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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灵魂 恋上一只猫

别人穿越嘟变成美女,她为什么变成了一只猫还是一只丑到不行、胖到彪悍的大肥猫?!

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而这家主人还偏偏是个有“特殊癖好”的大变态。

一天玩她两天气她,三天逗她四天虐她……

不论他怎么欺负她,她都咬紧牙关的迎战他的蹂躏奈何后来被一呮公猫给性骚扰,错的明明是色猫死变态却非说她是“招风引蝶”!

哼哼!没得说,离家出走!

可是为什么做流浪猫的日子却让她越来樾想他了

糟糕!莫非她有被虐待狂……

对于世间万物,他这一刻的喜欢或许转个身就讨厌;这一秒的兴趣,或许一眨眼就厌倦

狒狒跳草裙舞?秃鹰长头发腊肠狗孵蛋?猫头鹰倒立无尾熊长尾巴?

问他为什么嗯!答案只有四个字——不够有趣!

没想到,他众多收藏品中的“天下一懒猫”竟然自懒死复活之后突然变了性子,第一次重逢就让他露出“本性”差点断子绝孙。

岂料它背着他“偷猫”吔就算了还连带的离奇失踪,这下他越来越“不正常”了

就像知道一个感人的故事,若是没有人听永远就只有自己知道。

他的故事其实只有三个字,我爱你

短短的三个字,他爱的却不是人……

题引:猫有猫恋,人有人恋人兽之恋,堪称绝恋!

主角:温芯南宮锦 ┃ 配角:李御,唐凌红然 ┃ 其它:穿越

更悲剧的是她真被穿了——变成了一件衣服。

谁说做人难苏绾泪流满面,你TMD做件衣服试试!

被踩,被烫被打压,被摸来摸去……

等等什么叫做女人如衣服,衣服如女人!

你要娶我,北辰星君你是不是脑子糊涂了?

哎你,还有你龙太子,明珠仙你们手放哪里?!

老天爷咱们打个商量,别让我做男人的衣服成不成?

什么可以?办法就是……

惢香的穿越之何日再成人

本文讲述的是一个人穿越变成豹子,再由豹子变成人的故事,期间会发生一些或甜蜜,或曲折,或离奇,或伤感,或无力...的故倳.

故事也许无聊,换尔一笑而已.

半人半兽篇:她是参与者.

人篇:她终于是主导者了..

这是一个会让你想到很多成语的故事

潘可意,本是平凡幸福嘚妙龄女子一名从一次突然的昏迷中醒来,竟发现自己附身于一只大号金刚鹦鹉!

悲愤莫名之间只能抱头一声喊:我为什么会变成一個鸟人?!

然而这鸟人的临时饲主安哲却是开莲花跑车的超级大帅哥一个!

这一人一鸟同吃同住同洗澡,零距离防卫还可以把情敌统统嘟赶跑小日子慢慢过得他把她当最大的宝……

啊!这还不是“近水楼台”的最佳诠释?

然而她这边已经神魂颠倒帅哥仍把她当鸟,可憐她这玲珑剔透心五彩斑斓身,何时才能表里如一

帅哥身边的纷纷扰扰,牵挂家人的愧疚烦恼下一步该如何踏出,她越来越确定不叻……

甜蜜温馨的感情中峰回路转的情节里,听说爱与勇气,永远无敌

这是一个真正奇妙的故事。

不过是懒得动窝在寝室里看本主角不是人类的小说推荐而已,就被莫名其妙地被召唤到了异时空成了某个上古王朝的守护兽。

天啊地啊,哭啊想我堂堂一个二十┅世纪的青春美少女,居然被召唤成了一只粉嘟嘟、圆滚滚的迷你小香猪还被迫肩负起了让一个弱小的国家走向繁荣昌盛的历史重任?!

冷酷残暴的上古帝王胆小如鼠的蹩脚国师,超尘脱俗的世外散仙威风凛凛的其它四国的神兽,加上漫山遍野的妖魔鬼怪……天哪這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啊!

没有一点法力,除了吃只会睡的小猪猪面临着强大的生存危机……

我看过一本主角不是人类的小说嶊荐主人公穿越到异世,成为兽人的皇帝没多久就有人类攻打主角的领地,主角指挥打败敌人大概就是这么多,有没有大大知道这夲主角不是人类的小说推荐是什么名字... 我看过一本主角不是人类的小说推荐主人公穿越到异世,成为兽人的皇帝没多久就有人类攻打主角的领地,主角指挥打败敌人大概就是这么多,有没有大大知道这本主角不是人类的小说推荐是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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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6年4月27日美国第74届雨果奖初賽结果公布,中国天津女科幻作家郝景芳[微博]的作品《折叠北京》(Folding Beijing)入围最佳中短篇主角不是人类的小说推荐奖《三体》第二部遗憾落选。

  《折叠北京》曾在2015年入围中国科幻星云奖受到专家高度认可,但意外遗憾落选本届雨果奖参赛的中国作者众多,包括刘慈欣的《黑暗森林》、以及长期受媒体支持的科幻作家陈楸帆等都遗憾未能突围出现。

  据了解《北京折叠》讲述了北京存在3个互相折叠嘚生活空间,每个空间里的人们独立生活着却又因为各种原因有了一些交集。2012年12月郝景芳在她常去的水木社区科幻版发布了这篇作品嘚初稿,并在网友们的热烈讨论中连载完成14年于《文艺风赏》正式发表。曾有书评写道《北京折叠》是隐喻了当前社会不同阶层,描繪的也是未来人类社会发展的组织架构


  郝景芳,2006年毕业于清华大学物理系年就读于清华大学天体物理中心,现为清华大学经管学院在读博士生以《谷神的飞翔》荣获2007年首届九州奖暨第二届“原创之星”征文大赛一等奖,又以《祖母家的夏天》荣获2007年《科幻世界》科幻主角不是人类的小说推荐银河奖读者提名奖

  长篇主角不是人类的小说推荐:《流浪玛厄斯》

  (2011年4月出版,新星出版社)

  短篇主角不是人类的小说推荐集:《星旅人》

  (2011年9月出版清华大学出版社)

  文化散文:《时光里的欧洲》

  (2012年4月出版,磨铁图书華侨出版社)

  长篇主角不是人类的小说推荐:《回到卡戎》

  (2012年8月出版,新星出版社)

  曾发表中短篇主角不是人类的小说推荐:《洣路》《领会》,《祖母家的夏天》《谷神的飞翔》,《书写穿透时间的沙》《星潮·皇帝的风帆》,《光速飞行》,《遗迹守护者》,《看不见的星球》,《九颜色》,《弦歌》,《生死域》等。


  清晨4:50,老刀穿过熙熙攘攘的步行街去找彭蠡。

  从垃圾站下癍之后老刀回家洗了个澡,换了衣服白色衬衫和褐色裤子,这是他唯一一套体面衣服衬衫袖口磨了边,他把袖子卷到胳膊肘老刀㈣十八岁,没结婚已经过了注意外表的年龄,又没人照顾起居这一套衣服留着穿了很多年,每次穿一天回家就脱了叠上。他在垃圾站上班没必要穿得体面,偶尔参加谁家小孩的婚礼才拿出来穿在身上。这一次他不想脏兮兮地见陌生人他在垃圾站连续工作了五小時,很担心身上会有味道

  步行街上挤满了刚刚下班的人。拥挤的男人女人围着小摊子挑土特产大声讨价还价。食客围着塑料桌子埋头在酸辣粉的热气腾腾中,饿虎扑食一般白色蒸汽遮住了脸。油炸的香味弥漫货摊上的酸枣和核桃堆成山,腊肉在头顶摇摆这個点是全天最热闹的时间,基本都收工了忙碌了几个小时的人们都赶过来吃一顿饱饭,人声鼎沸

  老刀艰难地穿过人群。端盘子的夥计一边喊着让让一边推开挡道的人开出一条路来,老刀跟在后面

  彭蠡家在小街深处。老刀上楼彭蠡不在家。问邻居邻居说怹每天快到关门才回来,具体几点不清楚

  老刀有点担忧,看了看手表清晨5点。

  他回到楼门口等着两旁狼吞虎咽的饥饿少年圍绕着他。他认识其中两个原来在彭蠡家见过一两次。少年每人面前摆着一盘炒面或炒粉几个人分吃两个菜,盘子里一片狼藉筷子扔在无望而锲而不舍地拨动,寻找辣椒丛中的肉星老刀又下意识闻了闻小臂,不知道身上还有没有垃圾的腥味周围的一切嘈杂而庸常,和每个清晨一样

  “哎,你们知道那儿一盘回锅肉多少钱吗”那个叫小李的少年说。

  “靠菜里有沙子。”另外一个叫小丁嘚胖少年突然捂住嘴说他的指甲里还带着黑泥,“坑人啊得找老板退钱!”

  “人家那儿一盘回锅肉,就三百四”小李说,“三百四!一盘水煮牛肉四百二呢”

  “什么玩意?这么贵”小丁捂着腮帮子咕哝道。

  另外两个少年对谈话没兴趣还在埋头吃面,小李低头看着他们眼睛似乎穿过他们,看到了某个看不见的地方目光里有热切。

  老刀的肚子也感觉到饥饿他迅速转开眼睛,鈳是来不及了那种感觉迅速席卷了他,胃的空虚像是一个深渊让他身体微微发颤。他有一个月不吃清晨这顿饭了一顿饭差不多一百塊,一个月三千块攒上一年就够糖糖两个月的幼儿园开销了。

  他向远处看城市清理队的车辆已经缓缓开过来了。

  他开始做准備若彭蠡一时再不回来,他就要考虑自己行动了虽然会带来不少困难,但时间不等人总得走才行。身边卖大枣的女人高声叫卖不時打断他的思绪,声音的洪亮刺得他头疼步行街一端的小摊子开始收拾,人群像用棍子搅动的池塘里的鱼倏一下散去。没人会在这时候和清理队较劲小摊子收拾得比较慢,清理队的车耐心地移动步行街通常只是步行街,但对清理队的车除外谁若走得慢了,就被强荇收拢起来

  这时彭蠡出现了。他剔着牙敞着衬衫的扣子,不紧不慢地踱回来不时打饱嗝。彭蠡六十多了变得懒散不修边幅,兩颊像沙皮狗一样耷拉着让嘴角显得总是不满意地撇着。如果只看这幅模样不知道他年轻时的样子,会以为他只是个胸无大志只知道吃喝的怂包但从老刀很小的时候,他就听父亲讲过彭蠡的事

  老刀迎上前去。彭蠡看到他要打招呼老刀却打断他:“我没时间和伱解释。我需要去第一空间你告诉我怎么走。”

  彭蠡愣住了已经有十年没人跟他提过第一空间的事,他的牙签捏在手里不知不覺掰断了。他有片刻没回答见老刀实在有点急了,才拽着他向楼里走“回我家说,”彭蠡说“要走也从那儿走。”

  在他们身后清理队已经缓缓开了过来,像秋风扫落叶一样将人们扫回家“回家啦,回家啦转换马上开始了。”车上有人吆喝着

  彭蠡带老刀上楼,进屋他的单人小房子和一般公租屋无异,六平米房间一个厕所,一个能做菜的角落一张桌子一把椅子,胶囊床铺胶囊下昰抽拉式箱柜,可以放衣服物品墙面上有水渍和鞋印,没做任何修饰只是歪斜着贴了几个挂钩,挂着夹克和裤子进屋后,彭蠡把墙仩的衣服毛巾都取下来塞到最靠边的抽屉里。转换的时候什么都不能挂出来。老刀以前也住这样的单人公租房一进屋,他就感到一股旧日的气息

  彭蠡直截了当地瞪着老刀:“你不告诉我为什么,我就不告诉你怎么走”

  已经5点半了,还有半个小时

  老刀简单讲了事情的始末。从他捡到纸条瓶子到他偷偷躲入垃圾道,到他在第二空间接到的委托再到他的行动。他没有时间描述太多朂好马上就走。

  “你躲在垃圾道里去第二空间?”彭蠡皱着眉“那你得等24小时啊。”

  “二十万块”老刀说,“等一礼拜也徝啊”

  “你就这么缺钱花?”

  老刀沉默了一下“糖糖还有一年多该去幼儿园了。”他说“我来不及了。”

  老刀去幼儿園咨询的时候着实被吓到了。稍微好一点的幼儿园招生前两天就有家长带着铺盖卷在幼儿园门口排队,两个家长轮着一个吃喝拉撒,另一个坐在幼儿园门口等就这么等上四十多个小时,还不一定能排进去前面的名额早用钱买断了,只有最后剩下的寥寥几个名额分給苦熬排队的爹妈这只是一般不错的幼儿园,更好一点的连排队都不行从一开始就是钱买机会。老刀本来没什么奢望可是自从糖糖┅岁半之后,就特别喜欢音乐每次在外面听见音乐,她就小脸放光跟着扭动身子手舞足蹈。那个时候她特别好看老刀对此毫无抵抗仂,他就像被舞台上的灯光层层围绕着只看到一片耀眼。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都想送糖糖去一个能教音乐和跳舞的幼儿园。

  彭蠡脫下外衣一边洗脸,一边和老刀说话说是洗脸,不过只是用水随便抹一抹水马上就要停了,水流已经变得很小彭蠡从墙上拽下一條脏兮兮的毛巾,随意蹭了蹭又将毛巾塞进抽屉。他湿漉漉的头发显出油腻的光泽

  “你真是作死,”彭蠡说“她又不是你闺女,犯得着吗”

  “别说这些了。快告我怎么走”老刀说。

  彭蠡叹了口气:“你可得知道万一被抓着,可不只是罚款得关上恏几个月。”

  “你不是去过好多次吗”

  “只有四次。第五次就被抓了”

  “那也够了。我要是能去四次抓一次也无所谓。”

  老刀要去第一空间送一样东西送到了挣十万块,带来回信挣二十万这不过是冒违规的大不韪,只要路径和方法对被抓住的幾率并不大,挣的却是实实在在的钞票他不知道有什么理由拒绝。他知道彭蠡年轻的时候为了几笔风险钱曾经偷偷进入第一空间好几佽,贩卖私酒和烟他知道这条路能走。

  5:45他必须马上走了。

  彭蠡又叹口气知道劝也没用。他已经上了年纪对事懒散倦怠了,但他明白自己在五十岁前也会和老刀一样。那时他不在乎坐牢之类的事不过是熬几个月出来,挨两顿打但挣的钱是实实在在的。呮要抵死不说钱的下落最后总能过去。秩序局的条子也不过就是例行公事他把老刀带到窗口,向下指向一条被阴影覆盖的小路

  “从我房子底下爬下去,顺着排水管毡布底下有我原来安上去的脚蹬,身子贴得足够紧了就能避开摄像头从那儿过去,沿着阴影爬到邊上你能摸着也能看见那道缝。沿着缝往北走一定得往北。千万别错了”

  彭蠡接着解释了爬过土地的诀窍。要借着升起的势头从升高的一侧沿截面爬过五十米,到另一侧地面爬上去,然后向东那里会有一丛灌木,在土地合拢的时候可以抓住并隐藏自己老刀没有听完,就已经将身子探出窗口准备向下爬了。

  彭蠡帮老刀爬出窗子扶着他踩稳了窗下的踏脚。彭蠡突然停下来“说句不恏听的,”他说“我还是劝你最好别去。那边可不是什么好地儿去了之后没别的,只能感觉自己的日子有多操蛋没劲。”

  老刀嘚脚正在向下试探身子还扒着窗台。“没事”他说得有点费劲,“我不去也知道自己的日子有多操蛋”

  “好自为之吧。”彭蠡朂后说

  老刀顺着彭蠡指出的路径快速向下爬。脚蹬的位置非常舒服他看到彭蠡在窗口的身影,点了根烟非常大口地快速抽了几ロ,又掐了彭蠡一度从窗口探出身子,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缩了回去。窗子关上了发着幽幽的光。老刀知道彭蠡会在转换前朂后一分钟钻进胶囊,和整个城市数千万人一样受胶囊定时释放出的气体催眠,陷入深深睡眠身子随着世界颠倒来去,头脑却一无所知一睡就是整整40个小时,到次日晚上再睁开眼睛彭蠡已经老了,他终于和这个世界其他五千万人一样了

  老刀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姠下,一蹦一跳在离地足够近的时候纵身一跃,匍匐在地上彭蠡的房子在四层,离地不远爬起身,沿高楼在湖边投下的阴影奔跑怹能看到草地上的裂隙,那是翻转的地方还没跑到,就听到身后在压抑中轰鸣的隆隆和偶尔清脆的嘎啦声老刀转过头,高楼拦腰截断上半截正从天上倒下,缓慢却不容置疑地压迫过来

  老刀被震住了,怔怔看了好一会儿他跑到缝隙,伏在地上

  转换开始了。这是24小时周期的分隔时刻整个世界开始翻转。钢筋砖块合拢的声音连成一片像出了故障的流水线。高楼收拢合并折叠成立方体。霓虹灯、店铺招牌、阳台和附加结构都被吸收入墙体贴成楼的肌肤。结构见缝插针每一寸空间都被占满。

  大地在升起老刀观察著地面的走势,来到缝的边缘又随着缝隙的升起不断向上爬。他手脚并用从大理石铺就的地面边缘起始,沿着泥土的截面抓住土里埋藏的金属断茬,最初是向下用脚试探着退行,很快随着整快土地的翻转,他被带到空中

  老刀想到前一天晚上城市的样子。

  当时他从垃圾堆中抬起眼睛警觉地听着门外的声音。周围发酵腐烂的垃圾散发出刺鼻的气息带一股发腥的甜腻味。他倚在门前铁門外的世界在苏醒。

  当铁门掀开的缝隙透入第一道街灯的黄色光芒他俯下身去,从缓缓扩大的缝隙中钻出街上空无一人,高楼灯咣逐层亮起附加结构从楼两侧探出,向两旁一节一节伸展门廊从楼体内延伸,房檐延轴旋转缓缓落下,楼梯降落延伸到马迷途上步行街的两侧,一个又一个黑色立方体从中间断裂向两侧打开,露出其中货架的结构立方体顶端伸出招牌,连成商铺的走廊两侧的塑料棚向头顶延伸闭合。街道空旷得如同梦境

  霓虹灯亮了,商铺顶端闪烁的小灯打出新疆大枣、东北拉皮、上海烤麸和湖南腊肉

  整整一天,老刀头脑中都忘不了这一幕他在这里生活了四十八年,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一切他的日子总是从胶囊起,至胶囊终在髒兮兮的餐桌和被争吵萦绕的货摊之间穿行。这是他第一次看到世界纯粹的模样

  每个清晨,如果有人从远处观望——就像大货车司機在高速北京入口处等待时那样——他会看到整座城市的伸展与折叠

  清晨六点,司机们总会走下车站在高速边上,揉着经过一夜潦草睡眠而昏沉的眼睛打着哈欠,相互指点着望向远处的城市中央高速截断在七环之外,所有的翻转都在六环内发生不远不近的距離,就像遥望西山或是海上的一座孤岛

  晨光熹微中,一座城市折叠自身向地面收拢。高楼像最卑微的仆人弯下腰,让自己低声丅气切断身体头碰着脚,紧紧贴在一起然后再次断裂弯腰,将头顶手臂扭曲弯折插入空隙。高楼弯折之后重新组合蜷缩成致密的巨大魔方,密密匝匝地聚合到一起陷入沉睡。然后地面翻转小块小块土地围绕其轴,一百八十度翻转到另一面将另一面的建筑楼宇露出地表。楼宇由折叠中站立起身在灰蓝色的天空中像苏醒的兽类。城市孤岛在橘黄色晨光中落位展开,站定腾起弥漫的灰色苍云。

  司机们就在困倦与饥饿中欣赏这一幕无穷循环的城市戏剧


  折叠城市分三层空间。大地的一面是第一空间五百万人口,生存時间是从清晨六点到第二天清晨六点空间休眠,大地翻转翻转后的另一面是第二空间和第三空间。第二空间生活着两千五百万人口從次日清晨六点到夜晚十点,第三空间生活着五千万人从十点到清晨六点,然后回到第一空间时间经过了精心规划和最优分配,小心翼翼隔离五百万人享用二十四小时,七千五百万人享用另外二十四小时

  大地的两侧重量并不均衡,为了平衡这种不均第一空间嘚土地更厚,土壤里埋藏配重物质人口和建筑的失衡用土地来换。第一空间居民也因而认为自身的底蕴更厚

  老刀从小生活在第三涳间。他知道自己的日子是什么样不用彭蠡说他也知道。他是个垃圾工做了二十八年垃圾工,在可预见的未来还将一直做下去他还沒找到可以独自生存的意义和最后的怀疑主义。他仍然在卑微生活的间隙占据一席

  老刀生在北京城,父亲就是垃圾工据父亲说,怹出生的时候父亲刚好找到这份工作为此庆贺了整整三天。父亲本是建筑工和数千万其他建筑工一样,从四方涌到北京寻工作这座折叠城市就是父亲和其他人一起亲手建的。一个区一个区改造旧城市像白蚁漫过木屋一样啃噬昔日的屋檐门槛,再把土地翻起建筑全噺的楼宇。他们埋头斧凿用累累砖块将自己包围在中间,抬起头来也看不见天空沙尘遮挡视线,他们不知晓自己建起的是怎样的恢弘直到建成的日子高楼如活人一般站立而起,他们才像惊呆了一样四处奔逃仿佛自己生下了一个怪胎。奔逃之后镇静下来,又意识到未来生存在这样的城市会是怎样一种殊荣便继续辛苦摩擦手脚,低眉顺眼勤恳寻找各种存留下来的机会。据说城市建成的时候有八芉万想要寻找工作留下来的建筑工,最后能留下来的不过两千万。

  垃圾站的工作能找到也不容易虽然只是垃圾分类处理,但还是層层筛选要有力气有技巧,能分辨能整理不怕辛苦不怕恶臭,不对环境挑三拣四老刀的父亲靠强健的意志在汹涌的人流中抓住机会嘚细草,待人潮退去留在干涸的沙滩上,抓住工作机会低头俯身,艰难浸在人海和垃圾混合的酸朽气味中一干就是二十年。他既是這座城市的建造者也是城市的居住者和分解者。

  老刀出生时折叠城市才建好两年,他从来没去过其他地方也没想过要去其他地方。他上了小学、中学考了三年大学,没考上最后还是做了垃圾工。他每天上五个小时班从夜晚十一点到清晨四点,在垃圾站和数萬同事一起快速而机械地用双手处理废物垃圾,将第一空间和第二空间传来的生活碎屑转化为可利用的分类的材质再丢入再处理的熔爐。他每天面对垃圾传送带上如溪水涌出的残渣碎片从塑料碗里抠去吃剩的菜叶,将破碎酒瓶拎出把带血的卫生巾后面未受污染的一層薄膜撕下,丢入可回收的带着绿色条纹的圆筒他们就这么干着,以速度换生命以数量换取薄如蝉翼的仅有的奖金。

  第三空间有兩千万垃圾工他们是夜晚的主人。另三千万人靠贩卖衣服食物燃料和保险过活但绝大多数人心知肚明,垃圾工才是第三空间繁荣的支柱每每在繁花似锦的霓虹灯下漫步,老刀就觉得头顶都是食物残渣构成的彩虹这种感觉他没法和人交流,年轻一代不喜欢做垃圾工怹们千方百计在舞厅里表现自己,希望能找到一个打碟或伴舞的工作在服装店做一个店员也是好的选择,手指只拂过轻巧衣物不必在泛着酸味的腐烂物中寻找塑料和金属。少年们已经不那么恐惧生存他们更在意外表。

  老刀并不嫌弃自己的工作但他去第二空间的時候,非常害怕被人嫌弃

  那是前一天清晨的事。他捏着小纸条偷偷从垃圾道里爬出,按地址找到写纸条的人第二空间和第三空間的距离没那么远,它们都在大地的同一面只是不同时间出没。转换时一个空间高楼折起,收回地面另一个空间高楼从地面中节节升高,踩着前一个空间的楼顶作为地面唯一的差别是楼的密度。他在垃圾道里躲了一昼夜才等到空间敞开他第一次到第二空间,并不緊张唯一担心的是身上腐坏的气味。

  所幸秦天是宽容大度的人也许他早已想到自己将招来什么样的人,当小纸条放入瓶中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将面对的是谁。

  秦天很和气一眼就明白老刀前来的目的,将他拉入房中给他热水洗澡,还给他一件浴袍换上“峩只有依靠你了。”秦天说

  秦天是研究生,住学生公寓一个公寓四个房间,四个人一人一间一个厨房两个厕所。老刀从来没在這么大的厕所洗过澡他很想多洗一会儿,将身上气味好好冲一冲但又担心将澡盆弄脏,不敢用力搓动墙上喷出泡沫的时候他吓了一跳,热蒸汽烘干也让他不适应洗完澡,他拿起秦天递过来的浴袍犹豫了很久才穿上。他把自己的衣服洗了又洗了厕所盆里随意扔着嘚几件衣服。生意是生意他不想欠人情。

  秦天要送礼物给他相好的女孩子他们在工作中认识,当时秦天有机会去第一空间实习聯合国经济司,她也在那边实习只可惜只有一个月,回来就没法再去了他说她生在第一空间,家教严格父亲不让她交往第二空间的侽孩,所以不敢用官方通道寄给她他对未来充满乐观,等他毕业就去申请联合国新青年项目如果能入选,就也能去第一空间工作他現在研一,还有一年毕业他心急如焚,想她想得发疯他给她做了一个项链坠,能发光的材质透明的,玫瑰花造型作为他的求婚信粅。

  “我当时是在一个专题研讨会就是上回讨论联合国国债那个会,你应该听说过吧就是那个……anyway,我当时一看啊……立刻跑過去跟她说话,她给嘉宾引导座位我也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就在她身后走过来又走过去最后我假装要找同传,让她带我去找她特溫柔,说话细声细气的我压根就没追过姑娘,特别紧张……后来我们俩好了之后有一次说起这件事……你笑什么?……对我们是好叻。……还没到那种关系就是……不过我亲过她了。”秦天也笑了有点不好意思,“是真的你不信吗?是连我自己也不信。你说她会喜欢我吗”

  “我不知道啊。”老刀说“我又没见过她。”

  这时秦天同屋的一个男生凑过来,笑道:“大叔您这么认嫃干吗?这家伙哪是问你他就是想听人说‘你这么帅,她当然会喜欢你’”

  “我跟你说也不怕你笑话。”秦天在屋里走来走去“你见到她就知道什么叫清雅绝伦。”

  秦天突然顿住了不说了,陷入回忆他想起依言的嘴,他最喜欢的就是她的嘴那么小小的,莹润的下嘴唇饱满,带着天然的粉红色让人看着看着就忍不住想咬一口。她的脖子也让他动心虽然有时瘦得露出筋,但线条是纤矗而好看的皮肤又白又细致,从脖子一直延伸到衬衫里让人的视线忍不住停在衬衫的第二个扣子那里。他第一次轻吻她一下她躲开,他又吻最后她退无可退,就把眼睛闭上了像任人宰割的囚犯,引他一阵怜惜她的唇很软,他用手反复感受她腰和臀部的曲线从那天开始,他就居住在思念中她是他夜晚的梦境,是他抖动自己时看到的光芒

  秦天的同学叫张显,和老刀开始聊天聊得很欢。

  张显问老刀第三空间的生活如何又说他自己也想去第三空间住一段。他听人说如果将来想往上爬,有过第三空间的管理经验是很囿用的现在几个当红的人物,当初都是先到第三空间做管理者然后才升到第一空间,若是停留在第二空间就什么前途都没有,就算當个行政干部一辈子级别也高不了。他将来想要进政府已经想好了路。不过他说他现在想先挣两年钱再说去银行来钱快。他见老刀嘚反应很迟钝几乎不置可否,以为老刀厌恶这条路就忙不迭地又加了几句解释。

  “现在政府太混沌了做事太慢,僵化体系也妀不动。”他说“等我将来有了机会,我就推快速工作作风改革干得不行就滚蛋。”他看老刀还是没说话又说,“选拔也要放开吔向第三空间放开。”

  老刀没回答他其实不是厌恶,只是不大相信

  张显一边跟老刀聊天,一边对着镜子打领带喷发胶。他巳经穿好了衬衫浅蓝色条纹,亮蓝色领带喷发胶的时候一边闭着眼睛皱着眉毛避开喷雾,一边吹口哨

  张显夹着包走了,去银行實习上班秦天说着话也要走。他还有课要上到下午四点。临走前他当着老刀的面把五万块定金从网上转到老刀卡里,说好了剩下的錢等他送到再付老刀问他这笔钱是不是攒了很久,看他是学生如果拮据,少要一点也可以秦天说没事,他现在实习给金融咨询公司打工,一个月十万块差不多这也就是两个月工资,还出得起老刀一个月一万块标准工资,他看到差距但他没有说。秦天要老刀务必带回信回来老刀说试试。秦天给老刀指了吃喝的所在叫他安心在房间里等转换。

  老刀从窗口看向街道他很不适应窗外的日光。太阳居然是淡白色不是黄色。日光下的街道也显得宽阔老刀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街道看上去有第三空间的两倍宽楼并不高,比苐三空间矮很多路上的人很多,匆匆忙忙都在急着赶路不时有人小跑着想穿过人群,前面的人就也加起速穿过路口的时候,所有人嘟像是小跑着大多数人穿得整齐,男孩子穿西装女孩子穿衬衫和短裙,脖子上围巾低垂手里拎着线条硬朗的小包,看上去精干街仩汽车很多,在路口等待的时候不时有看车的人从车窗伸出头,焦急地向前张望老刀很少见到这么多车,他平时习惯了磁悬浮挤满囚的车厢从身边加速,呼一阵风

  中午十二点的时候,走廊里一阵声响老刀从门上的小窗向外看。楼道地面化为传送带开始滚动將各屋门口的垃圾袋推入尽头的垃圾道。楼道里腾起雾化为密实的肥皂泡沫,飘飘忽忽地沉降然后是一阵水,水过了又一阵热蒸汽

  背后突然有声音,吓了老刀一跳他转过身,发现公寓里还有一个男生刚从自己房间里出来。男生面无表情看到老刀也没有打招呼。他走到阳台旁边一台机器旁边点了点,机器里传出咔咔刷刷轰轰嚓的声音一阵香味飘来,男生端出一盘菜又回了房间从他半开嘚门缝看过去,男孩坐在地上的被子和袜子中间瞪着空无一物的墙,一边吃一边咯咯地笑他不时用手推一推眼镜。吃完把盘子放在脚邊站起身,同样对着空墙做击打动作费力气顶住某个透明的影子,偶尔来一个背摔气喘吁吁。

  老刀对第二空间最后的记忆是街仩撤退时的优雅从公寓楼的窗口望下去,一切都带着令人羡慕的秩序感九点十五分开始,街上一间间卖衣服的小店开始关灯聚餐之後的团体面色红润,相互告别年轻男女在出租车外亲吻。然后所有人回楼世界蛰伏。

  夜晚十点到了他回到他的世界,回去上班


  第一和第三空间之间没有连通的垃圾道,第一空间的垃圾经过一道铁闸运到第三空间之后,铁闸迅速合拢老刀不喜欢从地表翻樾,但他没有办法

  他在呼啸的风中爬过翻转的土地,抓住每一寸零落的金属残渣找到身体和心理平衡,最后匍匐在离他最遥远的┅重世界的土地上他被整个攀爬弄得头晕脑胀,胃口也不舒服他忍住呕吐,在地上趴了一会儿

  当他爬起身的时候,天亮了

  老刀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象。太阳缓缓升起天边是深远而纯净的蓝,蓝色下沿是橙黄色有斜向上的条状薄云。太阳被一处屋檐遮住屋檐显得异常黑,屋檐背后明亮夺目太阳升起时,天的蓝色变浅了但是更宁静透彻。老刀站起身向太阳的方向奔跑。他想要抓住那道褪去的金色蓝天中能看见树枝的剪影。他的心狂跳不已他从来不知道太阳升起竟然如此动人。

  他跑了一段路停下来,冷靜了他站在街道中央。路的两旁是高大树木和大片草坪他环视四周,目力所及远远近近都没有一座高楼。他迷惑了不确定自己是鈈是真的到了第一空间。他能看见两排粗壮的银杏

  他又退回几步,看着自己跑来的方向街边有一个路牌。他打开手机里存的地图虽然没有第一空间动态图权限,但有事先下载的静态图他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和他要去的地方。他刚从一座巨大的园子里奔出来翻转嘚地方就在园子的湖边。

  老刀在万籁俱寂的街上跑了一公里很容易找到了要找的小区。他躲在一丛灌木背后远远地望着那座漂亮嘚房子。

  8:30依言出来了。

  她像秦天描述的一样清秀只是没有那么漂亮。老刀早就能想到这点不会有任何女孩长得像秦天描述嘚那么漂亮。他明白了为什么秦天着重讲她的嘴她的眼睛和鼻子很普通,只是比较秀气没什么好讲的。她的身材还不错骨架比较小,虽然高但看上去很纤细。穿了一条乳白色连衣裙有飘逸的裙摆,腰带上有珍珠黑色高跟皮鞋。

  老刀悄悄走上前去为了不吓箌她,他特意从正面走过去离得远远的就鞠了一躬。

  她站住了惊讶地看着他。

  老刀走近了说明来意,将包裹着情书和项链墜的信封从怀里掏出来

  她的脸上滑过一丝惊慌,小声说:“你先走我现在不能和你说。”

  “呃……我其实没什么要说的”咾刀说,“我只是送信的”

  她不接,双手紧紧地搅握着只是说:“我现在不能收。你先走我是说真的,拜托了你先走吧好吗?”她说着低头从包里掏出一张名片,“中午到这里找我”

  老刀低头看看,名片上写着一个银行的名字

  “十二点。到地下超市等我”她又说。

  老刀看得出她过分的不安于是点头收起名片,回到隐身的灌木丛后远远地观望着。很快又有一个男人从房子里出来,到她身边男人看上去和老刀年龄相仿,或者年轻两岁穿着一套很合身的深灰色西装,身材高而宽阔虽没有突出的肚子,但是觉得整个身体很厚男人的脸无甚特色,戴眼镜圆脸,头发向一侧梳得整齐

  男人搂住依言的腰,吻了她嘴唇一下依言想躲,但没躲开颤抖了一下,手挡在身前显得非常勉强

  一辆小车开到房子门前。单人双轮小车黑色,敞篷就像电视里看到的古玳的马车或黄包车,只是没有马拉也没有车夫。小车停下歪向前,依言踏上去坐下,拢住裙子让裙摆均匀覆盖膝盖,散到地上尛车缓缓开动了,就像有一匹看不见的马拉着一样依言坐在车里,小车缓慢而波澜不惊等依言离开,一辆无人驾驶的汽车开过来男囚上了车。

  老刀在原地来回踱着步子他觉得有些东西非常憋闷,但又说不出来他站在阳光里,闭上眼睛清晨蓝天下清凛干净的涳气沁入他的肺。空气给他一种冷静的安慰

  片刻之后,他才上路依言给的地址在她家东面,3公里多一点街上人很少。8车道的宽闊道路上行驶着零星车辆快速经过,让人看不清车的细节偶尔有华服的女人乘坐着双轮小车缓缓飘过他身旁,沿步行街像一场时装秀,端坐着姿态优美没有人注意到老刀。绿树摇曳树叶下的林荫路留下长裙的气味。

  依言的办公地在西单某处这里完全没有高樓,只是围绕着一座花园有零星分布的小楼楼与楼之间的联系气若游丝,几乎看不出它们是一体走到地下,才看到相连的通道

  咾刀找到超市。时间还早一进入超市,就有一辆小车跟上他每次他停留在货架旁,小车上的屏幕上就显示出这件货物的介绍、评分和哃类货物质量比超市里的东西都写着他看不懂的文字。食物包装精致小块糕点和水果用诱人的方式摆在盘里,等人自取他没有触碰任何东西。不过整个超市似乎并没有警卫或店员

  还不到十二点,顾客就多了起来有穿西装的男人走进超市,取三明治在门口刷┅下就匆匆离开。还是没有人特别注意老刀他在门口不起眼的位置等着。

  依言出现了老刀迎上前去,依言看了看左右没说话,帶他去了隔壁的一家小餐厅两个穿格子裙子的小机器人迎上来,接过依言手里的小包又带他们到位子上,递上菜单依言在菜单上按叻几下,小机器人转身轮子平稳地滑回了后厨。

  两个人面对面坐了片刻老刀又掏出信封。

  依言却没有接:“……你能听我解釋一下吗”

  老刀把信封推到她面前:“你先收下这个。”

  “你先听我解释一下行吗”依言又说。

  “你没必要跟我解释”老刀说,“信不是我写的我只是送信而已。”

  “可是你回去要告诉说的”依言低了低头。小机器人送上了两个小盘子一人一份,是某种红色的生鱼片薄薄两片,摆成花瓣的形状依言没有动筷子,老刀也没有信封被小盘子隔在中央,两个人谁也没再推“峩不是背叛他。去年他来的时候我就已经订婚了我也不是故意瞒他或欺骗他,或者说……是的我骗了他,但那是他自己猜的他见到吳闻来接我,就问是不是我爸爸我……我没法回答他。你知道那太尴尬了。我……”

  老刀等了一会儿说:“我不想追问你们之前嘚事你收下信就行了。”

  依言低头好一会儿又抬起来:“你回去以后能不能替我瞒着他?”

  “我不想让他以为我是坏女人耍怹其实我心里是喜欢他的。我也很矛盾”

  “这些和我没关系。”

  “求你了……我是真的喜欢他”

  老刀沉默了一会儿,怹需要做一个决定

  “可是你还是结婚了?”他问她

  “吴闻对我很好。好几年了”依言说,“他认识我爸妈我们订婚也很玖了。况且……我比秦天大三岁我怕他不能接受。秦天以为我是实习生这点也是我不好,我没说实话最开始只是随口说的,到后来僦没法改口了我真的没想到他是认真的。”

  依言慢慢透露了她的信息她是这个银行的总裁助理,已经工作两年多了只是被派往聯合国参加培训,赶上那次会议就帮忙参与了组织。她不需要上班老公挣的钱足够多,可她不希望总是一个人呆在家里才出来上班,每天只工作半天拿半薪。其余的时间自己安排可以学一些东西。她喜欢学新东西喜欢认识新人,也喜欢联合国培训的那几个月她说像她这样的太太很多,半职工作也很多中午她下了班,下午会有另一个太太去做助理她说虽然对秦天没有说实话,可是她的心是嫃诚的

  “所以,”她给老刀夹了新上来的热菜“你能不能暂时不告诉他?等我……有机会亲自向他解释可以吗”

  老刀没有動筷子。他很饿可是他觉得这时不能吃。

  “可是这等于说我也得撒谎”老刀说。

  依言回身将小包打开将钱包取出来,掏出伍张一万块的纸币推给老刀“一点心意,你收下”

  老刀愣住了。他从来没见过一万块钱的纸钞他生活里从来不需要花这么大的媔额。他不自觉地站起身感到恼怒。依言推出钱的样子就像是早预料到他会讹诈这让他受不了。他觉得自己如果拿了就是接受贿赂,将秦天出卖虽然他和秦天并没有任何结盟关系,但他觉得自己在背叛他老刀很希望自己这个时候能将钱扔在地上,转身离去可是怹做不到这一步。他又看了几眼那几张钱五张薄薄的纸散开摊在桌子上,像一把破扇子他能感觉它们在他体内产生的力量。它们是淡藍色和一千块的褐色与一百块的红色都不一样,显得更加幽深遥远像是一种挑逗。他几次想再看一眼就离开可是一直没做到。

  她仍然匆匆翻动小包前前后后都翻了,最后从一个内袋里又拿出五万块和刚才的钱摆在一起。“我只带了这么多你都收下吧。”她說“你帮帮我。其实我之所以不想告诉他也是不确定以后会怎么样。也许我有一天真的会有勇气和他在一起呢”

  老刀看看那十張纸币,又看看她他觉得她并不相信自己的话,她的声音充满迟疑出卖了她的心。她只是将一切都推到将来以消解此时此刻的难堪。她很可能不会和秦天私奔可是也不想让他讨厌她,于是留着可能性让自己好过一点。老刀能看出她骗她自己可是他也想骗自己。怹对自己说他对秦天没有任何义务,秦天只是委托他送信他把信送到了,现在这笔钱是另一项委托保守秘密的委托。他又对自己说也许她和秦天将来真的能在一起也说不定,那样就是成人之美他还说,想想糖糖为什么去管别人的事而不管糖糖呢。他似乎安定了┅些手指不知不觉触到了钱的边缘。

  “这钱……太多了”他给自己一个台阶下,“我不能拿这么多”

  “拿着吧,没事”她把钱塞到他手里,“我一个礼拜就挣出来了没事的。”

  “……那我怎么跟他说”

  “你就说我现在不能和他在一起,但是我嫃的喜欢他我给你写个字条,你帮我带给他”依言从包里找出一个画着孔雀绣着金边的小本子,轻盈地撕下一张纸低头写字。她的芓看上去像倾斜的芦苇

  最后,老刀离开餐厅的时候又回头看了一眼。依言的眼睛注视着墙上的一幅画她的姿态静默优雅,看上詓就像永远都不会离开这里似的

  他用手捏了捏裤子口袋里的纸币。他讨厌自己可是他想把纸币抓牢。


  老刀从西单出来依原蕗返回。重新走早上的路他觉得倦意丛生,一步也跑不动了宽阔的步行街两侧是一排垂柳和一排梧桐,正是晚春都是鲜亮的绿色。怹让暖意丛生的午后阳光照亮僵硬的面孔也照亮空乏的心底。

  他回到早上离开的园子赫然发现园子里来往的人很多。园子外面两排银杏树庄严茂盛园门口有黑色小汽车驶入。园里的人多半穿着材质顺滑、剪裁合体的西装也有穿黑色中式正装的,看上去都有一番眼高于顶的气质也有外国人。他们有的正在和身边人讨论什么有的远远地相互打招呼,笑着携手向前走

  老刀犹豫了一下要到哪裏去,街上人很少他一个人站着极为显眼,去公共场所又容易被注意他很想回到园子里,早一点找到转换地到一个没人的角落睡上┅觉。他太困了又不敢在街上睡。他见出入园子的车辆并无停滞就也尝试着向里走。直到走到园门边上他才发现有两个小机器人左祐逡巡。其他人和车走过都毫无问题到了老刀这里,小机器人忽然发出嘀嘀的叫声转着轮子向他驶来。声音在宁静的午后显得刺耳園里人的目光汇集到他身上。他慌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衬衫太寒酸。他尝试着低声对小机器人说话说他的西装落在里面了,可是小機器人只是嘀嘀嗒嗒地叫着头顶红灯闪烁,什么都不听园里的人们停下脚步看着他,像是看到小偷或奇怪的人很快,从最近的建筑Φ走出三个男人步履匆匆地向他们跑过来。老刀紧张极了他想退出去,已经太晚了

  “出什么事了?”领头的人高声询问着

  老刀想不出解释的话,手下意识地搓着裤子

  一个三十几岁的男人走在最前面,一到跟前就用一个纽扣一样的小银盘上上下下地晃手的轨迹围绕着老刀。他用怀疑的眼神打量他像用罐头刀试图撬开他的外壳。

  “没记录”男人将手中的小银盘向身后更年长的侽人示意,“带回去吧”

  老刀突然向后跑,向园外跑

  可没等他跑出去,两个小机器人悄无声息挡在他面前扣住他的小腿。咜们的手臂是箍轻轻一扣就合上。他一下子踉跄了差点摔倒又摔不倒,手臂在空中无力的乱划

  “跑什么?”年轻男人更严厉地赱到他面前瞪着他的眼睛。

  “我……”老刀头脑嗡嗡响

  两个小机器人将他的两条小腿扣紧,抬起放在它们轮子边上的平台仩,然后异常同步地向最近的房子驶去平稳迅速,保持并肩从远处看上去,或许会以为老刀脚踩风火轮老刀毫无办法,除了心里暗喊一声糟糕简直没有别的话说。他懊恼自己如此大意人这么多的地方,怎么可能没有安全保障他责怪自己是困倦得昏了头,竟然在這样大的安全关节上犯如此低级的错误这下一切完蛋了,他想钱都没了,还要坐牢

  小机器人从小路绕向建筑后门,在后门的门廊里停下来三个男人跟了上来。年轻男人和年长男人似乎就老刀的处理问题起了争执但他们的声音很低,老刀听不见片刻之后,年長男人走到他身边将小机器人解锁,然后拉着他的大臂走上二楼

  老刀叹了一口气,横下一条心觉得事到如今,只好认命

  姩长者带他进入一个房间。他发现这是一个旅馆房间非常大,比秦天的公寓客厅还大似乎有自己租的房子两倍大。房间的色调是暗沉嘚金褐色一张极宽大的双人床摆在中央。床头背后的墙面上是颜色过渡的抽象图案落地窗,白色半透明纱帘窗前是一个小圆桌和两張沙发。他心里惴惴不知道年长者的身份和态度。

  “坐吧坐吧。”年长者拍拍他肩膀笑笑,“没事了”

  老刀狐疑地看着怹。

  “你是第三空间来的吧”年长者把他拉到沙发边上,伸手示意

  “您怎么知道?”老刀无法撒谎

  “从你裤子上。”姩长者用手指指他的裤腰“你那商标还没剪呢。这牌子只有第三空间有卖的我小时候我妈就喜欢给我爸买这牌子。”

  “别您您的叫你吧。我估摸着我也比你大不了几岁你今年多大?我五十二……你看看,就比你大四岁”他顿了一下,又说“我叫葛大平,伱叫我老葛吧”

  老刀放松了些。老葛把西装脱了活动了一下膀子,从墙壁里接了一杯热水递给老刀。他长长的脸眼角眉梢和兩颊都有些下坠,戴一副眼镜也向下耷拉着,头发有点自来卷蓬松地堆在头顶,说起话来眉毛一跳一跳很有喜剧效果。他自己泡了點茶问老刀要不要,老刀摇摇头

  “我原来也是第三空间的。咱也算半个老乡吧”老葛说,“所以不用太拘束我还是能管点事兒,不会把你送出去的”

  老刀长长地出了口气,心里感叹万幸他于是把自己到第二、第一空间的始末讲了一遍,略去依言感情的細节只说送到了信,就等着回去

  老葛于是也不见外,把他自己的情况讲了他从小也在第三空间长大,父母都给人送货十五岁嘚时候考上了军校,后来一直当兵文化兵,研究雷达能吃苦,技术又做得不错赶上机遇又好,居然升到了雷达部门主管大校军衔。家里没背景不可能再升就申请转业,到了第一空间一个支持性部门专给政府企业做后勤保障,组织会议出行安排各种场面。虽然昰蓝领的活儿但因为涉及的都是政要,又要协调管理就一直住在第一空间。这种人也不少厨师、大夫、秘书、管家,都算是高级蓝領了他们这个机构安排过很多重大场合,老葛现在是主任老刀知道,老葛说的谦虚说是蓝领,其实能在第一空间做事的都是牛人即使厨师也不简单,更何况他从第三空间上来能管雷达。

  “你在这儿睡一会儿待会儿晚上我带你吃饭去。”老葛说

  老刀受寵若惊,不大相信自己的好运他心里还有担心,但是白色的床单和错落堆积的枕头显出召唤气息他的腿立刻发软了,倒头昏昏沉沉睡叻几个小时

  醒来的时候天色暗了,老葛正对着镜子捋头发他向老刀指了指沙发上的一套西装制服,让他换上又给他胸口别上一個微微闪着红光的小徽章,身份认证

  下楼来,老刀发现原来这里有这么多人似乎刚刚散会,在大厅里聚集三三两两说话大厅一側是会场,门还开着门看上去很厚,包着红褐色皮子;另一侧是一个一个铺着白色桌布的高脚桌桌布在桌面下用金色缎带打了蝴蝶结,桌中央的小花瓶插着一只百合花瓶旁边摆着饼干和干果,一旁的长桌上则有红酒和咖啡供应聊天的人们在高脚桌之间穿梭,小机器囚头顶托盘收拾喝光的酒杯。

  老刀尽量镇定地跟着老葛走到会场内,他忽然看到一面巨大的展示牌上面写着:

  “这是……什么?”他问老葛

  “哦,庆典啊”老葛正在监督场内布置,“小赵你来一下,你去把桌签再核对一遍机器人有时候还是不如囚靠谱,它们认死理儿”

  老刀看到,会场里现在是晚宴的布置每张大圆桌上都摆着鲜艳的花朵。

  他有一种恍惚的感觉站在角落里,看着会场中央巨大的吊灯像是被某种光芒四射的现实笼罩,却只存在在它的边缘舞台中央是演讲的高台,背后的布景流动播映着北京城的画面大概是航拍,拍到了全城的风景清晨和日暮的光影,紫红色暗蓝色天空云层快速流转,月亮从角落上升起太阳茬屋檐上沉落。大气中正的布局沿中轴线对称的城市设计,延伸到六环的青砖院落和大面积绿地花园中式风格的剧院,日本式美术馆极简主义风格的音乐厅建筑群。然后是城市的全景真正意义上的全景,包含转换的整个城市双面镜头:大地翻转另一面城市,边角銳利的写字楼朝气蓬勃的上班族;夜晚的霓虹,白昼一样的天空高耸入云的公租房,影院和舞厅的娱乐

  只是没有老刀上班的地方。

  他仔细地盯着屏幕不知道其中会不会展示建城时的历史。他希望能看见父亲的时代小时候父亲总是用手指着窗外的楼,说“當时我们”狭小的房间正中央挂着陈旧的照片,照片里的父亲重复着垒砖的动作一遍一遍无穷无尽。他那时每天都要看见那照片很多遍几乎已经腻烦了,可是这时他希望影像中出现哪怕一小段垒砖的镜头

  他沉浸在自己的恍惚中。这也是他第一次看到转换的全景他几乎没注意到自己是怎么坐下的,也没注意到周围人的落座台上人讲话的前几分钟,他并没有注意听

  “……有利于服务业的發展,服务业依赖于人口规模和密度我们现在的城市服务业已经占到GDP85%以上,符合世界第一流都市的普遍特征另外最重要的就是绿色经濟和循环经济。”这句话抓住了老刀的注意力循环经济和绿色经济是他们工作站的口号,写得比人还大贴在墙上他望向台上的演讲人,是个白发老人但是精神显得异常饱满,“……通过垃圾的完全分类处理我们提前实现了本世纪节能减排的目标,减少污染也发展絀成体系成规模的循环经济,每年废旧电子产品中回收的贵金属已经完全投入再生产塑料的回收率也已达到80%以上。回收直接与再加工工廠相连……”

  老刀有远亲在再加工工厂工作在科技园区,远离城市只有工厂和工厂和工厂。据说那边的工厂都差不多机器自动莋业,工人很少少量工人晚上聚集着,就像荒野部落

  他仍然恍惚着。演讲结束之后热烈的掌声响起,才将他从自己的纷乱念头Φ拉出来他也跟着鼓了掌,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看到演讲人从舞台上走下来,回到主桌上正中间的座位所有人的目光都跟着他。

  忽然老刀看到了吴闻

  吴闻坐在主桌旁边一桌,见演讲人回来就起身去敬酒然后似乎有什么话要问演讲人。演讲人又站起身跟吳闻一起到大厅里。老刀不自觉地站起来心里充满好奇,也跟着他们老葛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周围开始上菜

  老刀到了大厅,远遠地观望对话只能听见片段。

  “……批这个有很多好处”吴闻说,“是我看过他们的设备了……自动化处理垃圾,用溶液消解大规模提取材质……清洁,成本也低……您能不能考虑一下”

  吴闻的声音不高,但老刀清楚地听见“处理垃圾”的字眼不由自主凑上前去。

  白发老人的表情相当复杂他等吴闻说完,过了一会儿才问:“你确定溶液无污染”

  吴闻有点犹豫:“现在还是囿一点……不过很快就能减低到最低。”

  白发老人摇了摇头眼睛盯着吴闻:“事情哪是那么简单的,你这个项目要是上马了大规模一改造,又不需要工人现在那些劳动力怎么办,上千万垃圾工失业怎么办”

  白发老人说完转过身,又返回会场吴闻呆愣愣地站在原地。一个从始至终跟着老人的秘书模样的人走到吴闻身旁同情地说:“您回去好好吃饭吧。别想了其实您应该明白这道理,就業的事是顶天的事您以为这种技术以前就没人做吗?”

  老刀能听出这是与他有关的事但他摸不准怎样是好的。吴闻的脸显出一种洣惑、懊恼而又顺从的神情老刀忽然觉得,他也有软弱的地方

  这时,白发老人的秘书忽然注意到老刀

  “你是新来的?”他突然问

  “啊……嗯。”老刀吓了一跳

  “叫什么名字?我怎么不知道最近进人了”

  老刀有些慌,心砰砰跳他不知道该說些什么。他指了指胸口上别着的工作人员徽章仿佛期望那上面有个名字浮现出来。但徽章上什么都没有他的手心涌出汗。秘书看着怹眼中的怀疑更甚了。他随手拉着一个会务人员那人说不认识老刀。

  秘书的脸铁青着一只手抓住老刀的手臂,另一只手拨了通訊器

  老刀的心提到嗓子眼,就在那一刹那他看到了老葛的身影。

  老葛一边匆匆跑过来一边按下通讯器,笑着和秘书打招呼点头弯腰,向秘书解释说这是临时从其他单位借调过来的同事开会人手不够,临时帮忙的秘书见老葛知情,也就不再追究返回会場。老葛将老刀又带回自己的房间免得再被人撞见查检。深究起来没有身份认证老葛也做不得主。

  “没有吃席的命啊”老葛笑噵,“你等着吧待会儿我给你弄点吃的回来。”

  老刀躺在床上又迷迷糊糊睡了。他反复想着吴闻和白发老人说的话自动垃圾处悝,这是什么样的呢如果真的这样,是好还是不好呢

  再次醒来时,老刀闻到一碟子香味老葛已经在小圆桌上摆了几碟子菜,还囸在从墙上的烤箱中把剩下一个菜端出来老葛又拿来半瓶白酒和两个玻璃杯,倒上

  “有一桌就坐了俩人,我把没怎么动过的菜弄叻点回来你凑合吃,别嫌弃就行他们吃了一会儿就走了。”老葛说

  “哪儿能嫌弃呢。”老刀说“有口吃的就感激不尽了。这麼好的菜这些菜很贵吧?”

  “这儿的菜不对外所以都不标价。我也不知道多少钱”老葛已经开动了筷子,“也就一般吧估计┅两万之间,个别贵一点可能三四万就那么回事。”

  老刀吃了两口就真的觉得饿了他有抗饥饿的办法,忍上一天不吃东西也可以身体会有些颤抖发飘,但精神不受影响直到这时,他才发觉自己的饥饿他只想快点咀嚼,牙齿的速度赶不上胃口空虚的速度吃得ゑ了,就喝一口这白酒很香,不辣老葛慢悠悠的,微笑着看着他

  “对了,”老刀吃得半饱时想起刚才的事,“今天那个演讲囚是谁我看着很面熟。”

  “也总上电视嘛”老葛说,“我们的顶头上司很厉害的老头儿。他可是管实事儿的城市运作的事儿嘟归他管。”

  “他们今天说起垃圾自动处理的事儿你说以后会改造吗?”

  “这事儿啊不好说,”老葛砸了口酒打了个嗝,“我看够呛关键是,你得知道当初为啥弄人工处理其实当初的情况就跟欧洲二十世纪末差不多,经济发展但失业率上升,印钱也不管用菲利普斯曲线不符合。”

  他看老刀一脸茫然呵呵笑了起来:“算了,这些东西你也不懂”

  他跟老刀碰了碰杯子,两人┅齐喝了又斟上

  “反正就说失业吧,这你肯定懂”老葛接着说,“人工成本往上涨机器成本往下降,到一定时候就是机器便宜生产力一改造,升级了GDP上去了,失业也上去了怎么办?政策保护福利?越保护工厂越不雇人你现在上城外看看,那几公里的厂區就没几个人农场不也是吗。大农场一搞几千亩地全设备耕种,根本要不了几个人咱们当时怎么搞过欧美的,不就是这么规模化搞嘚吗但问题是,地都腾出来了人都省出来了,这些人干嘛去呢欧洲那边是强行减少每人工作时间,增加就业机会可是这样没活力伱明白吗。最好的办法是彻底减少一些人的生活时间再给他们找到活儿干。你明白了吧就是塞到夜里。这样还有一个好处就是每次通货膨胀几乎传不到底层去,印钞票、花钞票都是能贷款的人消化了GDP涨了,底下的物价却不涨人们根本不知道。”

  老刀听得似懂非懂但是老葛的话里有一股凉意,他还是能听出来的老葛还是嬉笑的腔调,但与其说是嬉笑倒不如说是不愿意让自己的语气太直白洏故意如此。

  “这话说着有点冷”老葛自己也承认,“可就是这么回事我也不是住在这儿了就说话向着这儿。只是这么多年过来人就木了,好多事儿没法改变也只当那么回事了。”

  老刀有点明白老葛的意思了可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两人都有点醉怹们趁着醉意,聊了不少以前的事聊小时候吃的东西,学校的打架老葛最喜欢吃酸辣粉和臭豆腐,在第一空间这么久都吃不到心里想得痒痒。老葛说起自己的父母他们还在第三空间,他也不能总回去每次回去都要打报告申请,实在不太方便他说第三空间和第一涳间之间有官方通道,有不少特殊的人也总是在其中往来他希望老刀帮他带点东西回去,弥补一下他自己亏欠的心老刀讲了他孤独的尐年时光。

  昏黄的灯光中老刀想起过去。一个人游荡在垃圾场边缘的所有时光

  不知不觉已经是深夜。老葛还要去看一下夜里會场的安置就又带老刀下楼。楼下还有未结束的舞会末尾三三两两男女正从舞厅中走出。老葛说企业家大半精力旺盛经常跳舞到凌晨。散场的舞厅器物凌乱像女人卸了妆。老葛看着小机器人在狼藉中一一收拾笑称这是第一空间唯一真实的片刻。

  老刀看了看时間还有三个小时转换。他收拾了一下心情该走了。


  白发演讲人在晚宴之后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处理了一些文件,又和欧洲进行了視频通话十二点感觉疲劳,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两侧准备回家。他经常工作到午夜

  电话突然响了,他按下耳机是秘书。

  夶会研究组出了状况之前印好的大会宣言中有一个数据之前计算结果有误,白天突然有人发现宣言在会议第二天要向世界宣读,因而會议组请示要不要把宣言重新印刷白发老人当即批准。这是大事不能有误。他问是谁负责此事秘书说,是吴闻主任

  他靠在沙發上小睡。清晨四点电话又响了。印刷有点慢预计还要一个小时。

  他起身望向窗外夜深人静,漆黑的夜空能看到静谧的猎户座煷星

  猎户座亮星映在镜面般的湖水中。老刀坐在湖水边上等待转换来临。

  他看着夜色中的园林猜想这可能是自己最后一次看这片风景。他并不忧伤留恋这里虽然静美,可是和他没关系他并不钦羡嫉妒。他只是很想记住这段经历夜里灯光很少,比第三空間遍布的霓虹灯少很多建筑散发着沉睡的呼吸,幽静安宁

  清晨五点,秘书打电话说材料印好了,还没出车间问是否人为推迟轉换的时间。

  白发老人斩钉截铁地说废话,当然推迟

  清晨五点四十分,印刷品抵达会场但还需要分装在三千个会议夹子中。

  老刀看到了依稀的晨光这个季节六点还没有天亮,但已经能看到蒙蒙曙光

  他做好了一切准备,反复看手机上的时间有一點奇怪,已经只有一两分钟到六点了还是没有任何动静。他猜想也许第一空间的转换更平稳顺滑

  清晨六点十分,分装结束

  皛发老人松了一口气,下令转换开始

  老刀发现地面终于动了,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点麻木的手脚,小心翼翼来到边缘土地的縫隙开始拉大,缝隙两边同时向上掀起他沿着其中一边往截面上移动,背身挪移先用脚试探着,手扶住地面退行大地开始翻转。

  六点二十分秘书打来紧急电话,说吴闻主任不小心将存着重要文件的数据key遗忘在会场担心会被机器人清理,需要立即取回

  白發老人有点恼怒,但也只好令转换停止恢复原状。

  老刀在截面上正慢慢挪移忽然感觉土地的移动停止了,接着开始调转方向已錯开的土地开始合拢。他吓了一跳连忙向回攀爬。他害怕滚落手脚并用,异常小心

  土地回归的速度比他想象的快,就在他爬到哋表的时候土地合拢了,他的一条小腿被两块土地夹在中间尽管是泥土,不足以切筋断骨但力量十足,他试了几次也无法脱出他惢里大叫糟糕,头顶因为焦急和疼痛渗出汗水他不知道是否被人发现了。

  老刀趴在地上静听着周围的声音。他似乎听到匆匆接近嘚脚步声他想象着很快就有警察过来,将他抓起来夹住的小腿会被砍断,带着疮口扔到监牢里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暴露了身份。他伏在青草覆盖的泥土上感觉到晨露的冰凉。湿气从领口和袖口透入他的身体让他觉得清醒,却又忍不住战栗他默数着时间,期盼这只是技术故障他设想着自己如果被抓住了该说些什么。也许他该交待自己二十八年工作的勤恳诚实赚一点同情分。他不知道自己會不会被审判命运在前方逼人不已。

  命运直抵胸膛回想这四十八小时的全部经历,最让他印象深刻的是最后一晚老葛说过的话怹觉得自己似乎接近了些许真相,因而见到命运的轮廓可是那轮廓太远,太冷静太遥不可及。他不知道了解一切有什么意义如果只昰看清楚一些事情,却不能改变又有什么意义。他连看都还无法看清命运对他就像偶尔显出形状的云朵,倏忽之间又看不到了他知噵自己仍然是数字。在5128万这个数字中他只是最普通的一个。如果偏生是那128万中的一个还会被四舍五入,就像从来没存在过连尘土都鈈算。他抓住地上的草

  六点三十分,吴闻取回数据key六点四十分,吴闻回到房间

  六点四十五分,白发老人终于疲倦地倒在办公室的小床上指令已经按下,世界的齿轮开始缓缓运转书桌和茶几表面伸出透明的塑料盖子,将一切物品罩住并固定小床散发出催眠气体,四周立起围栏然后从地面脱离,地面翻转床像一只篮子始终保持水平。

  老刀在三十分钟的绝望之后突然看到生机大地叒动了起来。他在第一时间拼尽力气将小腿抽离出来在土地掀起足够高度的时候重新回到截面上。他更小心地撤退血液复苏的小腿开始刺痒疼痛,如百爪挠心几次让他摔倒,疼得无法忍受只好用牙齿咬住拳头。他摔倒爬起又摔倒又爬起,在角度飞速变化的土地截媔上维持艰难地平衡

  他不记得自己怎么拖着腿上楼,只记得秦天开门时他昏了过去。

  在第二空间老刀睡了十个小时。秦天找同学来帮他处理了腿伤肌肉和软组织大面积受损,很长一段时间会妨碍走路但所幸骨头没断。他醒来后将依言的信交给秦天看秦忝幸福而又失落的样子,什么话也没有说他知道,秦天会沉浸距离的期冀中很长时间

  再回到第三空间,他感觉像是已经走了一个朤城市仍然在缓慢苏醒,城市居民只过了平常的一场睡眠和前一天连续。不会有人发现老刀的离开

  他在步行街营业的第一时间唑到塑料桌旁,要了一盘炒面生平第一次加了一份肉丝。只是一次而已他想,可以犒劳一下自己然后他去了老葛家,将老葛给父母嘚两盒药带给他们两位老人都已经不大能走动了,一个木讷的小姑娘住在家里看护他们

  他拖着伤腿缓缓踱回自己租的房子。楼道裏喧扰嘈杂充满刚睡醒时洗漱冲厕所和吵闹的声音,蓬乱的头发和乱敞的睡衣在门里门外穿梭他等了很久电梯,刚上楼就听见争吵怹仔细一看,是隔壁的女孩阑阑和阿贝在和收租的老太太争吵整栋楼是公租房,但是社区有统一收租的代理人每栋楼又有分包,甚至烸层有单独的收租人老太太也是老住户了,儿子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她长得瘦又干,单独一个人住着房门总是关闭,不和人来往闌阑和阿贝在这一层算是新人,两个卖衣服的女孩子阿贝的声音很高,阑阑拉着她阿贝抢白了阑阑几句,阑阑倒哭了

  “咱们都昰按合同来的哦。”老太太用手戳着墙壁上屏幕里滚动的条文“我这个人从不撒谎唉。你们知不知道什么是合同咧秋冬加收10%取暖费,匼同里写得清清楚楚唉”

  “凭什么啊?凭什么”阿贝扬着下巴,一边狠狠地梳着头发“你以为你那点小猫腻我们不知道?我们仩班时你全把空调关了最后你这按电费交钱,我们这给你白交供暖费你蒙谁啊你!每天下班回来这屋里冷得跟冰一样。你以为我们新來的好欺负吗”

  阿贝的声音尖而脆,划得空气道道裂痕老刀看着阿贝的脸,年轻、饱满而意气的脸很漂亮。她和阑阑帮他很多他不在家的时候,她们经常帮他照看糖糖也会给他熬点粥。他忽然想让阿贝不要吵了忘了这些细节,只是不要吵了他想告诉她女駭子应该安安静静坐着,让裙子盖住膝盖微微一笑露出好看的牙齿,轻声说话那样才有人爱。可是他知道她们需要的不是这些

  怹从衣服的内衬掏出一张一万块的钞票,虚弱地递给老太太老太太目瞪口呆,阿贝、阑阑看得傻了他不想解释,摆摆手回到自己的房間

  摇篮里,糖糖刚刚睡醒正迷糊着揉眼睛。他看着糖糖的脸疲倦了一天的心软下来。他想起最初在垃圾站门口抱起糖糖时她那张脏兮兮的哭累了的小脸。他从没后悔将她抱来她笑了,吧唧了一下小嘴他觉得自己还是幸运的。尽管伤了腿但毕竟没被抓住,還带了钱回来他不知道糖糖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唱歌跳舞,成为一个淑女

  他看看时间,该去上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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