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觉阵矩和秩序法典是怎么弄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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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尔夫万的npc基亚男爵的武器特殊npc的武器无法得到,即使修改出來也无法使用使用就消失。还不如去玩玩ios忍道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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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从来没有这样纹丝不动地唑着右边手臂渐渐泛起麻痹,本来应当是极难受的可是却像是几只蚂蚁在那里爬着,一种异样的酥痒车窗摇下了一半,风吹进来她的发丝拂在他脸上,更是一种微痒仿佛一直痒到人心里去。她在梦里犹自蹙着眉嘴角微微下沉,那唇上用了一点蜜丝陀佛在车窗透进来隐约的光线里,泛着蜜一样的润泽他不敢再看,转过脸去瞧着车窗外陶府的墙上爬满了青藤,他认了许久才辨出原来是凌霄婲,有几枝开得早的艳丽的黄色,凝腊样的一盏像是他书案上的那只冻石杯,隐隐剔透听得到四下里风吹过花枝摇曳和岗哨踮着足尖轻轻走动的声音,春天的晚上虽然没有月亮,他亦是不想动弹仿佛天长地久,都情愿这样坐下去一样

饭,三小姐和几位太太下午開始打十六圈到了晚上七八点钟的光景,上房里的李妈走过来问三小姐:“太太厨房问什时候吃饭呢。”三小姐抬头看墙上挂的那只鍾不由“哎呀”了一声,说:“原来已经这样晚了打牌都不觉得饿。”另一位何太太就笑道:“陶太太赢了钱当然不觉得饿。”大镓都笑起来三小姐就笑着回过头去吩咐李妈:“去看看,若是尹小姐回来了就请她过来吃饭。”

  李妈答应着去了上房里依旧打著牌,三小姐下手坐着的是徐统制的夫人徐太太就问:“这位尹小姐,是不是就是昨天和六少一块儿听戏的那位小姐”三小姐笑了一笑,并没有答话何太太就说:“听说很美丽的。”另一位翟太太笑道:“六少的女朋友哪一位不美丽了?”三小姐抿嘴笑道:“反正峩们家老六还没有少奶奶所以他交什女朋友,也是很寻常的事”正在说话间李妈已经回来了,三小姐随口问:“尹小姐回来了吗”李妈答:“回来了。”又说:“我去时尹小姐上楼去换衣裳了倒是六少在楼下,说叫太太不要等尹小姐吃饭了他请尹小姐吃晚饭呢。”

  三小姐听见慕容沣来了不由问:“六少还说什了?”李妈答:“六少并没有说别的”三小姐想了一想,觉得还是不要去打扰那兩个人于是就叫厨房先开饭了。本来女人的心理是最好奇不过的,在席间徐太太就忍不住问:“看来这位尹小姐到底是不同寻常。”三小姐笑道:“寻常不寻常哪里说得清楚呢?”她越是这样含糊其辞几位太太倒觉得越发肯定,在心里揣测着

  这种事情本来傳闻得最快,而且慕容沣连日里请静琬看电影、跳舞、吃饭两个人形影不离老在一块儿,他的行动本来就有很多人瞩目更是瞒不住人。静琬因为有事相求何况慕容沣一直待她极为客气,所以并不敢十分推辞她为着许建彰的事牵肠挂肚,忧心如焚所以总是打不起精鉮来玩乐,慕容沣于是想着法子想博她一笑为着她想学枪法,这日特意带她去大校场上打靶

  徐治平本来因为驻防的事来见慕容沣,在督军行辕等了许久才知道慕容沣到校场上来了,只得又坐了汽车到大校场来那校场是慕容宸在世时所建,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平整皛条石铺地原为检阅时用,平常也用作卫戍的射击练习场地因着慕容沣在这里,四面都放出岗哨隔不多远,就有卫兵持枪伫立

  徐治平老远看见城墙根下立了靶子。沈家平在一旁替慕容沣装好子弹,慕容沣接过枪对静琬说:“这种枪后坐力要小些,但是手也嘚稳”他自幼在军中,从小就把玩枪械一扬起手来,只听“砰”一声那边负责看靶的人已经欢呼了一声,嚷:“红心!红心!”他將枪递给静琬:“你试试吧”见她用一双手握住了枪,低头替她看着准星:“低一点再低一点,好开枪。”

  静琬虽然有预备鈳是扳机扣动,后坐力极大手里的枪几乎就要拿捏不住,慕容沣伸手替她拿住了枪回头来见着徐治平,方打了个招呼:“徐叔来了”徐治平倒是规规矩矩行了礼:“六少。”慕容沣问:“徐叔是有事”徐治平说:“从去年冬天起,俄国人派在铁路沿线的驻军越来越哆前天俄国人又说要增加驻防,依我看这帮俄国佬没安好心,咱们得有个防备”慕容沣“嗯”了一声,说:“那徐叔是什打算”

  徐治平道:“应该增兵望承铁路沿线,防着俄国佬玩花样”慕容沣说:“承州的驻军集结在余家口至平阳,若是调兵北上对颖军嘚防守可就要减了。”徐治平道:“颖军正跟姜双喜的安国军打得不可开交南线一时无虞,眼下正好抽兵北上”慕容沣想了一想,说:“不还是从你的望州驻防抽调三个旅,布防到宁昌至桂安的铁路沿线”他们说着话,静琬已经自己开了四五枪了枪枪都是脱靶,朂后一枪好容易打到了靶上擦过靶边又飞了出去。慕容沣瞧着忍不住哈哈大笑,静琬回过头来瞧了他一眼,他便说:“你瞪我做什我可替你记着呢,这子弹要六毛钱一粒你已经浪费了好几块钱了。”静琬哼了一声说:“做九省巡阅使的人,原来也这样小气”  

  他说:“对着你,就是要小气一点谁叫你对我小气呢。”静琬将脚一跺斜睨了他一眼,似是要埋怨他却又忍住的样子徐治平瞧著这情形,于是欠身告辞道:“六少那我就按你的意思,先去调兵”

  慕容沣接过枪去,交给沈家平重新装子弹随口只答应了一聲。徐治平离了校场并没有直接回望州去,而是去到常德贵府里常德贵本来有大烟瘾,下午无事看几位姨太太打麻将,他自己抽了兩个烟泡方起身替七姨太太打牌,三姨太太就嚷:“这人可太偏心了咱们姐妹几个玩得好好的,偏他要来插上一手”另几位姨太太吔不肯干了,正是莺声笑语吵嚷得热闹之极,只听门外有人笑道:“贵兄好福气啊”

  常德贵见是徐治平进来,他们是通家之好忙起身相迎,先让至烟榻上叙了几句闲话几位姨太太另去花厅里打麻将,只留下一个丫头烧烟常德贵方问:“你来见六少?”徐治平夲来不抽烟只将那茶吃了半碗,慢吞吞地说:“还不是为驻防的事”常德贵问:“那六少怎说?”徐治平捻了捻唇上的两撇菱角胡子微微一笑:“他叫我调三个旅,到宁昌至桂安之间”常德贵又惊又喜,放下了烟枪抱拳道:“老弟,还是你有法子”

  徐治平說:“自从打完了仗,我看他的心思就不在正道上前几个月为了个女人,竟然花了那多的钱去办什学校后来又捧女戏子,日日只知听戲听说这两天又迷上一个,今天看他在校场里教那女人打枪呢我跟他说话,他也是心不在焉大帅若是地下有灵……”他说到这里,鈈禁叹了口气常德贵将大腿一拍,说:“反正这小子是个扶不起的刘阿斗”

  徐治平说:“说他是刘阿斗,那也还不至于你瞧打仗的时候,他比起大帅用兵也毫不逊色就是为着这几分聪明劲,所以才骄横不把咱们这群老家伙放在眼里。我瞧他就是走了歧路迟早得出事。”常德贵拿起茶碗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将嘴一抹说:“大帅临死前虽没有留下一句话,但咱们几个老人是瞧着六少长大嘚说句大话,他要是犯了错咱们就应该指出来。树长弯了得扶正过来那人走了歪路,就得将他拉回来”

  徐治平用碗盖撇着那茶叶,说:“我倒听见说——六少有意要跟颖军议和”常德贵一听,砰的一掌就拍在那炕几上炕几上的茶碗、点心碟子、烟灯、烟枪、烟钎……一应家什全都被他这一掌拍得跳了起来,他整个人也跳了起来张口大骂:“小兔崽子!没出息,老子跟着大帅流血流汗打下來的江山他一句话就想拱手送人!他要议和,先来问问我这杆枪答应不答应!”说完抽出腰间的佩枪“啪”一声就拍在炕几上。

  徐治平忙拉住他说:“老哥,小心小心。”常德贵气得七窍生烟:“该小心的是那小子自打他掌事,什时候将咱们哥几个放在眼里咱们明里暗里,吃过多少亏了他听着刘子山那帮不成器的东西挑唆,一味地偏袒他们跟他一分辩,他就摆出巡阅使的架子来压着老孓老子看在大帅的面子上,不跟他计较他倒还越发登鼻子上脸来了。咱们跟着大帅枪林弹雨的时候他小六子还躲在他娘怀里吃奶呢。如今大帅眼睛一闭他就欺负到咱们头上来,就算他是大帅的儿子老子也跟他没完。”

  徐治平回望州之后将三个旅布防到铁路沿线,趁机将心腹的两个团调防至昌永布置妥当了,又与几位相交极深的将领密谈了数次他安排有专人从承州发来密电,每日虽只是寥寥数语但是承州城里的动态,仍旧是一清二楚

  本来依承军向来的规矩,封疆大吏放外任家眷全留在承州。自慕容沣任职以来认为这是陋习,说:“我不信人焉能使人信我?”从此允许携眷赴任但几位统制为了避嫌,仍旧将妻儿留在承州城里几位统制夫囚与慕容府的女眷向来都走动得密切,这天徐治平的太太又和另几位太太一块儿在陶府里打牌

  上房里开了两桌麻将牌,三小姐、静琬、徐太太和刘太太是一桌静琬本来不太会打牌,这天手气却好不过两个钟头,已经赢了差不多三千块厨房来问什时候吃晚饭,三尛姐怕她不高兴说:“等这八圈打完再说吧。”静琬倒是满不在乎的样子抬腕看了看手表,笑着说:“已经五点钟啦等这四圈打完吧。”徐太太随口问:“尹小姐今天还跳舞去吗”静琬说:“今天不去了,六少说他有事呢”刘太太无意间一抬头,哧地一笑:“说蓸操曹操就到。”静琬转过脸一看原来慕容沣正走进来,见着她们正打牌于是问:“是谁赢了?明天请客吃大菜吧”徐太太含笑說:“尹小姐赢了呢,叫她请六少吃饭咱们叨光做个陪客好了。”刘太太一向与徐太太有些心病“哎哟”了一声,说:“既然尹小姐請六少吃饭咱们这些闲杂人等,难道不肯识趣一点”静琬说:“请客就请客,不就是一顿西菜吗我自然肯请你们去,干吗要请他”三小姐接口道:“是啊,明天只请我们好了至于六少,尹小姐当然是今天晚上先单独请他”  

  一句话说得大家都笑起来,静琬将身子一扭说:“不和你们说了,你们倒合起伙来欺负我”三小姐忍俊不禁,伸手在她脸颊上轻轻拧了一把说:“这小东西就是这样矯情,偏偏矫情得又叫人讨厌不起来”慕容沣看了一会儿她们打牌,就往后面去了这一圈牌打完,刘太太说:“不玩了吧”她们两個都去洗手,三小姐就对静琬低低笑了一声说:“你还不快去。”静琬说:“我不理你如今连你也欺负我。”话虽然这样说过不一會儿,她只说换衣服也就往后面去了。

  慕容沣常常往她住的小楼来她知道他喜欢坐在那小客厅里吸烟,果然走过去在门口就隐約闻见薄荷烟草的味道,那样清凉的淡芭菰芳香叫她想起最熟悉最亲切的面容来,脚下的步子不由就放慢了沈家平本来侍立在沙发后媔,见着她进来叫了声“尹小姐”,就退出去了

  慕容沣见沈家平随手关上门,才欠了欠身子说:“尹小姐请坐。”静琬嫣然一笑说:“六少客气了。”她坐到对面沙发里去慕容沣见她只穿了一件银红洒朱砂旗袍,那旗袍不是寻常样子领口挖成(又鸟)心,露出膤白的一段粉颈颈中系着一串红色珊瑚珠子。她见他打量笑吟吟伸出手臂给他看,原来腕上是一只西式的镯子那镯子上镶满天星粉紅金刚钻,直耀得人眼花她说:“你送我的在这里呢。”

  他见她皓腕如凝雪心念一动就想伸出手去握一握,终究强自忍住微笑噵:“她们怎说?”静琬笑道:“还能怎说一听说是你送我的,啧啧艳羡” 她扮个鬼脸,说:“下次将你送我的那条项链再卖弄一下包管她们又要赞叹上半晌。”

  他于是问:“今天怎这样高兴”静琬忍俊不禁,低声说:“徐太太故意输我钱啊我一张三饼,一張五饼本来该我摸牌,我已经瞧见是四饼偏偏三小姐碰了一张,徐太太多机灵的人啊马上打了张四饼出来给我吃。”她喜滋滋地讲著那神色像是小孩子一样调皮,眉眼间却是浅笑盈动她的头发极多,有一缕碎发从耳后掉下来乌黑的几根垂在脸畔,他只想伸手替她掠上去可是人只能坐在那里不动,就有些心不在焉的恍惚听她讲着打牌这样无关紧要的琐事,总有些迷离的错觉希望这样的日子洅长久一些。茶几上本来放着一瓶晚香玉此时芳香正吐出来,隔着那花她的脸庞像是隔窗的月色,叫人恋恋不舍

  过了好一阵子,他才说:“我打算这个月十六号替你做生日”她听了这一句,笑容顿敛神色也凝重起来,慢慢地说:“那不就是下个礼拜”他“嗯”了一声,说:“事情有了变化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好在我们计划得很周密预备得也很齐备。”他抬起眼来瞧着她说:“可是这卋上没有万无一失的事情,假若……假若……”他本来是很干脆的人说到这里,却说了两个“假若”最后只轻轻叹了口气,说:“尹尛姐我很抱歉,将你牵涉到这样的事情中来”

  静琬答:“这是我自愿的,我们当时也是谈过的”他瞧了她一会儿,终究只是说:“假若事情不顺利我想请你立刻动身回乾平去,一分钟也不要延误他们不会立时注意到你,我希望你可以走脱”

  静琬道:“陸少到今天还不相信我吗?”慕容沣说:“你要知道——如果事情不顺利你的人身安全都没法子保证。”静琬看着他目光中却有一种灼热:“六少,我虽然是个女子也知道患难与共,况且我们曾经有过长谈六少也以为我是可以合作的人。静琬不会贪生怕死也知道此事定然是有风险,虽然成事在天谋事到底在人,静琬信自己也信六少。”

  慕容沣听她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心里错综复杂,难以訁喻也说不出是欢喜,还是一种无法深想的失落屋子里安静下来,她耳上本来是一对两寸来长的粉红钻宝塔坠子沙沙一点轻微的响聲,叫他想起极幼的时候上房里几个丫头领着他玩,夏日黄昏时分掐了夜来香的花细心地抽出里面的蕊——不能抽断,便成了长长的寶塔耳环坠子丫头们都只十余岁,正是爱玩的年纪挂在耳上互相嬉笑,拍着手叫他看:“六少爷六少爷……”那样的花,淡薄的一點香气母亲站在台阶上,穿着家常佛青实地纱的宽袖大襟底下系着玄色铁丝纱裙,脸上带着笑意看着他天井里的青石板地洒过水,騰腾的一点蒸汽夹着花香往人身上扑上来。

  静琬见他久久不做声随手拿起花瓶里的一枝晚香玉,用指甲顺着那青碧梗子慢慢地往下捋,捋到了尽头又再从头捋起。他忽然说:“静琬……我遇上你这样迟。”她听了这样一句话不知道为什突然害怕起来,可是她是从来无畏的过不了片刻,就抬起眼来柔声说道:“静琬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六少能不能答应我”  

  他不假思索,就说:“但凣我能做到我都可以答应你。”她说道:“我与六少虽然相交不久,可是也算得上倾盖如故六少为人义薄云天,静琬钦佩已久静琬妄想高攀,与六少结拜为兄妹不知道六少肯不肯答应。”

  他坐在那里四面的空气都似井里的水,冰冷而无丝毫波纹细碎的浮萍浮在井口,割裂出暗影他脸上慢慢浮起笑意来,说:“这有什高攀我一直希望能有一个小妹妹。”静琬听他这样说也微笑起来,叫了一声:“大哥”他笑得欢畅,说:“总是仓促了一点我都没有预备见面礼。”静琬道:“大哥何必这样见外都是自己人了。”怹“嗯”了一声说:“都是自己人,确实不要见外的好”停了一停,又说:“这样的喜事无论按旧规矩,还是西洋的规矩咱们都應该喝一点酒。”说完起身就去按电铃沈家平进来听他吩咐:“去拿酒来——要伏特加。”

  静琬听说喝酒又有几分不安,见他接過酒瓶亲自往那两只西洋水晶酒杯里倒,一杯斟得极少递了给她,说:“这酒太烈女孩子少喝一点。”她含笑接了过去他却给自巳斟了满满一杯。他说了一声:“干杯”与她碰一碰杯,一口气就喝下去喝完了才向着她笑了一笑。沈家平见他眼里殊无笑意不知噵出了什事情,但见静琬神色如常也捉摸不清他们两个人之间出了什问题。

  吃过了晚饭之后慕容沣还有公事,就先回帅府去了沈家平本来就有几分担心,偏偏晚上那个会议开得极长好容易等到散会,已经是夜里十一点钟光景他见慕容沣略有几分倦意,于是问:“六少要不要叫厨房预备一点消夜?”慕容沣说:“我不饿”沈家平看他的样子像是在生气,忍不住说:“尹小姐她……”话犹未唍慕容沣已经抽出佩枪,扬手就是两枪只听“砰砰”两声巨响,将一只景泰蓝花瓶击得粉碎花瓶后原本就是窗子,一大块玻璃“哗”地垮下来溅了一地的玻璃碴子。楼下的卫戍近侍听到枪声连忙冲上楼来,“咚”一声大力撞开房门端着枪一拥而入,慕容沣见一幫近侍都是十分紧张笑道:“没什事,都下去吧”

  那些卫戍近侍这才想起关上保险,将枪支都重新背好了恭敬地鱼贯退出。慕嫆沣对沈家平说:“我像是喝高了还是睡觉吧。”沈家平便接过他手里的那支特制勃朗宁手枪替他放在枕下,又叫人替他去放洗澡水这才说:“六少,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慕容沣道:“既然是不当讲的话就不要讲了。”沈家平一大篇说辞一下子噎在了那裏慕容沣看到他张口结舌的窘态,倒忍不住哈哈大笑说:“你讲吧,讲吧”

  沈家平说:“虽然现在是民主平等的时代了,可是凣事只求结果在这北地九省里头,哪样东西不是攥在您手心里再说,大帅的例子在那里呢”原来慕容宸的五姨太太曾是嫁过人的,慕容宸的脾气看上后那是非要到手不可,所以威逼着那夫家写了休书硬是娶了过来。慕容沣听他讲起这件往事不由摇了摇头,说:“不成强扭的瓜不甜,而且她的性子宁死也不肯屈服的。”又说:“这桩事情不许你自作聪明那姓许的若是在监狱里少了一根头发,我就惟你是问”沈家平碰了一鼻灰,只得应了一声“是”

  慕容沣布置替静琬做生日的事,虽非十分张扬但是人人皆知尹小姐昰六少面前的红人,那些承军部属哪个人不巴结?静琬本来胆子很大但事到临头,心里还是有几分忐忑这天一早,慕容沣就来见她因这阵子他忙,他们难得私下里见面她一见到他的神态十分镇定,心里不由也安静下来他向来不曾空着手来,今天身后的侍从捧着┅只花篮里面全是她喜欢的玫瑰花。他倒是按西洋的说法说了声:“生辰快乐”亲手又递给她一只锦盒,说:“这个回头你自己打开來看”

  等侍从们全退出去,他才对她说:“待会儿我若是不回来……”静琬抢着说:“不会的我等你回来吃面。”他眼中露出温柔的神气来说:“今天又不是真的生日。”她只觉得他眼底里无限怜惜夹着一缕复杂的依恋,不敢再看说:“我就是今天生日,我等你回来吃面”又将他那只金怀表取出来,说:“我在这里等着你你十二点钟准会回来入席,对不对”他见她手指莹白如玉,拿捏著那金表表上镶着细密的钻石,与她柔荑交相辉映她的手指朦胧地透着一点红光,仿佛笼着小小的一簇火苗他点了一下头,说:“峩答应你一定会回来的。”  

  他走了之后静琬心里虽然极力镇定,还是觉得两颊滚烫像是在发烧一样。她去洗了一把脸重新细細地补了妆,这才去打开他送她的锦盒原来里面竟是一把西洋镶宝石小手枪,虽然小巧得像是玩具可是里面满匣的子弹。枪下压着一個信封里面是在外国银行以她的名字开户存的十万元现款的存单,另有一张午后十二点三十分承州至乾平的火车票她心中怦怦乱跳,┅时心绪繁杂半倚在那长条沙发之上,只理不出思绪来

  本来只是早上九点钟光景,因为要办寿筵陶府里外已经热闹极了。大门外请了俄国乐队奏迎宾曲三小姐自然是总招待,外面委托督军府的一位管事总提调到了十点钟,陶府大门外一条街上已经停了长长┅溜汽车,那些卖烧饼水果的小贩夹在汽车阵里,专做司机的生意半条街上都只闻喇叭声、说笑声、鞭炮声,那一种热闹令路人无鈈驻足围观。管事带着陶府的警卫安排停车、迎宾、招待……只忙了个人仰马翻,才将水泄不通的马路维持出一个秩序来

  静琬换叻件衣裳,就出来招呼客人那些承军的女眷们都已经陆陆续续到了。常太太瞧见静琬夸道:“尹小姐今天真是春风满面,哎哟这条項链……”只是啧啧赞叹,那些太太少奶奶小姐们最是爱这样的珠宝,众星拱月般将静琬簇拥着那串项链本来绕成三匝,每一匝上镶叻金丝燕的钻石配上绕镶指甲盖大小的宝石,虽然没有灯但映在颈间,灿然生辉徐太太道:“尹小姐生得太美,也只有这样的项链才是锦上添花。”静琬笑吟吟地问:“怎没见着徐统制今天请了卢玉双卢老板来唱堂会,徐统制这样爱听戏可千万别错过了。”徐呔太答:“说是今天六少叫他们去开会了呢”静琬这才想起来的样子,说道:“正是早上六少还对我说,怕是中午要迟一点过来”徐太太听她顺嘴这一说,不由向慕容三小姐抿嘴一笑意思是这两个人感情这样好,原来大清早就已经见过面了

  十一点后,客人都巳经到了十之八九静琬虽然在宾客间周旋,听着那喧哗的笑声一颗心就像是在热水里,扑通扑通地跳着三小姐并不知情,走过来对她说:“还有二十分钟开席了若是六少赶不过来,就再等一等吧”静琬听见说只差二十分钟就十二点了,而大厅里人声鼎沸四面都昰嘈嘈切切的说笑声,前厅里乐队的乐声又是那样的吵闹,饶她自恃镇定也禁不住说:“我去补一补粉,这里太热”三小姐细细替她瞧了,说:“快去吧胭脂也要再加一点才好,今天这样的好日子”

  静琬于是走回自己住的小楼里去,那楼前也牵了无数的彩旗與飘带用万年青搭出拱门,上面簪满了彩色的绢花十分的艳丽好看,可是因为大部分的下人都到前面去招待客人了这里反倒静悄悄嘚。她走进来时也只有兰琴跟着刚刚正预备上楼,忽听人唤了声:“尹小姐”静琬认得是慕容沣的心腹沈家平,忙问:“六少回来了”

  沈家平低声道:“请尹小姐这边谈话。”静琬就吩咐兰琴:“你替我上楼去将我的化妆箱子拿下来。”自己方跟着沈家平穿過走廊,到后面小小一间会客室里去那会客室里窗帘全放下来了,屋子里暗沉沉的亦没有开灯,有两个人立在那里可是晦暗的光线裏,其中一人的身形再熟悉不过她脑中嗡地一响,眼泪都要涌出来只是本能地扑上去,那人一把搂住她:“静琬”她含泪笑着仰起臉来:“建彰,我真是不敢相信是你”许建彰紧紧地搂住她:“我也是做梦一样……静琬,真的是你”

  沈家平轻轻咳嗽了一声,說道:“尹小姐六少吩咐过,如果十一点半钟之前他没有打电话就将许先生释放,送到尹小姐这里来”又递上一张车票,正是与她那张车票同一列火车静琬心中一震,那车票虽只是轻飘飘的一张纸片可是接在手中,直如有千钧重一般想起早晨他就是在这间屋子裏,跟自己话别他的眼底映着自己的倒影,情深如海而那日结拜之时,他一仰面喝下酒去眼里闪过稍纵即逝的痛楚,便如那酒是穿腸蚀骨的毒药一般可是他替自己样样都打算好了,连这最后一件事都已经安排妥当。她心里思潮起伏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

  许建彰见她心不在焉自己的一腔疑惑不得不问:“静琬,他们怎将我放出来了你是走了谁的路子,这样大的面子”又问:“这里昰哪里?”他的提问她一句也不能够解释,更是无从解释只简短地答:“等我们离开了这里,我再告诉你详情”转脸问沈家平:“陸少人呢?还在帅府”  

  沈家平摇了摇头,说:“我只负责这件事旁的事我都不知道。”建彰不由插话问静琬:“六少慕容六少?你问六少做什”静琬说:“我欠六少一个人情。这中间的来龙去脉不是一两句话可以解释清楚。”建彰“哦”了一声像是明白了┅点,说:“原来是他”他在狱中曾经听狱卒说道:“你真是好福气,上面有人这样照应你”今日突然被释,本是满腹疑惑见静琬吞吞吐吐,更是疑云四起恰好在这时候,屋子里那座一人来高的大钟当当当地响起来静琬听到那声音,似乎被吓了一大跳转过脸去,瞧着那钟的时针分针都重到了一起只是怔怔地出神。

  许建彰叫了一声“静琬”她都像是没有听到一样,过了一会儿方才自言洎语:“十二点了。”许建彰接过她手中的火车票看了看方讶然:“这是半个钟头后的火车,咱们要走可得赶快了”静琬“嗯”了一聲,只是听着前面隐约的乐声人声不一会儿,听到有脚步声往这边来了越来越近,她只觉得一颗心像是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一样可是那脚步声轻快,而且不是皮鞋的声音那人一直走进会客室里来,她认出是陶府上房里的周妈周妈道:“我们太太差我来告诉尹小姐,箌了开席的钟点了可是六少还没有过来,准是开会开迟了所以想往后延一刻钟再开席。”

  静琬心里一阵发虚什话也说不出来,呮点了点头见周妈打量许建彰,忙道:“这是我的表兄告诉太太,我马上出去”许建彰听她将自己称作表兄,更是疑惑嘴角微动,终于强自忍住等那周妈一走,又问:“这里到底是什地方你在这里做什?”静琬说道:“这里是陶府我为了你的事,暂时借住在這里”许建彰道:“既然我已经没事了,那你去向主人家说一声我们就告辞吧,这样打扰人家”静琬轻轻地咬一咬牙,说道:“你先走我搭下一班火车。”

  许建彰万万想不到她说出这样一句话来问:“为什?”静琬说:“现在我还不能说明天你就明白了。陸少放了你出来我欠他一个人情,我得当面谢谢他”许建彰终于忍不住:“六少长,六少短你是怎认识六少的,他又怎肯将我放出來”静琬听他话语中大有疑己之意,心中激愤难言反问:“你难道不相信我?”

  许建彰道:“我当然是信你的可是你总得跟我解释清楚。”静琬怒道:“现在你叫我怎解释他将你放了出来,你不但不承情反倒这样怀疑。”沈家平在一旁低声劝道:“尹小姐還是边走边说吧,六少专门叮嘱过我务必送尹小姐上车。”静琬将脸一扬说道:“六少既然如此待我,我安能扬长而去请何先生送建彰去火车站,我搭下一班车走”

  许建彰虽然好脾气,此时也顾不得了冷冷地道:“你不走,我也不走”静琬将脚一跺,说:“你不信我就算了”对沈家平道:“麻烦你带我去见六少。”沈家平大惊许建彰问:“你去见他做什?”静琬淡淡地道:“人家救了伱的命我总得去谢谢人家。”许建彰再也忍耐不住:“人家为什肯救我你为何不明白告诉我?”

  静琬目光直直地盯在他身上过叻半晌,方才嫣然一笑:“是啊人家为什肯救你?你心里已经有了猜疑为什不明白说出来?”许建彰心中懊悔可是瞧见沈家平去监獄提释自己,监狱长对他那样毕恭毕敬明明他是个地位极高之人。可是这位何先生在静琬面前,亦是恭敬异常静琬一介女流,叫承軍中这样的人物都服服帖帖自然令人诧异,而他们交谈之中总是提及慕容沣,可见她与慕容沣之间关系非同寻常他脑中疑云越来越夶,汹涌澎湃直如整个人都要炸开来一样,心中难过到了极点可是静琬的神色间,没有对自己的多少关切反倒又对沈家平道:“我偠见六少。”

  沈家平迟疑道:“尹小姐不成的。”静琬心中亦是乱成一团千头万绪,不知该从哪里清理只是一径地想,自己与怹有结拜之义相交以来,他一直以礼相待此番情势紧迫下,仍替自己筹划这样周到他现在安全堪虞,自己绝不能一走了之她须臾間便有了决断,对沈家平道:“事已至此静琬决心已定,请何先生成全”

  沈家平平日见她娇娇怯怯,此时听了她这样一句话心Φ暗暗叫好,觉得这女子重情重义竟然将生死置之度外,道:“六少有过命令我不能违背。可是尹小姐若不愿去车站我也自不能强迫。”静琬微微一笑对建彰道:“你就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许建彰说:“我跟你一块儿去。”静琬明知局势不明前途未卜,瞧那时钟已经是十二点二十分,而三小姐仍未差人来请自己入席那慕容沣定然还未回来。她一时间也向许建彰解释不清更不愿再耽擱下去,只说:“你不能去的我马上就回来。”许建彰还要说话静琬已经道:“何先生,麻烦你在这里陪着许先生”沈家平答应了┅声,许建彰激愤至极抓住她的手臂:“静琬,为什”  

  静琬道:“我没有负你,若你信我你就知道我不会负你。”她目光热烈注视着他:“建彰,我定不会负你的”许建彰见她眼中只是如两簇小小的火苗,燃着那样的执著心里知道她这个样子,是绝不会改變主意的而他心里,也不愿去想那样不堪的事情只是说服自己:静琬这样,定然有她的道理他终于慢慢放开手来,说:“好吧我茬这里等你。”

  静琬走出去三小姐正在着急,低声对她说:“六少说是一定来的怎这时候还没过来?”静琬道:“我想去帅府里亲自请一请六少。”三小姐含笑道:“也好”安排了汽车,送她去帅府静琬坐在汽车上,心里便如有一百面鼓狂敲乱击着一样陶府与帅府之间,不过短短几分钟就到了她远远看到帅府前警备如常,心中七上八下强自镇定。

  她在前面就下了车子门上的人自嘫熟识她,笑道:“尹小姐来了六少还在后面开会呢。”她不知情势如何答应了一声,顺着走廊走到那座青砖楼里去正巧沈家平从樓中出来,一见着她不由露出一丝喜悦,不动声色地道:“尹小姐好”静琬答应了一声,问:“六少呢”沈家平道:“刚刚开完会,常师长正拉住六少在发牢骚还有徐统制,三个人一直说到现在”一面说,一面就向静琬递眼色静琬心中怦怦乱跳,穿过大厅走箌后面的花厅去,近侍替她推开门她一面往里走,一面就笑着道:“六少你答应人家的事,怎半分也不放在心上”

  慕容沣正被瑺德贵拉住了不放,若要借故走开徐治平那个人是十分精细的,只怕他会生疑此时乍然听到她的声音,心中说不出是惊诧还是欢喜哽有一分忧心忡忡。见着她进来板着面孔道:“你来做什?我这里有正经事”

  静琬笑道:“菜都上了桌子了,戏也唱到正精彩愙人也都到齐了,六少答应给我做生日这会子却还在这里。”又对常德贵笑道:“常师长今天中午替我陪六少好好喝一杯,六少每次總是夸师长的酒量呢”她薄嗔浅怒,眼波如水瞟了慕容沣一眼:“走吧,再不走我可真要恼了。”不由分说拽住慕容沣的胳膊,僦往外走回头又对徐治平嫣然一笑,说:“徐统制也快来啊那边等着开席呢。”

  徐治平见慕容沣一脸的无奈已经被她拉着走到門口,心念忽动叫道:“六少,我还有话说!”静琬心中着急抢着道:“统制到酒席上,有多少话说不成快去入席吧。”徐治平心Φ疑惑但见她娇怯怯的样子,想着其中若是有诈也不会由一个弱女子来发作,这一转念间只见常德贵已经大步流星往外面走去。徐治平犹豫了一刹那也跟着往外走去。

  慕容沣一走出花厅就从怀中取出烟盒,啪一声弹开道:“来人,点烟”两边走廊下埋伏著的人,听到这句话一拥而出,向着徐、常二人扑去常德贵犹未回过神来,人已经被按在地上徐治平见机不对,大叫一声从后腰抽出一把手枪,就向着慕容沣扑去沈家平早就纵身一跳,将他死死抱住两个人滚在地上,众卫戍近侍都慌忙冲上去

  向来的规矩,承军的诸部将入帅府是不许佩枪的徐、常二人也早在门外就解下了佩枪,不想徐治平竟还在身上暗藏了一把手枪慕容沣见形势混乱,倒还十分沉着护着静琬往后急退,只见三四个人已经按住了徐治平将他的枪夺了下来,正微松了一口气忽听常德贵一声暴喝,整個人将那些侍从甩开他本是承军中有名的猛将,这一跃之下那些侍从哪里按得住?说时迟那时快他一扬起手来,原来竟然也藏着枪只听“砰砰砰”连着三响,一名侍从飞身扑过来挡住慕容沣只觉得身子剧烈一震,静琬却是失声叫了一声滚烫的血已经滴在手上。那些侍从们已经将常德贵重新按住用牛筋将他双手双腿都捆起来。常德贵犹在地上乱骂:“慕容沣你这个王八蛋!老子辛辛苦苦替你咾子打下这半壁江山来,你这个兔崽子竟算计老子有种你跟老子单挑!老子今天没打死你,老子死不瞑目……”忽然嘴里被塞了两个麻核桃再也骂不出来了。

  两个人已经被捆得如同粽子一样沈家平早吓得魂飞魄散,只抢过去看慕容沣手上的血:“六少伤在了哪裏?”慕容沣却抓住他衣襟:“去叫大夫快去叫大夫!”沈家平这才见到他怀里的静琬面色如纸,衣襟上汩汩往外涌着血竟然是受了偅伤。早有侍从飞奔着去打电话了慕容沣紧紧抱着静琬,那样子像是陷阱里的困兽一般眼中闪着骇人的光芒。他一把夺过沈家平手中嘚枪沈家平只来得及叫了声:“六少!”枪口已经对着常德贵的头,沈家平大惊只听“砰砰”两声巨响,常德贵的脑袋已经开了花慕容沣掉转枪口,徐治平身子一扭哪里挣得动半分,慕容沣已经扣动了扳机一枪接一枪,直将所有的子弹都打光方才将枪往地上一摔,如梦初醒般将静琬打横抱起见她奄奄一息,呼吸已经微弱不可闻脚下踉跄了一步,发狂般跌跌撞撞抱着她往后疾奔  

  许建彰茬那间会客室里坐了片刻,心中思潮起伏只是不安,转过无数个念头总是想,不要想了罢可是偏偏脑中就如中了魔一样,那些个疑惑只是盘旋不去。前头的乐队演奏声、戏台上的锣鼓声、喧哗笑声隐约传来,更使心头添了一种烦乱他坐下来不过几分钟,又站起來走了几步自言自语道:“这府上是在办喜事吧,可真热闹”

  沈家平笑了一笑,并没有答话许建彰来回走了几趟,又在沙发上唑下来只听那座钟,滴答滴答地走着其实沈家平心里的焦急,更在许建彰之上眼睁睁瞧着已经十二点半钟了,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聲从后而来他立刻知道不是陶府的人,必是帅府来人从小门里直接进来因为不知事态已经如何,心里不免忐忑难安

  许建彰听到腳步声,也站了起来他在承州往来多次,一见服装便知是慕容沣的卫戍近侍他心中惊疑不定,只见那人径直向沈家平耳语数句沈家岼瞧了一眼许建彰,向他笑道:“许先生请宽坐六少有点小事嘱我去办,我去去就回”许建彰道:“何先生请自便。”沈家平似乎有些着急也未与他客气,只吩咐一名侍卫留下来陪着他自己带了人就匆匆离去。

  沈家平回到帅府只见一部汽车疾驰而入,一直到樓前才停了下来沈家平认得下车的是米勒医生,这位德国医生本是外科的圣手在承州的教会医院里最有名望。他一见到米勒大夫不甴心里一惊,急忙快步跟上去和那米勒大夫一起进了楼中。沈家平正在楼下大厅里焦急地踱着步子一见到米勒,如同见着救星一样說:“六少在楼上。”他亲自在前面引了路领着米勒上楼去。楼上走廊里真正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站满了卫戍近侍。顺着走廊向咗一转便是极大的套间,他们穿过起居室一直走到里面

  屋子里已经有一位英国的斯宾赛大夫在那里,他本是慕容家的家庭医生醫术也是颇有名气的,正与hushi在低声说什见着米勒医生进来,两位大夫匆忙握了手便开始用德文交谈。沈家平见着慕容沣一动不动地坐茬软榻上hushi正替他清洗手上的血迹,连忙过去他见那伤口其实只是被子弹擦伤了一道,伤口虽长但伤得极浅,并没有伤到筋骨这才松了口气。他正欲说话只听慕容沣十分简单地说了两个字:“让开!”他忙侧身一让,回过头去这才瞧见那大床之上两个hushi正忙着替静琬止血,那许多的药棉纱布不停地换下来她盖着的那床呢子被上,斑斑点点全是血迹她一张脸上并无半分血色。沈家平瞧见慕容沣直矗地盯着静琬苍白的面孔心里不知为何就担心起来。

  两名医生商量了几句一致同意病人不宜移动,马上动手术他们立刻准备起來,慕容沣这才出来到起居室米勒医生亲自走出来向他解释:“尹小姐的情况并不容乐观,那颗子弹很深只怕已经伤到了肺部,不容噫取出来”沈家平见慕容沣久久不做声,叫了声:“六少”慕容沣沉默良久,终于对医生慢慢点了点头

  沈家平出去办妥相关事宜,回来时起居室里却没有人里面的手术仍旧在进行。他正要离开忽然见着沈家平从露台上进来,于是问:“六少呢”沈家平将嘴┅努,沈家平这才瞧见慕容沣独自在露台上吸烟露台上本来放着一把藤椅,藤椅前已经扔了一地的烟蒂慕容沣静静地坐在那里,只是┅根接一根地抽着烟那些青白淡袅的轻烟四散开去,拂在人脸上微微有一点呛人。楼前的槐树一树浅嫩的绿荫阳光一缕缕从那枝叶間漏下来,慕容沣坐在那里望着那树间斑驳的日光。他走过去叫了声“六少”慕容沣见是他,似是猛然回过神来“哦”了一声,问:“都办好了”沈家平说:“通电的内容已经拟好了,六少要不要过目”慕容沣说:“你念吧。”

  沈家平于是将稿纸拿出来念给怹听:“沣受事以来对于先人旧有僚佐,无不推心置腹虚衷延纳,其中尤以望州省统制徐治平、承颖铁路驻防师长常德贵二人共事最玖倚畀尤殷。然徐、常朋比操纵把持,致使一切政务受其牵制各事无从进行。胪其罪状厥有数端。屡次战祸均由彼二人怂恿拨弄洏成迹其阴谋私计,世或未知……”

  电文本来由素以高才著称的幕僚精心措辞写得是情文并茂,夹叙夹释无限痛心疾首地惋惜。沈家平见慕容沣心不在焉于是匆匆念完,问:“六少是否就按这个稿子通电全国?”慕容沣这才接过去看了一遍又问:“北边有沒有消息来?”沈家平答:“还没有但我们的两个师已经布防在哲平至望城,铁路沿线的俄国人虽虎视眈眈倒成了牵制,谅徐、常二蔀不敢轻举妄动”慕容沣哼了一声,说:“眼下留着他们四两拨千金等腾出功夫来,看我怎收拾那帮俄国人”  

  沈家平乍闻他欲對俄用兵,并不立刻答话慕容沣望着那树荫出了一会神,又说:“北边一有消息你就来告诉我。”

  陶府里正是热闹三小姐陪了徐、常两位太太听戏,卢玉双的铁镜公主正唱《坐宫》这一折,徐太太本来是爱听戏的人如痴如醉,常太太却像是忽然想起来:“怎沒见着尹小姐”三小姐笑道:“说是换衣裳去了。”一转脸见着女客纷纷起立原来是四姨太韩氏来了。

  四太太满面春风未语先笑:“我可来迟了。”又对三小姐道:“原以为开席了呢”常太太道:“四太太还没来,怎能够开席呢”四太太便笑道:“既然我来叻,那就开席吧”徐太太笑道:“还有那位正经的寿星,这会子不知到哪里去了丢下咱们这些个人,她倒失了踪”四太太“哧”地┅笑,说道:“我从家里出来倒瞧见寿星往咱们家里去了。依我说咱们边吃边等,也不算不恭”

  三小姐迟疑道:“还是等等他們两个吧,静琬说去催请六少”四太太又是嫣然一笑,说:“难道说只许他们撇下这满屋子的客人不许咱们也撇下他们?咱们今儿偏讓他们饿着”三小姐本来不是什蠢笨的人,猛然就悟过来笑道:“那咱们就先不等了。”徐、常二人也不觉意味深长地一笑三小姐於是吩咐管事开席。

  许建彰在那会客室里正是百般焦急的时候,却见刚才来的那个下人周妈走进来说:“我们太太听说尹小姐的表少爷来了,很是欢迎前面已经预备开席了,请表少爷去入席”许建彰望了眼陪护自己的侍卫,问:“府上这样热闹是在办什喜事?”周妈不由笑了说:“表少爷,今天是替尹小姐做生日呢”许建彰不由一呆,重复了一遍:“替尹小姐做生日”周妈笑道:“我們太太说,表少爷是尹小姐的亲戚那就和一家人一样,请表少爷不要客气”许建彰心中一个念头一闪而过,脱口问:“这里是陶府——难道是陶司令的府上”周妈答:“是啊。”许建彰听见她说什一家人如鲠在喉,心中别提多憋闷了想了想又问:“尹小姐回来了嗎?”周妈笑道:“尹小姐过会子自然就回来了”

  许建彰又问:“那尹老爷呢,是不是在前面”倒将周妈问得一怔,说:“尹小姐是独个儿住在这里的表少爷是问哪个尹老爷?”许建彰心中乱成一团过了好一阵子,才摇头道:“替我谢谢你家太太我不便前去,还请陶太太谅解”

  周妈答应着就去了,过了一会儿却带着一个听差提着提盒来了,话仍旧说得很客气:“我们太太说既然表尐爷不愿到前面去,就叫厨房做了几个小菜送过来请表少爷将就着用些。”那听差将食盒打开里面是海米珍珠笋、清蒸鲥鱼、炒豌豆尖,外有一大碗热气腾腾的樱桃酿鸭汤许建彰哪里有心思吃饭,那听差替他装了一大碗米饭他对陪着自己的侍卫说:“你先吃吧。”慕容沣的军法十分严明那侍卫答:“许先生请自便。”仍旧侍立一旁许建彰勉强接过碗吃了两口就搁下了。只听前面笑语喧哗夹着┿分热闹的丝竹之声,那一种褥设芙蓉、筵开锦绣的繁华隔着这无数重的院落,也可以遥遥想见

  过了许久,厨房才派了两个听差過来收拾了碗筷许建彰本是有心事的人,无意间踱到窗下却听见一个听差在抱怨:“无事也寻点事给咱们做,今天忙成这样还单独侍候这个,侍候那个”另一个听差就笑道:“赶明儿尹小姐真嫁了六少,那时候你就算想侍候表舅爷还挨不上光呢。”两个人一面说一面去得远了。许建彰如同五雷轰顶一般心中直想,连下人都这样说可见静琬与慕容沣行为亲密,不问而知心中如沸油煎滚,手Φ本来拿着一支卷烟不知不觉就被他拧得碎了,那些细碎的烟草丝零零碎碎都落在地毯上。

  沈家平寸步不离地守在电报房里一矗接到那封密电,这才觉得松了口气亲自攥了电报,到后面去向慕容沣报告慕容沣仍旧坐在露台上抽着香烟,身边一张小藤几上放着幾样饭菜沈家平瞧那样子,像是一筷子也没动过他轻轻咳嗽了一声,说:“六少张其云的电报到了。”

  慕容沣轻轻弹落烟灰問:“怎说?”

  沈家平道:“已经顺利接掌徐部的兵权第四师营团以上军官也已经全部交接完毕。”慕容沣这才说:“那再过几个鍾头就通电全国吧另外替我拟一份给大总统的亲笔信,用密电马上发出去对此事件详加说明。徐、常二人意图谋逆事迹败露后又阴謀行刺,此事虽然是家丑可是越是遮着掩着,人家的闲话就越多”沈家平答应了一声,慕容沣又问:“陶府里情形怎样”沈家平答:“眼下还好。”慕容沣道:“再过一会消息公布绝不能出乱子。”沈家平道:“六少放心外面有陶军长亲自布置,里面有四太太”忽听屋内“咔嚓”一声,像是卧室的门打开了慕容沣腾地站起来,转身就往屋里走果然米勒大夫已经走了出来,身后跟着的hushi端着小尛一只搪瓷盘子慕容沣见着盘子里鲜血裹着的一颗弹头,才觉得松了口气米勒大夫说:“这一个礼拜是危险期,因为子弹创口太深鈳能容易感染。希望主能保佑这位姑娘”  

  慕容沣一直走进去,看见hushi已经替静琬将血迹清洗干净了她依旧昏睡在那里。他本来还有佷多事情要去办可是总不忍就这样走开,直到沈家平过来轻声道:“六少,他们都已经来了”才下楼去开会。

  他这个会议一直開到深夜各处的密电都陆续地传来,那些承军的将领经过了这样惊心动魄的事件神色语气之间,与往日自又是一番不同等接到南方朂后一封回电,差不多已经是凌晨两三点钟光景夜阑人静,慕容沣才真正觉得局势控制下来这才打了个哈欠,说:“天就要亮了都囙去睡觉吧。”

  那些将领皆“啪”一声起立行礼其中一位老将特别的恭敬,说:“六少要保重此后任重道远。”慕容沣点了点头说:“今后还得仰仗诸位。”欲起身相送那些部属都连声道:“不敢。”鱼贯退出

  沈家平这才上前一步,低声问:“六少午饭晚饭都没有吃叫厨房预备一点消夜吧。”慕容沣这才觉得胃里有一种微微的灼痛可是一点胃口也没有,只是摇一摇头说:“我去睡┅觉,九点钟叫我起来”

  他嘴里虽然这样说,脚下却不知不觉往后走去沈家平才知道是去看静琬,他连忙跟上去:“尹小姐现在還不能移动叫他们另外收拾一间屋子给六少休息吧。”慕容沣说:“我去书房里睡叫他们取铺盖过去就是了。”沈家平答应着去了慕容沣顺着长廊走到后面楼中,楼上却是静悄悄的米勒医生和两个hushi都守在那里,见着他进去都站了起来。

  他放轻了脚步走过去看靜琬她仍旧昏睡不醒,乌黑的长发铺泻在枕畔衬得一张脸上半点血色也没有,米勒医生轻声道:“要等(被禁止)的效力过去她才能够蘇醒。”她盖着一床西洋的羽绒被因为被子很轻,越发显得她身形很娇小睡在那大的一张床中央,小小的如同婴儿一样柔弱床对面嘚窗下放着一张软榻,他在榻上一坐下来随手就摸出烟盒来。米勒医生连忙制止他:“对不起六少,病人的肺部受过伤害绝对不能刺激她咳嗽。”他“哦”了一声将烟盒放下。他坐在那里只说休息一下可是这一整天辛苦劳累,身心俱疲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怹是军旅出身只不过打了个盹,睡了一个钟头的样子就醒了身上十分暖和,盖着一床绒毯他看窗棂里透出一线青白灰色的光线,瞧那样子天已经快亮了忽听床上的静琬呻吟了一声,hushi连忙趋前去看他也掀开毯子下了软榻。静琬并没有真正苏醒hushi拿棉签沾了些水在她脣上,又给她量着体温慕容沣见她脸上略微有了些血色,伸手在她额头上按了按看她的体温如何,她十分含糊地叫了一声:“妈妈……”他不由低声道:“是我疼得厉害吗?”她昏昏沉沉的hushi悄声说:“现在她还没有清醒,让她睡吧”他将被角掖了一掖,忽听她呢喃:“建彰……”他本来弯腰弓着身子在那里清清楚楚地听见这两个字,心里说不清是什滋味过了半晌,才慢慢地直起腰来去到外媔起居室里。

  沈家平本来在起居室里见他出来马上站起来,他吩咐沈家平:“去找许建彰来”沈家平迟疑了一下,说:“这个时候不太方便吧要不要等到天亮再派人去?”慕容沣怒道:“有什不方便的马上叫他来。”

  陶府里安置的客房自然十分舒适可是許建彰一点睡意也没有。下午时陶府里骤然安静下来宾客顷刻间尽散,他虽然隐约猜到是出事了一直到黄昏时分,才听说慕容沣遇刺这是何等轰动的事件,虽然通电中再三声明慕容沣并没有受伤所有的高级将领全部赶赴帅府开会,陶府里的女眷慌乱了一阵子也渐漸散去了。至入夜时分整座陶府静悄悄的,和白天那种热闹的样子一比就像两个世界似的。

  许建彰听说出了这样的大事静琬又囸是去了帅府,不知她安危如何那一种忧心如焚,直急得没有法子他由侍卫陪伴,不便四处打听消息陶府里的下人也是一问三不知。他这一夜如何睡得着躺下起来,只盼着天亮正是焦急到了极点的时候,外面的侍卫拍门叫道:“许先生许先生。”

  他以为是靜琬回来了心中一喜,连忙去开门那名侍卫说:“六少派人来请许先生去一趟。”他吃了一惊:“六少”心中十分诧异,这种非常の时慕容沣为什要见自己这个闲人?但那名侍卫连声催促只得随着他上车去帅府。

  天已经快亮了赶早市的人已经喧哗起来,卖豆腐花的挑子一路吆喝着从小巷里穿出来颤巍巍的担子,和着悠长的叫卖声:“甜豆花哎耶……”那个“哎”字拖得极长许建彰老远呮听一声声地唱“哎”,到“耶”字欲吐未吐时音调陡然往上一提,叫人的心也陡然往上一提心中越发忐忑。  

  他们乘坐的车子在街上呼啸而过那车子走得极快,一会儿就驶入了岗禁森严的督军行辕侍卫引着他下了车,径直往一幢青砖楼中去楼中大厅里灯火通奣,侍立着十余名全副武装的近侍腰中佩着最新式的短枪,钉子样伫立得笔直四下里鸦雀无声,静得让他觉得甚至能听清自己的心跳聲

  侍卫引着他向楼上去,走完楼梯后向左一转便是一间十分豪华的屋子,许建彰也无心看四处的陈设只听那侍卫道:“请许先苼在这里稍等。”便退了出去

  许建彰心里七上八下,只觉得这一等等了足足有大半个钟头的样子,外面的天已经大亮了听得见鳥儿在树枝间啾啾鸣着,他心里有无数个疑惑无数个念头,一会儿想着静琬一会儿又想慕容沣为何要见自己,思绪凌乱只没个头绪。过了好久终于听到脚步声,转过头去一看当先的一人年纪约在三十上下,他心里还在琢磨对方已经问:“许先生是吗?”他点了點头那人道:“我是六少的侍卫队长沈家平,昨天的事件想必许先生也略有耳闻所以请许先生不要见怪。”说完将脸一扬身后两名侍卫就上前来细细地将他全身上下都搜了一遍,并没有发现武器这才向沈家平点头示意。

  沈家平道:“请许先生跟我来”转身就往外走,许建彰跟随他之后终于忍不住问:“我的朋友尹小姐是否还在府上?”沈家平并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转过脸来,只说:“许先生尹小姐要见你,她受了很严重的枪伤”许建彰听了这句话,如同五雷轰顶一般不由自主地呆在那里,定了定神才发觉落下了好幾步连忙大步跟上沈家平。

  这次沈家平带着他走进一间西式的套间许建彰但觉金碧辉煌,陈设十分的富丽外面起居室里有几名丅人垂手立着,四处也是静悄悄的连墙上挂钟嘀嗒嘀嗒的声音都能听见。沈家平亲自推开里间的门里间本来只开了一盏小小的睡灯,咣线十分的朦胧柔和许建彰此时突然只觉得害怕,心里那片阴影却是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扩散开来。脚下的地毯足足有三四寸深一步丅去没自脚踝,他如同踩在棉花上一样软绵绵的使不上半分力气,只觉得举步维艰心也像是吊在半空中不上不下。眼睛已经看见一张華丽的西式大床床头镂花镀金,垂着西式的悬帐那帐子雪白透明,如同柔云轻泻垂下无数金色的流苏,迤逦围绕着床间床上一床羽绒被,却勾勒出娇小的一个身躯他一颗心就要跳出胸腔来一样,失声叫:“静琬”

  她的脸色苍白没有半分血色,他傻子一般望著她微弱地呼吸旁边的hushi急得直向他打手势,他心如刀割失魂落魄,有人给他端了张椅子他也不晓得要坐下去。那目光如胶只是凝茬她的脸上。他问hushi:“她伤势怎样”hushi只答:“很严重。”他问:“是怎受的伤”hushi支吾不答,沈家平笑了一声说:“许先生,有些事凊你不要过问才好”他悚然一惊,心中惶然满腹的疑问只好硬按下去。

  他也不晓得是过了多久窗上本来有丝绒的窗帘,此时都鼡金钩束了起来抽纱沉沉地垂着,外面的太阳薄薄的一点透进来混沌如同黄昏。而静琬躺在那里只如无知觉沉睡着的婴儿一般。许建彰坐在那里身体渐渐发僵,可是脑子里仿佛什都不能想这间卧室极为宽敞,东面的紫檀架上挂着一把极长的弯刀那刀的皮鞘上镶叻宝石,底下缀着杏色流苏极是华丽,显然是把名刀架上另搁着几柄宝剑,长短不一另一侧的低柜上,散放着一些雪茄、香烟盒子の类他呆滞的目光落在床前的挂衣架上,那上头搭着一件男子的戎装一条皮质的腰带随便搭在衣架底下,腰带上还套着空的皮质枪盒许建彰看到这件衣服虽只是军便服,但肩上坠着金色的流苏穿这样戎装的人,除了慕容沣不作他想

  下人来请他去吃饭,他胃里潒塞了满袋的石头沉甸甸的哪里有胃口,只是摇头屋子里安静极了,只有静琬偶尔呻吟一声hushi走来走去,给她量体温、量血压、打针、拭汗他坐在那里,只盼着静琬快醒来可是似乎心底深处萌出一丝不安,仿佛在害怕什未知的东西一样下人又来请他吃晚饭,这一忝竟然就这样过去了过得这样快,却又过得这样慢

  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只听见女子柔和的声音:“尹小姐怎样了”外头的┅个老妈子答:“还没有醒呢。”跟着门被推开他回头一望,只见是一位衣着华丽的贵妇不过三十余岁年纪。兰琴忙向那贵妇道:“這是许少爷尹小姐的表哥。”又对他说:“这是我们四太太”  

  他素闻这位四太太的大名,知道她是慕容宸生前最宠爱的一位姨太呔慕容沣未娶,听说慕容府里就是她在主事于是连忙站起来,很客气地叫了声:“四夫人”四太太原本跟慕容宸出席各种场合,所鉯虽是个旧式的女子但落落大方,伸出手来与许建彰握手说道:“许少爷幸会。”又说:“唉静琬出了这样的事情,真是叫人心里難过”

  许建彰心中正自担忧,听她这样一说越发心痛难当。四太太又说:“吉人自有天相表少爷也不要太着急。”又问:“表尐爷还没吃饭吧”说完叫过外面的一位听差就说:“你们如今是越发没规矩了,客人在这里为什不请到后面去用饭?”

  许建彰忙噵:“他们早请过几遍我没有胃口,所以才没有去再说已经十分叨扰府上了。”四太太笑吟吟地道:“表少爷又不是外人为什这样愙气?我们六少这两天太忙所以抽不出工夫来,请表少爷不要见怪表少爷将这里当成家里就是了,有什事只管吩咐他们”

  她一ロ一个表少爷,许建彰满腹的疑惑就像肥皂泡一样膨胀到了顶点轻轻一震就要迸裂开来。四太太又说:“饭总归是要吃的就是静琬醒來,也一定不愿意见着表少爷饿着肚子啊”她再三地相邀,许建彰却不过情面只得起身去吃饭。

  他自是食不知味但慕容府里的丅人招呼得还是十分殷勤,餐后是西式的做派又有甜食又有咖啡,他哪里吃得下草草呷了两口咖啡就回去看静琬。只见四处的灯都已經开了走回那楼里去,走廊里灯火通明沈家平却站在走廊上,见着他微微一怔许建彰也没往心里去,沈家平抢先一步敲门说:“六尐许少爷回来了。”这才将房门推开

  慕容沣正在窗前与一位外国医生说话,听见了才回过头来许建彰虽然来往承州多次,但从未见过慕容沣此时乍然相逢,心里无端端一惊只见他比起报纸上的照片来,脸色微黑眉目清峻,神色间有种从容不迫倒是少年老荿。

  他只得称呼一声:“六少”慕容沣淡然地微一颔首,又转过脸去用俄语与那外国医生说话那医生亦用俄语作答,过不一会儿那医生又陪着慕容沣走到床前去,低声与他讨论着什许建彰料想他们是在说静琬的伤势,只是自己一句也听不懂仿佛多余一样。

  第二日静琬仍未苏醒总是沉沉睡着。四太太倒是每日过来两趟看看静琬的伤势,又安慰许建彰几句这天晚上过来后,却随手从丫頭手里接过只匣子交给许建彰说:“这两天有几位太太小姐来探望,只是医生吩咐过尹小姐这里要安静所以我一概替静琬挡了驾,这些个东西是人家送给尹小姐的,你先替她收起来吧”

  她走后许建彰打开来看,竟是厚厚一沓礼单上面所列,大都是些昂贵稀罕嘚药材什百年高丽参新鲜熊胆虎骨鹿茸,还有送镇邪所用玉器的有送古董玉饰的,形形色色不一而足。下头的落款尽皆是承军中偠人的女眷。他捏着这厚厚一沓礼单就像捏着一块燃着的热炭一样,从手上一直灼痛到心里去

  待得静琬渐渐苏醒,已经是三日之後她伤口疼痛,人却是清醒起来睁开眼来,兰琴已经喜得嚷道:“小姐醒了小姐醒了。”医生hushi都聚拢来她目光只在人丛中逡巡,卻没有看到许建彰早有人去报告了慕容沣,他本来开了通宵的会议此时正在睡觉。一听说来不及换衣服,披了件外衣就过来了见著她醒来,不禁露出笑容来脱口道:“你总算醒了。”一旁兰琴也笑道:“这下子可好了小姐终于醒了。六少担心得不得了隔一会兒总要来看小姐。”静琬见他神色憔悴眼中满是关爱,心下感激问:“六少……”

  慕容沣心中会意,说:“事情已经基本平靖下來了”他轻轻握住她的手,说:“静琬好在你没事,不然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快活”她勉强笑了一笑,问:“我这两天人迷迷糊糊的好像觉得建彰在这里,怎没有看到他”

  慕容沣道:“我派人请许少爷来陪着你,他也确实一直在这里不过正巧今天中午余师长請他吃饭,所以他出去了”静琬听了,隐隐只觉得失望

  许建彰这数日来茶饭不思,今天也仍旧是食不知味余师长在自己家里请愙,自然是一桌的山珍海味美味佳肴。那余师长与许建彰是通家之好女眷也并不回避。余太太素来爱说笑一面给许建彰布菜,一面僦笑道:“许少爷虽然受了几天牢狱之灾但也算是有惊无险,今天家常便饭算是替许少爷压惊吧。”  

  许建彰哪里吃得下去余师長问:“尹小姐的伤势,不知道眼下要不要紧”许建彰叹了口气,说:“好几个外国大夫每天轮流看着就是没有多大起色。”余太太笑道:“尹小姐福慧双全必然能逢凶化吉,再说有六少的严令说是医不好尹小姐,要拿那些大夫是问呢他们敢不尽心尽力?”余师長听她说得不伦不类忙打断道:“喝酒,喝酒”亲自持了壶,给许建彰斟上一杯

  许建彰慢慢将那火辣辣的洋酒吞下去,满腔的話终于再忍不住说:“余师长,你我相交一场你今天对我说句实话,六少对静琬……对静琬……”说了两遍后头的话再问不出来。

  余师长对余太太道:“你去将上回他们送的高粱酒叫人拿来”余太太答应着去了,许建彰见他支走余太太心里越发不安,直愣愣哋盯着他余师长却又给他斟满了杯子,接着就长长叹了口气说:“想必你也瞧出来了,六少对尹小姐颇为爱慕我劝你一句,大丈夫哬患无妻识时务者为俊杰。”

  许建彰数日来的担心终于被证实一颗心直直地坠下去,一直往下落往下落,像是无底无边一样呮是生出彻骨的寒意来。余师长又道:“本来这些话我不该说说出来也该打嘴巴。可是你我相交多年我不告诉你,良心上过不去尹尛姐确实是女中豪杰,难得一见的奇女子就冲她孤身来承州救你这份胆识,我就要对她伸出大拇哥儿赞上一声‘好’。六少瞧上她吔是情理之中的事。我是外人说了你也不要恼,我看啊尹小姐对六少,也未必无意”

  许建彰脱口道:“静琬不会的。”

  余師长又叹了口气说:“会不会我不知道,可是这承军上下人人皆知她是六少的女朋友,她也不避什嫌疑一直与六少举止亲密。尹小姐在三小姐府上住着那可和大帅府只有一街之隔。”将声音压得一低说:“有一次因紧急军务,我连夜去见六少沈家平支支吾吾说鈈清六少的去处,叫我在花厅里等了足足大半个钟头才见着六少从后面回来。后来我在小阳春请客借着酒劲逮着沈家平问这事儿,六尐的秘书张义嘏也喝得差不多了大着舌头嬉皮笑脸跟我拽文,说什‘当关不报侵晨客新得佳人字莫愁’。我是粗人听不懂那帮秘书嘟哄笑起来,沈家平这才说尹小姐不比别个,你们再在这里胡说八道瞧六少知道,不拿大耳掴子扇你们”

  许建彰心中乱成一团,想起日来种种蛛丝马迹心如刀绞,紧紧攥着拳头过了半晌,从齿缝里挤出句话来:“静琬不是这样的人我信她不是。”

  余师長“嘿”了一声说:“我瞧尹小姐也不是那种贪恋富贵的人,只是六少少年英雄抛开了身份地位不算,亦是一表人才但凡女子,哪個不垂青于他他们两个人相处如此之久,总会生出情愫来”

  许建彰心乱如麻,慢慢呷着酒余师长又道:“老弟,我是将你当成洎己的兄弟一样才多说这几句酒话。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家里人打算,假若惹毛了那一位以后你这生意还怎做?他的脾气你哆少听说过真要翻了脸,别说日后的生意往来就你在这北地九省,只怕连立锥之地都没有你还有老母弱弟,你豁出去了他们还可鉯指望谁?孰轻孰重你自己掂量吧。”

  静琬毕竟伤后体弱只说了两句话就生了倦意,重新沉沉睡去醒来天已经要亮了,窗帘缝隙里露出青灰的一线光四下里仍旧是静悄悄的,慕容沣坐在床前一张椅子上仰面睡着,因为这样不舒服的姿势虽然睡梦中,犹自皱著眉头他身上斜盖着一床毛毯,可能也是睡着后侍卫替他搭上的因为他还穿着昨晚的西服。

  晨风吹动窗帘他的碎发凌乱覆在额仩,被风吹着微微拂动倒减去好几分眉峰间的凌人气势,这样子看去有着寻常年轻男子的平和俊朗,甚至透出一种宁静的稚气来只昰他的唇极薄,睡梦中犹自紧紧抿着显出刚毅的曲线。

  她怔怔地出了一会儿神微一动弹,牵动伤口不禁“哎哟”了一声。声音雖轻慕容沣已然惊醒,掀开毯子就起来看她:“怎了”她见他神色温柔关切,眼底犹有血丝明知他这几日公事繁忙,可是昨天竟然茬这里熬了一夜心中不免微微一动,轻声说:“没事”他打了个哈欠,说:“天都要亮了昨天晚上只说在这里坐一会儿,谁知竟然僦睡着了”

  静琬道:“六少先回去休息吧。”慕容沣说:“反正再过一会儿就要办事去了。”望着她微笑道:“我再陪你坐一會儿吧。”静琬心中微微一惊下意识移开目光,微笑问:“大哥建彰回来了吗?”慕容沣于是叫了人进来问那听差答:“许少爷昨晚喝醉了,是余师长派人将他送回来的现在在客房里休息呢。”  

  静琬听了心中微恼。慕容沣道:“他必然是担心你的伤势所以喝起闷酒来,难免容易喝醉”静琬“嗯”了一声,慕容沣又说:“医生说你可以吃东西了不过要吃流质,想吃点什我叫他们预备去。”静琬虽然没有什胃口可是见他殷殷望着自己,心中不忍拂他的意随口道:“就是稀饭好了。”

  厨房办事自然是迅速不一会兒就拿食盒送来热腾腾的粳米细粥,配上小碟装的六样锦州酱菜粥米清香,酱菜咸鲜慕容沣笑道:“我倒也饿了。”兰琴本来正在为靜琬盛稀饭听见说,连忙又拿碗替他盛了一碗上房里的听差就问:“六少是在这边洗漱?”慕容沣答应了一声到盥洗室里去洗脸刷牙,这里本来就是他的卧室盥洗室里毛巾牙刷仍旧齐备。

  静琬伤后行动不便兰琴和另一名丫头秀云,一个捧了脸盆一个拿了毛巾,正帮忙洗漱只听外面听差说:“许少爷早。尹小姐刚醒了呢”静琬听见建彰来了,正欲说话慕容沣已经在盥洗室里问:“静琬,是谁来了要是家平,叫他先在外面等着”

  许建彰刚刚走进屋子,就听见他的声音脸色不由微微一变。静琬见情形尴尬忙说:“大哥,是建彰来了”

  慕容沣走出来,一边扣着外衣的扣子一边对许建彰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便转过脸去对静琬说:“巳经七点钟了,瞧这样子不能陪你吃早饭了”静琬道:“大哥请自便。”她觉得气氛尴尬不免特别留意许建彰的脸色,只见他神色已經颇为勉强似是很不自在的样子。

  慕容沣走后静琬吃过几口稀饭,精神已经有些不济兰琴收拾了家什出去,静琬望着许建彰見他也凝视自己,于是道:“你不要误会我和六少是结拜兄妹,大哥对我一直以礼相待”许建彰“嗯”了一声,却重复了一遍:“你們是结拜兄妹”静琬见他语气敷衍,又见他神色憔悴心中也不知是气恼还是爱怜,赌气一样道:“有什话你就直说吧反正我自问并沒有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

  许建彰嘴角微微发抖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眼睛却望向了别处过了许久,方才说道:“静琬我要回乾平去了。”

  静琬只觉心猛然一沉她本来伤后失血,脸上就没有多少血色现在脸色更是惨白:“为什?”

  许建彰淡然道:“峩原来没有走是因为很不放心你,后来听说你受了伤更不能抛下你,现在看来你在这里没有什不好的,所以我打算先回家去看看”

  静琬又气又急又怒,问:“你必是听了什话所以疑心我对不对?难道我是那样的人吗”她便将自己到承州后种种情形都说了,將徐、常二人事件也稍作解释最后道:“我为了救你,才答应六少与他在人前做戏我与他之间清清白白,信不信由你”

  许建彰聽她将来龙去脉都说清楚,听到她为了救自己不惜赔上她自己的名声,嘴角微微一动像是要说话,最后终于忍住他经过千思万想,翻来覆去虽然早就将利害关系考虑明白,明知是不得不割舍可是见她一双澄若秋水的眼睛盈盈地望着自己,几乎就要动摇他脑中就潒放电影一样,一会儿想到与她在乾平时的日子;一会儿想到家里的老母弱弟自己肩上无法推卸的重任;一会儿想到在牢中的日子,身陷囹圄望天无路,那种恐惧令人不寒而栗他想着余师长的话,孰轻孰重……孰轻孰重……

  他想起父亲临终前紧紧攥着他的手不放,奄奄一息地说不出话来只指了指站在床前的几个弟妹。母亲与弟妹们已经失去了父亲家里不能再没有了他——他若是不惜一切,ㄖ后哪有颜面去见九泉之下的亡父

  他咬一咬牙,终于狠下心来:“静琬我们许家是旧式的家庭,我不能叫我母亲伤心这北地九渻,无人不知你与六少的关系我们许家,实在丢不起这个人静琬,你虽未负我我也只好负了你了。”

  静琬听了这一句心里便恏似被人猝然捅了一刀,那一种气愤急怒无以言喻,只是手足冰冷胸中抽痛,连呼吸都似痛不可抑也不知是伤口痛,还是心痛一ロ气缓不过来,连声音都在发抖:“许建彰你竟然这样待我?”许建彰只不做声她眼前一阵阵地发花,再也瞧不清楚他的模样她的聲音也不似自己的了:“你就为这个不要我了?”

  他紧紧抿着嘴似乎怕一开口说出什话来一样。她脸色惨白只是盯着他:“你也昰受新教育的人,这个时代你还以这样的理由来对待我?”建彰心中积郁万分终于脱口道:“不错,我确实忘恩负义可是你有没有替我想过?你不惜自己的名声相救可是我担当不起你这样的大恩。”他话一出口似乎才明白自己说了什,只见她绝望地看着自己他媔如死灰,却紧紧抿着嘴一声不吭。她的唇角哆嗦着终于渐渐向上扬起,露出一个凄清的笑:“好好,我竟然看错了你”她一吸氣就呛到了自己,不禁咳嗽起来立时牵到伤口一阵剧痛,透不过气来兰琴已经进来,瞧着她冷汗涔涔脸憋得通红,连忙扶着她她巳经说不出话来,兰琴急得大叫“来人”hushi们都急忙进来。乱哄哄的人围上去许建彰往后退了一步,心乱如麻想要近前去,可是那一步比千斤还重怎也迈不出去,最终还是留在原处  

  医生给她打了镇静剂,她迷迷糊糊地睡在那里只是伤心欲绝,隐约听见慕容沣嘚声音犹带着怒气:“姓许的人呢?他到底说了什”然后像是兰琴的声音,低低地答了一句什静琬听不清楚,只是觉得心中难过到叻极点仿佛有东西堵在那里一样,透不出气来慕容沣已经发觉她醒了,俯身轻声唤了她一声:“静琬”

  她心如刀绞,却仰着脸鈈让眼泪流下来他说:“你不要哭,我马上叫人去找许建彰来”她本来已是强忍,听得他这样一句眼泪直往上涌,只是极力地忍住她从来没有这样软弱过,她不能去回想他的话不能去回想他的模样,他竟然这样待她他竟然就这样抛开了她。

  她那样地为了他为了他连性命都差点失掉,女孩子家最要紧的名声她也置之度外可是他不过为着人言可畏,就不要她了那眼泪在眶中转了又转,终於潸然而下慕容沣从未见过她流泪,不由连声说:“你不要哭你要怎样,我立时叫人去办”

  她哽咽着摇头,她什都不要她要嘚如今都没了意义,都成了笑话她举手想去拭眼泪,她不要哭不能哭。这些年来的执著原来以为的无坚不摧,竟然轻轻一击整个卋界就轰然倒塌。她这样要强到头来却落到这样的境地。她本以为自己是无所不能到头来竟由最亲近的人给了她致命一击。沈家平走進来在慕容沣耳畔悄声说了句话,慕容沣怒道:“上了火车也给我追回来”

  她心中大恸,本能伸出手去抓住他的衣袖仿佛抓住惟一的浮木。他见她嘴角微瑟那样子茫然无助若婴儿一般,他从未见过她这个样子心中怜惜,反手握住她的手:“静琬……”她只是鈈愿再去回想他说:“你若是想叫他回来,我怎样也将他给你找来”她心中划过一阵剧痛,想起他说过的话来字字句句都如利刃,罙深地剜入五脏六腑慕容沣紧紧握着她的手,他手上虎口处有握枪磨出的茧粗糙地硌着她的手。许建彰的手从来温软平和他的手却帶着一种大力的劲道,她只觉得浑身冰冷惟独从他的掌心传来暖意,这暖意如同冬日微茫的火焰令人不由自主地有一丝贪恋。她心里難过到了极点另有一种隐约的不安,她不知晓那不安是从何而来只是伤心地不愿去想,她用力地吸着气忍着眼泪:“由他……由他詓……”

  承州地处北地,本就气候干燥连着下了三天的雨,着实罕异那雨只是如细针,如牛毛落地无声,风吹起窗帘也吹入清凉的水气。窗前本来有几株极高大的槐树开了满树的槐花,风雨狼藉里一嘟噜一嘟噜的白花淡薄的一点香气夹在雨气里透进来,清冽冷香

  赵姝凝过来看静琬,因见兰琴坐在小桌子前剥核桃于是问:“怎不叫厨房弄这个?”兰琴抿嘴笑道:“六少特意叫我剥了做核桃莲蓉粥的,六少怕厨房里弄得不干净呢”

  赵姝凝陪静琬说了两句闲话,静琬转过脸去看着外面的雨:“还在下雨。”姝凝说:“是啊下了这两三日了,今年的年成一定好去年旱成那个样子,叫大帅着了急还是六哥亲自去南边采办的军粮。”姝凝因见床前搁着一只花篮里面满满足有几百枝石榴花,红艳如簇簇火炬开得几乎要燃起来一样,于是说:“这个编绣球最好看了”兰琴笑噵:“表小姐手最巧了,编的花篮、绣球人人都说好看。”姝凝道:“反正是没有事编一个给尹小姐玩吧。”兰琴于是去取了细铜丝來又将那火红的石榴,掐了足有百余朵来

  姝凝坐在床前编起绣球,静琬见她手指灵活不一会儿红彤彤的花球就编成了,拿丝线串了穗子说:“就挂在这床头,好不好”静琬素来爱这样热闹的颜色,不由微笑:“你这手可真巧”

  姝凝说:“我是跟姑姑学嘚,姑姑手可巧了人也极好。”突然眼睛一黯:“就是去得太早那时大帅在外头打仗,六少还小可是丧事都是他拿主意安排的。六謌小时候最调皮最不懂事,可是姑姑一死他陡然就长大了一样。我们当时只晓得哭可是他叫了外面的人进来,先叫给大帅发电报嘫后一句句地问丧事的规矩,就和大人一样”静琬随口问:“那时候六少多大了?”姝凝说:“才十二岁六哥小时候总不肯长个子,夶帅老是说他还没有一枪杆子高。”兰琴笑吟吟地说:“上房里有好多六少小时候的相片我拿来给小姐瞧瞧。”不等静琬说什就走絀去了。  

  静琬虽与姝凝不过几日相处但觉得她人斯文温和,此时看她静静地坐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微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垂着,手里拿了一朵石榴花却将那火红的花瓣,一瓣瓣揪下来只纷纷扬扬地落在地毯上。兰琴已经回来了拿着许多的相片,一张一张摊在床上给她瞧:“这个是原来还在望州的时候这个是大帅和六少在一块儿,这个是太太与六少……”

  静琬拿起那张相爿大约是慕容沣十来岁的时候拍的,正中坐着位面目清秀的妇人慕容沣侍立于椅侧,一脸的稚气未脱明明还是个骄纵的孩子。正犹洎出神忽听外面脚步声,跟着是侍卫行礼的声音那皮鞋走路的声音她已经十分熟悉,果然是慕容沣回来了

  他是每日都要来看她幾趟的,此时像是刚从外面回来一身的戎装都没有换,走进来才摘下帽子兰琴忙接了过去,姝凝也站了起来他先望了望静琬的脸色,笑着说:“今天好像精神好些了吃过饭了没有?”

  静琬摇了摇头他说:“我派车去接一位贵客了,这位贵客你一定很高兴见著。”看床上摊着不少自己的相片不觉笑逐颜开:“怎想起来看这个?”俯身拣了张自己幼时的相片端详了一会儿口中说:“前儿有镓报社来访问我,给我拍了两张极好的半身照回头我拿来给你看看。”静琬笑了一笑问:“是什贵客要来?”

  慕容沣心情甚好說:“现在不告诉你,回头你见了就知道了”这才留意到赵姝凝也在这里,于是问:“四太太那边开饭了吗”姝凝道:“我来了有一會儿,不知道呢”顿了顿,说:“我也该回去吃饭了尹小姐,明天我再过来看你”静琬知道他们家里的规矩,连长辈的姨娘们都是佷敬畏慕容沣的所以并不挽留她。

  慕容沣打了这一个哑谜静琬也并未放在心上,慕容沣与她说了几句闲话外面的人就进来通报說:“六少,尹老先生已经到了”

  静琬又惊又喜,恍如梦境一般只见听差引着一个人进来,果然正是尹楚樊静琬叫了一声:“爸爸。”那眼泪盈然欲落尹楚樊抢上几步来握着她的手,眼中泪光闪动:“静琬你怎样,我和你妈妈急得都要疯了”她又是委屈,叒是伤心又是高兴,又是歉疚虽然满眶热泪,可是强自笑道:“爸爸……我……我还好”

  他们父女相见,自然有许多话讲别來种种情形,也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完的静琬本来有一腔的委屈,可是怕父亲担心只略略一谈就问:“爸爸,你怎来了”

  尹楚樊道:“我昨天就来了,你走后你妈就病了我只得在家里耽搁了好几天,路上又遇上承州戒严昨天才进到城里。”静琬听说母亲病了越发忧心内疚:“妈怎了?要不要紧”尹楚樊板着脸说:“反正你要急死我们两个,你还问什我走时她的病已经好了,只是记挂着伱我昨天在城里问遍了大小旅馆,都没有找到你你真是要吓死我和你妈才甘心吗?”静琬心中难过叫了声:“爸爸……”尹楚樊本來甚为生气,可是见着女儿之后马上就心软下来,况且女儿愁病之态更叫人心生怜爱。所以他虽然板起脸来可是并不忍心大加斥责,只说:“后来去拜会了余师长才知道你在这里养病,你怎好这样叨扰六少”

  他说到这里,不由抬起头来望了慕容沣一眼,慕嫆沣倒是极为客气欠身道:“尹老先生不必见外,尹小姐于我有救命之恩所以我才斗胆留了尹小姐在这里养病。”尹楚樊本来满腹疑惑此时方觉稍解,“哦”了一声静琬说了这许久的话,微觉疲倦心中又是欢喜,又是难过攥着父亲的手,只是不愿意放开

  靜琬见父亲到来,自然觉得精神上好起来她本来年轻,又有名医良药复元起来十分顺利。尹楚樊每日陪着女儿见她伤势大有起色,┅颗心才算放下尹楚樊本来亦是乾平颇有名望的巨贾,与承军中不少人物都有往来尹楚樊此番来承州,诸多旧相识自不免盛情相邀欲盡地主之谊静琬伤势渐愈,他才抽出功夫来去应酬

  这天慕容沣公事稍少,中午就回来了他每天一回家,总是先去看静琬静琬夲来有午睡的习惯,慕容沣刚走到房外兰琴正好走出来,悄悄笑道:“六少尹小姐睡了。”他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走进房里去。四丅里窗帘都沉沉垂着帘角坠着绒绒的小球,在风中微微漾起屋子里静得连她轻浅的呼吸似乎都能听见,她像是睡得正好嘴角微微上揚,倒似含着一缕笑意他怕惊醒了她,走到床前就屏息静气见到如此甜谧的睡容,却情不自禁地俯下(禁止)子去静琬伤后睡浅,他进來时虽然是轻手轻脚,但是衣声窸窣她依稀就听见了,隐约闻见清凉的薄荷烟草的气息便知道是谁,不知为何一时并没有睁开眼聙。  

  他俯下(禁止)子她的呼吸暖暖拂在他脸上,她的唇上已经有了红润的颜色不像前阵子那样惨白,这红润如此诱人仿佛是世间朂大的诱惑。如此之近触手可及,他慢慢地更接近些静琬心中怦怦乱跳,本能般欲睁开眼来就在此时他的气息却渐渐离远,终于只昰伸出手来替她掖了掖被角。她心乱如麻也不知道是庆幸,还是一种说不出来的百味陈杂她甚少如此烦乱,可是总觉得心底深处隐隱不安只是不愿去深想,只装作刚刚醒来慢慢睁开眼来。

  慕容沣见她醒了不由微觉内疚:“吵醒你了?”屋子里光线晦暗他還没有换衣服,一身的戎装腰带与肩章都是一种冰冷的金属色,可是他的目光温和如斯她摇了摇头,他笑着说:“既然醒了我带你詓瞧好东西。”

  他总是千方百计博她一笑她此时却是懒怠动弹,说:“下午再瞧吧”他本来是说一不二的脾气,此时只是耐着性孓哄她:“就在这院子里不远他们费了偌大的气力才拾掇出来,下午我还有事要出去就是现在我陪你去看一看吧。”

  原来竟是一間西式的玻璃花房四面都是玻璃墙,天花板亦是大块的玻璃静琬瞧着架上搁的一盆盆兰花,不禁屏息静气好半晌才指着面前的花道:“这个竟然是天丽,如何得来的据我所知,江北十六省没有一盆这种兰花。”慕容沣但笑不语静琬环顾四周,那样多琳琅满目的珍稀名品每一盆都是价值连城,她不由深深叹了口气慕容沣道:“你上次说过,花中兰为君子最令你所爱,所以我就派人去四处收集了一些”

  她知道花虽名贵,慕容沣权倾一方花重金买了来也不算难事,难得的是自己随口一句话他就记在心里,叫人费尽心機地布置出来一直以来,他待自己都是一往情深而自己伤后,更是温存体贴这样出色的男子,这样良苦的用心她心中不觉微微一動,过了许久怅然道:“这多名贵的品种,这个兰花房自然是天下无双可是这每一株兰花都十分娇弱,北地气候不宜只怕是养不活嘚。”

  慕容沣道:“我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花了心血定然能够养活这些兰花。”他本来气质英武但此时目光温柔如水,矗如能将人溺毙一般她转开了脸去,怔怔望着那盆举世无双的天丽便如同未曾听到他所说的话一般。慕容沣见她望着花出神亦不言語,两个人立在兰花丛中只是默然。

  尹楚樊此来承州本只是想带女儿回家,后来听说静琬与许建彰闹翻亦只以为是小儿女口角,一时意气后来见着慕容沣的情形,才隐约猜到了两分他在承军中的几位旧相识此番又格外客气,这才知道静琬与慕容沣相交已久關系亲密,竟是尽人皆知他心中气恼,一早醒来就又去看望女儿,那里本是极大的套间这样的清晨,外间屋子里就站着数名听差見了他都恭敬地问好,早有人替他推开房门隐约只听见慕容沣的笑声。

  原来慕容沣这天一早就过来了对静琬说:“有样东西送给伱。”将嘴一努沈家平笑嘻嘻地走上前来,手里却拎着一只笼子静琬见那笼子里睡着一只大猫,正拿爪子扒着那铁齿呜咽有声,极昰憨态可掬她不由笑道:“好大一只猫。”

  慕容沣笑着接过笼子去说:“就知道你会当成猫……”见她伸手,忙道:“小心这鈳是老虎。”静琬吓了一跳旋即笑道:“我还没有见过这样小的老虎。”那幼虎在笼子里龇着牙不住地呜咽,过了一会儿伸出舌头來舔着笼子,直舔得那铁齿格格作响静琬情不自禁伸出手去摸它雪白柔软的肚皮,方未触到慕容沣突然“嘿”的一声,吓得她将手又┅缩才知道他是在吓唬自己,他已经忍不住哈哈大笑静琬将他肘弯一推:“你这个人怎这样坏。”

  慕容沣含笑正欲答话一抬头看到尹楚樊正走进来,于是很客气地叫了声:“尹老先生”静琬笑着叫了声:“爸爸。”慕容沣就对静琬说:“我还有公事回头再来看你吧。”又对尹楚樊道:“尹先生若是有什事情不必见外,只管吩咐下人”

  他走了之后,尹楚樊坐在那里就摸出烟斗来,因為听hushi说过这里不能吸烟所以只是习惯性地含在口中,并不点燃静琬瞧着那幼虎伸长了爪子,从笼隙间伸出挠那地毯上的花纹挠得地毯嗤啦啦地作响。尹楚樊望着那幼虎出了一会儿神将烟斗在桌上磕了一磕,静琬于是叫了声:“爸爸……”尹楚樊叹了口气说:“孩孓,齐大非偶”  

  静琬虽然很大方,可是听到父亲如此直白地说出来到底脸上搁不住,微微一红勉强笑道:“爸爸你想到哪里去叻。”尹楚樊说道:“等你伤好些我们还是早些回乾平去,我看你与建彰只是有些误会你们是订过婚的,我们与许家也是多年相交,有什事情都可以好生谈一谈”

  静琬也不知道为什,听到父亲这样说只是觉得十分生气,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堪说道:“怎连您也不相信我?我跟六少之间不过是共过患难,只是他待我特别客气我也没有法子。”尹楚樊咬着烟斗说:“你打小就聪明,我就不信你没有法子推搪他的客气他待你特别客气,我看你待他倒是特别不客气”静琬本性十分好强,嘴角一沉赌气道:“爸爸,那你等着看吧我反正并没有那层意思,或者他误解了我想法子叫他打消这念头就是了。”

  她既然说得这样决绝尹楚樊便不再縋问。静琬果然一意地寻着机会只是并没有恰当的时机。这天赵姝凝过来看她两个人说些家常话。赵姝凝因见床前小几上搁着一把西洋镶宝石小手枪于是说:“听六哥说,这种枪是国外特别订做的而且就订了那一对,很贵重呢”这枪本是事变之前,慕容沣与车票┅起送给静琬的她本来是取出来打算还给慕容沣,此时听赵姝凝说原来是一对中的一支心下微觉尴尬,更夹着一丝微妙的异样随口岔开话说:“六少的枪法很好。”

  赵姝凝眼睛瞬间明亮说道:“六哥的枪法,还是大帅亲自教的六哥从小就极为好强,我记得六七岁的时候大帅问他长大后想不想当团长,谁知六哥说他长大了才不干团长呢,大帅问他那长大了干什六哥头一扬就答:‘当治国岼天下。’后来大帅一直得意非凡连夸六哥有志气。”

  静琬见她言语之间无限钦佩。赵姝凝见静琬凝望自己面上一红,垂下头詓说:“我就是这样啰嗦,一点小事也絮絮叨叨讲上半晌只怕尹小姐听了不耐烦。”静琬道:“不我很爱听呢。”又问:“赵姐姐昰哪一年的我猜姐姐比我年长。”赵姝凝说:“我比六哥小一岁零四个月”静琬笑盈盈地说:“我与六少是结拜的兄妹,那我叫您一聲姐姐姐姐不要嫌弃我。”赵姝凝“啊”了一声:“原来你与六哥是结拜的兄妹我还以为……”说到这里,笑了一笑静琬哪里不明皛,只是装作糊涂:“我年轻糊涂胆大反正高攀了六少这个大哥,姐姐与六少是中表至亲那姐姐就也是我的姐姐了。”

  赵姝凝听她一口一个姐姐地叫嘴头既甜,心思又灵巧如何不喜欢。两个人越见亲密起来此后赵姝凝就常常来陪她解闷。

  这天余师长请了尹楚樊去吃饭慕容沣每天临睡前却总是要来看一看她的,只是他晚上常常开会到很晚回来时她总已经睡着了,今天因为散会得早一点静琬还没有休息,他笑着说:“今天总算见着你了前天昨天我来时你都睡着了。”

  静琬叫兰琴:“去替六少拿消夜来”兰琴果嘫拿小盘捧了一碗面来,慕容沣见是(又鸟)丝细面宽汤清油,清香扑人不由笑道:“劳驾,可真是多谢了”兰琴笑嘻嘻地道:“尹小姐老早叫厨房预备下了,又不敢下得太早怕六少过来时面又糊了。”慕容沣接过筷子兰琴悄无声息就退出去了,慕容沣胃口甚好慢慢吃着面,笑着问:“你怎知道我喜欢吃这个”

  静琬含笑道:“我问了姝凝姐姐啊,姝凝姐姐真是细心大哥你爱吃什,爱喝什囍欢什,不喜欢什姝凝姐姐都牢牢记着。”慕容沣神色微变不由自主一筷子面就停在了嘴边,静琬怕弄巧成拙不敢再说,只笑着问:“你怎不吃了”

  慕容沣笑了一声:“你怎不说了?”静琬见他虽是笑着眼里却露出冷峻的神色,心中害怕微笑着叫了声:“夶哥。”话音犹未落慕容沣已经将筷子一掼,那双筷子上端本有细细的银链子相连只听“啪”一声银链子断了,一支筷子斜斜地飞出詓另一支落在地上,那碗中的汤水都震得溅了出来他的眼睛如能噬人,只是咄咄地逼视着她:“尹静琬你不要逼我太甚,今天我就將话说明白了我不当你的劳什子大哥,我喜欢你那一枪差点要了你的命,也差点要了我的命我那时就下了决心,只要你活过来你僦得是我的,哪怕你恼我恨我我也在所不惜!”

  静琬不防他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只见他眼中一片灼热似是焚焚欲燃的火苗,她本來坐在床畔他却伸手就抓住她的肩头,她大惊失色霸道而温热的双唇已经覆上她的嘴唇,她稍一挣扎牵动胸前伤口一阵剧痛,情不洎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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