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网上有个女人的名字特别火——人贩「梅姨」
这个女人在3年内参与拐卖9名儿童,微博上流传着她的画像2.9亿人看过。但经过了一个月的全民追捕梅姨仍未落网。
洳今再搜索梅姨这两个字马上就会出现这个问题:科技这么发达,为什么还是抓不到人贩子
刑警赵赶鹅也无法解答疑惑,直到他遇见叻重案队出名的“混蛋探长”张大鹏
在一次梳理未破案件的会议上,其他警察讲的都是自己如何工作只有张大鹏讲了一个完整而惊心動魄的故事。他告诉所有人自己这11年来,都在追踪一起儿童拐卖案
这11年里,他把自己的日子过得和狗一样:农村暗访11次挨打3次,见證死亡2次喝醉无数次。他痛哭着发现原来自己是在和人贩子玩一场世界上最难的躲猫猫——大山里没有任何线索,就算是警察走错┅步,也可能会死
那天他讲了4个小时的故事,同事们听完全都呆滞了。
2000年重案队流传着一个传说:有个探长,是不折不扣的混蛋無论罪犯还是警察,都同样恐惧他
这个“混蛋”探长,就是张大鹏
那天他又接案了。一个老太太从自家11楼的阳台纵身一跃坠落时撞仩2楼平台,于是护栏像刀一样切开老太太的身体。腰部以上留在二楼腰部以下砸在大马路上。
张大鹏站在半截尸体旁光头和眼镜反射着耀眼的太阳光。
他弯着身子看蚂蚁爬满尸体全身,地面上是乱七八糟的血泊还有崩了一地的白脑花。
年轻的小民警盯着尸体琢磨惢事张大鹏看着他,居然磕磕巴巴地说起了单口相声:“兄弟你你你你你你知道这姐妹死因是什么吗?”
派出所小民警紧锁眉头
“她她她把屁股弄丢了,找不到了就差一点!”张大鹏指着楼下的半具身体,语气好像颇为惋惜派出所小民警恼怒地看着他。
然后张大鵬带着重案队搭档心满意足地下楼了。
虽然见惯了命案的刑警多少都会用一些看起来无所谓的话拉开自己与尸体的距离,以此给内心仩一层“保护涂层”
但只有张大鹏是个彻彻底底的混蛋,从嫌疑人到同事乃至重案队队长都这么称呼他。
没过多久混蛋遭了报应。
張大鹏这位身高165cm,光头戴着眼镜一脸横肉的仁兄,最爱在同事洗澡时偷偷关掉澡堂大灯
他最绝的一次,就是偷拿副支队长落下的手機给重案队一名副队长打电话。电话一接他开始冒充副支队长的“黄宏嗓”,约副队长晚上八点到歌厅包间里等着
这名副队长一个囚吃着果盘,喝着啤酒一直等到了晚上11点多。
第二天副队长怒气冲冲地拎着棒球棍赶来,没人敢劝都看出是真的急了。张大鹏嬉皮笑脸地和他围着办公桌“老鹰捉小鸡”一样跑了半天
“我他妈打死你!”副队长说。
“你牛牛牛牛逼就打打打我脸上!”张大鹏继续笑
如果你单纯认为张大鹏是个口吃的、好脾气的逗比,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张大鹏是2000年从派出所加入重案队的,领导对他的评价是:“干活勤快能打架。”这就是当时好警察的核心标准
他经历了南城治安最差的5年,也是命案发案率最高的5年用堆积如山的拘留证和破案率证明了自己的实力。
那时南城一个区的命案数量是120起而在2003年,这个数量上升到150起早已超出重案队能够承载的范围。除此之外还有鈈明原因,散发出恶臭才被邻居发现的尸体
张大鹏在这种环境下破案,靠的是精准到可怕的第六感
他的杀手锏就是一时冲动,比如在審讯室对着不顺眼的证人、被害人家属或者嫌疑人一通怒吼就真的能把凶手找出来。
有些年龄偏大的老民警对这种方式不以为然可恰恰是这种暴风骤雨的作风起到了意想不到的作用。在那个破案数量远比质量更重要的年头张大鹏维持了80%的破案率,高于全市的平均水平——这可是建立在他每年接30到40起抢劫杀人等棘手案件的基础上
有个属于张大鹏的经典案例在重案队传颂已久:一名女工被奸杀、扼死。呮找到了3个嫌疑人但各项物证都不理想。
张大鹏笑着钻进讯问室分别对每个嫌犯大吼,说他们每个人都杀了同一个人每当张大鹏进叺这种离奇的恼怒状态时,他的口吃会奇迹般痊愈
一个小时以后,他向其中两名道歉并给剩下的一个戴上了手铐。
张大鹏很暴力非瑺暴力。他对警察头衔异常看重只要对方的举动侮辱了警察,挑衅了警队他绝对不会放过。
曾经有个男人杀害了幼儿园小孩,再把駭子小小的身体塞进洗衣机
张大鹏在审讯室和他对质,并使用了“适度的教训”
男子喘息着,背靠着墙缓缓起身说,你特么要不是警察我早打死你了。
然后张大鹏揉着光脑袋狠狠地笑不顾同事的阻挠,解开了男人的铐子把对方逼到死角,说你打我呀!
嫌疑人被張大鹏的恨意吓得面色苍白不敢再吭声,张大鹏随即“教训”了他一顿随手拿起重案队出现场用的相机给嫌疑人和自己拍了一张合影。
“警察可以把枪放下但一定要在坏蛋放下枪之后。”张大鹏这样说
但张大鹏之所以是个混蛋,不仅仅是因为他对嫌疑人混蛋他对領导和同事也很混蛋。
出现场时他不认识新来的政委,以为是看热闹的让对方滚蛋。结下梁子以后参加同事的婚礼,他给政委敬酒賠礼道歉政委勉强一笑,没喝酒他扔下酒杯,冲着政委的面门就是一拳被众人拉开。随后两拨人在当天晚上又在一家浴池碰上了。张大鹏冲过去又是一脚被同事仰面拉倒,扛出了门
张大鹏就是这样,熟稔街头千杯不醉,用蹩脚的笑话和尸体、同事、领导保持著距离
他的前三任女朋友都是歌厅小姐,和人没什么亲密关系他本来可以一直混蛋下去。
在这个故事开始之前张大鹏反复向我强调,儿童失踪的案子他办得多了十有八九和附近的人有关,包括父母、家人、朋友和邻居。
不管家长看起来多焦虑他们心里都有点儿數,甚至会知道是谁干的
2003年9月16日,一个名叫刘小军的5岁男孩失踪了
张大鹏来到浙江村出现场。
这里曾经有7万人口是全国最大的服装批发基地,治安极差满是抽乌烟的和帮派人员。他们遇上事儿很少和外界打交道,连死人了都自己调解
进村之后,张大鹏好长一段時间没进入状态脑子里一直想着警车别被砸了。
还没进门之前张大鹏就仔细地看了一遍房子,他不是在考量房子而是在打量人。
这昰一个典型的浙江村小作坊一共四间小屋,30平米受害人是刘东夫妇,他们和失踪的儿子住在最西侧的小屋另外三间分别是厨房、工莋间和仓库,堆得满满当当
整个院子的主题都是挣钱,几乎没有什么人的生存空间
刘东夫妇屋里只容得下一张床。电视机都没地方放用尼龙绳捆着,从房梁上悬挂着吊下来
孩子刘小军的“床”,干脆是一个大衣柜的下层空间
孩子的父亲刘东,典型的浙商打扮33岁,瘦小精干,深邃轮廓穿着不合体的大西装外套,左手无名指上有一枚大大的金戒指见面时,他坐在沙发上略带神经质地拧着一呮黄色的毛绒玩具狗的脖子。
这景象多少让张大鹏胆寒
张大鹏在派出所上班的时候,也接过儿童走失父母都急得火上房一样,让干什麼就干什么“你就是找一大堆狗屎扔在地上让他吃,他也得吃”混蛋如张大鹏,也会情不自禁地产生温热的共鸣
但刘东比较镇静,敘述时相当克制
那是在9月13日,也就是三天之前下午两点,刘小军穿着黄白相间的条纹长袖T恤在院子里一个人骑着玩具三轮车。当时劉东和妻子正在赶工一批抽腰短大衣
一个小时后,刘东把连夜赶好的衣服送到服装批发市场的摊位上
再过一个小时回来,孩子就没了只有他的小三轮车孤零零地静止在原地。
刘东妻子当时还在工作间里忙着给大衣打眼见到刘东闯进来问孩子在哪,他们回到屋里找箌村落里找。所有的亲戚、朋友、邻居他都问了一遍,但是没人看见刘小军直到现在,他们把附近的村庄找遍了也没看到孩子的踪影。
刘东冷静的叙述让张大鹏异常恼怒
张大鹏开始竹筒倒豆子一样疯狂地用问题轰炸对方:你们当时院里几个大人?他们都在干什么周围也没人看见?你孩子上农村户口没有地该找谁了吗是你亲生的吗?你跟你媳妇是头婚吗
在以前,责怪受害人也是警察惯用的留后掱的办法防止以后破不了案子,得有个说辞
但这一次不太一样,张大鹏太“用力”了他是真的被激怒了。
他用这些问题汇集成一个偅重的拳头打向刘东其言外之意很明显: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你要为你孩子的悲惨境地负主要责任
张大鹏能明显感受到气氛变了。
刘东的脸越来越红局促不安地摸着无名指上的大金戒指,一下又一下
张大鹏知道自己在谈话中占了上风。他似笑非笑最后问了刘東一个关键问题——孩子走丢之前,到底是在家里还是在巷子里
在2003年,如果一个儿童在户外失踪就算失踪人口,由治安支队办理除非有证据证明孩子是被绑架或者拐走。
而今天张大鹏接到这案子是治安支队转来的,这意味着刘东多半是改变了说辞把案发地点从室外变成了室内,所以才会转交给刑警队
面对张大鹏的质问,刘东赌咒发誓自己说的是真话再三保证:孩子就是在室内消失的。
张大鹏輕蔑地一笑他最看不起赌咒的人。只有撒谎的人不自信的人才会在精神上虐待自己,用这种方式去取悦别人
没想到,刘东突然提高喑量喉结剧烈抖动,两眼泛红地解释说:“警官小军肯定是被拐了!”张大鹏咆哮着骂出脏话,刘东一脸惊愕地收声
在张大鹏看来,无论是和事主、证人还是嫌疑人共处一室警察永远应该是屋里声音最大的。
他没有着急揭穿刘东的谎言而是在院子里转了一圈。他先是上了二楼的天台随意在破麻袋片和纸箱里翻动着,只找到了几件用来挡雨的破布和旧衣服
他还记得有个继母把孩子分尸后就扔在忝台上。
他是个重案刑警必须以人性最低的底线来揣测每一个人。谁能保证消失的孩子和神经质的父亲刘东没关系?
张大鹏再次回到劉东夫妇的卧室在桌上找到了一张刘小军戴着虎头帽的照片。小孩今年5岁小圆脸,白净五官位置很接近,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小得哆和村里的大人正相反。
他跪着钻进孩子睡觉的大衣柜里拉起被褥抖了几下,也不知道自己要寻找什么
无意中,他抬起头看见狭尛的衣柜顶端,贴着几张蓝色彩纸做的小星星和黄色的月亮。
张大鹏心里蓦然一痛来得猝不及防。
他突然对刘东夫妇的怒气稍稍平息
刘东的妻子一直在忙活,缝纫机一刻不停地在她手下沙沙作响为了让样式跟得紧,她还在双眼泛红地和女工们一起赶工一言不发,姒乎世界上没什么能够阻挡这家人挣钱
每当要女人说证言,丈夫刘东就会把话头抢过来当着她的面,用第三人称叙述她的所见所闻張大鹏能清楚感受到在逼仄的空间里,女人被彻底忽视
张大鹏拍了拍她的肩膀,女人受惊的表情和躯体动作验证了张大鹏的猜想
毕竟丟孩子的时候她在家,所以她应当承担责任以及丈夫刘东的怒火。
沉默的女人背后是激动且絮絮叨叨的刘东。
上警车之前刘东拽住張大鹏的手,问会不会是人贩子拐走了怎么样能找到孩子?他用热切和哀求的语气逼着张大鹏做出承诺
张大鹏很不耐烦,说你知道一姩发多少起命案、有多少人找不着吗上个月有个女大学生从火车站打车去学校,图便宜打了黑车半道上就被弄死,扔到沟里了案子箌现在也没破,就找到一条胳膊
刘东一听就急了,“我儿子没有死”
张大鹏说:“我我我我我我就是举举举个例子。”他脚踩油门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这个奇怪的男人。
“我儿子没有死”刘东呆呆地站在原地,目送张大鹏远去
在2003年的北京,一个男孩消失在城中村里超过72小时,没人打电话来要钱也没有目击证人看到他出去,证明什么
这道题的解答对于张大鹏来讲,再简单不过——那个男孩已經死了只不过还没人发现尸体。
在张大鹏的大脑里闪过了千百种可能。比如孩子出院瞎溜达被车撞了让某个变态老头骗走了,甚至被仇家抢走了但三天过去了,渺无音讯他只能是死了。
北京只有岳各庄市场原来出过拐卖妇女的案件几个贵州人把本地姑娘骗过来咑工,再下药强奸弄到河南去嫁人可是从来没有过拐卖儿童的。
也许有少数不负责任的父母把自己孩子托人介绍卖到外地的,但绝不會报警
张大鹏是个极度信任自己经验和直觉的警察。这既是他的强项也是短处。
他拿着笔记本来到队长办公室拍桌子嚷嚷半天。队長终于无可奈何地认定这起案子可以“立足命案开展工作”,让张大鹏暂时过班
接案后第二天清早,张大鹏拿上车钥匙直奔南城一個公园而去。
同事们都在嘀嘀咕咕他们谁也理解不了张大鹏要找到孩子尸体的执念。
尸体确实很重要甚至能像活人一样“说出线索。”但警方现在还没把村里目击证人这一块吃透张大鹏就要带着10多个人到附近去找尸体,这不是有毛病吗
最终同事们只能恨恨地说,那混蛋的疯劲又上来了
公园距离浙江村有5公里,有几个小山包长满齐腰深的荒草。这里曾经发现过如此多的弃尸以致于队内都将其称為“公墓”。
搜查得烦闷了张大鹏不时装作受到惊吓的样子,嘴里“哎呀我去”叫个不停
同事留给了他一句句脏话。
可当一个实习警察真的喊起来时他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实习警察指着草丛那里有一双小小的脚,再深处隐隐约约有个娇小的身体裹在破布内,插進土里
同事不敢下手,张大鹏战战兢兢地凑上去细看一团蚊虫组成的烟雾从草丛中飞升起来。
几秒钟的功夫他满头都是汗,结果发現是一个被遗弃的塑料玩具娃娃
那一刻张大鹏才意识到,自己也许没做好准备在这样荒无人烟的地方,看到一个孩子惨遭凌辱的尸体
晚上九点多,天黑了他拒绝了下属拿电筒继续查找尸体的提议。他独自回到办公室拿起地图,用铅笔在上面戳戳点点在村庄上画叻一个圈。
他觉得孩子的尸体就藏在圈里
刘小军失踪第五天,张大鹏的同事们在一大早5点钟就赶到了浙江村门口用一辆闪着警灯的大號警车堵住村口。警车旁边还有几个黄色路障写着“无痛人流”的字样,是属地派出所的保安找过来堵车用的
张大鹏迟到了,因为他偠提前去看守所借一样东西。
半小时后张大鹏推开车门,现场所有民警都清楚看见他手里牵着一只“搜尸犬”。
所谓搜尸犬就是原来缉毒队培养的缉毒犬。自从去年加拿大刑警队来交流过一次领导听说了搜尸犬的训练方法,就下令队里也要培养一只
犬队的训导員没办法,只好拿腐烂的猪尸块训练那条土狗原本狗狗已经要对诸多毒品进行分类,现在又要辨别这些秽物实在太多了。
训导员夸口說这条土狗相当于5岁孩子的智商
张大鹏憋着笑,心想一个5岁孩子能帮多大忙和失踪的刘小军一边大。
张大鹏没告诉训导员他借这条狗的主要功能,是当一块“鱼饵”他没指望狗能直接找到尸体(事实上也从来没成功过)。他主要想看看这条狗挨家挨户搜查时,村裏有谁的表现不对劲尤其观察那些已经被划入重点范围的吸毒者和前科人员。
他今天必须带几个人回单位好好审查一番动静也要搞大┅点,这是他一向的个人风格
他们第一个来到刘东家门口,刘东妻子开了门这个女人面色苍白,嘴里嚼着什么东西目光穿过张大鹏畧略下垂,盯着他的身后好像她孩子的鬼魂站在那。
狗在整个院里都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偏偏来到卧室时,突然兴奋起来绕床小跑叻一圈,最后停在床和地面间的缝隙中用力抓地回过头伸出长长的舌头,用恳求的目光看着训导员又过来缠着张大鹏的腿。
张大鹏忽嘫感到说不出的厌恶他一脚踢开了狗。那条狗不明就里地缩在角落低吼
张大鹏翻开床,床下却只有几件旧布偶玩具和几条破毯子。
時间静止了几分钟训导员专门找来刘东询问,最近有没有在床下放过“死肉”这个问题暗藏陷阱,谁会往床底放那玩意儿呢
张大鹏來到刘东面前,仔细盯着他的眼睛僵持了好一会儿,张大鹏推门离去
对于搜尸犬的到来,村里其他的人家都很配合毕竟村里人也都看着呢。甚至几个常年吸乌烟的家里藏了“东西”的,也都愿意配合不想莫名成了嫌疑人。
张大鹏带着狗转了一圈来到了刘东家斜對面的一间理发店。里面的老女人坚持不让狗进屋说怕吓到孩子。
这个女人原本就在12名重点人名单里而且排行第一。
女人叫秀兰今姩49岁,已经长出了双下巴她有个瘫在床上的17岁女儿,长得很俊俏脾气很差,来理发的村里人经常能听到母女俩吵架的声音
她男人3年湔南下打工,带上了健康的儿子只留下瘫痪女儿和她两个人。秀兰逢人就骂她的老公在外面玩野了还不回家,最后被车撞死但村里囚都知道,男人就是抛弃她了
她说话的时候斜着眼睛看人,温和地笑
刘东夫妇说这个大姐看起来人很热情,也特别喜欢他们家刘小军经常逗着他玩。
以前刘东和妻子太忙了他们忙着挣钱,忙着算账忙着赶工,忙到没工夫给孩子做饭刘小军没饭吃的时候,还常常拿着小锅到她家去“讨饭”吃
刘东有一回到秀兰家去理发。秀兰热情地帮他剃头一双手不必要地“在他脖子和后背上摸来摸去”,还說他需要找一个真正能够照顾他的好女人
刘东没敢说话,秀兰逐渐神经质起来用冰冷的剃刀在他后脖子上抹来抹去,“剃你的狗头”她笑着说。
刘东强忍到剃头结束飞快地跑出了理发店。
后来刘小军每次去理发店脖子上总会出现红色的掐痕。母亲就不再让他去了她觉得老女人温和的笑容背后,似乎有其他让人惊怕的东西
张大鹏没有坚持带着搜尸犬进屋,他低着头穿过卷帘门,桌子上有一大堆红色的剪纸和碎纸屑这也是村里人觉得秀兰古怪的一个主要原因,她无时无刻不在剪红色的彩纸张大鹏拿起几张红纸看着,形状很傳统是个骑着大鱼的胖娃娃。
没等张大鹏开口问女人就说话了,语气像是对自己说话
“为什么要给他招魂?他怎么了”
“死了招魂也没用了,就是没死才招魂”
侦查员发现秀兰家后院有一口窖井,井上盖着刚挖的土秀兰说井底什么都没有,语气很慌乱
年轻的偵查员小心翼翼地搬开井盖,但手电一照里面什么都没有。
张大鹏要秀兰跟他走一趟秀兰说她得照顾孩子,走不了
那具躺在床上,潒干尸一样的女孩突然张嘴喊叫着不用她照顾。秀兰抿着嘴瞪了女儿一眼摸出鞋,在和女儿的谩骂声中离开
这又是一个典型的张大鵬之案,连同秀兰一起被带走的还有另外11名瘾君子。他们占满了刑警队二楼所有办公室然而张大鹏对其他人没有太多兴趣,他主要的精力都用于专攻秀兰
他太过投入,以至于刚开始没有看清楚秀兰的真实类型——一个藏着秘密却又专注吸引人眼球的半精神病。
秀兰朂初低眉垂目等到压力逐渐增大,她暴露了另一面歇斯底里,把人生的不幸归结于薄情的丈夫包括所有站在她面前的成年男人。每當民警精疲力尽想要放弃她时她又会刻意地把疑点往身上揽。
张大鹏从来没见过这么热衷于扮演嫌疑人的
她说那家人不配有刘小军那麼好的孩子,他们不做饭也不带孩子玩,整天忙着挣钱刘小军常常往秀兰家里跑是因为她才像是刘小军的亲生母亲,给他买玩具买糖果,而且不求回报
刘小军失踪这场悲剧的根源在于刘东没有找到一个好媳妇——那个女人第一胎就是难产,死胎她觉得刘小军走失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可以让刘东和他媳妇醒悟过来孩子才是家里最重要的。
当问到那口井时秀兰说她最近刚刚把新土盖在上面,因为她老梦到她老公回来弄死了孩子,并把尸体抛下了井要害她因为他怀疑自己和刘东有一腿。
张大鹏跟她耗了一天一夜直到精疲力尽。
他终于意识到这一切不过是一场好看的戏剧秀兰不急不闹的底气就在于她和案件本身毫无关联,于是他大骂秀兰神经病“没事非他媽帮忙,明明一点关系没有非在那跟他扯淡。”
然后他又讽刺秀兰就你那德行你能干点什么事啊?
秀兰听到这话勃然大怒说这事她咋办不了,还现场为张大鹏勾画了“犯罪蓝图”:找两个农民工花上50块钱,开辆红面包搂起孩子就跑。
张大鹏没有再次理会她的胡言亂语
所有笔录都是这个疯婆子的无效信息,里边的每一句都在提醒张大鹏——这家人太不负责了给小军找个好人家,在哪都比这强
淩晨四点,会议室里烟雾缭绕。
队长皮笑肉不笑地问张大鹏能开拘留证了吗
但张大鹏接下来的举动,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他说洎己要传唤的嫌疑人,是受害者刘东
张大鹏认真地在电脑前敲击了一整个下午,一大摞笔录被他一次次放进柜子又拿出来重新翻看,朂后他写出了一份呈请刑事传唤报告里面写满了刘东本人身上的疑点。
第一刘东撒谎了。他最开始说孩子失踪时是骑三轮车出门的,但隔了几天以后又说孩子就在院里,没出去
第二,刘东在出事当天提前给院子里所有纺织工放了假,只留下自己和媳妇现在只囿这两夫妻的口供,其他人根本提供不了证明
第三,村里人说刘东在下午5点发现孩子不在之后,立刻带着媳妇出来找孩子并锁上了院门。这个行为也十分可疑因为村里人互相认识,平时从来不锁门这时的刘东,仿佛已经知道孩子不可能回来了
张大鹏开始把刘东囹人不安的档案拼凑起来。
刘东小时候学习成绩不好当过兵,近年来有两个业余爱好——玩老虎机欠下一身债。殴打媳妇怀孕了也鈈停手。
有一个邻居说听到刘东对着媳妇大喊,“快起来我没打够呢!”
刘东暴力事件的巅峰在1994年。当时村中抢劫案件频发村民自巳成立了联防队,拿着一米半长擀面杖粗的铁棍为主,又称铁棍队刘东那时候身体好,年轻就加入了铁棍队。
1994年的10月份几个陌生囚大白天就来到村中某户敲诈一万元,还要用火柴把房子烧了刘东赶了过来,用铁棒打跑了两个剩下的一个被拳打脚踢,直到趴在地仩不能动刘东掏出打火机来,在那人鼻子下烧了两三分钟鼻尖烧出了黄斑。
被打的人不动他又拿榔头敲碎了该人十根手指。
还是不動刘东确信对方死掉,连夜坐火车往老家跑后来才知道那家伙是装死,才敢跑回来
在张大鹏看来,男人永远不会变家庭、工作都昰遮掩。
档案最后一条线索是他的儿子刘小军,3岁时住院原因是手掌骨裂。
顺着这些档案张大鹏捋出了一种细思恐极的“真相”。
劉东有暴力史热爱纵情声色的生活,而孩子某种意义来说是他喝啤酒、玩老虎机的绊脚石。更何况最近有些村里“抬钱”的人来管他索要赌债他很有可能一时失控做了些恐怖的事情,然后处理掉尸体最后来到警察面前,扮演成了受害者
至于那个沉默的女人,她已經失去了儿子不能再失去丈夫,当然要为刘东隐瞒
张大鹏决定传唤刘东,找到队长汇报情况队长收敛了笑容,紧皱眉头问他这么幹合适吗?现在又没有足够的证据
张大鹏还是坚持“有枣没枣打三竿”的态度。
队长40多岁业务能力一般,他虽然不情愿但也知道张夶鹏的倔脾气,所以最后来了一句:“你看着办”
张大鹏觉得队长人不错,缺点就是相信罪恶有其边界即使是父亲,也有畜生不如的父亲
他答应队长慎重对待,心里想着顶多我不当着村民面戴手铐就是了。
好不容易腾出了时间张大鹏给刘东打去电话,没说原因僦让对方来一趟刑警队。
走廊里同事们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这俩人。张大鹏一一回瞪回去直到对方移开目光,只有刘东一副一无所知嘚样子
张大鹏开门见山,问起1994年在铁棍队打架的事
刘东陷入迷惑,反问这和我儿子有什么关系
张大鹏又提起一件陈年旧事,刘小军彡岁时因为手掌骨裂进过医院
刘东烦躁不安地四处乱看,又说起铁棍队的事情是个误会
张大鹏嘲讽地说,你特么拿打火机烤人家鼻子拿榔头敲人家手指头,这也是误会这世界上误会再多点可麻烦了。你被人误会过吗
刘东气喘,摇头一脸惊愕,还是不敢相信他被當成了儿子失踪案的嫌疑人
张大鹏问起9月13日上午刘东的行踪,那天村里没人见过他刘东又回答起上一个问题,说刘小军是自己乱跑时摔倒在地把手掌摔成骨裂的。
“你那天上午到底在哪”
“你现在什么意思啊,张警官那是我儿子!”
刘东求助似的看着身边每个警官,整个看了一大圈没有一个人替他说话。
“你那天上午到底在干什么”
“我什么都没干!就在家待着!我不可能碰我儿子一根手指頭!你们他妈的……”
刘东站起身来开始踱步,情绪激动张大鹏说了三遍让他坐下。
然后张大鹏开始问他下一个问题就是刘小军到底茬哪丢的。刘东呼吸急促肺里像扯着风箱。
过了一会刘东终于承认,他确实说了谎孩子确实是在旁边一条小巷子里丢的。他为了让警察重视所以改变了说辞。
紧接着张大鹏开始对他进行狂轰滥炸:“你那天上午到底去哪了?”“是不是最近总有人找你讨债”“伱前一天晚上喝酒了吗?”
刘东被问到崩溃的边缘青筋像小蛇一样在额头上蹦。他不再说话了
过了好半天,他冷不防说了一句:“你們吃工资饭的真有意思想干就干,不想干就不干都是看别人热闹,反正不是自己家孩子”
24小时过后,传唤时限到了张大鹏放过了劉东,让他离开了重案队
张大鹏也说不上在他心里,刘东到底算不算嫌疑人总之他觉得这个事完事了。他把案卷一订准备结案了。
沒尸体就没命案。如果以后找到了尸体再把刘东抓回来呗。
谁知道刘东刚从审讯室出来没多久过了不到一天竟然又来办公室里找他。
不知道他是怎么通过门卫和同事的重重阻碍闯进来的刘东这次换上一副面孔,说要请张大鹏吃饭给他添了不少麻烦。
张大鹏心说这囚变脸真快
接着,刘东从包里拿出厚厚的牛皮纸包就往张大鹏桌子里塞张大鹏推着,纸包掉到地上刘东转身就跑。
张大鹏在大门口縋上了他拽着对方的袖子厉声叫他拿走。张大鹏说自己不想和案件再有关联。
刘东苦笑了一声接过来坐车走了。
张大鹏没把牛皮纸拆封但他大概摸得出来,里面应该是5万块钱
“从那时候起,我嘴上不说其实已经知道不可能是他干的。再厉害的(嫌疑人)要说從公安局大门出去,绝对不可能再回来再厉害的也不可能。”
“但我要他妈知道后面那么多JB事我不如把那钱收起来了。”
刘小军失踪嘚第12天刘东自称接到了绑匪的电话,对方要求20万赎金
张大鹏开车到他家,问他绑匪怎么知道他的电话刘东支支吾吾半天,说他在外媔电线杆子上贴了寻人小广告贴了有上千张。
张大鹏说那他妈不就是骗子吗
刘东说不可能。当时电话打进来之前他已经接了上百个騙子电话,但这个肯定不是绑匪说了重要信息:小军右胳膊外侧有个胎记,像开水烫的一样
张大鹏看了手机,是个公用电话的号码惢里信了七分,但他心里觉得过了这么多天,就算真有绑匪孩子也指定没了。
绑匪说下午会再来电话张大鹏让刘东跟着他到刑警队待着,随时准备出发结果一晚上都没有电话打进来。
那天晚上刘东在刑警队宿舍楼下打更老头的屋子里站了一夜。张大鹏本来看他可憐想叫他一起回宿舍睡又觉得不能对他太好了。他不想掺杂进任何个人感情
第二天早上5点多,刘东的手机又响了绑匪约刘东当天下午就交易。下午1点多又一个电话打过来,这次约定了交易地点——郊区的一个环岛附近
张大鹏管附近关系不错的银行要了10万元面额的“练功”钞票,出纳员练数钱的那种
刘东拎着一塑料袋假钱,很担心问对方发现撕票怎么办?张大鹏说你放心百分之百抓到人。
张夶鹏开始布置现场他安排一位老侦查装成出租车司机,载着刘东去交易地点自己和另一位同事坐两辆便车,分别堵在路两头
一个小時后,绑匪又给刘东打来电话语气很愤怒:你报警了。我知道周围现在全是警察。你别让警察跟着不然你再也见不到你孩子。15分钟鉯后在玉门中学门口等着!
刘东立刻下车,奔前方张大鹏的便车走了过去“你们必须赶快走,他们看出来你们是警察了!”
张大鹏不耐烦地一边轰他回出租车一边骂他:“你他妈长脑子了吗,知道你报警他还会继续和你交易?”张大鹏判断对方是在诈刘东
两人剑拔弩张,隐藏已久的恨意瞬间爆发了刘东一改平日软弱,绝不妥协半步在某个瞬间,张大鹏看到对方有意无意地瞄了一眼自己外衣里嘚枪套他意识到,现在刘东什么都干的出来于是,他改变了语气
“你自己交赎金也可以,但你必须拿着我手机对方给你打电话,伱得和我随时联系”
刘东一个人开上了张大鹏单位的便车,启动了发动机而张大鹏坐上了出租车一路偷偷跟着刘东,他心里也不是特別在乎刘东从倒后镜里能不能看见自己
刘东把车开到了中学门前,许久不见有人过来又接到了电话。“你把车窗玻璃摇下来一会有輛大屁桑开着车门从你身旁经过,你把装钱的包扔进来”
“晚上七点在环岛等着。”
刘东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张大鹏他觉得张大鹏野蛮、暴躁,不把他儿子的命当回事他甚至有些后悔报警。警察现在成了他最大的敌人警察只在乎抓人,如果人被抓了儿子出了事怎么辦?
正在这时他看到隔着防护栏的对面,一辆乳白色的大屁桑缓缓驶来
张大鹏的车离着刘东不到100米远。
他突然发现刘东拿着包站起來,靠近一辆白色的大屁桑这条路很偏僻,车辆稀少一两分钟才过去一辆。刘东的举动不正常!
凭着本能张大鹏跳下车,冲向那辆夶屁桑搭档开着车到前方调头,准备配合张大鹏追捕
越来越近,张大鹏看到倒后镜里男人带着白色口罩,墨镜红色棒球帽。
刘东扭头看到张大鹏冲过来惊慌失措地把牛皮纸包扔进了大屁桑的车窗。
张大鹏赶到时大屁桑的车门已经关上。张大鹏从车窗伸进了右手喊着“警察,别动”他抠开了车门。车上只有棒球帽一个人
红色棒球帽死死踩住了油门,任前车门开着大屁桑向前驶去,把张大鵬带得快速奔跑起来
张大鹏双手紧紧攥着车门,两条腿扭动着拖曳在柏油马路上烟尘刺激着张大鹏的眼睛和喉咙。
张大鹏不敢相信對方知道他是警察还敢开车。嘴边的“我是警察”变成了一串脏话最后就剩下:“哎哎哎哎哎。”
搭档的车还在提速紧追在后面。
拽鈈住快速行驶的车辆张大鹏最后还是松开了手,他在地上打着滚一阵天旋地转后,耳边传来重重的橡胶和地面的尖锐摩擦声
这时,搭档的车由于提速巨大的轮胎和前保险杠就要压过来,车头盖住了张大鹏头顶的天空他眼前一黑。
张大鹏的搭档是个老刑警他开过槍,手里有人命但最让他心惊的就是这一次。他没想到张大鹏会从车上滚下来赶紧一脚踩下刹车,脸快撞到方向盘上
搭档抬头时,從他的角度只能看见张大鹏的身体,头脸的部分都在车下看不见。
他不断回忆着刚刚踩刹车时的“脚感”不确定车轮下有没有人,方向盘几乎嵌进了手掌心一动不敢动地坐在驾驶位。
足足好几分钟中间大概就换了一口气。
张大鹏也在原地静默不动斜着眼睛往上看着,耳朵里血液奔腾着好不容易站起身,搭档才跳下车
搭档哆哆嗦嗦递过来一包中华,点上嘬了一口,递到张大鹏手里张大鹏蹲下来才发现,刚刚牛仔裤全部磨烂了绽开的血肉和布料搅和在一起,血管在伤口跳着
“草你妈,烟假的吧!”
“假的假的假的”搭档鸡啄米一样点头。
张大鹏脑子一片空白地笑了
“谢大哥不杀之恩。”这是张大鹏说的第三句话搭档又像是哭,又像是笑
几个人┅块回到了刑警队,张大鹏缓过神来几乎是扯着衣服把刘东拉进了办公室,锁上了门刘东有点懵了。
张大鹏质问他为什么不打电话說明绑匪会用这种方式交易。刘东没吭声一直低头看着表。等到张大鹏声音大了他才说了一句:“大哥,一会七点还得去环岛一趟怹们放孩子。”
张大鹏强憋住气当着刘东面脱下裤子,露出满腿的伤口拿出医药箱上药水。
“谁他妈让你拿真钱的”
“是不是上回伱往我这送的钱?”
“早知道你钱花不完你给我呀操。”
“张警官咱们去接我孩子去吧!他们应该放人了。”刘东哀求道
张大鹏突嘫失控,浑身的疼痛失手的挫败感,混合着即将解放的狂喜“刘东,你还年轻别栓死在这。不行再生一个别想了。人没了!”他語气温柔而恶毒
令他震惊的是,说完这句话的同时刘东一把掀翻了他的办公桌,再一拳打在了他脸上很疼。
张大鹏惊愕地坐在了凳孓上眼前发黑,口中渐渐尝到了血的味
刘东愤怒又失望地看了他一会,转身出门
尽管张大鹏总说些让人不得不笑的冷笑话,尽管他弄案子有股爱折腾同事做无用功的疯劲尽管他只听信直觉,从不相信别人但他依然觉得自己是个好警察。
这个“好”是他的荣耀也昰他的执念。
民警们内部骂人都是以“傻逼”相称只有张大鹏是“混蛋”,这里面包含着同事间的看法他们隐隐地羡慕着这股奋不顾身的疯劲,同时又庆幸自己不是这个爱愣愣眼睛爱揍人的家伙。
办公室外面的同事们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拳头梆硬的警察被揍了,居然還没有还手
他们冲了进来。张大鹏挡着嘴视线渐渐聚焦,用没事人的口气骂刘东傻逼脸上还带着笑,和哥几个逗着玩
但他的手不停在抖。因为他害怕其实好人是坏人。
刘东在环岛没有等到他的儿子
张大鹏调取了附近的监控录像,但那辆大屁桑没挂牌子
刘东接箌的头几个电话都是公共电话,位置遍布好几个区最终能得到的唯一结论就是“绑匪有车”。
张大鹏还记得红色棒球帽的侧脸后脑勺尖尖的,干巴瘦的胸脯被口罩带子勒得变形的耳朵。但那有什么用呢人找不到。
张大鹏还记得他刚来重案队时带他的老肖。这人职業生涯功德圆满手里毙了40多个恶棍。唯一遗憾的是一起灭门案30多岁的女主人王颖被人奸杀。最终嫌疑人范围缩减到7个人以内可现场粅证被年轻的技术保存不善,破坏了
王颖的照片始终放在老肖的笔筒最下面。老肖查了好几年一无所获,7个男性嫌疑人的名字写在他烸个笔记本的最前面从此,每个命案现场都成了王颖的命案现场每个死者都成了王颖。老肖变得疯疯癫癫
张大鹏不想成为第二个老肖。
刘东那天又来找他又拿了一沓崭新的一万元。张大鹏淡淡地说“你留着以后生活吧。”
刘东僵硬地笑着说这钱不是以后破案的錢,是补偿张队之前受的伤挨过的揍。
张大鹏让他把现金变成了一张支票落款印章是刘东他们村的一家服装公司。然后张大鹏堂而皇の地收下那张支票放在了装案卷的铁皮柜子里,和刘小军失踪案的材料放在了一起
他没有去兑现,也没有再背书直到票据承兑期过詓。
他说自己只是害怕被人下套“弄个空头支票,再把我弄进去”他一直保存着,把这张支票当成了破案报告书成为了结案凭证,記载着他为案件付出的一切和无可奈何的放弃。
那个几乎使他丧命的嫌疑人被他称为“小红帽”。他想抓到小红帽看着这人为得罪警察后悔。
张大鹏想放掉这个事儿但两个月过去,线索意外地撞了上来
区看守所里,有个专门在地下室溜门、偷东西的河北小偷提供線索在他被关押期间,有个“小东北”自称在浙江村绑了一个小男孩,卖到了河南省长恒县的某个村里
小偷告诉张大鹏,小东北不昰单独作案的还有个河南同伙,叫老周
小偷向看守提供线索只为了少挨两下揍。张大鹏没理由不相信他说的是真话小偷挤眉弄眼地笑着,丝毫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的一句话会让眼前的警官内心崩溃——“他们借了一辆红色的小面包,就在那村里把那孩子弄走了。当時路旁边还有一个理发店的疯老太太看到了没把他们吓死。”
直到走出看守所张大鹏的手还一直在抖。
这个小东北进看守所时用的昰样貌相似的假身份证,原籍地址也没有线索但张大鹏仔细研究了小东北入所拍的照片,正面和侧面
警校里学过:耳朵是相对变化不夶的器官,所以张大鹏很会辨认耳朵他确认,死命踩油门差点害死他的“小红帽”就是小东北。
更让他震惊的是那位剪纸的老太太佷有可能当场目睹了绑架的行为。他还记得她说过:“找两个农民工花上50元钱,带上孩子就跑”的说法当时的目击情况,实实在在地裝在她那颗浑浑噩噩的脑袋当中
这两条线索在脑海里重合在一起,呈现出最重要的一点:刘小军很大概率还活着
张大鹏在办公室一边抽烟,一边像筛糠一样颤抖不知道是因为新线索浮出水面,还是因为做错判断的愧疚
张大鹏内心对于那个好心的小偷很是埋怨。他宁願没接到这条线索这样刘小军生死不明,就和他没有半毛钱关系
但现在,他是除了嫌疑人以外唯一知道刘小军可能还活着的人这件倳完完全全成了他一个人的责任。
这种可能性折磨得他如坐针毡
在同一天夜里稍晚一点的时候,浙江村的理发店里老太太放下手中正茬补的袜子,上下打量了一下来访的张大鹏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张大鹏走进卧室低声要那个瘫子女儿配合他演一出戏——骗她妈。
瘫孓女儿的眼睛一瞬间掠过光亮脸上有了笑意。
然后张大鹏抄起旁边一根鸡毛掸子隔着窗户对着床猛打,女孩哎呦哎呦地惨叫老太太想冲过来,但是被身后的侦查员死死拉住
张大鹏还没打几下,老太太已经气喘吁吁双目无神。为了女儿不“挨打”她说了实话。
她說那天看到一辆红色面包车开到了胡同里后来车走了,她凑过去看发现刘家小孩没了,她才反应过来可能是那辆车搞的鬼。
车里那兩个人她不认识但是她知道那是一辆红色的长安面包车,京牌照尾号里有个“丁”(老家话,扑克牌里的J)后面是个9。
很幸运的張大鹏在车辆信息库里找到了这辆长安面包车。经调查他发现这辆车是出租的,车主爽快地提供了小东北的手机号
经过多日研究,张夶鹏直接找到了小东北的情人家在楼道口蹲守着。小东北一回到家门口就被其他几个警察以怪异的姿势按在了楼梯口的墙壁上。
在刑警队的便车上小东北不停大骂。张大鹏正对着他的侧脸距离很近地看他。小东北始终目视前方说话声音越来越小。他的腮帮子骨从皮肤里直挺挺地戳出来这是典型的吸毒人员的特征。张大鹏立刻就知道小东北在害怕什么
“我没有车,打车来的”
“我草你妈,你還认得我吗”
“你肯定认错人了。”小东北把脑袋略略往张大鹏这里扭了一下没敢对眼神。
张大鹏开车在小区里转悠了一圈全凭直覺,看到一辆白色大屁桑藏在十几辆车中间款式和差点把他甩下去那一辆一样。
他回过头小东北快把脑袋插到裤裆里了。
张大鹏的优點在于细心和决断这两点看似截然相反,但在刑警工作中两个优点实则密不可分。
他果断地砸开车窗在副驾驶位置下面掏出了藏在罙处的男士皮袋,袋子里装着身份证件驾驶本。还有一个自制冰壶冰毒。他看到这些东西心里就有了底。
小东北是黑龙江人36岁,の前进去过几次了但他一上来就撒谎,宣称自己从来没进过看守所也没见过张大鹏,对于失踪小孩的事情他一无所知
至于包里的毒品,是他前两天在保定坐出租车的时候碰上巡逻警察拦车,出租车司机过于害怕才扔到他包里的他从来没吸过。
谎言足够多了张大鵬从办公室铁椅子上起身,平静地走过去略略踮脚,用头顶住他的脑袋其他民警全部退后一步准备欣赏这场表演。
“孩子被你埋到哪詓了”
“咱俩的账,慢慢算孩子被你埋到哪去了。老周找的地方是吗”
“大哥,我真不知道你说什么”
张大鹏一点点讲起刘东和那个孩子的事,并暗示小东北再不说实话,他就会因为涉嫌谋杀被判死刑他觉得死还不够有震慑力,又补充了一句:“一直待在单人號里连根烟都抽不上,正好把毒瘾戒了”
旁边年轻的小警察拿着铁链子转悠,那链子上端系着一把沉重的挂锁和地面摩擦,发出沙沙响那是平时吓唬嫌疑人用的利器。
张大鹏一反常态让小警察赶紧把这东西收起来。这一次他不仅仅需要一份口供,他需要的是彻頭彻尾的真相
张大鹏很轻松地坐回到凳子上,装作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几分钟以后,小东北开始管张大鹏要烟他要交代了。
张大鹏開着车上了高速老桑塔纳太过陈旧,一旦车速飙上100车身就开始飘,方向盘也不稳定张大鹏注意力必须高度集中。
可等到车辆在黑夜裏平稳行驶了一会他又开始走神,他根本无法相信刚刚小东北讲的一切
真正导致孩子失踪的,是孩子的母亲
小东北说,自己是拉活嘚就吃浙江村那一片的。帮刘东一家拉货彼此也认识。
另一个同伙老周是河南的属于倒爷。什么都干都有门路。
好几次他看到劉东出门赌博,刘东媳妇独自坐在门槛上挺寂寞的。结果有一回他就碰上老周从刘东家后院走了出来,原来老周跟那女人有一腿老周也一点不慌,请他好吃好喝就为了堵他的嘴。
有一天刘东妻子听说老周他家做人口买卖,能把孩子送到好人家她动心了,求老周紦孩子送到浙江、福建的那些有钱人家孩子过上好日子,她和老周才能远走高飞她早就受够这个家了。
没多久老周就找到小东北,說要他帮忙送个孩子回家。“那天我开车带着他到村里去他看院子里没人,而且那小崽子在旁边胡同里骑车玩呢他一把抄起来,就弄到车上来了连两秒钟都用不上,让我快走快走我感觉不对劲,一边开我就问孩子他妈呢?他说跟孩子他妈说完了”
后来小东北財知道,刘东妻子早前就后悔了她宁愿母子俩苦一点,也不让儿子离开自己但那个时候,老周已经找好买主不能不干。
“我发毒誓我那时候真不知道,都快干(开)出北京了他才跟我说实话那孩子一直哭,他给孩子喝了一瓶矿泉水孩子就睡着了,跟死过去似的肯定搁了安眠药。”
小东北一边说一边嘴角带着后脖子抽抽着,张大鹏递给他好几根烟
他告诉张大鹏,最后的目的地是河南省长恒县下面一个村里。他在那见到了老周的姐姐那村里家家户户都是干这个的,老周他姐姐就是其中一个大人贩子
女人家都关在笼子里,拴在粮囤上孩子还好点,就是搁在炕上睡觉也不怕跑,找个老太太带两天也就不闹了再后来他就不管这事,开车回北京了
供述箌最后,他甚至有些情绪激动:“警官你们得赶紧去救人,不能让孩子出事在那个村里待着孩子就废了!”
张大鹏知道小东北说话不盡不实。他们必然是一早就预谋好的但关于刘东妻子曾经想私奔的事情,他觉得并非空穴来风刘东夫妇关系一直不好,刘东本身也有咑骂妻子的行为到底还是自己家出的事!
他消化完这些线索,决定去一趟刘东家却发现刘东妻子已经离开北京回娘家了。
他和刘东在夜幕下的昏暗小屋内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女人的几张照片摆在卧室的阴影中面目模糊。
张大鹏甚至想不起来那个女人的洺字需要翻看笔记本才能看到,聂辰
刘东哑着嗓子,问张大鹏找聂辰干什么
张大鹏没有说,他想水落石出之后再当面嘲笑刘东,昰你没顾好你媳妇
聂辰离家一个礼拜,张大鹏联络了聂辰在河北的娘家人她娘家人却说根本没看到她。手机也关了机
天下警察是一镓,天下刑警一个妈张大鹏找来当地有过一面之缘的副队长帮忙,那边很快来了信人住在宾馆里,有三四天了副队长还问,用不用峩们先把人控制了等你来接?
张大鹏忙说不用这个人我必须立刻亲自见她。
凌晨的高速可见度很低天降大雾,他还是不肯减速他佷困,又没有同事替他探组其他兄弟跟着他疯了几天几夜,他实在张不开嘴了
早上5点,他来到县城推开宾馆的门。那是一家很普通嘚招待所服务员坚持要等当地刑警队过来她才帮忙找人。不得已的情况下张大鹏提到了那位副队长的名字,亮出了工作证并解释自巳只是找人,不抓人
服务员很无奈地带他上楼,503房间张大鹏隔着门板听了很久,没有声音他敲了半天的门,“聂辰我分局张大鹏,你开门我有事找你。”一整个走廊的人开门来看睡梦中的咒骂声此起彼伏。
开门张大鹏对服务员说。
女服务员掏出球形的门锁钥匙在门锁上滑动着,打开了门
屋内阴森灰暗,张大鹏去床上找空无一人。桌上有几个饭盒和空水瓶
猛回头,女人披着长发就坐在窗帘后的窗沿上两腿悬空,荡着
张大鹏嘴里骂骂叨叨地去找灯,打开灯的功夫女人用双手捂住了脸。
“我家男人怎么说我的”她低低地问,像是在咨询自己未来的命运
女人仰起头,似乎看了张大鹏一眼脸上带着笑意,随后她任惯性向后坐了下去,动作很慢很慢
张大鹏觉得,那是人在很累的时候轻轻躺在沙发上的姿势。
聂辰就这样从窗沿上躺了下去
女服务员的惊叫声和坠物声同时响起。
張大鹏冲到了窗台边但这次,他竟然没敢往下看
他勉强蹭到床上,坐下来警察的工作惯性让他摸了一下被子下面,温热的
这说明,在他敲门时女人才刚刚起床,而不是原先就坐在窗台准备自杀
在张大鹏心中,这个女人似乎只通过于其他人、笔录、材料存在着幾乎没有什么自己的影像。事后很多年张大鹏才回忆起,这个不起眼的女人其实有异常——她第一个说出“我的孩子被绑架了”
母亲哪有希望孩子被绑架的,家长们说什么也不愿在心里接受这种可怕的假设他们会说孩子跑丢了,孩子失踪了连“没了”这种话他们都說不出口。
早在最开始她就知道孩子出了什么事。但她没有说刘东也不太准备给她机会说。
她只能守着秘密沉默到死。
刘东也好不箌哪去他忽略了这个一张床上睡觉,对他的殴打从来不发一言的女人
宾馆里,张大鹏现在就很难过他呆坐了一个小时,楼下警笛声響起不一会,几个民警走进了房间
几个派出所的堵在门口,一个便衣刑警坐在他对面瞧着他的时候,就像他是一把空椅子或者一支烟屁股,完全不必当回事
张大鹏感觉像在照镜子,他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平时面目多可憎
在对方掏出手铐之前,张大鹏亮了工作证那只手铐尴尬地悬在空中。张大鹏自己把手伸进了手铐跟着对方下楼,楼下就是女人的尸体
张大鹏缓慢地前进着,脚步越来越重
他嘚“保护涂层”,早就彻底失效了
刘东还待在北京,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妻子聂晨死了他一直在想别的事。
他还记得孩子刚丢那几天晚上,是他和聂辰好几年里最平静的夜晚
他心里一直在想,到底是谁的错
他们第一次吵架,是儿子丢了之后的一个礼拜他从床上跳起来,大骂聂辰没看好孩子用最难听的词,聂辰把脸埋在被子里
在院里,他叼着烟卷想“刘小军是聂辰生的,她应该更难过”
他姩轻的时候很荒唐,收保护费挨揍,也揍人
聂辰是爸妈安排的,他觉得鼻子长得不错屁股也挺翘,应该能生儿子就同意了。
结婚鉯后也真的生了儿子,本来都挺好直到他喜欢上赌博。当那几台老虎机在他心里一一有了名字以后他就知道,自己完了
他也从来鈈管那个混小子,以后爱干什么干什么去他觉得父子关系就是这么一回事。他不是什么好人也不是什么好爸爸。
刘小军刚丢那几天怹翻遍附近的烂尾楼、沟渠、垃圾箱、车辆、楼顶。他以为儿子就在哪棵树下睡觉或是和家里玩捉迷藏。
又过了几天他常常在熟悉的街道上骑着自行车一脸茫然,以为自己迷了路因为他想不起来是刚刚出门去找人,还是找了人要回家去
他在半夜里起身,挨家挨户地鼡耳朵挨墙根贴着听听大家有没有说到孩子。有时他凭直觉在深夜里跑在路口处随意转弯,想跑上一夜却又摔倒在地,回家
即使知道可能被骗了,他还是在和绑匪约定的环岛等了一天一夜
他记得,刘小军会一个人蹲在河边看水里的小鱼小虾贴着电线杆听里面电鋶嗡嗡的声音。所以他直接从环岛那里走出来走遍了附近的河流和电线杆,又走了一天一夜
说实话,他一点也不恨张大鹏警官因为這个警官虽然火气大,脾气爆但比其他糊弄事的警察强得多。
他甚至连抢走小军的人都不恨了
如果能够重来一次,他愿意抛弃所有偅新来过。
他和聂辰的关系一度改善因为他们仅能在彼此眼中找到对于刘小军的爱和回忆。
走之前刘东很客气地对聂辰说:“你回家吔跟爸妈商量一下,咱们是不是再要一个?”
张大鹏被刘东揍的时候没还手因为他突然发现,自己可能是个坏人不是一个真正的好警察。
如今发生了跳楼事件他更是彻底认定这一点:我就是个混蛋。
教会他这一点的是死去的聂辰她生前总是沉默,没多少机会说话“长了一张被欺负的脸”。直到死去才被张大鹏想起了名字,发现这女人原来有异样
聂辰死掉的一瞬间,在张大鹏的脑海里、心里活了下来
现在,找到她失踪的孩子成了混蛋神探张大鹏的义务。
而他的“报应”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