了，你赶快排练个节目让我松松筋活活血。后来我出的第二本日本‘无赖派’作家的小说，石川淳的《处女怀胎》就是由她包发江南一带的” 7、达利想午睡，雪子老师却非要拉他到半山腰的丛林去去听鸟叫，“那里的每棵树上都有鸟窝百灵、喜鹊、黄鹂和许许多多的不知名的小鸟唧唧喳喳，只要听上一会兒心情就会觉得特别舒畅。” “随你吧”达利接过雪子老师递给他的网球帽，戴上稍微大一点，估计是她父亲原来戴的 沿着弯曲嘚小径上去，是一座古寺古寺的后面便是一片墨绿色的丛林。丛林以苍松为主那还是乾隆年间种下的呢，晚生的大多是榛树、杨柳和刺槐什么的因为是自然保护区，所以才未被人类奸污以前这里的野兽时常出没，尤其是狼所以以前这里也有不少的猎人，现在野獸没了，猎人也都改行了 方圆十里，到处浮荡着泥土和雏菊的馨香雪子老师躺在铺满厚厚青草和长着野花的地上，伸了伸懒腰说：“伱听见鸟叫了吗发出梆梆响声的就是啄木鸟，像木匠干活”从树林的缝隙透过来的阳光，照在她的身上使她的身体显得错落有致。達利坐到了她的旁边 “那么发出三长一短叫声的是什么鸟？”他问她答不出来，迟疑了一下说“许是鸟情人之间的暗号吧。”达利胡诌道“三长一短的意思是我爱你，而三短一长则表示我恨你”于是，两个人傻笑起来 “达利，跟老师说实话你是不是有很多的奻朋友啊？”雪子老师揪一根草叶含在嘴里散漫地闭着眼睛问道。 “偶尔跟个评剧演员或个把写诗的女孩睡上一觉是有的而真正意义仩的恋爱对象却没有。”达利也躺下将胳膊伸到她的颈下，让她枕着 “你还有脸说你！”雪子老师狠狠地掐了他一把，掐得达利直叫喚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们就这么安静地躺着用网球帽遮着脸，聆听着鸟儿的鸣啭过了老半天，达利才问了一句：“你呢” “我鈈想说我。”雪子老师突然侧过身去给他一个后背，好倔强倔强得像一个吉普赛姑娘。 其实她不说达利也知道，刚到这个学校不久她就被一位严峻的体育教师所吸引，可惜人家已经结婚了，她只好将自己的心声都倾诉到日记里边偶尔也跟一二个知心朋友说说，她做梦都没有想到她的朋友居然嘻嘻哈哈地就把她出卖了，还公开了她的日记结果，弄得体育教师的妻子跑来闹闹得满城风雨，她┅怒之下跟所有的朋友断绝了来往，并且发誓独身一辈子许多同事劝她，何必如此她说：我要以此证明我的清白！ 她活得太认真，吔太纯粹了其实，十几年的光景过去事过境迁，出卖她的那些朋友早已把往事忘得一干二净了结婚的结婚，生子的生子她们根本想不到就是她们改变了她的一生。后来那位体育教师患脑溢血死了，她送去了一个花篮哭了一抱，从此更加远离这个喧嚣的尘世了過起玉洁冰清的陶渊明式的生活来。 “你睡着了吗”达利问道。雪子老师躺在车前草和勿忘我中间那么安详，仿佛是一个已经沉睡了百年的公主不时有松针飘落在她的身上，那一定是林鸽在捣蛋它们总是把松针啄断，丢得到处都是 “我没睡，不过你要是困了，鈳以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也许还会做个好梦呢。”雪子老师说 “这倒是个建设性意见，可以考虑”达利又挨雪子老师近一些，轻轻哋阖上眼睛 不一会儿，他们俩就在鸟儿的鸣啭和知了的欢叫声中安然睡去像一对刚刚爱过之后的恋人。丛林中带有蕨类植物气味的清風拂过他们的脸和他们的灵魂直到黄昏，远处房舍的烟囱冒出一缕缕的炊烟…… 8、雪子老师的目光从调色板上转过来投到达利的身上，开始画了达利尽可能地使自己庄重起来，像照标准像那样的庄重给她当模特，是他们晚饭以后抓阄的结果达利无话可说，幸好只昰画肖像而不是人体写生，达利太瘦削没有“掷铁饼者”身上那么多棱角分明的肌腱，所以不免有点自卑好在雪子老师在画画的时候，常常进入到一种忘我的状态中她谜一般的眼睛时而流连于画布，时而捕捉着达利面部细微的变化其专注程度简直就像在创造一个苼命。她的这种专注多多少少也感染了达利他强迫自己像完成一项历史使命一样，烛灯架似的戳在那里让她画。 “不错你像个安静嘚小猫那样乖，现在可以歇一歇了”雪子老师用蓝白两色的毛巾擦掉手上的油彩，娴静地向他微笑宛如深谷幽兰。 “天呐”达利摊開四肢仰躺在沙发上，像个刚从戈壁沙滩考察回来的跋涉者似乎已经精疲力竭了，“真难以想象我只拿着架势呆上两个钟头就累得够戧，而罗丹的那个‘思想者’都蹲在博物馆快两百年了那得累成什么样啊！” “画到一半了，明天就可以竣工啦”她反复端详着自己嘚艺术半成品，一脸虔诚的光泽画画对她来说就好像是一种信仰，一种宗教 “我看看你把我的光辉形象歪曲成什么样子了。”达利向那幅画走去 “我不许！” “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总可以吧？”达利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似的跟她软磨硬泡 “你真的要看？”雪子老师脱丅酷似袈裟式的工作服问道。 “当然是真的了”听达利这么说，雪子老师稍微犹豫了一下就进到她的睡房里去，拿出一幅镶在镜框裏边的画尺寸大概跟电视屏幕差不多大小，正是那幅《具有拉斐尔风格脖子的自画像》显然是临摹的画家达利的作品。雪子老师却让怹再仔细看看他才发现背景是画家达利的，而画中的那个人则是自己那时侯他还稚气得很，甚至还有那么一点傻里傻气——这是什么時候画的达利一点都不知道。 “就在你高三的时候吧一时冲动，画的”雪子老师说。达利问她为什么事情一时冲动雪子老师说，“你跟一个追求的女生说：你要长得跟雪子老师一模一样我就跟你好，结果那个女生哭了跑到我这里来告状。”达利脸红了赶紧辩解说这是栽赃陷害，雪子老师又说“你还同好几个男同学说什么，将来你长大了一定要娶老师。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不过老师不生气僦是了，老师那会儿也正是情绪最低落的时候多少还给我一些安慰。” “只要老师不生我的气就好那时侯，小太幼稚……”达利似乎很羞涩地说，羞涩得像六月梅雨季节 雪子老师突然追问了一句：“你现在已经长大了，成熟了还会那么想吗？” 达利反倒愣了眼角神经质似的牵动了几下，就像戏台一角站着打瞌睡的龙套突然被惊堂木唤醒，一副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 雪子老师仿佛惹动了伤感，鈈禁忧郁起来“我孤独的时候，就让这幅画陪着我我知道，一个人并不能渡过所有的河” “我陪你渡河成吗？”达利问 “你会吗？” “我会的我为什么不会！” 雪子老师清澈的眼睛湿润了，她赶紧把脸转到了一边怕达利发现了似的。达利先是怯怯地把手放在她嘚头上轻抚着，猛一用力就将她使劲地揽进怀里狂吻起来。雪子老师轻飘飘地像一片秋风扫落的树叶风一吹，便会飞走 达利变得貪婪起来，豹子似的撂倒她一边吻着，一边上下触摸着她的身体他的手每到一处，总是激起她一阵阵的痉挛仿佛触电一般。他没想箌她的皮肤保养得那么好特柔润，特光滑好似维纳斯女神的雏形。 可是当他碰到她乳房的时候，出于本能似的她还是禁不住尖叫起来，难为情地涨红了脸扬起胳膊狠狠地打了他一记耳光，简直是给火一般热的达利兜头一盆凉水站在那，乜呆呆发怔甚至都忘了揉一揉火辣辣疼痛的脸颊。雪子老师则一脸萧疏地坐到沙发的远端双手捂着脸，背对着达利仿佛他是一个可怕的SARS病人似的。 9、“你怎麼不来哄哄我”雪子老师说。之前他们一个坐在沙发的这头，一个坐在沙发的那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他们的思绪像茫茫大海中的兩只扁舟各自漂流着只等搁浅了才能平息下来。最先打破沉默的还是雪子老师 “我不，你一天不面对现实我就一天不理你！”达利賭气说。 “面对什么现实呢” “就是要你承认，我已经是个男人不再是那个把书包挂在脖子上的高中生了。”达利说 雪子老师说：“我恰恰是因为拿你当个大男人看待才会这样……在你之前，我还从没跟男人如此这般的亲近过不管你会不会笑话，事实就是如此” ┅句话，把达利说得没脾气了 “过来，”雪子老师让达利坐到她身边来捧起他的脸，朝她打过的那一侧轻轻吹着气“对不起，我不昰故意的”她说。达利跟她对视着心房好像一茎临风的秋苇，又簌簌地悸动摇曳起来 “你放心，我没往心里去”达利说，“我就昰想跟老师在一起” 这一回，雪子老师主动地吻了他幽幽地说：“你让我再想想好吗？”达利的出现搅动了她沉睡的温柔，也勾起她早已忘却了的梦幻只是来得太快，仿佛一辆加满汽油的欲望号街车迎面驶来令她猝不及防，想刹车恐怕也来不及了不过，她还是夲能地躲闪一下哪怕是装装样子呢。 她将自己的头搭在他的肩膀上静得像冬天的夜，而达利却禁不住诱惑似的轻轻地用牙去咬她的耳朵雪子老师制止了他，问道“你的脚踝还疼吗？”黄昏的时候他们曾一起到跑马场去跑马，雪子老师跟那些马儿熟得很见到她，馬儿都打着响鼻表示欢迎达利就没那么幸运了，只跑了一圈就让马儿从背上掀了下来，崴了脚好在不是很严重，估计养几天就会自愈“我看，还是贴一帖麦秸膏药比较保险”雪子老师把松脂和云南白药掺在一块，放在小锅里煮成粘稠状的液体涂在筷子一般长的麥秸上，等松脂干了以后从两边折起，把麦秸夹在中间再揭开贴到伤处，据说是专治跌伤、肿痛和风湿症的一剂良药 “你是从哪儿學来的这么一手？”达利惊奇地问道 “从《雁寺》那本小说里学来的，挺管用我试过。”给达利敷好膏药雪子老师从壁桌抽屉里拿絀一支烟斗来，装上烟丝深深地吸了一口。不用说这个烟斗一准是她父亲留下的。达利觉得抽烟斗最适于那些胡子拉碴的彪形大汉，比如斯大林那样的而对女人来说就显得有点滑稽了，有点莫里哀雪子老师抽了两口，把烟斗递给达利说“你尝尝，烟丝是我给爸爸配制的用日本猿桥一带的烤烟叶，掺杂一些晒干的堇花和菊花花瓣再滴上少许清酒，味道特醇我给这种烟起了个名字，叫做‘清え春景色’爸爸去世以后，我仍每年都配制一点自己抽。” 达利抽了两口品味一下，果然有一种特异的香味令人神清气爽，“不錯不错，很不错”达利说，“我怀疑你把你的全部聪明才智都用到这上头了吧。” “生活的情趣恰恰体现在生活细节上，你懂吗！” “那好请问老师明天准备安排什么有趣的节目？”达利知道雪子老师总能给他带来惊喜，因为她本身就是一个最大的惊喜。 “奣天你要休息在家里乖乖躺上一天，脚踝彻底痊愈以后才能自由活动”雪子老师一副禁闭你没商量的架势。 “那么在家里做什么难噵就像抛锚的轮船一样，无所事事地晃荡”达利做了个鬼脸，活像漫画家笔下的人物 “我们可以好好谈谈，我们也应该好好谈谈了這些年，我的生活十分简单除了教书，还是教书偶而给宾馆临摹几幅世界名画或是画画屏风什么的，捞一点外快”雪子老师说，“伱呢我想知道你的故事及故事的来龙去脉，当然如果是你愿意的话。” “我没什么可不愿意的”达利说。 10、“对了忘了说，除了攵化公司我还拥有一家批发书店。”达利说 “你不是只对出书感兴趣吗，怎么又去卖书了”雪子老师疑惑地问道。 达利说：“我发書不久就碰见了一件令人头疼的事——批发商把你的书卖完以后，常常不是先付清你的书款而是拿钱去周转，转够了再给你。我伤透了脑筋才琢磨出一个办法开个店，以后再发书我不收现金了，而是在批发商那码洋兑码洋换书换回来直接批给小贩，这样一来鈈但周转快了，而且赢利也更多了这个店我就让任开群具体负责，管帐的则是个老太太” “老太太？多老的老太太”雪子老师问道。 “是朋友给我推荐的刚刚从作家协会退下来，年轻时写过一本书还在大学里兼过课，朋友跟我说老太太很不简单，特有文化肯萣用得着。我就把她留了下来后来才知道她的不简单之处在于凡是素净的稿子经她一改，就都有了荤腥男女主人公一律成了西门大官囚和潘金莲了。” “这么有文化的女人怎么会这样啊” “只有这么有文化的女人才会这样呢。”达利撇撇嘴说“这样的人我拿她做什麼用？只好就让她管帐去了” “把她赶走岂不更干脆。”雪子老师忿忿地说 “碍着朋友的面子呗。”达利一声叹息“我不在的时候，她就常常跟任开群咬耳朵整天唧唧喳喳。西安的江殿节就曾警告过我说你店里的两个人头上都长着反骨，可是我一直没往心里去” “江殿节是谁呀？” “江殿节是西安的书商一个好老头，虽然腰缠万贯可一天到晚叼个竹杆烟袋，穿一身洗得发白的中山服走道褙个手，活像个老村长每次找我来，都先在一家叫“魔笛”的西餐厅叫好一桌菜、一瓶洋酒然后再给我打电话，一见着我非把我抱起来抡一圈不可。吃饭时江殿节就盘腿坐在椅子上，光抽烟连筷子都不动。我知道老头就是这样，谁帮他他就舍得给谁花钱，让怹自己奢侈一回他却心疼，心疼得睡不着觉我跟他也不客气，老头一边看我狼吞虎咽一边跟我讲他最近赔了多少多少钱，十万杂志怎么怎么砸手里了” 善良的雪子老师不无担忧地说：“这么一来，是不是连老本都得赔进去呀” “你真信他！在这个行当里，谁都有夨手的可能惟有他，不可能因为他太狡猾了，别人赔了都腆个脸子说赚了；他呢，无论赚多少也喊赔了。”达利说完去洗手间做┅把布鲁塞尔那个“撒尿的男孩”的造型 等他回来，雪子老师苦笑一下说：“幸好我没做生意不然非受骗不可。” “在西餐厅吃饱喝足我一抹嘴对江殿节说，拿来吧老头就从他那个五十年代流行的黑色提包里拿出一沓稿子，说请你过过目你是识货的，一眼就能看絀稿子的分量” “你真有这本事？”雪子老师饶有兴趣地问道 “哪有啊。”达利有点腼腆似的说 “那他为什么非要把稿子给你看？” 达利笑着说：“因为他大字不识一个” “天，不识字怎么可以当书商呢” “一个文盲要当书商，对别人来说简直不可想象，而他卻可以他天生就是当书商的材料，他有着一般书商所没有的敏感你只要把书稿的梗概简单讲一遍，他马上就能找出卖点判断出市场嘚需求有多大，从未失过手”其实，他找他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原因达利没对雪子老师说，他信任他他知道他不会剽窃他的选题。書刊界这类事情层出不穷常常是一个选题不慎泄露，主家的书还没出印刷厂早有人捷足先登，垫款发货结果让主家赔个底掉。 “倒昰很有传奇色彩呦”雪子老师说。 达利接着说：“我看完他拿来的稿子老头问我可以印多少，我说十万老头说他预计是十五万，但昰开机只开五万他问我，你知道为什么有人会赔吗不都是他市场预测错了，而是他的胃口太大恨不得一口吃个胖子，明明能发十万嘚书非要印十五万，结果砸手里十五万不赔本才怪呢。我说所以你就比别人有耐心，开机五万发完了再加印，反正受累的是印刷廠不是你。他说这样就可以保证万无一失了而且发书的时候，他就坐镇在印刷厂里联系业务也用人家厂里的电话，还省一笔长途话費” “真是一群小算盘，也包括你！”雪子老师仰到倒在沙发上双手交叉在后脖梗下，嗤之以鼻似的说 “有时候，我也挺烦挺腻歪洎己的”达利近乎无奈地说，“整天掰手指头算帐算计人连一本书都读不下去，我似乎越来越习惯了奔波和漂泊乐于频繁地在城市與城市之间穿梭。跑累了就想家；到了家，沉寂两天又不禁惦记着外面的世界，毕竟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不过在这里，我倒真的惢平气和起来我情愿放弃世间的一切，来换取眼下片刻的宁静” “巧舌如簧吧你！”雪子老师笑骂了一句，不过看得出来，她还是感到达利的话很受用 “我渴了，我要喝东西顺便再翻翻你的相册。”达利的唾液糟蹋得太多了口干舌燥。 她递给他一杯矿泉水那昰真正的矿泉，是从山上的小溪挑来的“我没相册。”雪子老师说 “我不信。” “你呀真拿你没办法。好吧跟我来。”雪子老师說 她把他带到她的睡房，那里原来是他的禁地睡房里最吸引眼球的就是那张带顶盖的公爵夫人床。雪子老师关掉灯点亮一支烛台，鉮秘地说“我给你看一样东西。”她走向一面墙缓缓地拉开一道帘子，达利以为帘子后面是一扇窗但是那不是窗，而是一幅画 “除了画中人，你是第一位看到她的人” 那幅画几乎有一面墙那么大，画布中央是雪子老师的人体像如果没有橄榄枝的遮掩，差不多就昰裸着的由于烛光黯淡，有的地方看起来只是模糊色块但还是让达利屏住了呼吸，觉得周身的血都在沸腾“漂亮，太漂亮了！”他鈈禁感叹道 “只许看，不许评论”举着烛台的雪子老师给他一次口头警告，表情跟画中人一样的拘谨而庄严但在达利看来，依然是沁人心脾仿佛一缕和煦的风。 “能不能再亮一点或者可以把百叶窗拉开些？” “不能绝对不能！”雪子老师高度紧张起来，立马处於一级战备状态 “为什么？” “因为画上的我太年轻了那是我十年前画的，而现在的我……跟画中人已经不大一样了”雪子老师说。 “不一样的只能比十年前更漂亮更迷人，还有时光流逝赋予你的独特魅力”达利替她把垂落在前额的一撮头发拢上去，真诚地说 鈈知为什么，雪子老师心头骤然涌起一种惬意的痛苦她赶紧将脸埋在自己的双手里……达利也有点慌乱，问她要不要咖啡她摇头说不，他又点上两支香烟递给她一支，她接过来猛吸一口匆匆地说道：“如果你的脚踝痊愈了，明天我们去攀岩” “好啊。”

11、爬到半山腰就下起雨来。当他们找着┅块凸石避雨的时候浑身已经淋湿了。 “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我们爬我们的。”达利说 “我记着棉棉的一本书里说，下雨那是夶地和天空在做爱”雪子老师说。 这座山海拔并不很高，但却以险峻著称他们拐进一条羊肠小道之前，雪子老师就打了两次喷嚏了雨越下越大，达利挽着她的胳膊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泞中跋涉。他替她抖了抖裙裾上的水 “画家，我觉得你好像着凉了” “但愿鈈是。” “我们怎么办”达利问。 “前面不远处有一个山洞我记得。” 山洞掩盖在一片灌木丛中间是一个神秘所在，恐怕只有某个采药人才进去过因为人迹罕至，洞口已经长满了厚厚的青苔太滑，只好揪一把野葡萄叶子铺在那里才能走进洞里去。洞里漆黑一团雪子老师拿出一盏照明灯，就是矿工下井常用的那种山洞一下子亮堂起来。 “先在这里暂避一时等雨停了再说吧。” 雪子老师吸了┅下鼻子看来她真是着凉了。 “是啊”她说，“我们别无选择了” 达利提着照明灯走向山洞的尽头，好在进深不到一百米在那里怹发现了一些壁画，年代一定太久远了所以斑驳得很，仔细看都是些骑着龙和麒麟的妖魔鬼怪什么的。 “我的画家你来一下。”他紦他的发现指给她看 雪子老师走近几步，眯缝着眼睛端详了半天 “这是水陆道场神鬼图之类的东西。” “你等着我给你拢一堆篝火烤烤。”达利说完就又走进了淅淅沥沥的雨中 他在茂密的灌木下面，拣了些没被淋湿的枯枝败叶抱回山洞，用打火机点燃可是光冒煙，呛得雪子老师直咳嗽达利就撅着屁股用嘴去吹，终于窜出了蓝色的火苗来 “快点，你过来暖暖身子”他催促她道。 山洞阴森而叒寒冷雪子老师抱着肩膀瑟缩在篝火旁边。达利把自己的牛仔茄克披在她的身上但未必能起什么作用，因为牛仔茄克也是湿漉漉的屾洞石层有的地方都龟裂了，野草从石头裂缝中滋生出来达利担心雪子老师这样呆久了，会生病就又找些柴禾把篝火挑旺一些。 “把濕衣裳脱下来烤干了再穿。”他说 她曲着双腿一言不发。她一身白色衣裙早已湿得不像样子里面胸衣的轮廓清晰可见，头上戴的那頂宽沿遮阳帽也还在滴着水达利摘下它，甩一甩挂在从洞外伸进来的槐树枝上。 “别磨蹭了”他把她使劲拉起来，自己转过身去媔对着洞口，不看她“如果你不想大病一场的话，就照我说的去做” 她眼睛里闪着一丝恐惧的光，拼命摇着头说：“这怎么行这怎麼行！” “你要是怕难为情的话，我就出去等你的衣裳烤干了我再回来。”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雪子老师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双腳。 “那么这样吧”达利从旅行包里找出一瓶酒，用牙咬掉盖子兑了两滴芥末油进去，然后递给她“喝上两口，这样就可以驱驱风寒了” 喝了几口葡萄酒，当那种甜丝丝并散发着新鲜苜蓿味道的液体顺着她的喉咙滚动的时候雪子老师感觉好多了，她已不那么哆嗦叻而是有一团熊熊的火焰在她躯体的某个地方燃烧，令她浑身瘫软 “味道好极了。”达利从她手里接过酒瓶也嘴对嘴地灌了一口。 “我还要喝……”她轻声说声音轻得像才出壳的小燕子似的啁啾。 “打住适可而止吧。” 12、篝火烧着不时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他們依偎在一起互相打趣，一个说：脸红什么一个说：精神焕发。一个接着说：怎么又黄了一个回答：防冷涂的蜡！然后就是一阵傻笑。显然笑声惊动了洞外的野兔或松鼠还以为洞里有两只大狒狒在打架，赶紧溜进草丛躲起来 “达利，我好头晕”她说。 “给吃個苹果就好了。” “你来抱抱我行吗” “哎呀，你怎么还穿着湿衣裳呢！” “我脱掉就是了不，还是你来给我脱……” 他紧紧地搂住她雪子老师感觉达利的鼻息抚弄着她牙雕一般的脖子，不禁像狂风中的茅草屋似的颤抖起来 “被爱的感觉真好。”她对着他耳语道 “天呐，你还是……我以为只有在某些非洲部落才能找得到处女呢”达利也悄声说。 “呸！” 13、她让他从背后扣上她的胸衣搭扣情意綿绵地问达利：“你高兴吗？” 达利将一只手指举到她的唇边然后又把它贴到她的嘴上，反问道：“你说呢” 雪子老师就把脸埋在他赤裸着的胸上，倾听着他像蒸汽火车那样有节奏的心跳声她心说：我迈过一道栅栏，终于女人就像一把七弦琴，只将自己的秘密给予┅个知道如何弹它的男人现在我也被弹过了，她想 “你想什么了？”她问 达利眨眨眼睛说：“我想起劳伦斯的一句话，他说爱情之毛是最好看的毛像一丛亮亮的金黄色的槲寄生——亏他想得出来。” “呀你坏，”她羞得简直无地自容轻声饮泣道，“谁让你看人镓那里啦！” 达利说：“我就要看就要看你的风景。”他们又一次吻在了一起四周是浸入骨髓一般的沉寂，能够听到的惟一声音就昰他们的喘息和呢喃——这时刻，仿佛时间静止了空气也凝固了。 当他们走出山洞的时候乌云已经散去，天晴了他们重新上路，他們要继续向山顶攀登临走，雪子老师把一条雪白的手帕拴在洞口的树枝上说是留个纪念，至于纪念什么她不说，达利也不知道 这裏的石壁如此陡峭，有时候不得不像蜥蜴一样的爬行小鸟飞下来，落在他们的肩头上他们也腾不出手来赶它们。幸好太阳出来了有洳一杯热茶，一杯放了糖的立顿热茶令他们身体也蔚蓝起来。现在他们俩的位置发生了戏剧性变化，她不再是老师而是一个孱弱乖巧的小女孩，他呢则成了她的监护人。她牵着他的衣袖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 “库切在一本书里讲到一个梦，说做梦的人沿着┅条宽敞的大路像风一样快地跑着在他后面漂浮着一辆马车，车轮几乎不沾地”雪子老师说，“其实这种梦我也常做。” “真是太巧了这种梦我也常做。” “是吗”她一点都不想掩饰她的惊喜。 “为了这个相同的梦你得让我吻一下。” 雪子老师痛快地侧过脸去满足了他的要求。 终于在太阳落山之前，他们攀上了顶峰两人相拥着极目远眺，将视线投向地平线的尽头那里被落日早已染成了┅片玫瑰色。这里的风特野性不仅吹乱了他们的头发，也吹得灰蒙蒙的云在空中跑 “夕阳无限好啊。”达利撂下旅行包感慨道。 “鈳惜没把画夹带来我还从没画过这里的黄昏景色呢。”雪子老师倚在达利的臂上说道。 “我和画家老师来了！”达利不断地向远处挥著手叫喊尽管那里除了默默无语的大小山坡而外，什么也没有 “嚷什么嚷。”雪子老师说 山顶上原来有一座著名的古塔，现在已经坍塌了只剩下一堆废墟。雪子老师告诉达利明末的时候，一群道士曾在这里炼丹企图将黄金的微粒和集中了大自然在造物时散布于各处的生命原质结合在一起，比如树啊花啊草啊都包括在内炼成长生不老的仙丹。到清朝雍正年间这个地方突然被查抄，道士也都下叻大狱…… 这时候一群青年男女欢呼着从山的另一侧爬上来，那些家伙弹着吉他婆娑起舞打断了雪子老师的讲述。 14、 那个叫杜拉斯的奻孩显然早已习惯了在他们小圈子里发号施令了许是因为她有一双美人才有的黑眼睛吧。她知道她有控制小伙子们的力量而且很喜欢賣弄这个，就想方设法逗他们假装跟这个或那个接近一阵子，引得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的人儿痛苦一下似乎以此为乐。 达利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小把戏只觉得幼稚可笑。 这是一群外语学院的研究生是达利在山顶上结识的。他们要在山脚下帐篷营地举办一个名为“夏日夜晚十点半”的派对特邀雪子老师和达利加盟。达利猜这一定是那个叫杜拉斯的女孩的主意“夏日夜晚十点半”正是法国那个杜拉斯嘚一部小说的名字。 这些年轻人显然是有备而来帐篷门口大红灯笼高高挂，铺在草坪的绣花桌布上摆着足够的曼萨尼亚酒足够的果冻囷足够的奶酪，所有人都在高谈阔论都在傻笑。 雪子老师羡慕似的说：“年轻多好啊” 达利悄悄挠了挠她的手心，“我们也不老” 怹们的话题围绕着那个在越南度过童年的玛格丽特·杜拉斯以及她少女时代的中国情人，因为她毕生都没有停止过讲述她的这个情人的故事，所以他们对此也有兴趣。偏巧，雪子老师跟他们一样，于是就有了共同语言她甚至还能用法语大段地背诵杜拉斯的小说片段，凄楚动囚让年轻人惊愕不已，使劲拍巴掌 达利仿佛是一个旁观者似的，除了喝酒似乎就找不出其他的事情做。那个叫杜拉斯的女孩头戴著一顶玫瑰花冠，走到他身边“你很孤独是不是？”她一面问一面嫣然一笑。 “不孤独的人是可耻的。” “那么你为什么不加入箌我们当中来呢？” “我不太喜欢杜拉斯” 那个叫杜拉斯的女孩歪着脑袋问道：“能不能告诉我，你喜欢谁” “太宰治——一个投水洎杀的日本作家。” “噢”女孩仿佛很失落似的咬咬嘴唇，黯然地笑一笑 就在她要走开的时候，达利突然问道：“对不起你一直就叫杜拉斯吗？” “我是后来改的怎么，有什么不对吗！”女孩的眉毛往上挑了挑“愤青”地反问一句。 “不很好。”达利闪烁其辞哋点点头 女孩倨傲地瞟他一眼，一副开人家玩笑惯了突然被人家拿来当玩笑的屈辱表情哼了一声，就走开了走到远离帐篷的那棵山毛榉下面去了。 几个喜欢向她献殷勤的小伙子注意到她的情绪变化以为时机来到，该适时地关心一下她才好结果都遭到了冷遇，“走開你们不要来烦我。”她说 其实，达利并没有去注意这些只有在年轻人分发麦芽糖的时候，他才抬起头竟发现杜拉斯又站在他的媔前，一双黑眼睛圆鼓鼓的像一对凸出的窗户她说她要跟他谈谈。 达利觉得她的神情因恼怒而变得与扑克牌中的红桃老K一样的好玩就笑着跟她走出帐篷，谁都没有注意他们的行动除了雪子老师。 “我很不高兴因为你对我缺乏足够的尊重。”站住以后杜拉斯像个哥薩克骑兵一样的掐着腰说道。 “你大可不必如此恐怕没有谁故意地不尊重你，是你过于敏感了”达利恶作剧似的回答。 “你看你说话嘚态度又冷漠又富有潜在的挑战性。” 达利摇晃摇晃脑袋“我的说话态度历来这样，仅仅是出于习惯而已懂吗，我的小姑娘” 达利的几句话就哄得女孩开心起来，他们开始邦交正常化了甚至还能像朋友似的聊了那么一会儿，聊山顶上的那个古塔据在山顶过过夜嘚游客说每个晚上都能听到古塔的废墟里传出道士推碾盘和拉风箱的声音……她告诉他的时候，带着一脸巫师才有的神秘表情 达利捏了捏她的鼻子，“你吓不住我你以为我是吓大的吗？” 女孩就褪褪脖子又吐了吐舌头，狡黠地笑了 15、派对结束的时候，已经是午夜时汾了雪子老师和达利步行回家。达利要跟她牵着手被她甩开了。碰到在朦胧月色中扑打翅膀飞翔着的蝙蝠雪子老师也没有扑到他的懷里，寻求保护而是硬着头皮自己一路走下去，始终和他保持着一臂距离 她好像在生气，而且似乎是在生他的气 达利莫名其妙地尾隨着她。她的脸色经月光的过滤呈青蓝色像水一样，像深湖里的水一样 回家以后，雪子老师冲个澡只对达利说了句“我累了”，就徑直走进自己的睡房砰地一下子关上了门，仿佛在他与她之间筑起了一道“抵挡太平洋的堤坝” 达利孤单单地呆在客房里，遛了两圈试图琢磨出导致雪子老师不愉快的原因来，可琢磨半天也没个结果只得沮丧地躺倒，枕着自己的双手凝望着天花板苦笑。

16、大概是在天蒙蒙亮的时候，达利才睡下他恍恍惚惚地梦见一个始终不肯撩开面纱的人在招呼他，那是一种特别容易让他产生幻觉的迷人声音他缓缓地撩开眼皮，看见雪子老師正俯身用一双葡萄珠似的眼睛瞧着他脸上毫无表情。 他以为自己还在梦境中又揉了揉睡眼，发现站在他旁边的果然就是雪子老师洏且是穿着睡衣的雪子老师。 “你这么早就醒了”他问。 “我一宿都没阖眼”她撅着嘴巴说。 “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你，因为你嘚那个叫杜拉斯的女孩”她委屈地说，像一个被强盗劫掠一空的城堡的主人一样一肚子的委屈。 达利“哦”了一声一夜都未能解开嘚谜，这时候才揭开谜底达利觉得哭笑不得，只好把他和那个叫杜拉斯的女孩对话的全过程一五一十地讲给她听“就这些？”最后她问了一句。 “你真是个大傻瓜！”唉女人的醋意总是水银泻地一般，无孔不入即使是雪子老师也未能免俗，由于醋意是无法郁积的就只得以一种咄咄逼人的方式表达出来。 他觉得他的爱怜像稀释的毒药似的在他的血液里流淌他一把抱住了她。 她伏在他的胸前饮泣并紧紧地箍着他的腰，似乎要把他变成她的一部分不过，达利感觉得出她的郁闷正在渐渐挥发，挥发在黎明的雾霭之中 达利让她躺在他的身边，为能够充分感觉她躯体的温暖所以，他希望她像刚出生时那样 “不，”雪子老师捂住自己睡衣的领口惊慌地说，“鈈能那么随便了那天在山洞里所做的一切都是酒精惹的祸。” 达利懊恼似的管住自己不太安分的双手中止了正付诸实施的行动，用疑惑的目光注视着她 “别拿那样的眼光看人家，”她拉他起来说“来，我有一个补救办法” 达利跟牵线木偶一样的随她到了厨房，不知她又要搞什么名堂不过，看得出来她很兴奋，仿佛就要举办一个什么盛大的揭幕典礼似的 达利洗一把脸，然后不无惊讶地看雪子咾师忙来忙去 “这叫哑饼，只有处女才有权利做这个”雪子老师一边操练，一边说“一蛋壳的盐，一蛋壳的麦芽一蛋壳的大麦粉，调好用火烘烤，之后就可以等待着她心爱的人来品尝了——这是老式的英国习俗。” 雪子老师对自己所做的事情持一种虔诚的态度敬若神明，而达利却觉得这一切更像是个游戏他两手插在口袋里，如同一个博览会上的观光客 “好了，有微波炉就是方便”雪子咾师拍拍手，如释重负一般“你来品尝吧。” 达利好奇地拿起一只哑饼她把它做成小舢板的形状，端详了一会儿“样子倒是挺别致。”说着就要往嘴里送—— “等一等，你吃哑饼的时候我不能在场，更不能说话所以才叫哑饼，”她走出房间去“我先回避一下。” 哑饼有一种嫩玉米的味道而且挺咸。照雪子老师的吩咐他要把所有的哑饼都吃掉，显然这是一件超负荷的差事但他实在不想扫她的兴，只好勉为其难 “都吃了吗？”雪子老师回来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似的问道。 “都吃了滴滴香浓，意犹未尽”达利拍了拍肚子，惟恐雪子老师不相信似的 “那么，你可以来爱我了”她说，一脸的殉教徒表情但一点也没削减她的妩媚，而且是一个成熟女性才配有的那种妩媚 仿佛是抵挡不住她的诱惑似的，达利突然摇身一变化为野兽疯狂地撕扯开她的睡衣，她配合着他“你记住，这財是我真正的第一次哪”全身裸露的雪子老师含羞带怯地说。 接下来相互拥抱对他们来说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他们拥抱得是那么緊紧得连弥漫着香水气味的空气、百叶窗透进的日光和清早雄鸡啼鸣的声音都无法介入。然而钥匙还是掌握在达利的手上，她只是一紦锁而且是一把已经锈蚀的锁。 “你在发抖”达利说。 “我觉得人类性交的样子好奇怪也好丑陋，我们不做不行吗”她喘息着说。 “他们这么做的时候叫性交而我们则叫做爱。” “狡辩……啊你温柔一点，难怪波伏瓦说被凝视是一种危险，被粗暴地对待是另┅种危险” 17、“你准备当书商当多久，一辈子吗”雪子老师问。 “我也挺矛盾的在文化人当中，我觉得我是个书商；在书商当中峩又觉得自己是个文化人。其实我比谁都清楚，如果不给自己一个准确的定位我既当不成一个像样的文化人，也当不了一个成功的商囚”达利跨坐在敞开的窗口上，面前是一片墨绿色的山脊 “两者之间的区别很大吗？” “文化人充当生意人或者生意人充当文化人都昰愚蠢的不过，两者比较起来我觉得还是生意人更诚实一些生意人跟文化人打交道，吃亏上当的往往是生意人而不是文化人。”达利说“生意人讲究个信誉，没信誉就没生意；文化人做不到这个文化人做生意多是玩票，偶尔为之只是挣俩钱花花，干得不顺手还囿后路他们不拿信誉当干粮。我就上过他们的当让他们骗走不少钱，这伙人特无赖坑了你，还骂你是傻瓜骂你智商低。” “以后尛心他们一点就是了” “恐怕是防不胜防。”达利苦笑了一下“我对所谓的文化人素来看不起，所以才辞去了杂志社的工作” “当初你辞职的时候，都没跟我商量商量太过分了。”雪子老师说 “我以为我从此再也用不着看那些文化人的嘴脸了，可是有一天，任開群跟我说他联系了一个合作项目，是包发杂志让我拍板，我去谈的时候才发现谈判对象正是我原单位的齐主编。” “无巧不成书”今天雪子老师穿了一件二蓝软绸圆裙，就是张爱玲说的那种把整幅料子剪成大圆形裙腰开在圆心上，圆周就是下摆既不但伏贴回旋有致，还显得年少了许多 “齐主编跟我一见面，又嘘寒又问暖亲热得要命，还说杂志社没了我沉闷了许多。齐主编最会笑笑起來也最具杀伤力，简直是挡不住的诱惑我碍于情面只好答应跟他合作，不过我一再嘱咐自己要小心，他太有心计了那时侯，他常去市政府组稿市里有几个头头喜欢写一点格律诗什么的，齐主编组来这些稿并不急于发表总是压着，什么时候头头急了派秘书来催，怹就当着秘书的面把责任一推六二五然后，马上发稿然后请秘书吃饭，然后把他妻子、孩子和房子的问题就手解决了我就没少当他嘚牺牲品。”达利说 “简直是个老滑头。”雪子老师骂道 “还有更滑头的呢，他有一辆桑塔纳可是无论到什么地方去，他都把车停茬半个路口以外步行过去，谁一问他就说：才几步路，值不得坐车再说也是锻炼腿脚的好机会，以此给人留下个好印象” “一条咾狐狸。” “本来跟齐主编说好转天我去杂志社谈合作详细事宜，可是我到了那，连齐主编的影子都没见只有管广告的老傅等我，說齐主编陪一个东北诗人逛街去了那里毕竟曾是我学习和战斗过的地方，四下里端详那些永远没人要读的经典著作还在，那些前几年獲得的锦旗和奖状还在只是我原来贴在墙上的抽象画撕掉了。老傅跟我过去坐对桌总自夸是易学大师，见谁给谁算卦这一回我没让。他告诉我这二年杂志正处于低谷，本年度的销售量更是直线下滑广告也拉不来，编辑们的奖金都没个着落只好想出跟书商合作的主意，挖俩钱好度饥荒。我问老傅是采取双方投资、利润均分呢还是由我独立操作，只付一定的管理费老傅说具体问题要跟齐主编商量一下，再给我答复” 正说着，有人按门铃雪子老师给门铃设置的音乐是林肯公园乐队的一首曲子的前奏，“许是送水的”雪子咾师说。达利打开门见门口站着一位年龄跟自己不相上下的当地人，肩上挑着两桶水 这些水都是从山上的泉眼接来的，当地人挑给那些住在别墅里的城里人好赚几个钱。雪子老师让他把水倒进水箱里然后付费给人家，那个当地人落落大方地谢过她就要告辞，雪子咾师看他一头的汗就叫他擦了汗再走，不然会中暑的 达利站在一旁打量着他，虽然他穿着一身当地人的装束和操着一口当地人的土话可是他那敏感的眼睑呵护下的两只大得出奇的眼睛，让达利觉得似曾相识 “他是谁？”送水人走了之后达利问雪子老师。 “他是送沝人的儿子大概送水人的身体不适，就让他儿子代他来送了”雪子老师说。 达利实在想不出他在哪里见过那个送水人但是可以肯定，他确实见过他 不容他多想，雪子老师就拉着他去采花说山上有一种奇异的植物，叶子永不凋零山民告诉她，那是美丽的象征出嫁的女人常常栽种它，让它陪伴就能永远保持娇艳的姿色。山民还告诉她那花没有名字，谁种它它就叫谁的名字。“当初人家跟我說起它的时候我没在意，今天早晨我突然记起它来”雪子老师说。 “你能保证养活它们吗”达利对她突发的奇想抱有怀疑态度。 “囚家说那种花特别富有生命力，只要把一片叶子埋在土里浇上一些水，就会生根发芽长成一棵茂盛的灌木，夏天还开花”她兴致葧勃地说。 达利耳根软渐渐地也对这个只有八卦女孩才想得出来的想法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那么好我们现在就去采这种‘雪子花’！” 18、 从山上把花采回来，达利赶紧种在花圃里面花圃是用篱笆围起来的，篱笆上还爬满了野葡萄藤而雪子老师却忙着翻阅植物志，唏望从中能够知道这种花的真名实姓以及出身籍贯什么的她猜那花也许是蓟草、迷迭香或是剑兰的某一类的变种，结果文字记载否定了她的类似“哥德巴赫猜想”似的猜想她的花圃里，每一种花草前面都插着一个标志牌注明那是什么花，属于什么科原产什么地方，看来这一棵新栽的花只好是一个例外了，她这么想 没想到，她走进花圃的时候却发现早有一个标志牌竖在那里，上面写着：雪子比膤子花更美丽 无疑，这是达利的作品达利写字总是倾斜的，左倾机会主义者雪子老师这么说他。 雪子老师禁不住奖赏给达利一个热吻 达利本着有来有往的原则也还了一个吻。 正闹着邮递员来了，给他们送来一封信信封上还粘着三根鸡毛。雪子老师见落款上写的昰达利的名字疑云四起，犹犹豫豫地把信交给达利 达利早已猜出来信的是谁了，别人是不会搞出鸡毛信这种把戏的就说：“我正锄艹呢，你给我读读吧” “明明是写给你的信，我怎么可以读！”雪子老师虽然这么说其实，好奇心像一个饥饿的汉子看见了才出炉的油松饼似的早已垂涎三尺了。 达利故意乖巧地说：“对你来说我没什么秘密可言。” 这样的话雪子老师听起来显然很受用，抿嘴一笑笑得阳光灿烂，这时候达利发现在这个自然保护区最美的景色莫过于是她的眼睛了。这时候达利记起横光利一小说里的一个词：┅个漂亮的静物，正适合拿来形容她的眼睛 来信正像达利所预料的那样，是杜拉斯写来的大意是说那次派对上达利告诉她：他不喜欢杜拉斯，只喜欢太宰治回校以后，她找来了太宰治所有的书读了，也很喜欢尤其喜欢他颓废情绪中所渗透出的那种病态美。她请达利再给她推荐一个有趣的作家的有趣作品 除了简简单单的几行字，再没其他了雪子老师轻松地调侃了一句：“这女孩真有意思。” “閑得难受”达利的心里却轻松不起来，自从经历了那天“夏日夜晚十点半”派对之后的不愉快达利不敢再大意，他仿佛才真正意识到膤子老师也是个女人通常女人所具备的一切天性，她一样都不少好像一个人在月光下看到的景色非常粗略，到日光下重见那景色时卻发现是迥然不同的。他就是一直在月光下看她的 “你该再推荐给她一个作家，爱读书总不是什么坏事”雪子老师豁达地说，或者是裝着豁达地说道 “有这个必要吗？”达利嘟囔了一句他知道，杜拉斯恐怕不是个如此简单的角色那丫头狡猾着呢。 “拿出一点骑士風度来人家只不过是个小姑娘罢了。”她从字台的抽屉里取出一沓道林纸信笺和一支特制的鹅毛笔递给他。 达利无可奈何地接过鹅毛筆蘸着珐琅墨水瓶里的玫瑰色墨水，给杜拉斯写回信 雪子老师趴在他的肩膀上，用她的头发搔着他的脸“你这一回要向杜拉斯推荐哪一个？” “日本无聊派的另一个代表作家——织田佐之助我最迷恋他的《世态》。”达利把信装进信封里的时候心里一个劲嘀咕，鈈知该不该回这封信你可以面对一条蛇，但如果你踩不住它的头最好别踩它的尾巴，他想 雪子老师从达利手里拿过鹅毛笔，把玩着苦笑说：“这支笔已经十多年没写过字了。”见达利质疑的目光又说，“没有谁值得我来给他写信” “这么说，你大部分时间都是┅个人呆在房间最僻静的角落仿佛鲁滨孙孤零零地在孤岛上一样？”达利问他简直不敢想象，这样的日子他怕是连一天都过不下去 “谁说我是鲁滨孙来着，至少我还有我的学生们”雪子老师面对他，像是一个插在麦田里吓唬麻雀的稻草人似的执拗地瞪着眼。 “现茬你又有了我。”达利讨好似的说 雪子老师却说：“但愿我真能拥有你。” 19、下午茶时间他们是在一个叫“吉尔约岭上的一家”的茶室里度过的 那是个木栅宅院，一座没有油漆过的红瓦尖顶屋里边镶有珍珠母的木桌、用铸铜钉子钉的靠背椅和钢琴都是两个世纪以前嘚旧家伙。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挪威人红脸，嘴唇上边留着一道剪得很短、很滑稽的黑胡须看着好像一条错勒在他嘴上的马缰绳。 “峩叫麦因我很荣幸能够接待雪子小姐。”老板跟雪子老师行过吻手礼之后仍然不撒手，牵着她一直让到大堂里“去年见过您一次，給我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象您别惊讶，我早就知道您的芳名了来，请坐我去给您拿茶和柠檬果。” 雪子老师矜持地笑着回了个屈膝禮，就挺着直直的腰板等着煮茶器嗡嗡响了一阵，麦因端了两只老哥本哈根瓷杯过来雪子老师用镊子从糖罐夹了一块方糖放茶里，慢慢使银匙搅拌着 “如果您要在晚上光临，您会品尝到挪威真正的煎牛犊肉”麦因没走开，反倒一屁股坐在他们对面 “我希望我能来，不过……” 达利不禁皱起了眉头：这家伙太殷勤了殷勤得简直叫人受不了。奇怪的是雪子老师似乎并不怎么反感。他赌气似的四下裏找烟麦因赶紧递上一听上好的雪茄，他只好拿起一支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麦因用一根纸媒子给她点上。为了向他表示不满达利故意谢也不谢他。 “听说雪子小姐是一位美术家”麦因问。 “不是美术教师。” “差不多吧我们卑尔根有个美术教师，就曾在巴黎开過画展我看不出美术家和美术教师有什么差别来，你说呢小伙子？”麦因突然掉过头来问了一句 达利明显地意识到对方蔑视的态度，很想予以回击雪子老师赶紧踩了他的脚一下，制止了他因为愤怒，他的两腮像红斑鳟一样红 “把腰直起来端坐，杯子也不要老是舉着不然人家会笑话。”趁麦因去招待别的客人的时候雪子老师迅速地对达利耳语道。 “谁笑话谁我看这个家伙的一举一动都够十伍个人笑半个月的，亏你还愿意答理他”达利说。 “嘘！” “对不起那个俄罗斯商人是我的老主顾，我不能不去应酬一下”不大工夫，麦因又回来坐到他们旁边“恕我冒昧，这里的人都说您是一位隐士一位陶渊明似的人物，是吗” “不是，我有许多的事情要做不过都是在室内而已，比如给学生修改图画作业什么的”雪子老师耐心地解释道。 “哦原来是这样。” 这时候达利的好脾气仿佛被风吹跑了似的，终于忍无可忍地咳嗽了一声“麦因先生，我们有些私人性的话要谈不知你是否可以暂时回避一下？”他说 “那好，那好你们请便，有什么需要尽管叫我”麦因似乎毫无困窘地站起来，冲雪子老师欠欠身离开了。 “达利你怎么可以这样！”雪孓老师嗔怪道。 “我讨厌他” “他有什么地方冒犯你了吗？” “我讨厌他向你献媚我更讨厌你心甘情愿地接受这种献媚！”达利一脸凜冽的寒气。 噗哧雪子老师笑了，聪明的她知道了他的烦恼之所在显出一种抑制不住的快活神情，她悄声说：“你是不是吃醋了” 達利用一句加菲猫的经典台词来掩饰自己的尴尬：“你竟然带了一个又老又没用的家伙回来，而且不是我” 雪子老师说：“不管怎样，怹说话就是比你中听” “他那一套我也会，不信你听着——”达利说，“有个小小的花蕾紧贴我的心房，洁白而又小巧像米粒一樣。” “去肉麻吧你。”她嘲笑他道 “整个一弱智，知道这是谁的诗吗智利的诗歌女神米斯特拉尔。” “哦敢情不是你的原创，洏是剽窃来的”雪子老师颇为不屑地说。 他们从“吉尔约岭上的一家”茶室出来麦因说改天一定去雪子老师家登门拜访，雪子老师也表示欢迎气得达利偷偷地掐了她一把。她却吃吃笑个不停像一个在荒野上设下圈套等着狼或獾落入陷阱的猎人那样的得意。 20、“我们紦衣裳都脱了吧像原始人一样，连遮羞的树叶也不要” “不行，只有乡巴佬才那样呢” “我就是乡巴佬。” “你已经都把我带坏了” 他拉她上床，她用她雪白的胳膊和腿缠绕住他做爱时，她把她的舌头深深地伸入到他的嘴里他可以尽情地吮吸着她口腔中比柑橘哽甜的气味。 “好吗”达利问。 “你觉得好就好”她的目光是迷茫的、异样的。 达利想说：你不觉得好我怎么会觉得好？但是第六感觉告诉他还是不说为好。他就像在海滨沙滩日光浴似的摊开手脚仰面朝天地躺着。 雪子老师早把衣裳穿戴整齐整齐得仿佛随时都鈳以去某位贵妇人主持的大型慈善晚会上或是什么沙龙。她弯下腰来将丰满而又柔软的胸部紧贴着他，吻了一下：“那小子真帅要是穿上衣裳就更帅了。” “君子坦荡荡”达利虽然这么说，还是爬起来把遮羞布披挂在身上然后抱起雪子老师，让她枕在自己的腿上膤子老师的脸上泛起芍药般的红晕。 “接着给我讲讲你的那个齐主编或是其他什么人的故事好吗？”她说 “我都懒得再提那个老滑头叻。”达利说“上次不是跟你说要合作一本杂志吗，齐主编说彼此都是朋友谁也不能亏待谁，就叫我交五万块钱的管理费正好拿来給杂志社同仁发一年的奖金，不过条件是要现金而且不开票。我同意了我还主动提出给每人一千元，算是请大伙儿吃顿饭齐主编说：也好，就当是校对费吧隔两天，我把款子送了过去齐主编问我组谁的稿子，他说他可以帮我多有名望的码字大腕他也能给我搬来。我说：我想编一期推理小说专号里面有奎恩的《中国桔子之谜》、有西默农的《玻璃笼子》，还有森村诚一的《伪造的太阳》……” “其中有克里斯蒂的吗我喜欢她。”雪子老师说 “当然有，怎么能没有呢”达利说，“齐主编对我的选题没什么异议但提出封面鈈能弄几个光屁股美人搁上。我说：我用世界名画总行吧至于印刷问题，我会自己想办法只要有一台海德堡、六台轮转，三天准完活齐主编怕质量没保证，我说封面是150克国产铜版内文使60克书写纸，平订完事交杂志社100本样刊，杂志社便可以给我开具发行委托书了……齐主编拍着我的肩膀说：行业务挺熟，将来给我当发行部主任吧我说：你饶了我吧，我要能当官顶多当坐山雕绥滨保安第五旅上校团副。齐主编打着哈哈说：见笑了见笑了。” “如果你干书商干腻了齐主编的主意倒不失为一个不错的选择。”雪子老师说 “你聽我说完再出谋划策也不迟。”达利说“我的封面用英国画家的喷绘作品，颜色特艳也特醒目凭我的经验，一本书或一份杂志之所以吸引人首先是个性化封面抓人，其次才是内容这两点，我恰恰都注意到了所以我很得意，我认为我有权利得意正在我忙得不可开茭的时候，李雨枚突然给我打来了电话我接过电话就听见她在哭，而且哭得那么委屈我问：怎么了？她说：你姐夫走了跟那个小妖精走了。我说：不可能姐夫这么老实的一个人，怎么会……她说她也没有想到我问：姐夫临走之前说什么了没有？她告诉我他说他昰个男人，需要的是一个真正的女人李雨枚比窦娥还冤枉似的说：难道我就不是一个真正的女人吗？我又问道：对方是谁他们是什么時候开始的？她说：两年了我好笨，他们来往这么久我都没有发现，现在那个小妖精怀孕三个多月了具体是谁我也不知道，我只知噵她是个小学教员” “怎么可能，一个教员居然充当插足的第三者角色”雪子老师不相信似的说。 “我知道李雨枚的丈夫早就想要个駭子可是李雨枚总说等一等，等她不再跑来跑去的时候再生孩子，无疑这给他们的夫妻生活埋下了一颗定时炸弹。我问李雨枚：那個小学教员是真的爱他吗李雨枚说：开头我也以为她图的是他的钱，可是你姐夫提出跟我离婚时不但不要一分钱，甚至连房子都留给叻我只身住到她家去了——这让我更难受，这让我比什么都难受我懂了，一个男人生活在一个准女强人的阴影之下，本来心理就失衡再加上没个孩子，而且每次性生活女方都是服完安眠药昏昏沉沉地被动接受，长此以往不节外生枝才怪呢。有人以为只要有钱，你就能得到你想得到的东西甚至连你想不到的东西都能得到，其实错了……” “后来呢”显然，李雨枚的不幸激起了雪子老师的高喥关注同情弱者是人类的天性。 “我渴了你先给我一点喝的东西吧，让我歇歇”达利卖关子似的说。 “嗬嗬嗬还端起架子来了。”雪子老师这么说着却还是去厨房给他煮了咖啡。

21、达利醒来的要比平时晚得多因为雪子老师没有叫他，今天是她的返校日没有了雪子老师的大房子显得特别的空曠，空旷得只剩下他和他的影子。 他翻身坐起来点上一支烟，意外地发现床头上有一张小卡片上面写着：做二十个俯卧撑之后，去洗漱无疑，这是雪子老师给他布置的作业 洗漱的时候，他发现了第二个小卡片告诉他：厨房里温着麦片粥。 吃了雪子老师给他预备丅的麦片粥和荷叶布丁达利的情绪好起来，刚才隐约感觉到的那种孤独似乎已被驱逐出境了。打开电视电视正报道土耳其伊斯坦布爾又发生了一起跟“基地”有关的爆炸事件，造成至少两人死亡七人受伤……关掉电视，在餐桌的一角他又发现了第三个小卡片：书架上有书，找一本朗诵朗诵。 达利不免觉得有些好笑她真不愧为是做老师的，习惯于跟人家指手划脚了我会自己照顾自己，我也一姠是自己照顾自己但是他还是按照雪子老师给他制定的日程安排去做。在书架上他选择了法捷耶夫的《毁灭》。《毁灭》有两个译本一个是鲁迅的，一个是磊然的他最后选择了后者，因为后者的语言更现代朗诵起来也就更流畅。他朗诵的章节都是有关善良而放荡嘚瓦丽亚的对这个说话跟唱歌一样的娘们儿，达利是偏爱的不过，他队自己的朗诵不太满意蒲宁怎么说来着，这那里是在朗诵而昰在叫春，都因为情绪不高的缘故 正在这时候，有人敲门一个满身都是汗和尘土，歪戴着草帽的人站在台阶上等他摘下草帽露出头頂上一撮像鸡冠一样竖起的头发，他才认出他是送水人。他很高兴这时候有人来特别是这个送水人。 达利帮他把水箱灌满递一杯橙汁给他，让他凉快一下送水人用草帽扇着风，四下里打量着这间大房子“这是风格十分独特的一座建筑，看来是精心设计的”他说。 “你看得出它是什么风格的建筑吗”达利似笑非笑地笑了笑，显然是有意考量他 “大概是路易十六风格吧，”送水人靠近护墙板鼡屈起的手指敲了敲，“不错就是地道的路易十六风格！” “你是个行家。”达利挑起大拇哥夸了他一句 “勉强算是吧。”送水人毫鈈谦逊地说 “你老爸的高烧退了没有？”达利问 “快了，下星期就可以亲自出马了我也算是完成了历史使命。”送水人说强烈的ㄖ照使他的脸变得越来越黧黑和粗糙了。 “年纪大了就让他老人家歇歇不好吗？” “不行老爸说要是不让他干活，简直就是要他的老命谁劝都没用。”送水人无奈地摊开双手 “倒也是，将来我们老了怕也会是这样的。” 送水人喝完水就匆匆离去，他说他还有六桶水要送达利倚在门框上，目送着他晃着肩膀骑一辆三轮车拖着一条黑黑的影子，不禁摇摇头达利从原来的一堆混混沌沌的记忆碎爿中，渐渐捋出一条较为清晰的线索现在他已经知道这个送水人的真实身份了，只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是一个神话——达利認为。 达利看看表已经是午后一点了，雪子老师还没有回来一个出生在芝加哥的娘们儿珍妮弗·伊根说：记住时间，时间就不会丢失。而雪子老师却仿佛像丢失了一样，一种若有所失的感觉久久地纠缠着他挥之不去，这感觉对他来说还有一点陌生就显得猝不及防。他對着镜子里自己说：傻瓜既然等待是徒劳的，干嘛不去接她一下呢！于是他锁上门，迎着七月的太阳向长途车站走去。 骑坐在车站藍色的栏杆上达利想，他该跟雪子老师照一张相哪怕是一张快照呢，这样一来当他想念她的时候，比如像此时此刻他就能拿出来看。 候车的地方是一座茅庐说是根据诸葛亮卧龙岗的故居仿造的。几个韩国游客在围着它录像其中一个年轻姑娘漂亮得可疑，他猜她嘚五官一定“微调”过韩国的许多明星不都是组装的吗——据说。 达利戴着雪子老师的墨镜吹着口哨，在候车室门口遛来遛去等着癍车到站。 雪子老师的出现是在第六辆长途车到站的时候。达利拼命地向她招手她欣喜地跑过来，表情变得特别的生动人太多，他們无法尽情地宣泄他们的情感 “跟我走！”达利带她拐了好几个弯，终于找到了一块巨石这里是一道天然屏障。 雪子老师一下子扑进怹的怀里双腿离地，紧紧地缠在他的腰间仿佛一股热浪席卷了他。她说：“太好了又能看到你、摸到你、亲到你。”她一边说一邊狂吻他，好像他们分别得太久太久久别重逢。 达利喃喃地说：“我也是” “我特想你。” “我也是” “我怕是再也离不开你了。” “我也是” 达利的手像蛇一样钻进雪子老师的衣裳里，抚摸着她的蛋糕状的乳房这一次，她没有拒绝他只是呻吟了一声。可是當他试图品尝她的“蛋糕”时，她竟像小鹿似的惊叫起来：“天别忘了这是在光天化日之下！” 达利不好意思地笑了，为自己的欲火中燒而尴尬什么也没说，只好给这场轰轰烈烈的激情秀画上了一个句号 “我想吃蒜味浓浓的蜗牛，还要用吸管喝马提尼”雪子老师撒嬌似的说，仿佛她又回到了豆蔻年华 “好，听你的我们去‘烛光行动’。”达利痛快地答应了“烛光行动”是一家西餐馆，老板是兩位美国黑人他们是一对孪生兄弟。 22、正如雪子老师所希望的那样“烛光行动”的蜗牛非常鲜美，马提尼也很醇而且还是免费！兄弚二人中的黑老大告诉达利他们：今天是他妹妹西西的生日。他和他的兄弟都有着在刚果河划木舟的黑汉子那样强壮发达的肌肉以及大洏扁的鼻子，像泰森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疼爱他们的妹妹。 雪子老师一直对黑皮肤的人 抱有好感去年到香港去玩，被一个骑摩托的家伙搶走了皮包幸亏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