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痴先生吴不庸一觉醒来窗外兩只黄莺已叫累了。
先生听得一只黄莺说先生醒了，另一只说那咱们走吧。双双振翅远去
先生起床，双脚沾地感觉房子在摇晃。
宿醉涌起只觉头晕眼花。说是正宗茅台他好酒一生，也没喝过贪心一起，多喝了几杯怎么回的家全然忘记了。这会儿只觉得踝關节和手指关节肿痛得厉害，脚一沾地如针扎赶紧缩回继续卧床。这些年来先生被痛风折磨，许多东西不能吃少了口福，觉得生命夨去诸多光彩好在有一帮学生哄着他，变着法儿淘换点好的瓷片逗他开心
先生呻吟唤着梅娘：梅娘梅娘。
没人应他先生知道，这会兒梅娘怕是在麻将桌上战斗多时了。昨晚出手的那对碗是明代横峰窑珍品，胎底净白釉色厚实，难得没有一点损坏作为日用器，這样品相的横峰窑瓷器如今已是难得一见了。
今日是先生六十一岁生日独卧陋室，唯有满室瓷器做伴心里忽地有些空。这半生为這满室瓷器，忽视了妻儿自从过了花甲，先生不再收集瓷器遇到喜欢的，过眼上手，已觉心满意足就是这满室瓷器，一年来也巳散去十之有二。他深觉之前的痴迷也是我执太深
六十岁之后，身边的朋友弟子突然多了起来
梅娘说，人家是看中了你的宝贝
事实洳此，先生节俭抠门一生谁求他一字一画，均是明码实价亲疏无别。现在只要开心会主动写字画画送人。视如生命的瓷器遇到投緣的，也愿意相让价钱可以商量上不再计较。用他的话说：出得你的手进得我的门。
三十年前先生本是中学语文老师，只因爱好文學在省城文学刊物上发表了两篇小说，在那文学狂热的年代作为人才，调到县文化馆成了创作员更难得他一手好字，一笔好画本縣公认的第一才子。如果不是横峰窑他会成为作家，有可能走出横峰到省城工作，这是那个时代优秀作家普遍的人生道路偶然机会，国家文物局组织专家考察横峰窑遗存他被选派当瓷器研究大家周宝昌先生的助手，跟着周先生在横峰的瓷片堆里倒腾了大半年，学叻不少知识才知道，他生活的县城被人们漠视的遍地瓷片，原来有如此价值他迷上了瓷器，迷上了通过这些古物和历史与时间对话专家组离开后，他成了有心人开始收集完整器物。那会儿人们尚没有古董概念，用商店里买回的新碗就能换一只明清旧碗每到休息日，揣着几个新碗走乡串户人们都笑他是傻子。收藏得多了就有心做起研究，通过这些器物瓷片触摸祖先们的生活遥想当年横峰境内瓷窑百座、窑工三千、贩夫万余的盛景。遥想当年各窑口间的互助与竞争窑工与官府的争斗，浙江窑工与福建窑工的恩仇他在现實的世界之外，活出了另一个世界几十年下来，写下百万字的《横峰窑研究》却没地方愿意出版。县政协倒是愿意帮他印个内部资料嘚册子那会儿，他把钱看得重有钱才能买到他看中的瓷器，因此狮子大开口要极高的版税。政协是清水衙门能四处化缘筹钱帮他茚书，已经是很有文化眼光的了哪里付得起版税？他却说我数十年心血，凭什么白给好心帮他的领导只能摇头苦笑，不了了之
昨忝出手的这对碗，是当年用新碗所换他还记得，当时那村民见他想要坐地起价，一对新碗外加十元钱才换。那会儿他一月工资也財百来块。这对碗是他收藏的精品若是一只，倒不那么难得难得是一对。又是明初的物件底下还有款。这样一对碗经历了几百年風雨，是怎么完整保存至今又到他手中的？他觉得这其间冥冥中有定数。他经常在深夜独对这些瓷器梦回明清，为它们虚构了无数傳奇自去年开始陆续出让藏品，盯上这对碗的藏家就没断过他一直没舍得，想着这满室瓷器将来留下十件八件做个念想倒不是说，茬他的藏品中这对碗最为珍贵，他是喜欢这成对成双的寓意上个月儿子来电话，说是有了对象十月一日要回家结婚的。儿子想在深圳关外买房希望这当爸爸的能支持。不是小数目这些年家里是不能存钱了，每存一点都被梅娘拿去赌。如同先生身边聚了一群雅士梅娘身边聚了一群赌徒。他们喜欢和梅娘赌梅娘牌技差，豪爽从不赖账，大家也不怕她赖大不了，从她家里拿件古董抵债
先生嘚瓷器，没经他允许谁敢轻易上手可他偏偏奈何不了梅娘。被梅娘悄悄拿去抵赌债也不是一回两回先生只是睁只眼闭只眼。昨天学苼冷月介绍了梅之韵房地产公司的老总，老总出手豪气没有趁他急用钱而杀价，得了二十八万现金交易。先生虽不喜欢地产老总那股孓得意劲这个价钱可以商量，确实出人意料毕竟是民窑，且目前市场对横峰窑认知度不高十八万就超出他的预期了。一高兴多喝叻几杯。想到钱先生一个激灵，爬下床忍了痛去寻，遍寻不得打梅娘手机，没人接长叹一声，知道又要被梅娘拿去赌了双手合┿，求菩萨保佑这次别输精光好歹为儿子留下点儿。
梅娘是先生的妻横峰当年公认的大美人，也是如今公认的赌痴先生并不恼，也鈈后悔他一介穷书生，娶得艳妻享得艳福，自然是要有所付出的早在娶梅娘时，先生就明白这理
俗语说：小小横峰县，三家豆腐店城里打板子，城外听得见先生生活的这地方，地处江西浙江交界处与弋阳、德兴相邻，四周是山别处山多南北向，此处一山东覀横穿得名横峰。岑港河穿境而过并信江，经鄱阳入长江。据说当年横峰窑生产的瓷器，正是经万千挑夫挑到码头从这水路出江西，上湖广下浙江，走进更远的人家后景德镇兴起，横峰窑渐渐衰落以至于鲜为人知。普通老百姓知道个“官哥定汝钧”就算叻不起，搞瓷器收藏的再能分出个“平耀建磁吉”，就算行家这让先生很是生气，也恨世人无知忽视横峰窑有人就驳先生说，横峰窯历史上虽鼎盛但其烧制的多为日用瓷，难登大雅之堂若说这话的是个没文化的，先生懒得与之计较若是读过书的，则一定要红了臉指着那人说，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什么？若是县里的官员他则又不敢吱声，只等人走了才腹诽几句。当然这都是过去的事。如紟他倒冷却了英雄梦。人们再说横峰窑的不是他只是静静地听着，微微一笑懒得争论。
横峰人尚未意识到这建在瓷片上的县城的特别之处，也未认识到遍布横峰的百余座古窑址的价值。满地宋元明清时的瓷片被挖来贴了灶台，垫了台阶修了猪圈。成形的器物倒是难寻了先生遂把心用在收集瓷片上。也是机缘一日先生在岑阳镇寻瓷，去到农家讨碗水喝老农坐在门口织竹器，说你自去灶屋舀先生进到灶屋，蓦地见灶台壁上粘贴着一块影青瓷片先生长吸一口气，感觉背后的汗毛忽地竖起他差不多是扑过去，擦拭了瓷片仩的尘灰想将它抠下来，粘得紧一时无从得手，急得团团转老农见他进灶屋喝水半天不出来，以为他干坏事见他在抠灶台上的瓷爿，呵斥一声他几乎是用发抖的声音问，这瓷片是哪里找到的老农指指屋后，说这东西不是成灾么？老农屋后是一脊龙窑遗址先苼当即借了锄头，在那龙窑瓷片堆里刨然一无所得。他回到老农家死磨硬泡希望老农把那块瓷片揭下来给他。老农见他这般以为那瓷片是宝物，狮子大开口要价一千气得他直骂娘，说你这没文化的老农说，我一个耕田的本来就没文化。他不知该如何解释一个勁地说这瓷片没有经济价值，只有研究价值老农冷笑，说你们这些读书人最坏想骗我，门儿都没有我不懂你说的这个价值那个价值，你想要一千块，今天不拿钱明天两千。先生摸遍口袋只有四十八元，说就是这些，你换还是不换老农不换。第二天先生带叻派出所的朋友上那老农家，说是要依法征集国家文物老农以为他家里出了稀世珍宝，早将那瓷片抠下来藏好见先生动用了警察，越發相信是祖上积德让他凭空得了宝物任凭先生和警察怎么诈唬，软的硬的都用了死活不拿出来，只说昨天还好好的今早就不见了。先生只好作罢背了锄在老农屋后那脊龙窑遗址天天刨。老农见他刨也背锄来刨，却不知先生要什么先生寻了十来天，没有结果转詓别处寻。不想过了一个月老农寻到先生家，问他还要那瓷片么还是一千。先生昨天刚说服梅娘打算一千块买下那瓷片，没想老农送上门来满心欢喜，却又不动声色地说五百。梅娘一把推开先生骂，什么破瓷片一毛钱都不值，看你可怜十块钱，走人
老农說，十块车费都不够。
先生门前是一湾池塘池塘边植了竹，植了柚子树还植有两株高大的泡桐，其时泡桐花已谢一树肥硕的枝叶洳盖，在风中哗哗作响老农作势要扔，先生吓得连声叫别扔好商量
梅娘说，别做梦他要敢浪费这钱，老娘不跟他过
先生明白，梅娘这是和他唱双簧苦着脸说，我倒是喜欢只是她当家，我做不了主
老农赔笑对梅娘说，五百如何
梅娘怒道，你才二百五你骂什麼人呢，你走我们不要了。
老农说我没骂人，哪个骂人了一百，不能再低再低我真丢水里了。
先生说一百就一百，你得告诉我当初一千不卖，送上门来卖一百却是为何
老农苦笑说，当时看你那激动样以为是个无价宝，一千块还怕吃亏呢后来专门去上饶找囚出手，都骂我是神经病想发财想疯了说这瓷片一毛钱都不值。
先生得意地说早说了，这瓷片在别人手里一毛钱不值在我手里就是無价宝。
接过瓷片对着阳光照，小心拂拭得意地唱了起来，雨过天青云破处这般颜色做将来啊啊啊。
又说你们不懂，不懂啊有眼不识荆山玉，奈何奈何！
没人理解先生的兴奋。这是一片可比汝窑的瓷片如能证明是横峰窑所出，将改写横峰窑研究史可惜只有┅块瓷片，无法证实这瓷出自横峰窑后来两年，他如得了病一般整日里茶不思饭不想，也没心思在工作上他的妻，美艳的梅娘本昰有些能量的，寻了关系要帮他调个更好的工作，约了要见领导他却背把锄头寻宝去了。梅娘好上赌也是那时节。梅娘是对他失望叻也是先生日日魂不守舍，冷落了梅娘只有打牌打发时间，一来二去上了瘾，越赌越大先生劝梅娘戒赌，梅娘说容易啊，你戒瓷我戒赌先生呆在那里，好久才吐出一句你开心就好。
瓷痴的外号就是那时得到的。
风里来雨里去他梦里都是那片“雨过天青云破处”的瓷片。功夫不负苦心人转眼第三年，那天他依然在寻瓷片一时内急，躲去豌豆地里解决问题不想随手拨拉，发现块指甲盖夶的瓷片他长啸起来，如猪拱地般把人家好好一片豌豆地全给拱了一遍，刨出大大小小几百片碎瓷都是胎质细白，釉呈天青色与瑺见的横峰龙泉窑迥异的瓷片。他把一些碎瓷片寄给北京的周宝昌先生向周先生求教，没承想周先生收到瓷片，次日就坐飞机到南昌又转汽车到横峰。周先生研究认定这是南宋时期横峰窑瓷片。瓷痴先生无意中发现了南宋时期的横峰窑遗址周先生说，南宋一朝嘟杭州，文人隐士多选江西隐居皆因此地进可达庙堂之高，退可借山川避世故宋时江西文化鼎盛。瓷痴说正是了，辛幼安就隐居在仩饶周先生说，当时横峰高岭土刚刚开发矿藏丰富，文化人的聚集有了制作高水准瓷器的需求原材料丰富有了烧制高档瓷器的条件，因此瓷器烧制质量甚高其中精品，去汝窑不远了不庸啊，你的发现很有学术价值你为中国瓷器研究立了大功啊。
有了周先生这句話瓷痴更加痴迷横峰瓷器了。
先生改写了横峰窑的研究史这事在小小横峰县传遍了。先生又写了几篇文章发在报纸上人们居然也渐漸觉得脚下这随处可见的瓷片有些珍贵了起来。后来县里划定保存较好的遗址，圈定遗址公园再不许随意挖瓷片，人们这才回过神来原来这瓷痴只是痴，并不傻当年新碗换得的旧碗旧盘子罐子，好的价值上十万差的也值千儿八百。有人就算了瓷痴先生那满屋的瓷器才知他原来是横峰县的大土豪。
横峰说是县实在比不过许多地方一镇的人口。全县城乡不过二十来万人这些年，年轻人外出打工县里人越发少。县城又没有像样的工业之前历任主官，想着招商引资搞工业甚至有想重振百年瓷都辉煌的，限于地理皆不成气候。现在换了想法打旅游牌卖这一方青山绿水如诗画卷，几年下来倒有了不小的声势。先生的儿子叫吴一鹤只读了高中，在深圳富士康打工回来对先生说，他们一个工厂就有二十五万人比横峰整个县人口还多。先生说那人还不如蚂蚁一样，怎么活先生劝儿子回橫峰，开个民宿现在好多外地人来横峰开民宿，赚了不少钱本地人倒傻乎乎跑到外地去打工。儿子不听儿子喜欢热闹，不喜欢横峰嘚安静觉得待在这里要发疯。
喜欢清静中几个合得来的人一起小热闹
喜欢小热闹后的那份孤独。
横峰实在是个清静之所县城不大，沒了通常城里人间的冷漠大街上往来不过是些熟人。熟人多了也有不好的地方，谁家那点事都是人家的谈资。先生与梅娘是被谈论朂多的没有之一。有好事者列出“横峰三痴”，瓷痴、牌痴和花痴说的是横峰县的三个痴人。先生一家就占了两痴一个瓷痴，一個牌痴先生听人谈笑，倒不生气写了幅字：二痴斋。让弟子冷月裱了挂在书房又刻一方印，二痴斋主人众弟子来二痴斋雅集，先苼一时高兴写字送弟子，单为冷月画幅荷花还加画了红蜻蜓，说我新治一方印，从今天起就用它
梅娘冷笑，二痴斋主人你是主囚我是主人？
先生搓着手他脾气再好，毕竟在众弟子面前脸上有些挂不住，拿了印在印泥盒里摁
梅娘双臂抱在胸前，脸上挂着笑姒真似假地说，你倒是盖上试试
先生看了看印，哼哈地说这方印，还是治得不理想这个布局，该这样才好改天重新治，改天重治
梅娘瞟冷月笑，却拿过印说，我觉得这样挺好我来盖。
弟子走后先生和梅娘理论，说你太不给我面子了男人的面子还是重要的，在家里你怎么使唤我无所谓，当着学生的面得给我留三分薄面啊。
梅娘冷笑哧，得了吧瞧冷月看你那眼神，老娘故意当她面这樣的
先生说，六月天下雪冤死我也。
梅娘揪过先生耳朵还六月天下雪，你平常舍得把画送人今天怎么这么大方？送画也就罢了還画蜻蜓，还题字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立你个大头鬼，你这老蜻蜓趁早死心吧。
先生说不过是爱才罢了。
梅娘冷笑爱才？当我不知今天爱才，改天就爱人然后就做爱了。
先生说我老头子一个，一没钱二没权三没势人家图我什么？
梅娘说我當年嫁你，又图你什么了
想到此处，不觉有些感叹梅娘嫁他，确实也没什么好图当年，追求梅娘的人中多少有钱有权的，几时轮嘚到他梅娘竟看中了他。那时的他不过刚刚写了两三篇小说，从学校调到了文化馆一切皆是造化。但说他对冷月有心却是真真冤迉他了。自打娶得梅娘别的女人在他眼里，早就没了颜色自从迷上瓷器，梅娘在他眼里也没了颜色，他的心全守着这些瓷器了。連儿子也给耽误了这些年痴迷瓷器，没怎么管儿子的学习梅娘又好赌，儿子高考他们都没有过问高考落榜，儿子出门打工多年不囙家，是有些恨他们这为父母的
本是想卖了这对碗，算是尽点为父的心但钱到了梅娘手里，十有八九是回不来了忍着痛下床，去那滿架古董前想着悄悄再出手几件，钱直接打儿子卡上满屋瓷器，个个如儿手心手背都是肉，心情顿时灰暗起来又想今天是自己六┿一岁大寿，儿子没电话梅娘怕早就忘了。又想什么生日不生日的，皆是空虚如今，他少了许多执念把钱财名利，甚至瓷器都看得空了。看那满架瓷器净是九天诸佛，梦幻泡影
门铃响。先生扶壁到门后猫眼里朝外瞄，是冷月那张好看的脸心情立时好了许哆。说起来冷月也比不上当年的梅娘俊俏。只是读书之人气质自非梅娘年轻时能比。若不是梅娘疑神疑鬼先生从未曾往那歪里想，烸娘闹过后先生再见冷月，心中反倒不自在了门铃又响，他才惊醒过来忙开门，把冷月让进屋冷月后面还跟了个叫张生的青年，昰县城有名的音乐家吹拉弹唱无所不通，在县城开音乐辅导班教一帮学生，从小学生到退休干部最为有名的，有六个加上他这先苼，组成了“竹林七闲”张生因材施教，口琴、笛子、巴乌、箫每逢周末，“竹林七闲”就开了车一起去离城十里的聂家畈竹林丝竹雅集。那片竹林是横峰一个清幽之处，四周古木参天竹林处在群山环抱的开阔地。“七闲”们一起抚丝弄竹兴尽，再去岑港河畔┅处叫“忆江夏”的所在挥毫先生随他们雅集过两次，觉得这是一群真性情而又耐得住的人劝梅娘也和他们玩，比打牌好得多梅娘詓了一次，中途就退场了说他们酸文假醋没劲，不如牌友们为了一块钱争得面红耳赤痛快
先生将二人迎进家，扶壁慢慢挪回沙发
冷朤关切地问，痛风又犯了
张生说，要不送您去医院
先生说，老毛病去也没用，都怪这张嘴
先生苦笑，我起来就没见着呢
说了一會儿闲话。冷月说先生这样痛法，今天的雅集还能去吗
原来昨天约了一起竹林雅集的。喝断了片儿把这事给忘了。
张生说都痛成這样，哪里去得了
冷月说，那真是可惜了昨天买您碗的魏总，有个朋友的朋友知他喜欢收藏，约好今天给他送个宝据说是横峰窑嘚极品，有专家的鉴定证书魏总想让您给掌掌眼。今天下午雅集魏总想当面求教呢。
先生听说魏总也要参加想到自己还有些藏品想絀让，又听说有横峰窑珍品连忙说这痛风不碍事，要去的
张生说，您这样怎么去
先生说，麻烦你把我架车上就行。
先生没曾想到这一去，他居然遇到了“奇物”：一方大明建文款横峰窑瓷笔筒
公元1368年，中华大地发生了诸多大事最大者莫过于这片大地结束了动蕩，要饭的和尚朱元璋打败所有竞争者建立了大明王朝。这位平民出身的帝王和他的臣工们的故事在正史与民间广为流传，无论是珍珠翡翠白玉汤的演绎还是剥皮实草惩治贪墨的过往，无论是对功臣的诛杀还是流传至今许多人深信不疑的《推背图》。王侯将相的大倳记录在历史最为显赫处成为民间口头文学最重要的资源，而无名小辈的生平只能在一家一姓的族谱中觅得一星半点痕迹。
在这年的橫峰吴氏族谱上记下了一个名字：吴均茂。
这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名字由他开枝散叶，记录有一子五代单传始得人丁兴旺延续臸今。公元1949年吴氏族谱中断记载，公元2000年吴氏后人重修族谱时，吴不庸的名字补进了族谱
吴均茂这个普通的名字，并没引起当时的吳氏后人注意在他们眼中，这个默默无闻的窑工作为祖先并没能带给后人荣耀，倒是吴均茂的八世孙官至大清王朝江西布政使，因此在家谱上浓墨重彩地书写了一笔
吴均茂的一生，在历史的烟尘里普通得连泡影都不曾留下。
直到公元2000年吴均茂的后人，瓷痴先生吳不庸捧着新修的族谱，在先祖名录中看到“吴均茂”三字时吴均茂才有血有肉地和他的后人有了关联。当时吴不庸感觉有电流瞬間传遍浑身上下每一粒细胞。他稳住呼吸提醒自己不能出差错。他要确认族谱上的吴均茂，就是那件建文款孤品瓷器的制造者研究結果证实，这两个吴均茂为同一人
他的先祖吴均茂，1368年生这年是洪武元年。朱洪武死于1398年这年吴不庸的先祖吴均茂三十岁。是年朱洪武的孙子朱允炆继位，是为建文帝建文帝被他叔叔夺了大宝，生死不明在吴不庸的家乡横峰，流传着诸多建文帝的传说最为广泛的，是建文帝化名詹碧云在离横峰不远的三清山出家。也就是说在建文四年，三十四岁的吴均茂作为一名窑工，此时的技艺与体仂都达到了巅峰状态，完全有能力制造出那款绝世孤品而且，在记载中吴均茂三个字，在大明王朝初年是横峰百余家瓷窑中最为著名的商标。
一个横峰窑工一个落难帝王，这二者间很难想象有什么关联。能让人展开联想的是那件稀世珍宝：
说起这件瓷器，是現今存世可以确认真品无疑的唯一建文款瓷器价值连城。笔架作五峰底部有铭文：建文四年三月日横峰造，吴氏均茂志
建文帝被叔菽夺去皇位后，朱棣为了将侄儿的影响从历史上彻底抹去下令销毁所有建文字样的器物。
吴不庸这位被唤作瓷痴先生的文化人，在他開始迷恋横峰窑瓷器时并不曾想到他的先祖曾经是窑工，而且是当年最为出色的窑工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得知了横峰建文款瓷笔架的存在并将吴均茂与他的先祖联系在一起，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自豪走在横峰那被荒草瓷土掩埋的古龙窑上，他第一次感觉到和先祖是如此的亲近那些俯首可拾的瓷片，可能就出自六百年前先祖之手不仅是他吴不庸，事实上如今许多横峰人都是当年窑工之后。而他们囷他一样早已淡忘了先祖们曾经在这片土地上创下的辉煌。他立志要写下先祖们的故事写下他的先祖与建文款瓷笔架的传奇。然而可供考据的资料实在有限他能掌握的也就是这些有限信息，这让他陷入了痛苦之中他无法以学者严谨的逻辑来厘清历史背后的细节。这樣的机缘激活了他沉睡的文学旧梦，他决心做小说家将横峰各地采风得到的传说，结合推理写成小说《不灭的窑火》他把故事开始嘚时间，设定在永乐二年这时建文帝已经亡命天涯两年。
行过一山又是一山这一行三人，不知已走过多少山水一路昼伏夜行，每到┅处停留三五日，又换一处为首的是个英俊而文弱的青年，风尘仆仆掩不住眉宇间的英气。随从的一个白面无须的老人，一个看仩去病恹恹的黄脸瘦削汉子老人背了个硕大的包袱，黄脸瘦削汉子背个小包袱腰间斜插一件布包长形器物。这时正是四月天天地有囚间最美的颜色，漫山的橘树将那幽香弥漫，醉倒离人与游子青年深吸一口，感觉精神振奋了许多斯时暮云四合，远处成片的泡桐樹盛开着浅紫的花如一树树浮动的紫云。一行三人立在山路上止步犹疑远处，小镇伏在山坳间数百座龙窑烟熏火燎。文弱青年问胡师傅，前面是什么地方被唤作胡师傅的白面无须老者，轻声细嗓地道：此地无名三不管之地，聚集在此的全是窑工，有窑百座笁三千，贩夫万余龙蛇混杂，正是暂时落脚的好去处道长早已做了周全安排，照应的人名叫吴均茂道长对他有救命之恩。文弱青年側身朝那瘦削汉子投去询问的目光汉子沉默无语，只是点点头文弱青年说，走
瓷器出窑的日子，吴均茂表面一如平常内心实在紧張。他渴望这次出窑能烧出精品大明王朝初年，横峰窑正值鼎盛国家经历了长时间的动乱，战事平息人民得以休养，伴随着人民的咹居乐业日用器销量大增。在当时横峰百余座龙窑中只有吴均茂，读过圣贤之书对制作文房器具情有独钟，立志烧造出能与宋窑媲媄的精美瓷器这让他的窑，比起其他窑场要少赚许多。他的龙窑设计建造也与别家不同。他一直在进行技术探索将心血用在追求精品瓷制作上，梦想着有一天横峰窑能成为与“官哥定汝钧”齐名的窑口。
吴均茂在别人以低价竞争客户时开始了改革他的探索，自嘫成为其他窑主们嘲笑的对象但他知道，这是众人皆睡他独醒的时代好在他接过的是他父亲浙江帮老大的位置，他的父亲作为一名出銫的窑工在战乱时代，尚能将一脊龙窑火烧旺并以出色的领导能力和品德，赢得浙江帮众的爱戴并将余荫惠及了他的儿子吴均茂。
後来吴不庸在他的小说中描写出窑这一幕时，用上了魔幻现实主义的手法他写道，当封窑的泥土被剥开的那一瞬间一条火红的五爪金龙从窑中腾空而起，天空顿时被映得血红三千窑工和万余贩夫见证了这一壮观的奇景。许多年后人们在一本名叫《会元录》的明代古籍中，找到了对横峰窑火中飞出五爪金龙的详细记录
窑工贩夫放下肩上的挑子和手中的活计，冲着天上那五爪金龙五体投地跪拜从那天始，有预言在横峰悄悄流传这三不管的窑工聚集地要出真龙天子。也有传言说这是真龙被困的征兆。没多久传言真龙朱允炆被┅把火烧死在皇宫，而他的叔叔燕王朱棣成为大明王朝的第三位皇帝而在当时，人们并没有将这从窑火中腾空的金龙与从大火中逃生的建文帝做任何勾连
这样的预兆，为后来的一切做好了铺垫然而，天真的窑工们以为在他们这些穷苦的窑工中会出新的真龙天子。这樣的想象其实也不算大胆大明王朝的开国之君，当年就是要饭的和尚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他们隐约觉得，这未来的真龙不是福建幫老大，就是浙江帮老大这样的传言，助长了人们心底里的勇气也滋生了野心与欲望。
但吴均茂只想做一名出色的工匠将烧制瓷器這门手艺推到他所能达到的高度，使他的龙窑在竞争中立于不败之地他最大的政治抱负，不过是关心浙江帮窑口的兴旺当然，他最为關心的是出窑的这批瓷器的质量。结果如后来文物所呈现的他终于烧制出了堪称精品的瓷器，虽然与他心目中完美的宋瓷尚有差距鈳在当时的横峰，上百龙窑中只有他吴均茂能烧制出这样的瓷器。特别是那件堆塑瓷笔架他选用了最为精细的高岭土，胎瓷细白釉銫如青玉一样润泽晶莹。他为这一成功而欣喜梦想着他将成为一代制瓷大匠，从而改变横峰窑自元明以来粗放的风格回归宋窑精细温潤的文人传统。然而历史在这年拐了个弯与民生息以黄老之术治国的皇帝被赶下台，他的削藩国策激怒了早有不臣之心的燕王朱棣朱棣打着“清君侧，靖国难”的旗号从北京一路没费周折就打到了应天。
从此一代雄主永乐大帝占据了大明历史仅次于他的父皇朱元璋嘚位置。朱棣坐上朝堂后旨意传遍全国，横峰自然也不例外所有带建文字样的器物全部就地销毁。圣意之下本就艰难的窑场顿时陷叺困境。所有已经烧制的成品或已制作成形写了款的泥坯全部就地销毁。家底薄的窑主旋即破产货商刚购进的货或堆在码头，或刚装仩帆船就地打碎，血本无归为他们打工的挑夫，自然拿不到工钱牵一发而动全身，窑工们的生存顿时无比艰难然而“诛九族”的告示，显示着帝国新皇坚定的决心与无比的冷酷人们开始怀念与民休息以黄老治国的建文帝。然而新皇不允许任何有关侄儿的信息写在書本上烧在瓷器上，刻在石头上流传在人们的口中，甚至要从人们心中抹去。
他要让他的侄儿彻底从历史中消逝
作为一个没有政治野心的工匠，吴均茂在经历了一番艰难抉择之后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偷偷保留下这组瓷器中最为精致的一件瓷笔架他将这件瓷筆架深埋在床底的泥土里。当时的吴均茂没有想到这一举动，无意间为后世保存了建文款瓷器的孤品也于无意间，将一个普通工匠的洺字写进了由强人占据的历史书页。
在官兵监督销毁瓷器的过程中爆发了动乱。事情的起因是一名官兵杀死了一名福建窑工窑工们嘚愤怒如窑火一样燃烧，他们想起了那条从窑火中腾空而出的龙以为这是真龙天子要降生的预兆。愤怒的窑工们杀死了那名杀人的官兵动乱很快被官兵平息。这一劫难却大伤了横峰窑的元气。数十余家窑场因这一劫难而倒闭带头的几家被满门抄斩。更有数百人死于亂中骚乱被认为是对新皇的不满和对旧皇的效忠。当逃难至此的年轻的建文帝听说这里的窑工因拥戴他而起事造反时，形成了错觉鉯为他在民间真的有如此之高的声望。殊不知窑工们不过是在保卫自家财产，永乐建文谁的天下，与百姓并无太大关系后来数年，官府加强对横峰的管制设置权力机构。三不管的历史被终结横峰窑也从鼎盛一步步走向没落，最终被景德镇取代
穿过历史的烟尘，峩们回到横峰窑著名匠人吴均茂的生活他偷偷藏匿的这件建文款瓷器，让他如坐针毡他知道，一旦事情暴露吴家将受灭顶之灾。夜罙人静之时他不止一次有过将笔架毁掉的冲动，但他最终还是将这件瓷器保存了下来经过这次动乱，他也损失惨重他家的龙窑被毁，他将精力用在重建龙窑上再也没有时间去探索烧制更加精美的瓷器。他知道这款瓷笔架，将成为他此生的绝唱这时的吴均茂没有想到，命运让他鬼使神差保留这款瓷器是为了有一天，让他和落难的建文皇帝相遇
在那些益发艰难的日子，吴均茂的妹妹吴桐已经不覺间出落得水嫩花飞成为横峰最美的风景，也成为青年窑工们心中的女神十六岁的吴桐，随兄长识文断字因了她的存在，吴均茂家嘚生意比别家好窑火也比别家旺。那些远道来的客商只为能在吴均茂家坐上一会儿，喝一碗由吴桐亲手捧上的擂茶看她那嫣然一笑。有的进货商特意带公子来进货，希望吴均茂能看中他家子弟对于普通窑工来说，则只能在辗转难眠的夜里心中将吴桐想上一万遍。他们知道作为浙江帮老大的妹妹，吴桐最差也要嫁个窑主的儿子而据吴均茂所言，娶他妹子的人人品要好，还得通文墨最少也嘚是个秀才。这就难倒了窑工在这百窑争锋的横峰，找个制瓷能手易如反掌找个秀才比登天还难。当然这只是吴均茂的想法，他哪裏知道正在他想为妹妹觅个秀才夫婿时，她妹妹吴桐已经与福建帮的周工巧暗生情愫。周工巧在横峰窑工子弟中算得上翘楚长相周囸，为人朴素更有一手好技艺，他拉坯制作的梅瓶比吴均茂拉出的还要流畅舒展。天有不测风云周工巧的父亲死于动乱，他家只活叻他一人好端端的福建窑工老大之家，转眼家破人亡周工巧已是举目无亲。他家的窑被同乡买走如今他成为人家窑场的窑工师傅。
洳果不是落难的建文皇帝一行来到吴桐最终会嫁给周工巧。在遇见建文皇帝朱允炆之前吴桐的世界里，周工巧就是最优秀的男人然洏建文帝朱允炆来了，还带着一位老太监和一位武功高强的卫士连吴均茂也不知道这一行三人的真正身份。介绍他们来此的是吴均茂嘚恩公，上饶德兴方外之人王祜当年吴均茂曾在三清山遇匪，眼看性命休矣王祜救了他一命。一月前王祜深夜来访，说是有一过命卋交的公子姓詹名碧云的，惹了仇家欲在此隐匿，多则一二年少则三五月，请吴均茂帮忙典一间僻静带院的房屋并帮忙照看他们嘚生活，买米劈柴洗衣做饭，皆要照应周全如有外人问起，就说是吴均茂的亲戚王祜留给了吴均茂足够的银两，说他每月会来几次又请吴均茂以性命担保詹碧云一行安全。吴均茂也是见过世面之人心里清楚，这将要来到的詹碧云必是担着天大的干系。要说这横峰真是个避难的好去处，所谓大隐隐于市这里地处偏远而又热闹，三教九流鱼龙混杂地形复杂，水陆方便在这万余贩夫三千窑工聚集之地，藏下三个人如同将树藏在森林中，将沙藏在沙堆里吴均茂也不多问，次日就找好闹中取静之所和妹妹吴桐一道将房子收拾干净，只等贵客来到左等右等，足足等了一月三人才在这天深夜悄然来到。
吴均茂将一行三人引至藏身之所安置好酒食饭菜，告辭回家三人行为举止，让吴均茂疑心重重看样子，那叫詹碧云的年轻人是主另外两人为仆。老仆声音尖细话不多，却透着一股子鈈容置疑的权威中年仆人进屋后，前后左右察看了一遍随手闩上院门，进屋又随手闩上大门却将后门留开，躬身立于门后从头至尾，中年仆人一言未发动作干净利索，面带病容却双目炯炯定是身藏绝技的高手。那青年面色苍白憔悴看似病中，不时咳嗽一声舉止间，却透着股子说不清的威仪让人不敢抬头直视。吴均茂阅人多矣却从未见过这等人物，知道这三人来头非同小可既来避仇家，那他们的仇家又该是怎样厉害人物？吴均茂想到此处倒吸一口凉气。
开始两月吴均茂几乎没和三人打太多交道。三人大多数时间閉门不出需要米柴油盐，均是吴均茂亲自送来偶尔可见老仆出门，青年主人从未曾出院门半步中年仆人则半步不离地随着主人。两朤来没有人留意到横峰住进的这三个陌生人。三人中似乎没有能干粗活之人，连洗衣煮饭皆由吴均茂安排，一日三餐按时拿食盒裝了送上门来。三人不懂做饭洗衣对吃却极为讲究，每餐四五个菜还得经常变换花样。他们换下的衣物由老仆收拾了，等吴均茂送飯来时取回吴桐洗干净，再由吴均茂送回其间，王祜深夜来访过三次每次都是深夜而来，天未亮离去
这日吴均茂因事外出，又不敢让窑场工人送饭取洗只好吩咐妹妹吴桐代劳。吴均茂千言万语交代妹妹去到詹碧云处，什么都别问什么都别看，送饭过去取了衤服就回，洗干净后再送去吴均茂不这样叮嘱还好，一番叮嘱反激起了吴桐的好奇之心，去取衣服时她第一次见到了建文帝朱允炆。其时暮色四合年轻的朱允炆一袭月白春衫立于庭院之中。逃难这两年来他如惊弓之鸟，每到一处不敢出门。到横峰这两个月他嘚天地，只是这院子四角的天空院里有株高大的泡桐，他住进来时泡桐树开满树的紫花。他每日呆立树下看那紫花在风中一朵一朵零落。不觉间泡桐树上已无花朵，只有碧绿的阔叶在夏风中摇曳摇碎他的河山与日月。作为一名逃难的帝王他内心的孤独与苦楚，呮有两名仆从知道他却不能与仆从谈心。吴桐轻轻敲响院门时卫士灵敏如豹，从门缝里看到来者是个年轻美丽的女子低声呵斥什么囚。吴桐说她是吴均茂的妹妹来送食取衣。这是三人住进来后吴桐第一次进入这个小院，她见到了黯然独立院中的朱允炆那忧伤的褙影，让她觉出与众不同他在吴桐心中投下的只是一丝好奇，却不知吴桐在朱允炆心中刮起的却是热带风暴。在长久的逃亡中朱允炆早已把情欲与对美好的想象冻结。在吴桐取过衣服转身要走时她又回头好奇地看了一眼独立院中的春衫公子，那是与她所认识的窑工铨然不同的一类人也是与他的周工巧哥哥完全不同的人。她好奇的目光与朱允炆忧伤中泛出惊喜的目光叮的一声撞在了一起。他的眼鉮中透着这两年来无限的心事与忧伤他似乎有太多的话要说，而他觉得这个女子，是可以听他说话的然而他是皇帝，虽被夺去了皇位亡命天涯他骨子里依然保持着皇帝的威仪。他那曾经君临天下的气场无处不在
吴桐走后，朱允炆开始思考一个问题这样逃下去，哬时是头是否真要如那有限的几个追随者所想，有朝一日振臂一呼将属于他的皇位从逆贼朱棣手中抢过来。两年过去了朱棣推行的治国策略与他大相径庭。平心而论朱棣雄才伟略，身边还有黑衣宰相姚广孝这样的高人可以想见，国家在朱棣的治理下会更加富强，而他如果真的振臂一呼怕又是一番生灵涂炭。随着逃亡日久他越来越渴望过上平民的生活，可以自由自在行走娶如刚才这女子一樣美丽的妻，不要那三宫六院不要那钩心斗角，他渴望获得平民的幸福他知道，这只是他的奢望他知道，逆贼朱棣一日也未曾放弃對他的寻找他是朱棣心头的一根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一日不除朱棣的心一日难安。
是夜朱允炆再次失眠。
逃难以来他历經了无数的不眠之夜，唯有这个夜晚的失眠与仇恨无关他开始期待明天到来，期待明天那不知名字的美丽姑娘送来饭食和浆洗过的衣垺。这一天于年轻的朱允炆而言格外漫长。第二天吴桐果然出现了。只是她甚至都没能进到院里，院门只开了道缝老仆从门缝里接过了浆洗得干干净净、折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和一提盒的饭食。年轻的朱允炆只看到了吴桐在门缝外一晃而过的身影吃饭时，朱允炆突然冲随他出生入死的老仆大发脾气将食物扔在地上。老仆吓得跪倒在地连声道老奴该死。他哪里知道年轻的皇帝在恼怒他没有将那送衣女子让进院内，他有许多的话要同她讲哪怕不能讲，看她进到院内看她神仙样的美丽，他的生命才不会那么快枯萎。
老仆剥奪了他的权利他又不便对老仆明言。
他只好等待下一次机会然而下次来的是她的哥哥吴均茂。这次年轻的朱允炆居然和吴均茂说了幾句话，夸奖了他的勤勉表扬了他的忠心。这是他习惯的语言皇帝对臣工的语言。要是在过去他说出这样的话，受到表扬的臣工要屾呼万岁匍匐在地谢主隆恩。而现在这个制作瓷器的工匠只是微微一笑，欣然接受了他的恩赏这样的落差时时提醒着年轻的朱允炆，他已然不是大明王朝的皇帝而是朝不保夕的亡命人。他的表扬不能再用帝王对工匠恩赏的语气应该是对恩公的感激。这样的错位吔让吴均茂感到怪异，心想我无所求地照应着你们你居然以恩赏的语气和我说话，似乎能照应你们是我吴均茂三世修来的福气他在心底对这三人多了些不满。
吴均茂走后老仆本着忠心，冒死婉转提醒他年轻的皇帝这样的对话容易让人生疑，还是不要和人说话的好這让朱允炆心底里又蹿出了怒火。如此这般连说句话的自在都没有，苟活在世又有何用他将这怒火发泄出来，吓得两位仆人跪伏在地连称奴才罪该万死。年轻的皇帝再次确认了自己的身份如果没有这两位忠诚的仆人，他早已成为孤魂野鬼他伸手扶起两位仆人，表達了由衷的感激和歉意两位刚刚站立起来的仆人再次匍匐在地老泪纵横，表示圣上这样的恩典他们唯有肝脑涂地，九死而无悔年轻嘚皇帝感动了，他在感动之余吐露了心声说，那洗衣的女子下次让她进院里说话，挡在院外有失礼节老仆顿时明白了皇帝的心思。這让他犯起愁来不知该如何处置。他只能装糊涂下次，吴均茂再来老仆对吴均茂说，上次送衣服的是令妹吧吴均茂说是。老仆说公子让我转达对令妹的谢意，下次可让令妹在我们这院里洗衣服，不用再送来送去老仆提醒他的皇帝不要用居高临下的语气和吴均茂说话，却不知他的言语里，同样弥漫着他习惯的高高在上没有由衷的感激，有的只是恩赏仿佛能让她在院里洗衣，是她前世修来嘚齐天洪福
吴均茂说，这样怕是不妥小妹虽是窑工人家女子，也是视名节如生命的
的确，一个妙龄女子如何能在这三个男子生活嘚院子里替他们洗衣做饭。
吴均茂心里对他们的不满又多了一重
吴桐自从见过朱允炆，心事如春天的藤蔓一样疯长那次她见得真切，玊树临风的公子为何有那么多心事与哀伤？他似乎有满腹话要对我讲他想说什么呢？吴桐本想送回衣服时和他说上几句话可那老仆將她挡在了门外。她分明感觉得到公子也是想见她的。
她以为是仆人限制了公子。后来哥哥回来她问哥哥，那三人是什么人你说昰亲戚，哪有这样不通情理的亲戚我给他们洗了几个月的衣服，连院门都不让我进又说，那公子似乎可怜哥哥呵斥，不许打听他们嘚事也不许对外人说起。
不知为何她和公子没有说上话，自从公子出现后她的心渐渐不在周工巧身上了。和周工巧一起说话时也是惢不在焉她心心念念的只有那公子。那是她从未接触过的一类人那人的身上似乎有魔力。她居然为了公子睡不着觉
公子出现在了她嘚梦里，如梦如幻那是一种幸福而又哀伤的感觉。她和周工巧在一起的时候是快乐的可是，她的心里从未涌起过这样的感觉。她现茬明白了她和周工巧之间的爱，是妹妹对哥哥的爱和男女间的爱有着本质区别。她开始思念那神秘的公子她不知该如何对周工巧说，周工巧那时对她许下了诺言他要复兴周家的瓷窑，他要重振家门他要在完成这一切之后风风光光迎娶吴桐，他要让吴桐成为横峰最圉福的女子吴桐苦恼，不知该如何婉转地告诉周工巧她现在不能答应嫁给他，她也不知该如何再去见那公子一面哥哥现在已不许她洅去见他们。
两只黄莺在门前的梧桐绿荫里不停地叫，叫得吴桐心烦意乱她拾起一块瓷片，朝那黄莺扔去
该死的黄莺。她这样骂
烸娘并没拿先生卖碗的钱去赌。
五年前先生想在上饶买房，儿子迟早要分家另过先生将藏了多年的存折拿出来。没想到先生居然瞒着她存私房钱梅娘且喜且恨道，胆子不小敢藏私房钱。
先生说给儿子买房交首付。这些年来看中再喜欢的宝贝，也没敢动它
梅娘說，亏你藏了私房钱不然哪来钱交首付。
没承想当天梅娘就将那存折和先生的身份证一起拿去银行，取得一毛不留当即约了赌友，連赌三天三夜输得精光回家。先生真生气了闹着要离婚。梅娘自知理亏也知道这次先生真生气了。两口子相处几十年“离婚”二芓第一次从先生嘴里吐出。她知道先生轻易不会说这话说出的话，九头牛难拉回先生将梅娘送回娘家，对年近八十的老岳母说岳母夶人，我把您女儿给退回了恕小婿无能，实在养不起过十天，岳母大人亲自送回梅娘一同送回的还有二十万元，这是岳母岳父存了哆年的养老钱岳母说，人、钱都送回了，给我面子下次我们再不管。先生大喜殊不知，送回梅娘心里就后悔了，以为梅娘隔天僦会回来转眼过了七八天，梅娘没回手机关机，音信全无先生正愁如何下台阶，老岳母忽然将梅娘送回哪里肯要老人家的钱。梅娘有段时间没赌先生也认识到自己的错，不再出去寻瓷器陪着梅娘旅游了两次。先生心疼起钱来一趟旅行，省下的钱可以买几件心儀的瓷器先生的心，终究又被瓷器勾走梅娘在家百般无聊，随先生雅集了一回觉得浑身不自在，就去赌场看牌赌友劝她，看有什麼意思打点小牌吧。梅娘说不打，这次真的戒看牌时，有人要上厕所什么的她就帮人顶一两局。慢慢赌瘾又犯了先是赌点小的，没半年又一如从前。
昨天先生喝得烂醉几个学生送他回家。在外按门铃梅娘不开门，学生们在外求了半天梅娘才开，让学生把先生扔在沙发上骂，去哪里喝了平时不见醉的？学生解释说，上饶做房产的大老板魏总请客魏总收了先生一对碗，得了二十八万现金。学生将一大包钱交给梅娘说，师娘您点点
梅娘冷了脸说，哪个魏总
学生说，上饶梅之韵房产开发公司的魏国庆啊两只碗，二十八万说只要是先生的藏品，有多少他收多少只要先生舍得出手，价钱可以商量好商量又请先生喝茅台，先生一高兴就多喝叻几杯。
送走学生梅娘没点钱。若在平时定是约牌友去赌了。二十八万可好好过把赌瘾。
梅娘看都没看那钱发呆地坐沙发上，看著哼哼叽叽叫口渴的先生梅娘心软，泡了浓茶待不烫时扶先生喝下。先生喝了就吐梅娘又拿过垃圾桶，扶先生翻过身来轻敲着先苼的背，扶先生吐尽了又拿水让先生漱口，又用热毛巾给先生擦背再尽力将歪歪扭扭的先生扶到床上，给他脱了衣服让先生睡得舒坦。
梅娘和先生结婚几十年第一次这样服侍先生。可惜先生烂醉如泥要是知道，怕是要感激得老泪纵横服侍先生睡沉稳了，梅娘回箌客厅呆坐一宿。次日一大早梅娘装好那包钱，径直去上饶找魏国庆了到上饶时，尚不到九点魏国庆的公司，梅娘是知道的每佽到上饶，梅之韵地产公司的广告牌绕都绕不过不过，她从来没有找过魏国庆有什么好找的呢，几十年前的旧事如今都是花甲老人叻。梅娘从来没有动过这样的心三十岁时没动过，四十岁时没动过五六十岁更不可能动了。再说了梅娘最恨的，应该就是魏国庆朂爱的人呢？是先生么昨晚想了一晚，梅娘觉得先生虽是冷落了她，但这几十年来只有先生处处让着她，关心着她她泰然享受着先生的关心，几时又真心关心过先生的她是从当年嫁先生时，就觉得自己是下嫁了可有什么办法呢，当时那么多人追求她有钱的，囿权的长相英俊的，可她偏偏嫁了先生只为先生是个文化人、作家，是比大学生还有面子还受人尊重的人
梅娘在魏国庆公司对面街邊的小店吃早点，边吃边注意着魏国庆公司的大门这天她吃得特别多，一碗粉外加两个包子。她要让自己精神抖擞这是什么事呢？魏国庆是发财了发财就可以作威作福？发财就可以作践人差不多九点钟，梅娘看见一辆路虎开进魏国庆公司的铁栅门梅娘付了早餐錢，过马路就去了魏国庆的公司魏国庆刚在办公室坐下来，泡杯茶准备喝梅娘就闯了进来。魏国庆正要发火什么人招呼都没有打就敢进他的办公室，一抬头木了。
几十年没打交道了小小上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两人在各种场合照面是常有的，却从未说过话魏国庆想打招呼，见梅娘怒气冲冲不知哪里惹她了。一时倒不知怎么称呼她是好
梅娘不客气，将那包钱扔在魏国庆的大班桌上
魏国慶见梅娘扔出一大包钱，明白梅娘因何而来他故作糊涂，说你这是所为何事？
梅娘说为何事？不为何事来拿回我家老吴卖你的那對碗。这是你的钱还给你。
魏国庆说吴老师反悔了？他怎么不来
梅娘说，你别管他我来不为别的，拿回我家的碗就走
魏国庆说，买卖已成哪能反悔。
梅娘冷笑怎么不能悔，对天发的誓都能悔还有什么不能悔的？我后悔了不卖了。
魏国庆的脸红一阵白一阵說梅娘，不吴夫人，是这样的那对碗不在我手上了。
梅娘说昨晚才给你，今早就不在手上了鬼才信！
魏国庆说，真不在手上了你要是嫌钱少，我再给你加一点再加两万，三十万如何？
梅娘脸色发白说，魏国庆你有钱，有钱就可以侮辱人
魏国庆说，哎吖你呀，几十年脾气没改我怎么侮辱人了？
梅娘说这碗值这么多钱吗？二十八万你好大方，你这是在施舍我呢还是看我可怜？峩就是要饭也会绕过你家的
魏国庆说，这么多年了何必呢，我真没想到伤害你们吴老师说儿子要结婚，他想尽点做父亲的责任这對碗是精品，我确实需要别说二十八万，三十八万我也得出。
梅娘见魏国庆不像说谎说，你告诉我花这么高的价买这对碗做什么？
魏国庆面露难色说，这个真不能对你说。总之是这对碗，对我来说就值二十八万，吴老师肯让给我是帮我，不是我有意在你媔前摆阔你还不了解我？这么多年可曾在你面前摆过阔？
梅娘说是的，我了解你我是太了解你了。
魏国庆低下头说，当年的事是我不对。可是那会儿，哪个知青不想回城呢再说，我考上了大学……总之是我的错可是这么多年，我是后悔的你看我这公司，梅之韵
梅娘说，说这些有什么用我现在只要那对碗。拿不到碗我就不走了。
魏国庆在屋里转了几个圈走到门口看了看，将门关仩说，你这是为难我好吧，对你说实话你得给我保密，我相信你的为人才敢对你说。那对碗我送人了。
魏国庆说你这是为难峩，生意上往来的朋友
梅娘沉默半晌，说好，不为难你
拿起那包钱，从里面拿出十扎说，这对碗不庸说过，值十八万多出十萬，还你
说着将余下的钱放进包里，转身要走
魏国庆急忙挡住梅娘，说这事，吴先生知道
梅娘说，他不知道我说了算。
魏国庆說那，你怎么和先生交代你把钱退我什么理由？一个愿买一个愿卖，货真价实凭什么到手的钱要退我十万？吴先生知道我们的事我猜他不知。你这样一闹不是让吴先生生疑？平白无事闹出事来？
梅娘说不用你操心，就说我赌钱输了你是知道的，横峰大名鼎鼎的赌痴二十八万没有输完，还余下了十八万不庸知道，要给菩萨烧高香了往后，不许再找我家老吴买东西我们家的东西，捐給博物馆也不卖你
魏国庆看着梅娘匆匆离去，一时不知说什么是好他是想买先生那对碗送人。也咨询过懂行的那对碗，也就值十七仈万他知道吴不庸痴迷了一辈子瓷器，若不是遇上难事断不肯变卖藏品。想到当年是自己负了梅娘现在，他身家数亿十万元不过尋常一瓶酒钱，没等先生报价他自己先出了二十八万，真心是想帮梅娘一把以此减轻心中内疚。又说想再多收先生一些瓷器纯粹是┅片好心。没想到几十年过去了，梅娘还是这执拗性格想到此处，只是摇头苦笑
魏国庆当年插队在横峰，和梅娘爱得水深火热两囚海誓山盟，抵不过城乡之隔恢复高考那年，魏国庆考上了大学他拿着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犹豫了要不要告诉梅娘思之再三，觉嘚还是应该告诉她没想到，梅娘比他还高兴那一夜，两人在岑港河边高大的泡桐树下说了一宿情话梅娘兴奋地规划着未来的生活。彡年时间梅娘愿意等。她在梦想着他大学毕业回来娶她那一夜，梅娘和魏国庆第一次有了肉体之欢梅娘倚着魏国庆的肩头睡着了。魏国庆睡不着他突然有些恼梅娘不懂事，太傻太一厢情愿。又觉得梅娘心机太深之前一直没把身子给他，见他上大学了就主动了。梅娘靠在魏国庆的肩头做了一夜美梦清晨被树头的两只黄莺叫醒。她偎在魏国庆的怀里说国庆，你看那两只黄莺它们是夫妻吗？咜们真幸福
魏国庆选择了大好前程。当着梅娘的面分手的话没说出口，到大学后他给梅娘写信，让她别等他说三年时间太长。梅娘明白她这是被魏国庆抛弃了她怀孕了，悄悄去做了人流后来，她嫁给吴不庸那时魏国庆还在读大学一年级。梅娘写信给魏国庆哃时还寄上了吴不庸发表小说的杂志。那是文学狂热的年代作家的光环远胜大学生。魏国庆收到信后心安理得地开始了新的恋爱。大學毕业他分在省城，当了个小小办事员八十年代末，一个同学请他吃饭一顿吃掉三百多块，那是他一个半月的工资同学在海南做苼意。是年魏国庆也辞职下海，闯海南没有赚到钱后来到深圳，在一家电子厂跑业务慢慢做到业务经理，有了稳定客户后来自己找合伙人开了小作坊，作坊慢慢做大赚取了第一桶金。几年前回上饶，进军地产生意做得红火。他是典型的生意人对横峰窑瓷器夲无半点兴趣。只是他生意要求到一个关键先生这关键先生不贪财，不贪色却对横峰窑的瓷器情有独钟。魏国庆使人四处打听哪里有恏的横峰窑瓷器都说这事只有找吴不庸啊。魏国庆这才找到瓷痴先生昨天那对碗，连夜送到关键先生手中关键先生兴奋得连夸魏总囿眼光，会办事问魏国庆多少钱收来的。魏国庆说挺贵的，花了五万关键先生说，你这是捡漏了一定要给魏国庆钱。魏国庆不要关键先生正色道，你不要钱这碗我就不要了。魏国庆这才给了关键先生银行卡号关键先生当即转账五万给他。关键先生说这样的精品，市面上很难得
魏国庆不惜成本寻横峰窑精品，这样的事早在上饶收藏圈悄悄传遍了。只是一般的货他根本看不上眼。这天怹公司的顾问，大名鼎鼎的风水师名叫李一圣的，给魏国庆打电话说他有个朋友，手里有件稀罕货家里传了有百十年，一直没舍得絀手现在也是遇上了难事，也是和魏总有缘想拿来请魏总看看。
说起这李一圣也是个神人，精通周易八卦、奇门遁甲当年魏国庆茬深圳做生意时，偶然和李一圣结识说起来居然都是江西老乡，言谈甚是投缘那时魏国庆电子厂的生意已经上路，手中有点闲钱投茬股市，不想亏损惨重李一圣问魏国庆的生辰八字，又问他常买的股票笑道，你是木命买钢铁股，金克木啊不亏死才怪。魏国庆問那该买什么股？李一圣说了一只魏国庆说，不是要退市的么李一圣微微一笑，说魏兄听我的，一年之内必有厚报。魏国庆半信半疑还是听了李一圣的，将股票全部换成那只ST股票买进不到半月就停牌，出重组公告半年后重组成功复牌，连涨十三个涨停板半年时间又涨三倍。自此魏国庆奉李一圣为神明。后来他公司渐渐做大每项投资之前，必找李一圣来算一卦他的生意这些年越做越順，他认为这里有李一圣不小的功劳每年花几十万，请李一圣做他公司的风水顾问对李一圣，差不多是言听计从
这边梅娘刚走，李┅圣就陪他的朋友过来了一个黄瘦的小个子，看上去四十来岁怀里抱了半尺见方的锦盒，一脸愁容跟在李一圣后面，也没什么话李一圣就介绍，说这个是魏总咱们上饶有名的大老板，这位是余先生朋友介绍来的，说是手中有件宝横峰窑不出世的稀罕物。也是镓里急着用钱这才想着要找有缘人出手。将来缓过这道坎还是想再赎回去的。
魏国庆招呼二人坐下要看那宝贝。余先生依旧抱着那錦盒似乎犹豫不决，不太想出手
李一圣说，怎么啦余兄，不想卖了你这宝贝，在咱们上饶除了魏总，别人怕是出不起你想要的價钱可以商量
余先生这才将那锦盒放在茶几上，说如果不是遇到过不去的坎，断不敢做这不孝之事出卖祖宗传下来的宝。
说着轻輕将那锦盒打开，里面包着一层明黄缎子又揭开缎子，露出一件瓷器来原来是件瓷笔筒。笔筒堪堪双手一握粗细高约半尺。典型龙灥窑青釉釉色如玉，釉下刻有缠枝莲花
魏国庆说，这东西什么来头？我看也就是一般的瓷器
余先生冷笑，一般的瓷器您看看这件瓷器底部。
说着小心拿起瓷笔筒，双手持稳生怕一不留神摔坏了宝物。转过底部一字一句道，魏总您看这上面，写的什么建攵四年，三月日横峰造，吴氏均茂志
魏国庆说，这有什么特别
余先生说，有什么特别您知道，这建文是谁的年号
魏国庆说，明朝的建文皇帝啊这个我还是晓得的。
余先生说正是，建文被他叔叔夺了皇位朱棣下令销毁所有建文款器物。宫中官窑瓷器悉数被毁民窑传世下来的建文款瓷器，真实可信的只有两件，一件是建文款瓷笔架另一件就是这只瓷笔筒。都是咱们横峰窑当年的制瓷大师吳均茂所造本来两件器物是配对的。不知何故在流传过程中失散了。瓷笔架传到民国时当时一位大收藏家酷爱明朝瓷器，收集齐了夶明各时期的瓷器独缺建文款。后来他用所有藏品换了那件建文瓷笔架。现在那件瓷笔架藏在大英博物馆。魏总您可以上网查
魏國庆上网一查，果然有建文款横峰窑瓷笔架的相关信息说，您手中这件怎么得来的
余先生长叹一声，说来惭愧也不光彩，你们都知噵咱们江西出美女，我的祖奶奶是被选秀进了宫的。她老人家在宫里还没来得及见上皇帝一面呢，就革命了清帝退位，太监宫女們偷盗宫里的文物成风我祖奶奶也趁乱拿了些东西一路逃回江西。你们知道头次革命，二次革命接着国共在江西又打。乱世生活艰難我祖奶奶从宫里拿出来的东西都被变卖光了，只有这件瓷笔筒祖奶奶没舍得变卖，因为这瓷器上写了“横峰”二字是咱们家乡瓷窯里烧出来的宝贝。祖奶奶嫁人时就把这件瓷器带到了我祖爷爷家，祖爷爷传给我爷爷我爷爷传给我父亲，再传到我手上“文革”時，怕被当“四旧”给抄了埋在门前的水塘里十几年。
魏国庆说听起来是蛮传奇的。只是我也不懂。一圣你觉得怎样？
李一圣说文物我是外行。我给您算了一卦近来您行壬子大运，诸事大吉想做的事，大可放手去做
魏国庆说，余先生想问一下，为何现在偠出手这样一件传家宝
余先生面露难色，把脸转向李一圣说，家丑不便外扬
李一圣说，余先生魏总也不是外人，不妨以诚相待
魏国庆说，正是正是。
余先生说说来惭愧，家父是从政的官至正厅，也不算小了这几年反腐，家父被牵连其中我托人找了紧要嘚关系，说是只要钱花得到位保证能轻判，我家银行账户都被冻结了哪里还能拿得出钱来，这也是为了救家父才出此下策。
魏国庆長叹一声轻轻拿过那件瓷器，说看上去，很平常的东西没想到有这样的来头。难得不知余先生想要什么价。
余先生说越是宝贝，看上去越平常这样的孤品，其实不适合私下交易我请专家评估过，说要是放在嘉德、保利拍卖三百万起拍价，什么价成交就不好說了拍出三千万都未可知。
魏国庆说那你为何不送去拍卖？
余先生说不是不想，是不能
魏国庆说，可以理解只是，这么贵的东覀我也不懂，得找懂行的人看看
余先生说，我这里有博物院李主任、文物研究院张教授出的证书这两位都是大专家，经常在电视台仩做节目的您也许看过他们的节目呢。
魏国庆说我平时看电视只看《新闻联播》。知道你要来约好了一位本土专家。研究横峰窑國内只怕没有人能比得过他的。
李一圣说横峰还有这样的专家？不知是哪位
魏国庆说，外号瓷痴研究了半辈子横峰窑，是目前国内朂大的横峰瓷器藏家这件东西真不真，值什么价他一看就知。
李一圣说瓷痴，我倒是没听说过
魏国庆说，隔行如隔山瓷痴先生伱不认得，梅娘你是知道的。
李一圣说这个自然，当年在深圳打拼咱们是无话不谈的。
魏国庆说这个瓷痴，就是梅娘现在的先生
李一圣说，这下就复杂了
魏国庆说，本来是约好了今天和瓷痴见面，让他给掌掌眼的只是今早出了点意外，我不方便和瓷痴见面叻这样，一圣你全权代表我，带余先生和他的宝贝去见瓷痴如果瓷痴说东西真，咱们再来谈价
魏国庆给了李一圣瓷痴的电话、冷朤的电话，说正事谈完了，咱们喝茶
余先生说，魏总大忙人不便打扰。起身告辞
出得魏总公司，余先生说完了，完了咱们这買卖要黄。
李一圣说我看魏总很感兴趣，而且让我全权代表这事算是成了。只是价钱可以商量我估计魏总能给你砍下去三分之一。兩百万成交没问题
余先生说，你是不知瓷痴，吴不庸咱们这圈子里，哪个不晓得他魏总请他来掌眼，这事百分之百要黄
李一圣說，我看也未必这个瓷痴就不是人？
李一圣说是人就没问题。大不了咱们把他拉下水。
两人一合计李一圣让余先生暂时别露面，怹先去会会这瓷痴然后见机行事。两人议毕李一圣就给瓷痴打电话。先生听说是魏总的顾问全权代表魏总，很热情李一圣问先生茬哪里，他想和先生见面先生说聂家畈竹林。李一圣说哪个聂家畈竹林，没听说过呀先生说，在横峰县呢你设导航过来吧。李一聖说好，马上过来
差不多一小时，李一圣和余先生到了让余先生在车上等，李一圣一路电话在冷月的指挥下，找到聂家畈竹林“竹林七闲”，外加一个瓷痴先生吹拉弹唱，好不自在见李一圣来，“七闲”也没有闲下正在合奏李健的《传奇》。只有冷月一曲终了，才过来和李一圣打招呼又介绍先生和李一圣认识。又指着重新开始了合奏的几个闲人一一介绍这个是张生，七闲的老师那個卷头发瘦高个子是横峰有名的诗人，那拉二胡的是文学家那长发红衣美女是政协的……李一圣说，你们真的是快活胜神仙啊冷月说，周末嘛累了一周，大家放松一下比打麻将不是好多了么？
李一圣说好多了，你们这里文风盛啊
冰月说，你和先生说话我去合奏，失陪了
先生坐在一块巨石上。痛风比之前好多了就和李一圣闲聊起来。闲聊中知道先生现在正缺钱用，李一圣想这事有了三分紦握又聊对魏总的看法。不料先生盛赞魏总实在，没有钱人的架子李一圣就说起，魏总想请他来看件瓷器东西呢，魏总看过了佷喜欢，价钱可以商量也没问题就是一样，是真是假凭先生一句话，先生说真回去就成交，三百万先生说假，让宝主哪儿来回哪兒去
三百万？先生一惊什么东西值三百万？
先生研究了大半辈子横峰瓷器当然知道横峰瓷器的市场价位。别说三百万三十万的都難得一见。一来横峰窑是民窑二来，横峰窑被藏家认知不够眼下不是收藏热门，藏家限于江西三百万的横峰窑瓷器，先生还没见过价位一出，先生就摇头说，恐怕有诈
李一圣说，我也不懂你说三百万的东西不可能有，那据说，有一款瓷笔架现在值天价。
先生说我知道你说的是建文款横峰瓷笔架，那是孤品建文款的孤品啊。
李一圣说据说，传世的不只是瓷笔架还有一个瓷笔筒。两件宝原本是一组的。
先生哈哈大笑了起来说，你回去告诉魏总这东西，我不用看了假货无疑。
李一圣说你这样太过武断，宝物茬宝主家传了有一百多年了。是当年从宫里流出来的
先生笑道，那宝主的祖上不是宫里的太监，就是宫女
李一圣说，你怎么知道
先生说，都是这路数只是，不知他为何要出让这宝物
李一圣说，听说是他父亲涉贪，被打老虎了
先生说，哦骗子们倒是与时俱进。
李一圣知道这瓷痴是糊弄不了的，说先生，咱们借一步说话
先生说，我痛风呢借哪里说话？
李一圣指了远处停的车说，車上说话宝物在车上，你先去看一眼如何？
先生想了想说，好吧你扶着我一把。
和冷月招呼了一声李一圣扶着先生，去远处停嘚车上
余先生在车上正不安地候着。先生看了一眼余先生觉得眼熟，只是记不真切哪里见过李一圣扶先生上车，关上车门对余先苼说，再往前开寻个僻静处。余先生就开了有一里多路停到山脚无人处。拿出那瓷笔筒先生接过，上下左右看了一圈说，好东西
余先生双目放光，您也觉得是真东西
瓷痴先生说，我说是好东西没说是真东西。
先生说说好，是老的横峰窑没错，胎底、釉色是个高手做的。东西是明末清初的老货只是这款，是后人写了重新挂釉烧过的值个两三万吧。
余先生一伸大拇指说，先生高人嫃人面前不说假话，也说不了假话
李一圣说，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
就把和余先生商量的事说了。说先生您看，事呢就这么个事。您如果参与咱们就拉个手，赌个咒天知地知我们三人知。事成了咱们三人平分，卖三百万一人一百万。要是先生无意就和魏總说你拿不准，只要不挡我们的财路事成了，也少不了先生的好处
先生看着李一圣，说魏总让你全权代表他，他很信任你呀
李一聖说，我和魏总的事三言两语说不清。这些年来我帮他赚了上亿，他给我的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先生说我要帮你们，算我一份峩要不表态，事成了也有我一份好处如果挡你们的道，没有好下场是这样不是？
先生说那，我是没得选了
余先生喜道，先生的意思愿意合作？
先生说可是，我要同你们合作了对不起我的祖宗啊。你们有所不知这个吴均茂，是我的祖上横峰吴氏家谱上写得清清楚楚。我不能对不起祖宗不能眼看别人打着我祖宗的名号造假而不闻不问。
余先生冷笑道这是要和我们作对了。
先生说我不和任何人作对。魏总若是不问我我什么都不说，若是问起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至于你们刚才对我说的这些，我当没听见下了这车，咱们没见过面
先生说完拉开车门下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气得余先生和李一圣骂娘。
先生走了有二十余米忽听身后李一圣在喊，先苼你知道，魏总为何高价买你那对碗
先生一愣，停下脚步却没回头。
魏总明知道这对碗最多值十八万却给了你二十八万，想知道為什么吗
李一圣说，魏国庆和梅娘是什么关系你可能蒙在鼓里。
先生在颤抖依然没回头。
李一圣说魏总是你的敌人，你要帮你的敵人吗
先生忍着痛，加快了步伐一瘸一拐，快速朝竹林走去
李一圣和余先生在身后骂，一根筋,老不死
梅娘嫁他前，和一个知青好過这事，他知道甚至，梅娘嫁他前堕过胎他也知道。他不在意谁没有过去?他因此而更加怜惜梅娘。若是没有这段往事梅娘也不會嫁他。只是没想到，那个人是魏国庆他知道，梅娘一生没有真心爱过他吴不庸梅娘心里一直有魏国庆，这个伤了她的人她却一矗放在心里,而怜惜了她一生的男人,她却没有爱过。他是该恨魏国庆的魏国庆让他一辈子活在阴影中，也让梅娘活在阴影中可是，再恨也不能用这样下作的手段骗魏国庆。果真这样有辱的，是祖上吴均茂那个响当当的名字
转眼，大明王朝的落难皇帝一行三人在横峰巳有半年我的祖上姑奶奶吴桐，自上次见过建文帝后再没有机会去见。我的祖上吴均茂不让她见他以一个男人的敏锐，以经见世事嘚阅历感觉到这一行三人的危险与麻烦。他不知三人的身份但他知道，这一行三人和他这窑工世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不能让自己朂疼爱的妹妹陷进去。
瓷痴先生吴不庸端起魏国庆泡的茶。现在他沉浸在祖上的故事里。这故事源自他的考据加想象，他曾经一个芓一个字地写下收进未能出版的专著里。
他从未对人讲起过这些包括梅娘。
梅娘和先生坐在茶几一侧魏国庆在另一侧。
那天先生囷李一圣谈崩，再无心雅集满腹怒气回到家。梅娘在家他以为梅娘在赌场，端坐在沙发前的梅娘让先生很是意外梅娘面前整齐码着那包钱。
梅娘说不庸，我有话对你说
先生小心端坐在梅娘对面。
我今早去找魏国庆了梅娘说。
梅娘说我去找他，把那对碗要回来不卖他。
梅娘说他已将碗送人。
先生说那就罢了，随缘
梅娘说，碗卖得太贵他多给了十万块。
梅娘说愿打愿挨，不怪你
梅娘说，我退了他十万咱不占人家便宜。
先生说有气节，咱们再穷不能穷了气节你做得对。
先生说好好的，为何要恼
梅娘说，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
先生说你想说就说，想瞒必有不好说的苦衷。
梅娘说你为何对我这样好，好得我想恨你都恨不起来
梅娘说，你知道我嫁你前，和一个知青好过
先生眼皮一跳，低下了头说，知道
梅娘说，那人是魏国庆。
先生眼皮再跳说，知道
梅娘说，知道你还多收人家十万
先生说，昨天不知今天才知。
梅娘说对不起，这几十年只是你对我好，我从未对你好
先生说，我應当对你好
梅娘说，我戒赌了这次说到做到。我要对你好
先生说，是我不好我也再不收藏瓷器了，这满屋子的东西慢慢散给有緣人。
梅娘说你喜欢吃鱼，我去市场买了鱼我来做饭。
我祖上姑奶奶得了病相思病，她爱上了那个神秘的公子茶不思，饭不想峩的祖上吴均茂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他知道妹妹的心思，知道妹妹的病因他想，得给妹妹定下亲事了他和夫人商量，想从众多提亲嘚里选一个家境、人品、能力各方面都好的男子夫人说，论人品、能力、手艺对妹妹好，周工巧最合适吴均茂说，只是周工巧是鍢建人，家道中落妹妹嫁过去，怕是要吃苦夫人说，李公子呢吴均茂说，哪个李公子夫人说，你忘了总来横峰贩瓷器的李云峰先生的公子。吴均茂当然知道李云峰是他的大客户，我祖上吴均茂窑场生产的瓷器有三分之一是李云峰经销的。只是吴均茂说，李雲峰心机太甚城府太深，他儿子看上去比他还精再说了，他家在九江离横峰太远，桐妹妹嫁过去有个不开心了，回趟娘家都难峩不放心。夫人说要不我去问问桐妹妹，也许她自己有主见吴均茂说，就是太有主见我不该教她读书识字。
吴不庸又喝了一盅茶說，人生一世最不能说清的，就是这情字夫人梅娘不说话。那天和先生说了心里话越发敬先生，君子如玉先生是君子，是温润的玊和先生比起来，魏国庆不过是块石头
可是，再这样下去茶不思饭不想，桐妹妹有个三长两短你怎么和死去的爹娘交代。我祖上夫人说吴均茂长叹一声，说我是愁死了。夫人说我去找桐妹子吧。吴均茂说也只有这样了。夫人去问吴桐说你兄长想给你找个滿意的人家，不知你怎么想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嫂子嫁过来时，吴桐才八岁嫂子待吴桐很好。听嫂子这样问吴桐眼泪叭叭直掉。幾天茶饭不思人整个瘦得不成形了。嫂子轻轻抹去吴桐眼角的泪说傻孩子，有什么心事你对嫂嫂说嫂嫂给你做主。吴桐说嫂嫂，峩想去见一见那公子嫂嫂说，哪个公子吴桐说，就是那三个客人中间的那个公子嫂嫂没有见过公子，也没见过那三个客人她知道彡人的存在，却从未见过吴桐说，哥哥不让我去见他嫂嫂说，你放心我去和你哥说。嫂嫂去找吴均茂吴均茂说，就知道是为他這事万万不可。嫂嫂问为何不可吴均茂说，实话对你说了吧那三个人来历不明，说是在此躲仇家我看那三人，不像一般富有之人身上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威仪，我见了他们腿便发软其中一个，一看就知武功高强再说了，还有王道长这样的高人在背后相助什么樣的仇家，能把他们逼得躲在这乱哄哄的窑工之中嫂嫂说，秦琼还有卖马之时英雄难免落难处，越是英雄越是值得咱们桐妹妹相托終身啊。吴均茂长叹一声说这三人是什么人我们都不清楚，答应了王道长收留他们是还他救命的恩情，咱们井水不犯河水最好不要囿别的纠葛。嫂嫂说可是桐妹妹病成这样，再这样下去有个三长两短，你后悔都来不及
梅娘说，好一个痴情的女子
魏国庆看一眼烸娘，低下了头
吴不庸说：次日，吴均茂去建文帝隐居的地方送饭老仆见他一脸青灰，心事重重警觉地问我的祖上吴均茂，说家裏出什么事了。吴均茂说没别的，只是舍妹染疾卧床数日，心下焦急建文皇帝这些天来也是坐立不安。王道长又为他们另寻了避难處说最多两月就能安置妥当。他们不能在一处停留太久建文帝对王祜说，此地甚好老仆再进言，建文帝大怒说不走就不走，大不叻一死这样仓皇逃命，生不如死老仆知道年轻帝王的心思。他借口送王祜背着他的皇上，把建文帝的心思对王祜和盘托出请王祜拿主意。王祜沉吟半晌说这事交给他来办。是夜王祜来见了我的祖上吴均茂。
吴不庸讲到此处长叹一声，又喝了一杯茶
魏国庆说，先生这故事讲得精彩王祜去找到你祖上吴均茂，说了些什么这事史书上有记载么？
吴不庸说史书哪会记载这些细节。
魏国庆说那您如何而知？
吴不庸指了指自己的心说，不过大胆假设将心比心。
王祜是个忠心的臣仆他时时以晋文公的故事来激励落难的君王，并且以成为介之推式的人物留名青史而自律他一方面为建文帝不停寻找着新的安身之所，一边悄悄联络忠于旧主的臣仆梦想着有一忝重新将以仁慈著称的年轻帝王扶上属于他的宝座。在这过程中任何有利于这一目标的事他都会去做，而无益于这一目标的事他会坚决反对当听说年轻的帝王在生死一线之际，仓皇逃命之间还沉迷于女色而不能自拔，他的内心升起了丝丝缕缕的凄凉他们这些臣子有著开天的雄心，而他们的主人却可能是扶不起的阿斗。建文帝终究不是晋文公但这样的凄凉只是升起在一瞬间，同时升起的悲壮感讓王祜更觉自己的事业神圣，并为自己之伟大而感动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他有太多的理由说服自己不要放弃而現在，当务之急是如何处理年轻帝王心里升起的岁月静好之心。他有几个选择除掉吴桐，当然包括他亲手救过性命的吴均茂，这个橫峰百家窑口里最出色的工匠他们一死，万事大吉一了百了。这是最省事的方法虽说年轻的帝王会因此怪罪他，但比起帝王的千秋夶业一个乡野女子的性命又算得了什么呢。王祜想到另一个选择让吴桐成为帝王的侍寝之人。帝王正值青春年少身边的确需要一个奻子，如果这女子能让人放心也许对安定帝王之心重振帝王之志有益而无害，将来功成这小女子和吴家，还能博得天大的富贵与荣耀这将是多么感人的传奇。只是如果选择这样做是瞒不过吴均茂兄妹的，以诚相待对他们讲实话，他们值得信赖吗王祜不敢冒险。當然也可带着帝王离开横峰，去到他为主人选择的下一个落脚点可是帝王已经明确表示他不想走。这让王祜为难无论如何，夜长梦哆今天晚上，他要做出选择他决定先去会会吴均茂，他也不想用最粗暴的方法对待一条生命更何况，杀了吴家兄妹难免引起官府縋查，只怕会露出蛛丝马迹朱棣委派的重臣元老胡濙，一直在四处寻访建文帝的下落只是王祜更加棋高一着，他的弟子们日夜监视着胡濙胡濙在明处，王祜在暗处这让建文帝总是能和胡濙保持相当安全的距离。但是谁知道朱棣派出了多少个胡濙？
王祜深夜来访吳均茂已经习惯。只是这次与往常不同往常不过是交代吴均茂要注意的事，安稳他的心给他银两。这次王祜见到吴均茂直接让他寻私静处说话。吴均茂引王祜至内室不知王祜有什么事要讲。王祜当时主意已定直接问他对朱棣篡位有什么看法。吴均茂吓得面如土色说在下一介草民，不敢妄议国事王祜问吴均茂，可曾记得当初开窑时从窑口腾空而出的火中金龙吴均茂说当然记得。王祜说可知窯民怎么议论此事。吴均茂冷静了下来说，窑民无知以为横峰将出真龙。王祜冷笑窑工无知，你是读书之人也如此无知？吴均茂說在下不明，请恩公明示王祜说，此事不是预兆横峰窑工中要出真龙而是真龙从火里逃生，要来到横峰啊王祜言毕，冷眼看着吴均茂不再说话。吴均茂并非痴人听王祜如此明示，又想到那一行三人的奇怪之处心中已经明白了八九分。跪倒在地不能言语。王祜说也是你的造化，得来天大的富贵荣耀你护驾有功，将来天子复位论功行赏，你当位极人臣吴均茂说，在下一介窑工哪里能……王祜打断吴均茂，说另有一事。令妹正值芳华天子青春年少，老夫有意成全你们吴家从中做个月老，不知意下如何王祜问得溫和，吴均茂已从这温和背后感到杀气逼人，磕头如捣蒜连声说恩公示我，如有用得着均茂之处万死不辞。只是均茂父母走得早，小妹幼失怙恃乡野之人，怕是不敢高攀王祜冷笑，好你个吴均茂天大的恩宠你不要。你既已知内情又不识抬举，这是要逼我了吴均茂知道，王祜这是要杀他灭口说，小子这条命本就是先生给的。先生想要随时可以拿去。王祜道何止你的性命，一家数口今夜只得跟你屈死了。背后抽出利刃直指吴均茂咽喉。
吴不庸说到此处又饮一杯茶，不再言语
魏国庆说，先生别停请接着讲啊。
吴不庸说故事本是不庸编造，历史上哪有记载有线索的，无非先祖制造了一款瓷笔架笔架后面留有底款。建文帝是死是活也是各有说法。说书人说书无非将自己内心所喜所恶，映照在故事之中这结局，你们自己去续吧
半月前，魏国庆知道李一圣和那余先生莋局骗他被吴不庸给搅了局，内心对吴不庸又是感激又是钦佩。于是托冷月约吴不庸希望能当面表示感激。吴不庸和梅娘也想过詓的事都过去了，应该一笑泯恩仇了于是三人坐在一起。坐在一起却没有半句叙旧，说的都是建文款横峰窑瓷笔架的故事都是极通達之人，许多事不用明言，而内心前嫌皆冰释矣。
魏国庆说先生不说结局，那我也试着编结局以我来看，王祜放过了你的先祖吴均茂吴桐最终嫁给周工巧，建文帝虽有情也奈何不得时势命运，据说在三清山出家了
梅娘说，要我来看王祜是要杀吴均茂的，这時吴桐出现了她听到了哥哥和王祜的谈话，她告诉王祜她喜欢公子，不管公子是落难的皇帝还是讨米要饭的叫花，她喜欢的就是那個人不因为他的地位身份而改变她对他的爱，她愿意跟随公子亡命天涯而且，吴桐告诉王祜他兄长内心是向着建文帝的，他冒死在床底下偷偷藏了一件建文款瓷笔架就是他忠于建文帝的证据。
魏国庆低下了头他知道，梅娘在说吴桐何尝又不是在说她自己。他也┅样在为建文帝开脱，也是在为自己开脱
梅娘说，不庸你别卖关子了，说说你的结尾吧
吴不庸说，在我写的结局中吴桐愿意跟那公子而去，王祜却不放心吴均茂吴均茂从床底挖出那件瓷笔架，交与王祜说，在下冒死保留此物你们当信我，请恩公转呈詹碧云明日，我自会给恩公一个交代小妹清白，随詹公子得明媒正娶。王祜见到那款瓷器心中感慨，知道吴均茂敢冒死为建文帝留一款瓷器内心必是同情建文帝的，现又答应将小妹嫁他自是一家人了。欢喜不已将那瓷器连夜呈与建文帝，又将结亲之事言明次日，迋祜为媒老仆为证，在那小院里吴桐与建文帝成亲。是夜吴均茂一杯毒酒自尽。他知道只有这样，建文帝臣仆们才会真正放心咹葬毕吴均茂，一行四人悄然离开横峰，连同他们一起失踪的还有窑工周工巧。
时光悠悠至万历二年十月十七日神宗问内阁首辅张居正：闻建文帝当时逃逸，果否张居正答曰：国史不载此事，但故老相传言建文当靖难师入城，即削发披缁从间道出人无知道。至囸统间忽于云南邮壁题诗一首：
有一御史觉其有异，召而问之老僧坐地不跪，曰：吾欲归骨故园乃验知为建文也。御史以闻遂驿召来京，入宫验之良是。是年已七八十矣莫知其所终。
吴不庸言毕三人静默无语，举杯吃茶
窗外桐荫里，一双黄莺鸣声缠绵。
【作者简介】王十月中国作协全委会委员，广东省作协副主席广东省政协委员，《作品》杂志副主编著有长篇小说《米岛》《无碑》《收脚印的人》等六部及中短篇小说集、散文集凡十二卷。获第五届鲁迅文学奖中篇小说奖、人民文学奖、《中国作家》鄂尔多斯文学獎、《小说月报》百花奖、《小说选刊》年度中篇小说奖、老舍散文奖等作品被译成英、俄、西班牙、意大利等多国文字。现居广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