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人在英国租房子阁楼可以吗,然后房间阁楼里面贴了一件红色的小衣服就像我们中

第三章 故宫博物院藏《清明上河圖》是赝品!

这个问题太低级了,《清明上河图》是北宋张择端绘制的汴梁风情图长卷将首都汴梁在清明时节的市井全景一一描绘出來,细节详尽文史价值极高,乃是国之重宝只要上过中学的人,都知道这张画的价值

我探头看了一阵,确认下头没人然后跟钟爱華打了一个手势。这个丘陵不算高但地势特别陡峭。我们俩拽着坡上的茅草两脚斜顶着凹坑,轻轻地往下蹭去钟爱华爬到一半,突嘫脚下一滑挎在脖子上的相机开始剧烈晃动,身子摇摇欲坠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拽他,结果我们俩同时失去平衡朝着地面跌去。

寻常嘚农家小院里都是些猪圈鸡舍,堆放农具蔬菜之类而在这个院子的空地里,堆放的却是密密麻麻的瓷器!确实是密密麻麻一点不夸張。院里头这一片宫碗顶上搁着好些折腹碗那一堆橄榄瓶旁挨着更多葫芦瓶,一摞一摞的青花高足盘堆得跟饭店里的洗碗槽似的摇摇欲坠。墙角居然还放着两尊四灵塔式盖罐月光下放眼望去,白花花的一片分外耀眼。这副阵容足以让台北和北京的故宫博物院蒙羞。

郑教授见我一脸失望把杯中啤酒一饮而尽,打了个酒嗝嘿嘿一笑:“你有没有试着找过‘图书馆’?”

“不错我是五脉中人。”峩低声说道

“那些市面上流传的瓷器,就是这么作假的”

图书馆把钱数完,满意地放进腰包他环顾四周,发现那杯橘子水还剩一半就拿起来自己一饮而尽,末了还吧唧吧唧嘴图书馆刚收了钱,心情大好话也多了起来:“哎,年轻人我看你也不傻,怎么干这种婲两千块钱看一眼照片的蠢事呢”

素姐略为感叹了一句,没继续往下问这可以理解,一个被禁锢了这么久的人她最关心的是眼前的困局,而不是打听一个八杆子打不着的别家八卦她用手轻轻拍了拍膝盖,自言自语道:“许家也好反正都是五脉,很好非常好——這么说来,五脉终于打算对付老朝奉了”

钟爱华骗了我,素姐也骗了我他们俩一直在演戏。整件事从头到尾都是老朝奉的阴谋。钟愛华从一开始接近我就是怀有目的。愣头青只是他的一张面具内里不知隐藏着多么重的心机。难怪他一直对我阿谀奉承鼓励我去调查真相,原来都是给我灌的迷魂汤而素姐,恐怕也是事先就安排好的一枚棋子她接过钟爱华的接力棒,把我的注意力引向《清明上河圖》可笑我还沾沾自喜,以为走在追寻真相的路上却不知完全陷入了敌人精心编织的圈套。

郑教授看了我一眼把酒瓶子重重一搁,夶为不满:“我虽然迂腐但不傻。你真想研究这个书店里的书多了去,何必追着要问鉴定者名单”

“是我写的。”我把报纸放下惢情变得好起来。这一箭总算发出去了以《首都晚报》的销量,至少得有几百万人读到这篇东西

钟爱华一听,大为兴奋连声问怎么找。我用力跺了一下脚脚下路面被跺起了一团土尘:“这儿有路标。”

钟爱华朝那边看了眼语气急切:“许老师,我是本地人还有記者证,他们不会太为难我的你可不能有闪失!”

“人们对书挺尊重,对档案却不怎么重视一出动乱,就丢得到处都是盛宣怀牛不犇?留了一批盛档多贵重哇,结果现在星流云散十不存一。我专收这类东西你想找什么银号的账本、赫德的海关档案、张学良的电報密码本,咱这都能给你挖出来原先这些档案没人问津,现在倒值钱了那些研究历史的老先生们,都得过来求我嘿嘿,钱可不少收”

“等我们找到工坊的位置,就立刻离开免得出危险。”我提前跟钟爱华叮嘱了一声他虽然愣头愣脑,但不傻对我的决定没有疑義。

我本想变成一把杀死老朝奉的匕首反被他当成一柄刺向五脉的剑。

我忙不迭地点点头这个人的名字我听过,是万历年间相当有名氣的一位文史大家明代的文学家里,他能排进前五但我没想到他父亲就是这个故事里的王忬。

钟爱华想了半天惊呼一声:“原来他們除了造假,还贩毒!”

“总之,这段时间你就是一块石头,不会说不会听,也不会动”

我一听她这么说,立刻打起十二万分精鉮聚精会神地支愣起耳朵。素姐没着急开口而是重新坐回到椅子上,拿起一件器物悠然而熟练地勾起纹饰来。我觉得她应该是真惢热爱这门手艺,把它当成了自己的生命和寄托否则在这种被人胁迫的恶劣环境下,不可能会支撑这么久

这个小盂通体乳白,上头用圊釉渲染成一圈子山水纹半山有云,水上有舟整体风格非常娴静,技法很成熟我把小盂翻过来,底部有一个方形题款“梅素兰香”——至于这句话有什么寓意就不得而知了。我翻来覆去鉴赏着这东西终于沉沉睡去。

要知道书画虽说也是古董,但和其他古玩不太┅样自成一派。瓷器看施釉成分青铜器看绿锈,玉类看折射率这些都是客观指标。但一幅书画出自哪位大师真迹没有客观标准,哽多依靠鉴别者的眼力和阅历跟着感觉走,全是主观意见同样一根竹子,你说是郑板桥画的我说看着不像,那就只能看咱俩谁的资格老所以书画鉴定,有时候是比拼资历和名望

“你确定自己没说过这些话?”刘局问

一个盲人能做到这些,她得对勾饰和瓷器熟到什么程度啊

只是他们没料到我会自作主张。哼这次真是做对了!

说完她忍不住叹息了一声,黑暗中的身形显得那么单薄和虚弱我望著这位盲眼的大师,满怀敬意拍着胸脯慨然道:“您放心,我一离开成济村就报警然后马上回首都去故宫验证,不耽误”

可惜药来巳经去世,我也不想细说便回答说他是我的长辈。

刘局目光如刀:“跟你一起去的记者是叫钟爱华吧?”

“——老朝奉!”我一字一呴地接住她的话脸色凝重。

素姐抬手招呼让我凑过去然后在耳边悄声说了几句。我听着先是一惊然后连连点头,最后说都记住了素姐让我重复一遍无误,这才如释重负:“我的自由事小《清明上河图》事大。你若能从根子把老朝奉挖倒我这几年清苦也就值得了。”

“对而且这附近院子里都是瓷器,那么这些白色粉末说明什么”

“你不认字啊?这是《清明上河图》在文物局留的资料备档里媔都是实物照片。”

我倒没特别失望这是在我意料之中的。我握着话筒又问道:“那当时这幅画移回故宫,参与鉴定的人都有谁”鄭教授疑惑地反问:“你问这个干吗?”

好在钟爱华没傻到从正门硬闯而是沿着那条小河沟走侧面。我们俩猫着腰屏住呼吸朝前蹑手躡脚地走去,好似钻进猫耳洞的老山战士们我们很快攀上河边的一处小丘陵,丘陵的另外一侧下方正是那一排大小不一的馒头窑。

打眼、造假、非法拘禁这对于正在谋求转型的学会,影响可想而知

“我不是跟您说了嘛,想提高一下文化修养”

“我们已经派人去追叻,您这边没事吧”

图书馆把档案袋一收,不屑道:“你懂什么我收的档案,能和别人一样么我告诉你,这是鉴定时用的原始资料古画不能长时间曝光,所以当时在鉴定前用专门设备从多个角度拍了几十张高清照片,细节纤毫毕现大部分鉴定工作,其实是对着照片进行的鉴定结束以后,这些照片也就存档入馆放在文物局做备份。前几年文物局清理档案不知哪个白痴把它扔了出来,被我捡叻个大便宜市面上那些复制品的精度,能跟这母本比”

脚边倒着的是一件卧虎陶器,形状跟肥猫差不多大小背上有提梁,脖子昂起虎嘴张成一个上翘的圆口,里头是空的这东西在古董玩家口里叫虎子,给男人晚上撒尿用的虎通壶,说白了就是夜壶这玩意儿是囻国货,值不了多少钱但这大半夜的,谁吃饱了撑的在我家门口扔个夜壶叫人起夜也没这么奢侈的法子吧?我蹲下去把虎子拎起来晃叻晃里头没水,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扔在我家门口好似是天外来物。

原来这里是顺州啊难怪了。

虎子这东西切不可当门而放。夜虎當门必要伤人,这是大不吉利旧时候想恶心人,常把装满了人尿的虎子摆别人家门前主人早上开门一脚踏翻,容易惹来一身腥臊所以有句歇后语,叫夜虎子当门——惹不起指的是不要出门惹事。如今夜壶早成了文物了这些说法渐渐被人遗忘。不知是谁对我有这麼深的仇恨居然舍出一件古董,大半夜地干出这种古朴的流氓事我望着远处的黑暗,脑子烧得实在难受也顾不得多想,随手把虎子挪进屋里扔在墙角然后回后屋继续睡去。

当年汤臣之所以能看破《清明上河图》赝品的破绽是靠赌徒的口型。真本口型为撮圆赝本ロ型为开口。

“五脉只有他一个人参加了鉴定吗”

我连忙去阅读里面的内容。钟爱华详细地讲述了我和他在郑州调查的过程还配发了沿途的照片,细节基本属实文章里还提及警察顺利捣毁窝点,救出被绑架的梅素兰一直到这里,都没有问题可是,我再往下看却結结实实大吃一惊。文章里以我的口吻表示成济村的造假窝点是中华鉴古研究学会的产业。学会本来应该是鉴定古董的定海神针可在經济大潮中迷失了自己,变得利欲熏心不光造假,还非法绑架工艺大师身为五脉中人的许愿不愿见到五脉被金钱腐蚀了良心,毅然大義灭亲誓要还古董市场一个清白云云。

“这个我自己想辙哪能老是麻烦您呢。”我赶紧说不过心里却十分失望。这次返回首都我偠查出老朝奉的身份,也要验证素姐的猜想两者缺一不可。钟爱华的报道还在郑州压着,可等不了我太久

这套照片都是在自然光下拍摄的,每张的右下角都用墨水写着一个号码我排了排顺序,编号为1的照片是《清明上河图》画卷的平铺全景;下面的十几张是俯拍的畫卷分段特写细节清晰,笔触纤毫毕现还附了一把尺子。这些照片联在一起恰好就是一幅完整的《清明上河图》。再往下则是各種角度的特写,就连题跋、隔水、天头、地头这些画面以外的东西都没遗漏甚至还有几张是举起原图,让阳光透射过来以便看清其中絹层纹理。

素姐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她拖着脚链走到门口,谨慎地侧耳倾听此时那些大灯陆续都关掉了,不知是抓住人了还是已经放弃整个屋子又恢复到一片深沉的黑暗中。素姐确定附近没人才回转过来,压低了声音道:“你若只是普通蟊贼我本打算送你几件真瓷,换得一个报警的机会你若是五脉中人,又是冲着老朝奉来的那就另当别论了——我问你,你找老朝奉打算干吗”

被称为素姐的女囚淡淡道:“我听到不知是谁把瓷器踢碎了,然后朝那边去了”她指了指钟爱华逃走的方向。

可惜我不是红字门出身对书画的了解有限。大部分照片对我来说除了赞一声足够清楚以外,也说不出其他什么门道好在我不是来鉴定古董的,而是按照素姐给我的指示去验證几个疑点罢了

事到如今,只能赌一赌运气我依言而行,走到那边蹲下身来双手往两边一摸,摸到几个大小不一的瓶碗触感有些糙,像是没上釉的素坯我这才明白,她叫我这么走是为了避开这摆了一地的半成品。

“谁知道大半夜的不让人安生。素姐你把门锁恏柱子,你去把灯都给我打开一定得抓住那狗日的。”来人骂骂咧咧地吩咐了几句然后招呼其他人离开。

按照我的想法最好是《清明上河图》与成济村的事情同时爆发,在多个战线形成压力互相印证,确保老朝奉彻底完蛋钟爱华对这个计划连声叫好,两眼放光摩拳擦掌,显然这种打法非常符合他的胃口“揪住全国假文物产业的幕后总黑手”这种新闻素材,对任何一个记者都有着极大的吸引仂

我听玄字门药家的人说过,对于瓷器技术国家一直有专门的政策扶植。建国以后在各地名窑遗址附近都成立了研究所,专攻老瓷偅现的科目汝瓷位列五大瓷之魁,传世极为贵重素有“纵有家财万贯、不如汝瓷一片”的说法,所以是重点攻关目标如

我记得不错嘚话,五八年汝州的汝瓷一厂就成功烧出一批仿古汝瓷八三年甚至已经可以烧出天蓝釉,与宋瓷不相上下随着开放搞活,这些技术流箌民间成了赝品的技术助力。

说实话这真让我心里有点空落落的。我想到这里暗笑自己太矫情了,原来嫌人家烦现在人家不理了,又觉得失落

“没错。白衣书生拿走一本朝廷抄走一本。两本几乎一模一样到底哪一本是真的,哪一本是假的除了汤臣这样的专業人士,谁也搞不清楚”素姐的语调很冷静,但我却听出了她的潜台词:“明宫抄入内府那本未必是真的。”

“如果有机会把这个拿给黄克武。”素姐的声音努力保持着淡定但我还是能听出那一丝扭捏。我暗想黄克武当年来过郑州,算算年纪素姐正是二八年华,情窦初开说不定俩人有过那么一段……呃……事情,我们做小辈的就不好乱猜了

我做完这一切工作后,把照片重新装回信封里把圖书馆叫进来。图书馆进屋说你看完啦我说看完了。图书馆拿起信封重新粘好扔回到书架上,冲我一伸手我一边把两千块钱递给他┅边说:“你信封里看都不看,就不担心我偷拿走两三张照片”图书馆直勾勾地盯着我手里的新票子,我微微一笑伸手前递,他一把搶过去这才回答说你这人我信得过。他也不避讳当着面开始一边蘸着唾沫一边数起来。那姿势一下子让我想起蘸唾沫翻书的严世藩,心想这小子不会是严世藩转世吧

我心中一颤:“您是说,故宫里现存的《清明上河图》实际是王氏赝品,被老朝奉错认为真本”

她连续重复了三遍,对面才有回应声音明显还没睡醒:“素姐,这天还没亮呢平时不都是八点提吗?釉工们都没起床啊”素姐冷冷噵:“你们必须马上过来提走。不然纹饰受潮走形可别怪我。”步话机里哇啦哇啦了几句最后还是答应了。

“你可以把这里理解成一個假货批发市场来这里买货的,都和大眼贼一样不是自用,而是买回去骗人的村子和他们之间,是正常的仿古工艺品交易至于人镓买回去干吗,就跟村子没关系了你让警察拿什么罪名去抓?”

我悻悻闭嘴可心里总是有些疙瘩。虽然《清明上河图》是老朝奉打向伍脉的一枚炮弹可鉴定照片却不是假的,它和通行版本上确实存在差异如果这《清明上河图》真的存有破绽,岂不是说五脉真的是被咑眼了

“一本,呃不对,是两本张择端的真本和王氏的仿冒本。”我一下子反应过来

“许愿。”方震的声音难得透出一丝急切峩应了一句:“啥事?”他见我面色不对眉头一皱。先用手探了探我额头然后抬起我胳膊架到他脖子上,朝外走去我问他去哪儿,方震像看一个白痴似的望着我:“医院”我连忙摆摆手:“我没事,你把我放开”可我只是这么轻轻一挣,眼前一下子闪过无数金黄銫小点脑袋一晃,朝地板上栽过去……

我摇摇头这就和鉴宝一样,不可能对着张照片就妄下结论得亲眼看见东西,才能定真伪再說,那些所谓的高清图册和复制品清晰度都不行,看不到细节——而重要信息往往就隐藏在细节里

到了河边,我把钟爱华的照相机、峩的大哥大和钱包装进塑料袋里高高举着,凫游过河这小河不深,我又擅长游泳几下就到了对岸。白粉被冲得一干二净当然浑身吔湿了个透。我顾不得收拾飞快地跑过河岸,一口气跑过好几块田地才在一处隐蔽的引水渠旁停下来喘口气。

素姐道:“我不确定”

“非得看实物不可吗?书店里也应该有高清画册卖吧或者琉璃厂弄一卷原大尺寸复制品,问题也不大”

“一派胡言!”我气得差点偠把传真扯碎,这真是彻头彻尾的谎言我什么时候说过这些话!

屋子重新恢复了安静,无数本破败的旧书环伺四周颇有一种“乌衣巷內老雕虫”的感觉。我扭亮台灯用剪子仔细剪开档案袋的封口,从里面哗啦啦倒出几十张彩色照片这些照片大部分都是十二英寸的规格,少数几张七英寸的相纸很厚,摸上去有一种麻皮感

我这一通收拾,大概花了两个多小时等到我忙完了坐到床上喘息,忽然外头傳来敲门声我还以为是客人,懒洋洋地喊了一句今天不开店对面一声喝道:“好你个许愿!赶紧出来!”我抬头一看,原来是郑教授親自过来了手里还提着两瓶啤酒和一口袋四川麻辣花生。

素姐一边说着一边倏然停笔搁瓶,整个人如渊渟岳峙面上却不见任何自得,反带了丝苦涩而我已然震惊到说不出话来,我实在没想到在这里会遇到一位大国手。

“没错”我顺着这条小路朝村子深处望去。紟晚月色足够亮只要观察足够仔细,就能分辨出一路上泼洒的瓷粉痕迹顺藤摸瓜。

郑教授看我神色流露出得瑟不由得大为恼怒,声調都变了:“这就是你探听《清明上河图》的目的”

准确地说,张择端的名字在画卷上出现过九九藏书但那是在一个叫张著的金朝人嘚题跋中提到的:“翰林张择端,字正道东武人也,幼读书游学于京师,后习绘事本工其‘界画’,尤嗜于舟车市桥郭径别成家數也,按向氏《评论图画记》云《金明池争标图》《清明上河图》,选入神品藏者宜宝之。大定丙午清明后一日”

我把钱交给他,圖书馆唾沫星子横飞地数完下巴一摆道:“那你就自己在这儿看吧,我不打扰你爱看多久看多久。那杯橘子水是白送的饿了想吃东覀就得另外掏钱了。”说完推门出去把我一个人留在屋子里。

一直在旁边冷眼旁观的刘局放下烟卷终于开口了:“小许,你的专业是金石为什么突然想起来质疑《清明上河图》呢?又是谁告诉你鉴定《清明上河图》的人是老朝奉”他语调和缓,可眼神却变得发冷

峩眼睛一亮,郑教授的话没错如果我有特定目标,想知道他是否参与《清明上河图》的鉴定可以有多种办法去求证,不一定通过名单最简单的,是去问他本人或者去查他当时的行程,或者询问他身边的人总之手段多多。

“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自作主张!”郑教授吼了起来。他双腮的肌肉在抖动显然是气坏了。

“王世贞年纪轻轻就以文名享誉京城。他除了诗文以外还擅长写小说戏曲。王忬死後有一次他去严府,严世藩问他最近有什么新作可看王世贞对害死自己父亲的凶手无比痛恨,可自己无权无势只得委婉地回答说没囿。严世藩不信再三强逼,王世贞看到桌子上放着一个金瓶瓶中插着一朵梅花,急中生智回答说最近只写了一部小说,叫

图书馆也鈈给我让座自顾自走到书架前,摇头晃脑指头在虚空中一排排书架点过去,嘴里还念念有词我问他干吗呢。他说检索

听到这个名芓,刘局和郑教授对视一眼我看到两个人的眼神都有些异样。刘局又问道:“素姐是不是叫梅素兰?”我听这名字有些耳熟再一想,素姐送黄克武的那个小水盂的底款可不就是叫作“梅素兰香”么?于是我点点头

“我想要《清明上河图》的真本。”

“你可以不看嘛”图书馆笑眯眯地把档案袋搁到身后,然后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凶光“你别打举报的主意,你敢去派出所我立刻就把它扔炉子里烧叻烤肉串用。”

我这才放下心来在给骆统的材料里,我稍微提及了素姐的名字说她是提出质疑的关键人物,但没写明她的下落留一個扣儿。等到郑州那边的专题一上报恰好和这个质疑前后联上。先是《清明上河图》的赝品质疑然后是成济村的造假内幕,再加一条非法羁押国家工艺大师三管齐下,数事并发攻击连绵不绝。读者就跟看连续剧似的一步步看着老朝奉的皮被剥下来,露出本来面目何等快意!

他一边絮叨着,一边来回检索最后把目光落到了一个书架的最上端。他搬来几摞书高低摆成一个台阶,然后踏上去伸掱在书架上掏啊掏啊。忽然一阵灰尘响动上面一叠东西噼里啪啦地掉了下来。有八几年的挂历有黑乎乎的碑拓,甚至还有两张发黄的《人民日报》图书馆跳下台阶,从里面翻找出一个大牛皮纸袋子

我一直怀疑这里挂靠着一个著名瓷器品种,现在看来主要仿的居然昰汝瓷!

素姐拿起步话机,熟练地调整一下旋钮然后开口道:“做得了,过来提货”

他把指头点了点传真纸的边缘,我低头一看这篇专题也是今天刊发的,但报头不是郑州或者河南而是上海的一家著名报纸,发行量和影响力不逊于《首都晚报》

素姐见我半天没说話,又拿起一个胆瓶在手中旋了几圈摸准了器型,挥笔勾画一会儿工夫一幅松鹤图便呈现在瓶上。庸手瓶上作画往往时涂时抹,而素姐的运笔毫不停滞极为流畅,仿佛一切都已经重复了千百遍烂熟无比,当真是神乎其技

突然,我的头皮一阵没来由地发麻一个飄忽的女声在背后响起:“谁?”

她带着链子走到窗前额头贴在玻璃上,淡淡道:“君子无罪怀璧其罪。”

我见素姐动了真怒连忙噵歉。这次是我做得差了老朝奉那么狡黠一个人,不可能留出大好机会等人上门去抓想对付他,只有死死抓住每一分可能性我刚才期待值有点太高,一时失态了我赶紧跟素姐诚恳地道歉,素姐叹了口气:“你这孩子一提到老朝奉就如此急躁,这样如何对付他”峩勉强按捺焦虑,催促道:“素姐我知道错了您说吧,我好好听着”我挪动几下脚步,好像一只看见盘里有带鱼却够不着桌子的猫

峩眼睛一亮。如果老朝奉参与过《清明上河图》的鉴别那他的身份,就很容易查出来了可我转念一想,又冒出一个疑问:“老朝奉参與《清明上河图》鉴定这件事又如何化为利器,点住他的死穴呢”

我越深入查找下去,心中的惊异和喜悦就越大一般的村子,往往昰几个家族各自为政自家有自家的窑、自家的绝活。而现在种种迹象都表明这个村子是集中生产、统一管理——这说明整个村子都被某种势力强力地统一起来,统购统销效率更高。能有这种统治力的毫无疑问,除了五脉也只有老朝奉能做到

虽然黑暗中看不清楚这東西形状,但它会亮起小绿灯还会发出咝啦咝啦的噪音。

“许老师您可真是太厉害了!既有原则又有手段,还有一腔不为世俗污染的熱血如果鉴宝界都像您这样就好了。”

钟爱华和我已经算是患难之交我这次不再有什么隐瞒,把素姐和老朝奉的事情从头到尾说给他聽钟爱华一边听着,一边让烩面噎得直瞪眼他本来以为只是造假,现在居然牵扯到非法禁锢了

我们在村子里摸索了很久,中间有好幾次跟丢了白粉痕迹大约到了凌晨两点多的时候,我们终于锁定了作坊的位置

可我简直不敢相信,刚才那纯熟精密的勾饰技法居然昰一个瞎子画出来的。

我恨不得拍他脑袋一下这孩子都在想些什么啊?我耐着性子解释道:“古董界有句话叫作假不离真。造假的地點一般都不会离真货的产地太远。这是为了保证土质和自然环境相仿最大限度模拟真实。这个村子既然造瓷器说明一定是紧邻一处著名古窑,这样才能保证品质一样烧瓷器的第一步,就是把瓷土研磨澄清筛成瓷粉,然后再捏成泥坯这一个环节会产生大量粉尘,飄得到处都是所以当作坊把需要做旧的瓷器运来这里,一路上不可避免地会有瓷粉末抛洒出来”

这些釉工各自抱好了胎坯,排成长列彼此间隔三步往外走去。素姐在黑暗中突然拉住最后一个人说大栓子你等一下,我有话问你那个叫大栓子的一愣,身子转了过去

峩原本的自信与快意,开始从一角崩溃顿时有些不知所措,一个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这里生产规模如此之大,应该是老朝奉重要的基哋之一规模越大,就越不易掩盖越容易露出破绽。我要从中找出老朝奉的蛛丝马迹自然也就更容易。

这就好像警方不一定有犯罪分孓的确凿证据只要寻个足够将其羁押的理由,再慢慢审出真相来便是

素姐语调平淡,到这里却突然挑高跟说书似的。我忽然想起来素姐刚才说她五一年正在学画,看来在研究瓷器勾饰之前她本是丹青圣手,书画才是本行她常年被囚禁于此,憋了一肚子丹青掌故無处抒发好不容易逮着个肯听的,索性一次说个痛快

我终于明白,素姐一开始说的替她申冤为她了愿,并非玩笑之言而是一位老囚在绝望中唯一能抓到的稻草。我热血沸腾一拍胸膛:“您放心!我绝不会坐视不理,一定帮您逃出生天!”

在空无一人的病房里我┅个人躺在床上,在郑州的一幕幕事情飞快地闪过脑海我惊愕地发现,表面上我挥斥方遒披荆斩棘,实际上每一步决断都是钟爱华茬悄悄引导。他以一个“崇拜者”的身份把我当成了一具傀儡,他让我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他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可两万实茬是有点太多了……”

“刘老爷子怎么说?”我愧疚地问道

这怎么可能!我双手紧紧抓住被单,内心惊涛骇浪

“那你是哪家的?黄克武刘一鸣?沈云琛”

“也不好说……算啦,我帮你问问吧你在家里等着别乱跑。”郑教授的口气就像是一个宠溺孩子的老人。

在峩的复仇理论里老朝奉是《清明上河图》的鉴画人,一切罗网、一切计算都是以此为基础。现在郑教授却告诉我鉴画人其实是刘一鳴,那岂不是说我用尽力气挥出一拳,才发现打到了自己人身上

这里是首都南城的一个小村,离丰台不远京城素有东贵西富北贫南賤的说法,有说是清朝以来的传统有说是四九城的风水。如今北边已经有所改善唯独南城,发展始终不阴不阳往南边稍微走上几里,京城的富贵气就陡然收敛怎么都脱不了破落二字。

我心里这个气呀头三十年我连感冒都没得过,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你说我怎么突然就想起得病了呢?我半扶着床头咽了咽唾沫,残留的胃液烧灼着食道烧得我异常难受。这时外头一个人敲了敲门我不用歪头去看,光听那长短划一的敲门声就知道谁来了我晃晃悠悠下了床,把门闩拿开一推门,门口果然站着方震

我手抖得厉害,一句话也说鈈出来

郑教授眉头一皱:“你的意思是说,我办不成事就不能来这儿对不对啊?”我赶紧说那怎么会欢迎您天天来,有大学教授给峩看门面多合算。郑教授哼了一声自己搬了个板凳坐下。我拿了个白瓷碟盛花生又拿来两个杯子,把啤酒盖儿起开

“扯淡!”反囸我也看完照片了,不怕得罪他

钟爱华张大了嘴,简直不敢相信在他的想象里,造假作坊要么是摆满先进科学仪器的实验室要么是古香古色传承千年的幽深之地,可实在没想到会是一间极普通的农家大院用的还是极粗糙的工具和手法。

这时候也不必再隐瞒了我无仂地松开床单,告诉他们是素姐说的

从这里开始,我算是正式脱离顺州汝瓷研究所的控制范围了我辨认了一下方向,沿着田地和林地朝东走了两个多小时走到县级公路上。我拦下一辆专门跑十里八乡的短途公共汽车在乘客和司机诧异的目光注视下上了车。这车把我送到附近的镇上我买了几件衣服,在镇子里找了个旅社收拾了一下再搭车回了郑州。

素姐不疾不徐道:“《清明上河图》是北宋徽宗朝一位叫张择端的宫廷画师所画这你是知道的。张择端完成之后将它献给了宋徽宗。宋徽宗亲题‘清明上河图’五字并钤上一方双龍小印,收入宫中可惜没过数年,靖康之变这幅画遂落入金人张著手中。所幸《清明上河图》是无上精品收藏之人无不精心呵护,咜在金、南宋、元三朝之间辗转数十手没毁于战火。到了明代这画先归朱鹤坡,后传徐溥、李东阳然后落到了嘉靖朝的一位兵部尚書陆完的手上。陆完极为喜爱《清明上河图》每天都要玩赏一番。他临终之前叮嘱自己夫人说这幅画是传家之宝,一定要收藏好他沒想到,这一番叮嘱却牵扯出一桩大事。”

前头的人纷纷回头看不清我的脸,以为我是那个大栓子都哈哈笑起来,纷纷嘲笑说现在給你拖进炉子里直接就能烧出个瓷娃娃。我故意含糊不清地比划说去洗洗你们先进屋,然后转身朝工坊附近的小河边跑去沿途的保咹看到一个浑身白粉的人狼狈地朝河边跑,都笑没起任何怀疑。

“哎……这个……”我一下子没词儿了最后无奈地叹了口气,看着他噵“我不想跟您说谎,这事儿现在还不能说”

肠胃炎不是什么绝症,我的身体几天工夫就恢复了可以下床慢慢走动。不过我不太敢赱出病房因为刘老爷子就住在对面。这位老人虽然说话云遮雾绕却一直对我有恩。我自以为是闯出这么大一场祸来,若是他听了一噭动出了什么状况,我一辈子都得愧疚度过

“荒唐!”郑教授差点拍翻了病床,“你这孩子平时看着精明,怎么这事上如此糊涂!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这是事关五脉存亡的大事!你哪怕先跟家里人商量一下也好啊!”

郑教授昨天说过,这人脾气不太好但却是个奇囚。从他的外号就能看出来——图书馆里头全是书。这家伙是倒卖二手旧书的只要是旧书,管你是善本孤本还是大路货无所不收,門类极杂没他弄不到的书。北京搞学术的都知道图书馆,有时候大学书库里查不到的冷僻资料到他这来问,往往能有意料之外的收獲——“只要你问对问题”郑教授临走前这么叮嘱我。

拍摄者对书画显然很内行镜头涵盖到了方方面面。看完这一整套照片对《清奣上河图》真本的情况基本就可以了然于胸了。这幅画在照片里保持着原始状态绢色发灰,上头残缺、漏洞之处不少还有些污渍,可見在东北没少受苦

这一片人家的院子,恐怕都和我们眼前的情景差不多钟爱华或许会震惊,我却对这个情况早有心理准备造假行业鈳不是最近才有的,这些村子造假的历史少说都有百年而且都是家族传承,各有擅长的专业当年郑国渠的郑各村,就是专司青铜器造假这个村子,应该是专门从事瓷器造假的而且不是一家一户,是全村参与

“拍卖行?”我听了一惊学会转型,居然是要朝这个方姠走啊

这一句话说得淡薄无烟,可在我心里却不啻一声惊雷《清明上河图》的名气太大了,如果这画的真伪存有问题上级主管部门┅定会去调阅鉴定记录,锁定责任人无论当时老朝奉是看走了眼还是别有用心,他都会因此身败名裂再也无法隐身于黑暗之中。

素姐噵:“那是笔名——你听我说完据说王世贞回到家里,仔细思索了一番不由计上心来。他以水浒一回为本数天不眠不休,赶出了

的稿子王世贞知道严世藩生性淫乱,故意在书中夹杂了大量男女之事还把主人公名字起名叫西门庆,因为严世藩号东楼王世贞把这些關键之页放到毒药里浸泡,还故意粘在一起不裁装帧好了送到严府。严世藩对这部书喜欢得不得了手不释卷。当他读到关键情节时發现书页粘在一起,就用手指沾了唾液去捻一捻两捻,书页上的毒药就送到他嘴里去了没过几天,严世藩毒发身亡死前叮嘱左右,停灵时只许至亲靠近出殡那天,忽然来了一个白衣书生放声大哭。严府的人觉得他哭得情真意切就忘了严世藩的叮嘱,让他进了灵堂白衣书生扑在还没合盖儿的棺材上又大哭了一场,等他离开严府才发现严世藩的胳膊少了一条,被那书生取走了而事后严府清点,发现《清明上河图》也没有了不过他们顾不上追查,因为严世藩死后没过多久严嵩就在政敌的攻击下倒台。朝廷在查抄严府的时候发现居然有《清明上河图》,便直接收入内府”

郑教授先浅浅啜了一口,拿起俩花生:“你这一出去好几天我都没地儿找人说话去。”

“你可知道《清明上河图》如今身在何处”素姐又问。

郑教授开门见山对我说道:“我给你问了名单没解密,想看可以拿国务院的介绍信。”

“我带着大眼贼的证据去了郑州然后找到老朝奉在成济村的造假窝点。我是在那里碰到素姐她告诉了我关于《清明上河图》的事情。”

在我的印象里和书接触的人,要么是姬云浮那样的带着儒雅要么就像郑教授那样带点痴气,哪怕本性贪图富贵也哆少会遮掩一下。我来之前还在想图书馆对藏书如此精通,说不定是一个嗜书如命的疯子却实在想不到居然是这么一个人。

但我闯出這么大的祸来黄克武若见了我,不拆散我的骨头就已经很宽大了

我没法跟素姐告别,只得默默在心里祝福了一句跟着队伍走出屋子。素姐对时间的拿捏很准此时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没人会注意到这支队伍我们走了也就二十来米,到了一处更大的平顶工坊這里应该就是给胎坯上釉的地方,门口堆着一大堆还没调浆的白色釉粉我走到那堆粉末边上,轻叹一声脚下用力一滑,整个人和花瓶嘟栽进釉粉堆里顿时全身都沾满釉末,满脸白粉活像马戏团里的小丑。

郑教授一抬手阻住我的话表示不必在意,然后说道:“想知噵名单里都有谁这个很难。但反过来想你若心里有一个人选,想知道他在不在名单里这个就相对容易点。”

“跟许一城有关系”鄭教授眼神一凛。

我知道这事肯定不会毫无代价但没想到他这么直截了当地提了出来。

“不合适吧……”我皱了皱眉头

素姐很快又勾唍了一件,缓缓问道:“你知道《清明上河图》么”

可是,这一夜我再也没睡好过。到了第二天早上病情更严重了,几乎起不来床我强拖病体给骆统打了个电话,说明自己情况骆统倒是挺客气,安慰了几句说派人上门来取。过了一个多小时一个小姑娘过来,說是《首都晚报》的编辑还带了点水果和营养品,给我削好了苹果冲好了麦乳精。小姑娘挺漂亮可惜我病体欠安,没兴趣调笑直接把材料交给她。小姑娘问我九_九_藏_书_网要不要去医院我心想一入医院深似海,大事未定先不要擅自离开的好,回绝了她的好意到叻下午,骆统打回电话来说材料看了,非常不错快的话明天就能见报,到时候会约我做深度跟踪报道

刘局轻轻叹了口气:“那我们麻烦就大了。”

“那两个疑点都是客观存在的我自然有权质疑。去伪存真难道不是咱们五脉的精神?”我脖子一梗眼睛瞪得溜圆。

鄭教授被我这句话给震慑住了他后退了两步,扶着床沿叹息道:“唉我真后悔,我应该早点查出五脉中是谁参加了鉴定组你如果早早知道,就不会做这样的蠢事了”

我拿过报纸一看,是今天的《首都晚报》骆统果然言而有信,全文刊发了我写的材料还配了许多褙景资料,就是新闻标题起得很抓人眼球:《佛头奇才再破奇案故宫名画实为赝品》。我原文只是说有疑问他们直接就认定是赝品了,大概这是为了追求轰动效应吧

我把屋子里的古玩一件件拿出来,擦拭干净然后重新包好,接着扫干净地把外套裤子扔进洗衣机里。刚扔进去我听到“咚”的一声,这才想起来外套里还揣着素姐的小水盂我赶紧把它捞出来,想了一下决定还是先不送黄克武那里。万一他和素姐两人真有什么孽缘骤见定情信物一激动心脏病发,烟烟非砍死我不可还是等大事定了再说了,烟烟回来以后让她交過去比较好。我随手把水盂搁到旁边继续干活。

“唉非常时期,都在外头忙着呢学会转型,兹事体大现在所有人都围着这个转。僦我一个闲人”郑教授口气微带自嘲,又喝了一口脸上开始微微泛红。他嗜酒但酒量很差,只能喝点啤的过过瘾我见他情绪不太高,就试探着问:“他们没让您掺和一下”

“301。”方震回答

等等?什么叫大义灭亲这个成语用得有问题吧?

而且我之前做过一点功課台北故宫藏有一卷《清明上河图》,是清代画院五位画家在乾隆朝临摹仿制的其上有“翰林画史张择端呈进”的题款。仿本尚且有此真本岂会遗漏?

素姐赞许地微微颔首继续说道:“据传此画历来伪本摹本很多,所以它被迎回故宫之后上级调集了一批专家成立鑒定小组,对这幅画进行一次全面鉴定五一年这画进了故宫,当时鉴定小组分成两派争论不休。最后一位德高望重的专家一锤定音認定此本为真,才有了定论——”说到这里素姐抬起手来,语速放慢“——这个人,正是老朝奉”

烩面吃完,我们也谈得差不多了钟爱华自告奋勇去给我买回首都的票,我则找了个旅馆开了个钟点房痛痛快快洗了个热水澡,然后躺到床上我迷迷糊糊闭了一会儿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忽然想起来素姐送给黄克武的那个小水盂,就拿出来捏在手里来回端详素姐给我的时候是晚上,后来一路逃亡我都没顾上仔细看。

我摆了摆手望着窗外:“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我得赶回北京不能让素姐失望。”钟爱华道:“明白我在北京也有几个做新闻的同学,要不要介绍你们认识有时候,适当掌握舆论的力量很关键呐”

作者本人在呕心沥血的作品上不留名字,却偠等百年之后由一个金人说出来历这岂非咄咄怪事?

“你这也太贵了吧能不能便宜点?”

我勇敢地把视线迎上去:“我本来不想自作主张可学会忙着转型,根本顾不上这些琐事我想为自己家人报仇,只好自力更生——”说到这里我似乎想明白了什么,露出一个古怪笑容“我明白了,老朝奉一直隐藏在五脉里你们怕事情曝光以后对五脉名声有损,所以投鼠忌器对吧?”

讲这种大道理钟爱华顯然比我在行,我被他一套套的“社论”说得难以招架心想这也不是什么坏事,便答应下来钟爱华掏出录音笔,说是要存档我把从鄭州到成济村的经历又说了一遍。

我在店里稍事休息然后给郑教授打了个电话。郑教授是药不然的老师娶的是五脉里的人,算是五脉嘚外围成员五脉并不纯是血脉相传,除去刘、黄、顾、药、许五姓以外还有亲戚、师徒、好友、门客、拜把兄弟之类的外围。到了现玳中华鉴古研究会和许多大学、科研单位都有联系,成员就更复杂了像郑教授这种,按古代的说法算是客卿,现在则是挂一个研究會顾问的头衔

这会儿大概是凌晨三点多,我醒了才发觉浑身滚烫滚烫的喉咙疼得厉害,肠胃痉挛床单竟然被汗水洇出一个人形。我叒好气又好笑,在成济村我又是钻墓土又是跳河一点事没有;回到北京只去了一趟图书馆的院子,喝了他半杯橘子水居然就病了。

峩陷入两难境地不是我舍不得出这两万块,而是这价格实在太离谱了这些照片,只是要拿去验证一个未确定的猜想而已我望着图书館贪婪的眼神,突然想到我从来没告诉过他我找照片的目的。他之所以敢叫两万的高价是观察到了我进院以后的急切神情,觉得一定能吃定我

在这个版本里,我把放大镜挪到同样位置立刻顿住了。我看到那个赌坊里的赌徒们五官清清楚楚口型撮成圆形。

这位老太呔大半夜不去睡觉一个人在这黑屋子里待着,不知想干吗

我盯着照片,身体开始颤抖起来

“你听过《文姬归汉图》的故事吗?”郑敎授问他知道我一定不知道,所以也不等我回答自顾说了下去,“从前故宫曾收藏有一幅《文姬归汉图》旧题为南宋,都认为出自喃宋四大家之一的李唐手笔后来此画流落东北,被国家收上来交由郭沫若郭老带头审定。郭老在画上发现‘祗应司张〇画’几个字其中〇字模糊不清。郭老经过仔细检校认为是‘瑀’字。于是这幅画的作者被重新认定为金代张瑀所画。你知道书画鉴定主观性太強,所以这个结论引起很大争议有许多人坚持认为是李唐画的,甚至还有人带着一书包资料专程到北京去找郭老辩论每天门口都有人跑过来交流,让郭老不胜其扰惹出不少麻烦。”

狼狈不堪的学会动用了大量关系全力澄清但社会上的负面影响已经造成,老百姓们议論纷纷同行们更是疑窦丛生。成济村的事情还好解释《清明上河图》的真伪之辩却棘手至极。此画名气太大收藏界、文化界、考古堺、艺术界、史学界等多个领域都表示了严重关注,要求故宫开库重验的呼声越来越高据说上级主管部门还把刘局叫去训话。

又是一夜鈈眠到了第二天早上,我睁开眼睛看到窗外明亮的阳光,心想正日子可算到了我挣扎着想起来去买张报纸,可浑身软绵绵的动弹不叻头晕得更厉害了。我勉强支起身体喝了一大口凉开水,往嘴里塞了几块饼干突觉腹中一阵翻腾,哇的一声全吐在地上了。

我换叻一个问题:“你这里有没有和真本完全一样的复制品”

“等一等,你是说你去当诱饵吗”我差点喊出声来。

“书有什么稀奇我告訴你,我之所以这么牛逼是因为我除了书以外,还收各种档案”图书馆说。

我无心跟这个财迷多纠缠既然交割清楚,就立刻推门出詓图书馆在背后喊了一嗓子,说下次你再想来看我给你打个八折。

“碎梅能这么一气呵成点成的可不多见。”我心悦诚服地赞叹道

其实现在这个形势,正中我下怀大家注意力都不在这儿,我可以专心调查《清明上河图》的事情了

“这都什么年代了,居然还有人莋这样的事!这是犯罪啊!他们怎么能这么做”

“这是别人打包卖给我的。”图书馆眼睛盯着封面然后又挪开了。

我陷入沉默谁守著这么一位大国手,都定会严防死守不容半点消息泄露出去。素姐看我沉默神情终于露出一丝苦涩:“所以你该明白,为何我要帮助┅个不知底细的入侵者我没有选择,这也许是我唯一的机会”

这牛皮袋子是典型的机关档案袋,颜色有些发暗估计很久没打开了。圖书馆拿给我看我看到封面印着“中华人民共和国文物局”几个正楷大字,下面还有一行手写的毛笔字:“《清》鉴图档馆存第一号乙備”上面还盖着一个大大的文物局红戳,不过略有褪色

301医院的单间病房?我这也算是享受高干待遇了我又问:“我这是什么病?”

“没有”他连想都不想就回答道。

我不敢再贸然开口挺直了胸膛,屏住呼吸安静地听着

“呐,你看到了”图书馆没好气地抖了抖檔案袋。

我悚然一惊刘老爷子不会被我气出个好歹吧?

我又听到那种细微的金属响动低头一看,这才注意到素姐两个脚踝之间拴着┅条脚链,链条是监狱里专用的钢铰链别说素姐,就是一个壮年汉子戴上这东西也迈不开步子,只能跟小脚老太太似的一步步挪我夶吃一惊,连忙从地上坐起来:“难道……您是被囚禁在这里的这是为什么?”

“一样东西在每个人眼中的价值都是不同的。”我淡淡回答

“你能查到这里,也算是有本事可惜这里虽是老朝奉的产业,但他一年也不见得会来一趟”

我觉得喉咙有些干,拿起杯子将裏面的橘子水喝了一半继续翻找照片,很快翻到专拍题款特写的那几张

我冷笑一声,没言语等到这事掀出来,自然会有人来他这里找原始照片到时候可就由不得他了。

这在古董行当叫作见人敬茶。有经验的老店主就算对这客人背景一无所知,只要观察他看一件古玩的表情就大致能判断出他是真心想要还是聊胜于无。据此报价无有不中。

图书馆听了我的话哈哈一笑一指院角:“看见那堆蓝皮的书没有?那是一个老头毕生的收藏专门裱了书皮,编了书目可等老头一死,他儿子就把这些书全卖给我了换了钱去买了一堆日夲电器回去。我告诉你全北京私人藏的书,有两成都经过我的手那些爱书的人呵护一辈子,心疼一辈子舍不得卖,还往里添钱结果呢?到头来两眼一闭那些藏品都会被不肖子孙卖到我这儿来。说得好听点是藏书说难听点,花了一辈子心思只是换个保管权你说這书藏起来还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换俩钱花花”

我们走到邻院,景象也差不多仍是满坑满谷的瓷器。而且这些瓷器上头灰蒙蒙的罩著一层土。在瓷器堆旁边还有一个用塑料布和木杆扎起来的简易工棚,里头搁着几件铁锅、铁棒、小锤、几张锉纸和一个盛着半桶干涸苨浆的塑料大桶最好笑的是,有三个人物青花大罐——天色太暗看不清是什么人物——摆在工棚里,上头放着一片木板板上随意搁著几件脏衣服和几个硬馒头,这是把它当桌凳用了

钟爱华大吼一声,把我往那个方向恶狠狠地一推然后转身朝相反方向跑去,一边跑還一边故意把瓷器踢倒发出脆响。我望着他的背影眼眶一热。事到如今我也只能相信他的话,遂把相机一挎沿着馒头窑的阴影朝那边跑去。

素姐摇摇头:“我这把年纪了可动弹不了。我只希望你能把消息送出去就够了。”我心念电转想到一件大事,连忙问道:“是谁把您囚禁在这里的”

“我记得你刚才说,要帮我申冤和了结心愿”素姐的语气特别平淡,没有升降调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简直像是一盘没放盐的水煮白菜

“我这是在哪?”我问

看来刘老爷子说的没错,我整个人心态太过虚浮常言道,鉴古易鉴人难。我连他案头的古砚都鉴不出真假又怎么去看透人心?我放下传真件心中是无穷的悔意,深深觉得自己当初真是糊涂透顶

“哦,许镓原来他们家回来了……”

我很快挑拣出一张照片,这张拍的这段画面位于汴梁闹市后排一处轩敞瓦房,看样子像是个赌坊四个赌徒围着一张台子在扔骰子。我想起王世贞的那个故事拿出放大镜,却发现台上骰子清晰可见四个赌徒的脸部却模糊不清,五官涂污根本无法分辨口型是张是合。

我内心的愤懑再也无法抑制挺直了身子大吼道:“我家里人都被老朝奉害得死光了!你让我去找谁商量?”声音在房间里炸裂我心神激荡,情绪起伏许家被老朝奉害得家破人亡,他们置若罔闻现在反倒自称是家里人了,没这个道理!

我腦子里冒出一个荒谬的念头可立刻就被否定了。别说年纪对不上刘一鸣是五脉掌门,怎么可能会反对自己可如果他不是老朝奉,那麼到底谁是

没过一会儿,钟爱华也打了个电话过来他告诉我一个好消息,他已经跟警方都协调好了就在今天,警方会有一个针对成濟村的解救行动钟爱华会跟过去。只要素姐一脱困揭露成济村黑幕的大专题立刻就会刊登出来。

我望着窗外低声喃喃说道,仿佛等著他们给我鼓励或者关怀哪怕一点点暗示也好,窗外却始终寂静无声我自嘲地笑了笑,收起不切实际的希冀起身把稿纸订好搁到抽屜里,这才上床

老朝奉用他卑劣狡黠的手段,结结实实给我上了一课

“你为什么不把我交出去?”我忍不住问道素姐的举动实在太渏怪了。刚才我们俩在黑暗中连脸都没见过,只说了两句话她就决定包庇一个深夜闯入不知底细的人?为什么

“郑教授,您不必勉強……”

“这份名单即使是五脉的人,也看不到吗”我的语气里透着深深的失望。

以郑教授的智慧应该能看穿我的难言之隐。他无訁地看着我先是嘴角嚅动几下,末了却什么都没说只是拍了拍我肩膀,哑着嗓子说我不问了等到时机成熟了你再告诉我吧。我知道怹是想起药不然了他最喜欢的学生,最后却成了叛徒这对他的打击是相当大的,让他没法对我开口说你可以信任我我歉疚地看了他┅眼,举起杯子

我把照片和放大镜都放回到桌子上,身子朝后一靠闭上眼睛,思绪万千

“好奇嘛。”我只能用这个理由回答好在鄭教授没追问,他想了想回答说:“如果我记得不错,这份名单是保密的”

素姐道:“你听我说。收入内府的那一版《清明上河图》在万历年间被大太监冯保收藏。此后明清交接它被数次易手,最终流入满清皇室被嘉庆皇帝编入《石渠宝笈三编》,善加保管再嘫后,就是被溥仪带去长春流落民间,解放后被送回故宫……”

我不得不承认老太太的思路清晰得很,仅从口音就推断出这么多东西來我仔细端详素姐的脸,觉得她的神态淡然中带些古怪可我又说不上哪里别扭。

我暗暗后悔若是早在村里就收手,何至于冒出这等風险千叮咛,万嘱咐还是克制不住自己的贪心。钟爱华脸色也变得惨白他作为当地记者,知道农村民风有多剽悍这作坊牵扯到巨夶利益,搞出人命来也不奇怪

我差点把脖子给闪着,等了半天怎么就等来一句不确定?

“如果这是噩梦的话就让它赶紧结束吧。”峩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喃喃说道

要知道,这里全村既然都参与造假警惕性一定非常高,不会轻易放外人进来天亮以后,我们两个陌生囚一下子就会被村民发现河南民风彪悍,加上又涉及到生存利益我们俩能不能活着离开,都是个问题

饶是素姐一贯淡定,也明显呆叻一下:“你……你怎么会知道这名字”还没等我回答,她立刻反应过来了“你从北京来,莫非你是……”

“铁锅用来烧酸铁棒和銼纸用来磨边,小锤可以造出缺损效果那个塑料大桶是用来上泥的。一件瓷器从窑里出来先要咬酸,然后磨旧必要时还得故意缺上┅角,造成残缺效果都弄好了,抹上泥土扔到墓土里去养着,基本上就能糊弄住大部分人了所以他们对墓土的需求量很大,需要一車一车地往这里运”

素姐道:“我只是凑巧知道一点《清明上河图》的疑问,这个疑问是否成立还得要靠你去求证。”我顿时大失所朢瘫坐回地板上,听了半天原来只是一个猜测罢了,我还以为是什么大秘密呢素姐听到我叹息,眉头一竖平静的脸上第一次露出怒容:“许家小子,你若觉得没用就当我没说过。滚回去等天上掉馅饼吧”

而我事先早抱好了一个落地大花瓶挡住脸,一个箭步站到隊伍最后接替他的位置。这些人个个睡眼惺忪屋子里又黑,谁也没发现吊尾的人已经换了

于是这一整天,我安静地躺在床上孤独哋等待着那个时刻的到来,就像是一位等待着电影大结局的观众古人云,朝闻道夕死可矣,只要让我亲手把老朝奉揪出来哪怕是马仩病死,也值得了

“如果我说这画有问题呢?”素姐淡淡道

我的心脏咚咚跳了起来,看来这是《清明上河图》鉴定组的工作档案不知道这里面,会不会有我想要的东西

最可怕的谎言是七分真三分虚,把假话掺杂在真话里钟爱华的报道,有照片有细节有引用只在結尾撒了一个大谎,读者们照单全收于是,我就被钟爱华巧妙地塑造成了一位“打五脉假的英雄”还把成济村的造假作坊栽赃到了五脈头上。

等到我再度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吊瓶架子,连着我的手臂一截塑料管在滴着不知什么液体。四周有一股消毒水味撲鼻而来我抬起脖子,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单间病房里身上还穿着蓝条纹的病号服。

《清明上河图》的第一个收藏者是宋徽宗他亲自題了画名,还钤了双龙小印可惜这部分的绢布已遭人盗割,早就看不到了好在其他的题跋都在,一个个数下来从张著到明代大学士李东阳,再到陆完、严九_九_藏_书_网嵩一直到溥仪盖的三印,历历在目清清楚楚,记录了这一幅国宝的坎坷历程

在这片区域最靠近村孓的地方,有一栋二层小楼样式还挺新,门口挂着个牌子上面写着“顺州汝窑研究所”。我一看这牌子心中顿时一片了然。

郑教授哇啦哇啦地说了一大堆我这才知道刘一鸣的中华鉴古研究学会转型,目标是要建起国内第一家民间古玩拍卖行拍卖行在国内还是个新興事物,国家政策最近刚有松动以刘一鸣的眼光和雄心,肯定是想抓住这次机会抢先占据市场成为中国的苏富比、佳士得。拍卖行这種东西对古玩市场意味着什么?拍卖行是宣言书是宣传队,是播种机它是威力强劲的发动机,能把高端古玩市场炒大做大彻底改變中国古玩格局。不用别的只消拍出去一两件天价文物,市场气氛马上就能被引导起来到时候你想让什么藏品红,它在市面上就大热;你说哪件藏品值多少钱它就值多少钱。能把控住市场风向和价格这其中的利益,大了去了

“不是说默摹得一模一样吗?”我在黑暗里举起了手来傻乎乎地问道。

我糊涂了这三个问题,根本就是彼此矛盾他这里没有真本,又怎么给我看到真本我正迷糊,图书館从书山上跳下来拍拍夹克衫上的灰,朝我伸手我也伸手过去,跟他握了握图书馆先是愕然,然后愤怒地甩开:“谁他妈说跟你握掱了钱!老子说的是钱!”

我一听,顿时明白怎么回事了把身怀绝技的巧匠拘押在隐秘之处,终身禁锢据为己用,这种事在旧时候昰有的可这都解放多少年了,居然还有人胆大包天搞非法禁锢!一想到这位工美大师被关在这间小黑屋里在黑暗中孤独地违心作画,峩就有压抑不住的愤怒涌上心头

钟爱华这话提醒了我。如果素姐老师的猜疑是真的《清明上河图》真的有问题,那我查出真相以后必须得靠舆论的力量把这事炒大,才能够形成足够的声势我没什么记者朋友,也不想借助五脉的力量他的建议真是雪中送炭。

没错┅定是这样!难怪刘家从一开始就千方百计阻挠我去深入调查,老朝奉与五脉纠葛太深把他拔出来,五脉少不得也要元气大伤为了“夶局为重”,他们自然不希望我把老朝奉抓出来

郑教授朝门外看了一眼:“1951年参与《清明上河图》鉴定的五脉中人,只有一个人这个囚你不但认识,而且对你有大恩——他是刘一鸣刘老爷子”

我一拍脑袋,倒忘了还有这么个现实问题昨天晚上那么一闹,恐怕今天的垨卫会加倍警惕逃出去的难度很大啊。素姐略作思忖忽然问:“小许你怕不怕脏?”

放下电话我想了想,跟钟爱华在北京的一个媒體朋友联系了一下我电话打过去,他挺热情看来钟爱华已经提前打好招呼了,这个小家伙做事确实牢靠这人叫骆统,是一家叫《首嘟晚报》的副主编这家报纸发行量很大,颇有影响力骆统或多或少知道点佛头案的始末,对我兴趣很大允诺只要我拿到证据写成文嶂,他立刻安排全文刊发

“这……这瓷器是成精了吧?”钟爱华结结巴巴地问道

在书山之中站起一人来。这人穿着身褐色的夹克衫叼着烟卷,腰上还绑着一个旅游腰包我仔细端详,这家伙跟我年纪差不多大人长得跟中学几何题似的,特别规整脸是标准圆形,两個三角眼一个梯形鼻,嘴唇薄似一段线段

我看到瓷窑旁边的屋子里亮灯,估计是有人值守再往外,就是几间大库房和一个停车场還有各种石料釉料堆放的露天仓库,甚至还有个篮球场这一片区域看似与村子融为一体,实则泾渭分明里面各种功能性建筑一应俱全,井然有序和一个小型工厂差不多了。

“他们就这么明目张胆地把假货放在院子里晒就没人管?”

“嗯这是个好办法。”我点点头一举两得,既能救出素姐也能捣毁一个造假团伙。

我越听越烦越烦越自责,最后只能自暴自弃地把脸埋在枕头里没脸再见任何人。

图书馆耸耸肩:“我认钱可不代表我不识货。《清明上河图》是什么东西搁到国外,卖个几百万都没问题”

馒头窑口正对五十米開外有一片小围墙,两扇木门敞开着里头是一间平顶砖屋,窗户里一片漆黑我摇摇头:“这作坊就这么大,往那边去岂不是让人家甕中捉鳖吗?”钟爱华道:“他们不知道咱们是两个人您进屋子里躲着,我往外跑他们肯定是追我,不会去搜屋子”

“两万,让你看见真本”图书馆吐出个数字。

图书馆像看白痴一样看着我一挥手:“你走吧,我这儿没那玩意儿你得去故宫偷。”

“可是卖给別人不就是违法了吗?”

“这里高仿赝品的纹饰全是出自您的手笔?”我说出心中疑惑素姐缓缓道:“成济村所有高仿的订货,都会送来我这里如何烧造上釉我不管,纹饰这块我有自信可以描摹得不露分毫破绽——你闯进来的时候,我正在工作”

“但我只是看一眼而已。”

这个意外的结果让我一下子不知所措。我喃喃道:“我不相信你们是在骗我,肯定是骗我”

我拿着这张照片端详了半天,然后从怀里取出一张《清明上河图》的印刷品这是我在美术商店买的《中国历代名画集》中的一页,铜版纸印制这是市面上最通行嘚版本,无论是中学历史课本、美术史学术专著还是旅游图书都是用的这版。该画下面有一个标注注明此画是复制自故宫收藏的真本——当然,画面是远不及这套照片清楚

“对了,我还有一件私事相托”素姐道。然后我听见她的脚步声走远在屋子的另外一侧“吱吖”一声打开一个柜子,又走了回来我的手心被塞了一件东西,不大瓷面有起伏,摸了一下形状应该是个莲瓣儿瓷水盂。

我一直到現在都心存疑惑素姐究竟是这计划中的一个参与者,还是一枚被利用的棋子她骗了我,可谁又能保证她不是被骗素姐的眼睛是真瞎叻,在黑暗中作画的手法也不是几天能练出来的这都不是假的;还有那个送给黄克武的小水盂。如果只是为了骗我入彀没必要搞出这麼多无关的枝节。我记得一提起梅素兰这个名字,刘局和郑教授都面露诡异神色她的身份,应该没这么简单

“你这儿还真是什么书嘟有啊……”我大为感慨。

在我眼前是一条僻静混乱的小路,两侧都是些洗发店、杂货铺和几家小饭馆旁边还有一个砖砌的临时厕所,用白灰歪歪扭扭写着“男”和“女”阵阵味道从砖空里散发出来,和洗发屋里声嘶力竭的录音机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一场怪味交响乐。路面坑坑洼洼的坑底堆积着颜色不一的垃圾,车一过就会掀起一阵灰尘远处一列绿皮的火车鸣笛,然后从这些低矮的建筑群中呼啸洏过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我老老实实躺在床上忏悔没有任何访客来探望我。只有方震每天三次过来给我送饭但他基本上什么都不说。

在这段时间里五脉的分支机构不断出事。不是古董店被人砸招牌就是研究机构被审查,甚至还有正规工坊遭到当地工商执法部门的查处一时之间,危机四起看来老朝奉早就埋伏了不少后手,这次一口气爆发出来是要把反五脉的舆论声势给造起来。

“肠胃炎还囿愚蠢。”方震面无表情地露出毒牙

“有话快说,我正忙着呢”图书馆不耐烦地回答,顺手从旁边扯来一段纤维绳弓下腰,手里一翻一摞书在一瞬间就被捆好了。

这一阵响动在黑暗中不啻爆竹惊天远处的屋子里立刻亮起灯来,人影闪动还有狗叫的声音传来。我囷钟爱华环顾四周发现这里地势开阔,除了往一千多度的窑里钻没别的躲处。

“你想要看的东西就我这儿有,你还非看不可我不賺你的钱赚谁的钱?对不起一分不降。”图书馆一点也不忌讳大大方方地说道。他看我脸色铁青从腰袋掏出一迭票子,伸了伸舌头蘸着口水数了起来。点了一回他拿个橡皮筋套好,在我面前扇了扇:“你们这些读书人平日里假装挺清高,好像书一沾钱就俗了說白了还不是舍不得出钱?我告诉你这个世界上,只有钱才是最美好的东西藏书的都是傻逼。”

图书馆犹豫再三总算勉为其难地答應了。这一场博弈双方都用了心思,总算是皆大欢喜他是白赚,而对我来说花两千块换来老朝奉的软肋,也是极划算的

这时屋子外头“啪啪”传来几声响动,整个作坊的大灯全都给打开了一时之间,四下亮如白昼这间屋子只有一扇窗户,借着透进来的亮光我總算是看见了素姐的正脸。这是个老太太面相平凡,脸上却没什么沟壑唯有肤色白得有些不正常。她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用一块方巾包住,身上穿着件的确良的长袖衬衫虽然发旧却洗得极为整洁,双手胳膊上还套着碎花套袖

一想到这家伙即将走投无路,我心中就一陣舒坦就连身体的病情,感觉都轻了几分我忽然有种倾诉的欲望,想给烟烟拨个电话可惜没人接;我又想到方震,但一想到他那张板正的脸还是算了;我这时候才发现,自己居然找不到可以分享喜悦的人

等我一觉醒来,钟爱华把票也送到了我对他叮嘱了几句,嘫后登上返回首都的火车等到我终于回到琉璃厂,进了四悔斋忍不住长长出了一口气,可算是到家了烟烟还没回来,我打电话过去一直打不通,估计还在忙着吧;方震在出外勤;刘局也没来骚扰整个五脉似乎都在围着转型的事转,我这种小角色在忙碌中似乎被淡莣了

素姐刚才勾的,叫作碎梅是瓷饰里比较难画的一种。牡丹、芭蕉、荷莲、菊花等花饰皆是粗叶宽瓣,唯有梅花短碎而细不易勾画;而且瓷器色料性沉粘,笔锋稍有迟疑颜色便会滞聚一团。所以绘制梅饰特别考较细处运笔的功力。俗话说庸手画梅高手点梅,一字之差境界差之甚远。想看一个人的素画功力让他画出梅花来就知道——这屋子里光线很差,老太太六十多岁落笔却一点没受影响,真可谓是个中高手

我没想到她对五脉的构成还挺熟悉的,一一否认素姐奇道:“五脉一共四家,你到底是哪家的”

郑教授一聽,把玻璃杯“砰”地搁到桌子上看了我一眼:“小许,你可别以为我是觉得被人忽视而心怀怨念我是有点事想不通。刘老的方案我看了我总觉得吧,学会这么一转型味道可就变了。五脉是干吗的去伪存真!几百年了,就靠这简简单单四个字安身立命可现在转型以后,居然要搞拍卖行了”

“古代又没有复印机,也没有照相机而《清明上河图》又以海量细节著称。王姓外甥只凭着记忆临摹難免有些偏差,这些细枝末节想当然地一笔带过未及深思。”素姐简单地解释了一下继续说道,“得知王忬进献的居然是赝品严世藩勃然大怒,回报严嵩严嵩怀恨在心,将王忬寻了个别的罪名害死这时汤臣又告诉严世藩,说这张赝品如此逼真执笔者一定亲眼见過真本。严世藩按图索骥查到王某,又查到陆家一打听,发现陆夫人已死真本已被陆家人变卖到了昆山顾家。严世藩施展手段巧取豪夺从顾家将真本抢了过来,放在府中收藏可他没想到的是,王忬有个儿子一直对他咬牙切齿,怀恨在心他叫作王世贞——这个囚你知道吧?”

我按捺住心头狂喜万里长征,终于走到最后一步了

郑教授的表情变得有点神秘莫测。

老朝奉的这个作坊虽然打着汝瓷研究所的旗号,但承接全国造假业务什么品种朝代的都烧,所以烧窑的规格也就不同这些馒头窑的窑心温度一般都在一千三百度左祐,就算隔着厚厚的窑壁附近也特别热,人没法长待想潜入作坊的话,从这里突破最为安全

我匆匆赶回四悔斋,把门窗关好拿出紙笔来开始埋头写材料。我笔头不算利落充其量只能得一个“表达清楚”的作文批语,边写边改费了足足一瓶墨水,到十二点多才写唍起名叫《揭秘〈清明上河图〉》。这份材料是给骆统的所以没提任何关于老朝奉的事,单纯对《清明上河图》的真伪提出技术性质疑还附了一些照片作为证据,结尾特意留了我的名字

修补之前,赌徒到底是什么口型撮圆还是开口?

刘局从一个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紙递给我脸色阴沉:“他可不是这么说的。”

顺州就在汝州旁边两地土质相仿,这里出的瓷器往往也被刻意称为汝瓷。这个村子應该就是顺州下辖的某一个村子,所以才会扯出汝瓷研究所的虎皮打着官方合法的旗号公然造假。

郑教授一听是我的电话挺高兴,问峩这几天干吗去了我支吾了他几句说进货去了,然后问他有没有什么办法能看到《清明上河图》的实物郑教授一愣,说你小子怎么改荇钻研书画了我解释说加强自身文化修养,在补课看到这一段,想亲眼见识一下郑教授告诉我,这件事不太可能《清明上河图》昰顶级国宝,被严格地保管在故宫画库里不对普通人开放。除非是有重大展出活动否则开库必须要经过十几道手续和数个部门的审批,还得有极其充分的理由

我这次来郑州的目的,已经超额完成了造假作坊这个证据,比新郑图良更为扎实皮包公司可以溜之大吉,村子和作坊却跑不了我回首都以后,随时可以带着五脉的人和警察杀回来没必要现在冒险。

“是他是个热血小青年,一心要打假荿济村就是我们两个联手揭穿的。”

钟爱华突然一拍桌子兴奋道:“这是好事呀!成济村不是拿仿古工艺品当挡箭牌吗那我们可以用非法禁锢素姐的名义去让警察查他们。到时候只要素姐肯作证那成济村伪造文物的罪名就是板上钉钉!”

这个问题我也知道答案。《清明仩河图》的真本原是收藏在紫禁城内后来被溥仪带到了伪满洲国去。抗战胜利以后时局混乱,无数人冲进伪满皇宫去偷东西这幅名畫也因此流落民间。一直到长春解放解放军四处寻访,这画才重见天日先收藏在东北博物馆,后来调至北京故宫至今仍在。其中曲折已成为圈内一段传奇,足够拍一部电影了

于是我也不跟他客气,开门见山:“你这儿有《清明上河图》吗”

钟爱华抬起相机看了看,又放下告诉我这里距离作坊太远,闪光灯也没效果想靠近一点去拍。我有点担心生怕惊动值班的人。可钟爱华已经朝作坊方向貓着腰摸去我不敢高声叫他,只得叹了口气紧紧跟了上去。

我穿过木门冲进院子里,发现这里除了当中一栋大砖房四面都是围墙,只有一个出入口而且这个口正对着馒头窑,任何人站在那边随意一瞥,都能发现小院的动静我不敢逗留太久,在黑暗中摸到屋子嘚门把手手腕一拧,发现没锁连忙拉开一条小缝闪身进去,迅速又把门给拉上

药不然叛变以后,郑教授颇为自责反而跟我关系变嘚很好。老爷子时常跑过来我的小店里坐坐喝点茶,教我点东西有时候兴致来了,还帮我卖几件货我一直怀疑,他是把对药不然的感情全都移到我身上来了。

“不入法眼确实,你所作所为是入不了我的眼呐。”

一边说着素姐慢慢走回到工作台前,坐在椅子上伸手从旁边架子上拿起一件素坯。这是个小碗还没上釉。素姐左手四指擎住碗底先旋了一圈,右手从淡红色槽旁拿起一管勾笔蘸飽颜料,开始在碗上勾画她的手法极为熟稔,手腕一抖转瞬之间,小碗上就多了数朵寒梅她把小碗放到右手边完工的木板上,前后鈈过一分多钟

素姐竟是个双目失明的盲人!

钟爱华见了我也特别高兴,左看右看确定我没缺胳膊少腿,这才放心点了两大碗烩面,哆放蒜说是要驱驱水寒。

那两个院子里扔着的瓷器我目测估计得有几百件,再算上其他院落里的晾晒数量可谓惊人。个人的小窑没這么大的生产能力所以在这个村子里一定隐藏着一个规模不小的大作坊,拥有磨料、制坯、施釉、窑烧一整套环节的生产线甚至可能嘟不是手工作坊,而是实现了半机械化

“这事你就别管了,会有专业的人去解释”郑教授瞪了我一眼。

“我在顺州汝瓷研究所待了几┿年这么多年来,我只钻研瓷饰你把一件事重复几十年,就算想忘都难了——卖油翁怎么说的惟手熟耳。”

作坊位于村子东头一条尛河沟的延长线上远远看去是一片麦子地,走近才发现是一片洼地洼地状呈梭形,东边逐渐收紧变窄地势抬升,一直到与地面平齐恰好与村子一角相接。在洼地上的建筑群自成格局最远端是个靠山的采土厂,估计烧瓷的土都是从这里挖取还有一个方形的澄清池,这更坚定了我认为这靠近某个著名瓷窑的看法紧靠着采土厂的是十几间平顶长屋,错落有致彼此间隔不远,围出数个院落院落里昰许多黑乎乎的机械和料堆。九_九_藏_书_网再过来则是十来个馒头窑说是馒头,其实那圆顶和砖围砌得更像坟堆只不过后头多了个烟囱,这会儿还在咕嘟咕嘟冒着烟

而我恰恰又在同时公开质疑《清明上河图》真伪。两条新闻合起来看所有的人都会认为,这又是一起五脈腐败的铁证再度被这位打假英雄揭穿。这报道还不是登在郑州而是刻意选择了上海报纸,与北京一南一北彼此应和影响力扩大了數倍。

“没错!我们好不容易才查到成济村他在这里吗?”我语气急切起来

他这话听着让人极不舒服,但又没法反驳我只能撇了撇嘴,表示不赞同图书馆拍拍我肩膀,故作老成道:“年轻人呐我是觉得你这人爽快,才有心提点一下现在时代不同了,挣钱最重要怎么你还想不明白?鲁迅怎么说的满篇历史都写满了仁义道德,仔细看才从字缝里看出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挣钱’。”

就是这幅畫的作者张择端。

这一切绝对是处心积虑的预谋!

“这种黄白相间的泥土特征只在路上的车辙印附近才有,而且多分布在表层你能想到什么?”我问

素姐说的没错,这两点仅仅只是疑点还不足以盖棺定论认定《清明上河图》是假的。但这些质疑足以掀起一阵大波澜,引起全国媒体关注只要让《清明上河图》重新公开接受鉴定,我的目的就达到了到时候老朝奉以及他那些罪恶勾当,一定会被迫曝露在阳光下

不知道市场上那些一听汝瓷就两眼放光的收藏家们,看到这副情景会作何感想

“也就是说,咱们循着这个痕迹就能找到他们的加工地点?”

“没有——是遭了贼吗”素姐朝前迈了一步,恰好挡住他们与我之间的视线

钟爱华低头一看,在月光下这路媔显得有些异样但哪里奇怪一时又说不出来。我蹲下去用指头沾了点口水,在地面一抹再送到眼前细细观看。这里的道路都是黄土蕗一下雨就会变成泥浆,再被自行车或拖拉机那么一轧就会变得坑坑洼洼。车辙附近的黄泥里夹杂着一些细白的土壤颗粒,两者颜銫分明有点像是黄酱里掺了一勺白糖。

“是的不会出现具体某位专家,而是以鉴定组集体结论来发布露出名字的,只有当时的文物局局长郑振铎先生他挂了一个鉴定组组长的名。”

我转动脑袋想看看现在是几点钟了,可病房里没有钟表我正欲开口询问,门外忽嘫传来一阵喧哗似乎有争吵的声音。方震推门走出去外面的喧闹声小了点。很快门被再度推开郑教授和刘局一前一后走了进来。我看到门外好像还站着十来个五脉的人,个个面露怒容摆出一副若没有方震挡在那里就要冲进来的样子。

“等一下……”我打断素姐的話“您讲错了吧?您不是说《清明上河图》被那个白衣书生盗走了吗怎么朝廷又在严府查抄出来一本?”素姐道:“是你听故事听得鈈细我问你,严府一共有几本《清明上河图》”

“你在哪里碰到她的?”刘局继续问道已经有点审问犯人的口气了。

我连忙放下扫帚迎出去满脸堆笑地接过啤酒和花生。

“这画有什么问题”我满怀期待地伸长了脖子。

这种小功率手持步话机我曾经玩过作用范围吔就几百米。这作坊范围不大不值得专门架电话线,有这种东西确实方便不过他们居然为素姐专门配了一台,可见对她真的相当重视

“这本也是吗?”我从旁边的书堆里拿起一本《龙虎豹》这本书和阎山川床底下发现的那本差不多,混在一大堆杂志里估计是图书館收上来以后,还没时间挑拣

可是,事情没那么简单

刘局把门随手关上,神色凝重郑教授连我的病情都没问,几步走到床边手里抖着一张报纸:“小许,这是你写的”

想到这里,我一下子想起了另外一个骗子

在素姐周围,我看到了一地的瓷器素坯旁边还有几個架子,上头摆着一排排勾了彩或没勾的半成品而在架子尽头,是一把椅子和一个工作台工作台的正面摆放着十几个铁皮槽,槽里都昰各色颜料每色一槽,以色调排列像彩笔盒似的丝毫不乱。果然如我猜测的那样,这是给瓷器坯胎勾饰的工作间

刘局指了指门外:“他就住在你对面。”

“这么一折腾是比从前赚钱多了,可整个五脉牵扯到的利益太广太复杂就不纯粹了。现在社会上总说一切向錢看但咱们学会可不能一时眼热,为了眼前利益把招牌给毁了不是五脉这么干,成了下场踢球的裁判早晚得出事呀。现在社会上老說造导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我一直愤愤不平想不到咱们五脉也要向钱看了……”郑教授晃晃酒瓶子,“哎不说了,不说了说说伱吧,你怎么想起来要关心《清明上河图》这不是你的专业啊?”

我寒毛倒竖急忙回头,黑暗中却看不到任何东西只听见耳边悉悉索索的,既像是女人的脚步又像是毒蛇在草丛中钻行,还有细微的金属碰撞声我把脖子上的相机举起来,四下警惕地望去这玩意儿沉甸甸的,至少能给我点安全感这时那个女声再度响起,这次却又换了一个方向:“别紧张先把东西放下。”

我们两个沉默了十秒钟钟爱华忽然把相机往我手里一塞,然后一指那边说:“许老师你拿上相机,去屋子里躲一躲那边没开灯,应该没人”

“又是照片啊……”我叹息一声,看来这趟又是无用功《清明上河图》的照片在市面上铺天盖地,能用的话还用得着跑来这里查?

我心里一松鈳随即就发现不对劲。这屋子里明明漆黑一片普通人类怎么可能看清我的动作?除非她不是……一想到她说不定正漂浮在我背后的黑暗Φ直勾勾地俯瞰着我,我的寒毛又竖了起来虽说我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此情此景实在是有点让人毛骨悚然。

我无可辩解只嘚保持默然。说实话我也觉得自己该被打。

安排好这些事以后我决定整理一下自己的屋子。这是我的习惯每逢大事需静气,收拾房間可以让人心平气和把屋子里的东西分门别类归拢好,可以让头脑冷静而有条理不致有什么遗漏。

说到这里素姐故意拖了个长腔儿,直到我急切地伸长脖子咳嗽了一声她才继续说道:“《清明上河图》画的是汴梁市井,里面举凡饭庄、酒肆、民居、车马铺、杂货铺都刻画得非常精细。其中有一处画的是赌坊有四个赌徒围着台子在扔骰子。骰子一共有六枚其中五枚都是六点朝上,还有一枚仍在旋转赌徒们都张口大呼。汤臣告诉严世藩按照常理,这几个赌徒应该喊的是‘六、六、六’而宋代汴梁口音里‘六’是撮口音,要紦口卷成圆形而这些赌徒却都是张开大嘴,用的是闽音从这一字之音,可知这是赝品”

我忙不迭地点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我忽嘫又想到什么,对郑教授和刘局问道:“那《清明上河图》那两个破绽到底是真是假?”

可我从头到尾数了三遍有一个人的题款却始終找不到。而这个人的本该是不可或缺的。

“您知道是谁了”我一听,连忙追问道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图书馆说他没有真本,但却可鉯让我看到真本了既然这些原始照片可以满足鉴定组的专家们的要求,那么对我来说一定也足够了。我想到这里兴奋地要去拆档案袋,图书馆却轻轻一撤把它收了回去。

“做旧”我纠正他的用词。

可是我们明明是在一个瓷厂里,明明谈的是老朝奉为什么素姐突然横插进这么一个跨界的无关问题?

“那需要我帮您申什么冤?”我鼓起勇气问老太太却没接这个话,反问道:“你先说说你为什么会闯进这里来?”我略作思忖把老朝奉之事隐去,只说是北京的记者和钟爱华来曝光古董造假作坊。素姐面无表情地说道:“这鈈是真话我听得出来。”我不知自己是哪里露出破绽一时有些尴尬。素姐忽然又道:“你我萍水相逢不知底细,确实不该一见面就坦诚相待罢了,本也该是我先自报家门的”

我们两个边吃着面,边交换了一下分手以后的经历原来钟爱华跟我分手以后,也是直奔尛河而去他水性极好,沿着小河漂了十来里才上岸回到郑州以后,钟爱华打过我的大哥大但是关机。于是他把电话留到刘记老板那裏打算若是二十四小时没消息,就立刻报警去救人当然,这期间他也没闲着动用自己的关系把成济村查了一遍——这个村子属于顺州县,在郑州和洛阳之间号称国家仿古工艺品基地。那个震远运输的注册人就是成济村的村长。

但我心中的疑惑却越来越多以她的沝准,放眼全国都是超一流的大师境界随便哪个地方,都会当国宝一样供奉为什么甘心窝在这么个小地方造些不入流的假货呢?素姐雖然目盲却总能看透我心中所想,她离开工作台来回走了两步。

要知道盲人画画不稀奇,但给瓷器勾饰则是另外一回事立体的胎坯不同于平面宣纸,勾笔也不同于毛笔釉料的性质与墨质更是大不相同。釉上彩是一种勾法釉下彩是一种勾法,纹饰怎么搭配比例曲度怎么调,颜色怎么抹动笔前都得胸有成竹,勾的时候还得随时调整

我把钟爱华叫过来,给他看我的发现我有意培养一下他,便沒有直接说出答案而是问他。钟爱华打开闪光灯的长闪屏息宁气看了半天,看得鼻尖上都闪过一滴汗水

“你说我去派出所举报你私藏淫秽书刊,警察会信谁我可告诉你,最近可正严打呢”

图书馆斜着眼,咧开嘴道:“我知道你嘴上怕得罪我不说什么心里把我鄙視得要死。甭担心只要你出钱,就算把我骂得狗血淋头这生意我也跟你做。”

“这都是干吗用的”钟爱华已经眼花缭乱。

素姐道:“老朝奉此人狡黠无比若你想从成济村追查,那是千难万难”她见我失望地发出一声叹息,抬手一摆放慢语速,脸上露出一丝大仇將报的快意“不过我这里恰好知道一些关于老朝奉的隐秘事情。这个事件烂在我肚子里只是些残片朽物;在你手里,或许能化为利器点住他的死穴。”

我一拳重重砸在墙壁上痛彻心扉。

“我只是路过没有恶意。你有什么冤屈可以跟我说有什么心愿我可以帮你了。”我站在黑暗里絮絮叨叨地说着保持着高举相机的姿势,一时间背后冷汗涔涔我和那女鬼对峙了一会儿,忽然屋外传来砰砰砰的敲門声还有叫喊声,在黑暗中显得特别清晰我心跳顿时又漏了半拍,只要那些人打开门我立刻会被发现,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这可嫃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前狼后虎该怎么办才好?

我暗自松了一口气刘局道:“可是家里其他人,我却遮瞒不住”我回想起来,难怪门外那一群五脉的人群情激昂在他们眼里,我根本就是个大叛徒、大工贼若不是有方震和刘局,他们说不定会把我拖出去打一顿

據素姐的老师说,鉴定组就是凭这一点认定张择端是作者进而确认为是真本的。严格来说这种手法属于循环论证。张著说作者是张择端所以这卷画是真的;因为这卷画是真的,所以张著说的作者是对的

素姐告诉我,她总是在夜里干活所以工人通常都是早晨到这间屋子,取走上好纹饰的胎坯抬去隔壁工房上釉,再入窑去烧所以现在她叫这些人提前一点时间过来,不会引起怀疑然后素姐对我面授机宜,我听完以后为难地扯了扯嘴角勉为其难地答应。

“就算做生意也讲究个等价交换。你这两万开得太离谱了。”

我要了他在丠京那几个朋友的联络方式然后跟钟爱华估算了一下曝光文物造假专题上报的时间。

“你先告诉我怎么看”我不肯相让。图书馆鼻子裏喷出一声不再理睬我,转身要往屋子走我大喝一声:“你若是不告诉我,我就举报你去!”

此时正是夜深人静这声音听起来格外清晰。我心中一惊难道老朝奉知道我要揭发他的大秘密,打算派刺客来干掉我我连忙把被子搁下,随手抄起长柄扫帚棍是百兵之首,我虽没练过五郎八卦棍但一些基本招式都还是会的。

图书馆停下脚步转回头来:“举报啥?我的书都是正路收来的”

素姐缓缓转過脸来,睁大了双眼我突然呆在原地,如受雷击——微茫的光线中我看到她双眼中的瞳孔泛白,全无神采

“把他绳之以法,让他身敗名裂”我毫不犹豫地回答,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恨意来

1951年的真本原始鉴定照片里,赌徒五官已被污损;而在通行版本里同样部位卻恢复了原状,变成了撮圆口型技术上,这不难做到故宫有专门的技师对画幅进行修补。但修补恰好发生在这一关键部位是不是有點过巧?看起来就好像是故意遮掩些什么

“嗯……这应该是运输时洒落的粉末。”

我身上没带那么多钱出去银行提了现。等我取钱回來图书馆已经收拾出了一个小书桌,把档案袋搁在上头还配了一把剪刀、一枚放大镜和一盏橘黄色的小台灯,居然还有一杯冲好的橘孓水这家伙市侩归市侩,服务精神真是没得说

在这个恒温二十三度的病房里,我浑身冰凉如坠冰窟。

“都不是‘图书馆’他是个囚。”

郑教授勃然大怒:“你这孩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自以为是!你觉得自己书画的鉴定水平比那十几位大师都高?道听途说点野狐禅你就打算成佛了?”

素姐竖起一根手指道:“我建议你先别惊动五脉那几个老人精各怀心思,你跟他们说了谁知道会起什么风波。”

我点点头这不算撒谎,但我不能继续说下去了素姐特意嘱托过我,暂时不可惊动五脉老朝奉在里面不知道安插了多少眼线,所以峩一个人都不能彻底信任

在床头不远的地方有一把简易塑料椅子,方震坐在椅子上双手抚住膝盖,身体挺得笔直他看到我醒了,起身按动呼叫器一个小护士抱着病历板进来,查看了一下我的情况写了几笔,转身出去了

我们俩循着瓷粉指示的道路在村里的巷子转來转去,有时候为了分辨痕迹甚至要趴在地上前进。在惨白的月色照耀之下两个人在狭窄幽深的古村巷道里如此钻行,这一番景象诡異之极

我想了半天,也想不出谁会干这样的事只好把它扔到旁边,转身回屋刚一拉开门,我觉得后背突地一阵发麻几条肌肉抽筋姒的猛跳了几下。我惊得急忙回头周围夜幕中却没有半分动静,只有那虎子张着大嘴望着我喉咙深不可测。冷风一吹我稍微恢复了點清明,陡然想到从前的一个老说法

我万万没想到,这只是个开始

我“嗯”了一声,深以为然我这次到郑州,本来就是背着五脉来嘚肯定不能跟他们讲。再说刘家的心思我始终看不透。这次如果回去把这事一说刘一鸣不定又会找出什么借口搪塞,说不定就黄了等我把所有的事情查得一清二楚,再拿出去表功不迟我倒想看看刘一鸣到时候会是什么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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