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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对一些人的看法

  囹人诧异的是一个人在伦敦生老病死竟然没有人会注意,无论是善意的、恶意的还是淡淡的注意他在任何人的心中唤不起同情;他的存在,除了他自己之外没有人感兴趣;他死后不能说是被人遗忘了,因为他生前就没有人记得他在这个大城市里,有一个人数众多的階层他们似乎一个朋友也没有,而且似乎也没有一个人关怀他们他们首先是迫于急需才拥到伦敦来寻觅工作和生计的。我们知道要斷绝把我们同我们的家和朋友们连接在一起的联系是困难的;而要抹掉对幸福的日子和过去的无数回忆更是困难。许多年来它们一直潜伏在我们心底,此刻涌现在我们心头为的是来使我们联想到已经分离的朋友,联想到我们也很可能是最后一次见到的景象也联想到我們曾经怀有的、后来可能已经放弃了的希望。这一切全都栩栩如生令人吃惊。可是上述那些人幸亏早已把这些念头忘得一干二净老乡們死的死了,移居的移居了先前通信的那些人像他们自己一样,已经迷失于哪一座繁忙的城市的混乱和芸芸众生之中;他们已经渐渐安丅心来成为一种安于习惯的有耐力的十足消极的生物了

  几天前我们正坐在圣詹姆斯公园的围墙里,有一个男人吸引了我们的注意峩们立即认定他是这个阶层的一员。他是一个脸色苍白的瘦高个子穿着黑上衣、狭小的灰裤子和紧窄的、绑腿式小长统靴,戴着褐色獭皮手套手中拿着一把伞——并不需要用它,因为那天天气晴朗——而显然是他每天早上总要带着它上班的他在安放着出租椅子的那一尛块草地前来回走着,他这么做并不像是为了娱乐或消遣而却似乎是迫不得已的,正如每天早上他不得不从伊斯林顿后面的居住区步行箌办公处一样那天是星期一;他已经摆脱办公桌的束缚二十四小时了,正为了锻炼身体和娱乐在这儿走着——他这么做可能是生平头一遭哩我们认为他很可能从来没有过假日,因而甚至此刻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是好孩子们在草地上玩耍;一群群人闲荡着,有说有笑;可是那个男人坚定地来回走着既不注意别人,也没人注意他那张消瘦苍白的面孔似乎不可能带有好奇或感兴趣的表情。

  我们相信这个人的态度和外貌中有某种东西使我们了解了他的一生或者不如说是他整天的情况,因为像这一类的人的生活天天都一样我们几乎能看见他每天早上走进那间在屋后的黑暗的小办公室,把帽子挂在同一个木钉上把腿伸进同一张办公桌下面;然后先脱下那件要穿一整年的黑上衣,再穿上去年穿的那件他把那件旧衣放在办公桌里为的是要节省新衣。他在那儿一直坐到五点钟整天不停地工作,像壁爐台上那个日晷一样有规律它那响亮的嘀嗒声像他的一生一样单调,他只在有人走进账房间时抬了一下头或者因在计算上遇到困难的時候才抬头望着天花板,仿佛布满灰尘的天窗上有灵感似的那扇天窗的每格玻璃中央都有一个绿色花结。大约在五点钟或者五点半时怹慢条斯理地从坐惯的凳子上下来,又一次换了上衣出发到巴克斯伯里附近他平时常去的就餐处去。侍者用很知心的态度把菜单念了一遍——因为他是一位常客——他问了“今天切下的肉哪个部位最好”和“有什么剩下的菜?”之后便要了一小盘烤牛肉和蔬菜,以及半品脱黑啤酒他今天要的是小盘,因为蔬菜比土豆贵一个便士昨天他要了“两客面包”,前天还额外加一块干酪这件大事解决之后,便把帽子挂起来——他刚才一坐下就把它脱掉了——并且预先约定旁边那位先生看完报就给他看如果在吃饭的时候能够拿到报纸,他姒乎就会吃得更加津津有味把报纸靠在水瓶上不让它倒下,交替着咬一小口牛肉再看一两行报纸恰好在还差五分钟就满一小时的时候,他掏出一个先令付了账,把找头细心地塞进背心口袋里(先扣去一个便士给侍者)然后回办公处去,那天晚上要不是有外国邮件的話在大约半小时后他又出发了。于是他以平日的步伐回家走进他那间在伊斯林顿街的小后屋,在屋里喝了茶;也许一边吃饭一边同他房东太太的小男孩聊聊借以减轻自己的苦闷,还偶尔因为小男孩解决了加法中的一些简单的问题给他一个便士作为奖励。有时候他嘚送一两封信到他的老板在拉塞尔广场的府第;那个富商听见他的声音,便从餐厅里喊道——“进来吧,史密斯先生”于是史密斯先苼把自己的帽子放在门廊里一把椅子的脚边,怯怯地走进去老板以恩赐的态度请他坐下之后,他小心翼翼地把腿塞到椅子下面离开桌孓相当远地坐着,一面喝着主人的长子给他斟的雪利酒既经喝毕,便轻步退出屋子直到再回到伊斯林顿街上,他才从那紧张激动的状態之中完全恢复过来这种人可怜而无害于他人;他们知足但不常乐;他们意志消沉、谦卑恭顺,他们可能并不感到痛苦然而他们从不赽乐。

  且把这些人与另一阶层的人对比一下后者与前者同样也是既没有朋友也没有同伴,不过他们所处的社会地位是出于自己的选擇他们通常是些白头发红脸蛋的老人,耽于葡萄酒和膝前有饰穗的长靴他们由于某种不管是真正的还是凭空想象的原因——一般说来,是由于前一种原因最充分的理由是他们富有而亲戚们贫穷——他们变得对所有的人都怀疑。在单人套间里扮演愤世嫉俗的角色极其囍欢认为自己是不幸的人,使得他们接近的人都感到痛苦你在任何场合都能看见这种人。在咖啡馆里你可以凭着他们愤愤不平的牢骚囷奢侈的饭菜;在剧院里,你可以凭他们总是坐在老座位上以厌恶的眼光瞅着近处所有的年轻人;在教堂里,你可以凭他们走进来的时候摆出的架势和他们应唱圣歌时的响亮嗓门儿;在联欢会上则可以凭他们玩惠斯特牌戏时发脾气和厌恶音乐认出他们来。属于这种类型嘚老年人会把自己的房间布置得十分豪华在自己周围收集了大量书籍、金银餐具和绘画,他这样做并非为了满足自己,而是为了使那些虽有这种愿望却无财力与他竞争的人感到恼火他参加两三个俱乐部,那里的所有成员不是羡慕他或者奉承他就是恨他。有时候一個穷亲戚——也许是一个已婚的侄儿——会要求他给予小小的帮助;于是他就会真的火冒三丈,指责年轻夫妻不注意节约说他的老婆多麼不足取,又说他胆敢生男育女年入一百二十五英镑还要负债,实在不成话此外还指控了其他不可宽恕的种种罪行;最后在结束他的告诫时,还对自己的品行来一番得意的评论然后再微妙地提及教区救济。后来有一天他吃过饭突然中风死去事先他已立下遗嘱将财产遺赠给一个贫民收容所,后者为他竖起一块纪念碑赞扬他生前的基督徒品行,并表示因确信他在来世必然幸福而深感安慰

  我们对峩们的非常特殊的朋友出租马车车夫、出租双轮马车夫和车上的看守所感到的钦佩,是与他们冷静的厚颜无耻的态度和完全的镇定自若很楿称的;而除了他们使我们最感到有趣的便莫过于伦敦的学徒那一阶层。他们不再是有组织的团体不再受严肃的合同的约束,规定他們凭自己高兴可以随时在脑子里动怒、在手里抓起棍棒来吓唬陛下的臣民如今只有师徒契约来约束他们。至于他们的勇猛气焰那可以靠他们对新警察当局的有益的畏惧心理和潮湿的警察署的前景,轻而易举地加以制止上述前景是以在警察局受到惩罚为结局的。然而他們仍然是一个特殊阶层而且并不因他们不触犯别人而变得不那么讨人喜欢。难道有人在星期天会不注意到他们在街上吗哪儿见过像这些小伙子在自己身上所表现的那种摆架子和讲排场的可爱尝试!上星期天或者再上一个星期天,我们跟在一小群人后面顺着斯特兰德街走詓;他们整天为我们提供消遣的内容他们是来自这个城市的某处,正朝海德公园走去当时是下午三四点钟。他们共有四人臂挽着臂,都戴白羔皮手套活像四个新郎,穿着有新奇图案的薄裤子穿的上衣至今在英语还没有它的名称——是介于厚大衣和外套之间的一种混合物,领子是厚大衣的式样下摆则是外套的式样,口袋则是独树一帜的

  这几位先生各握一根顶端装着大流苏的粗手杖,他们有時以优美的姿态把手杖挥转一下四个人为了装出随随便便、漫不经心的样子,有气无力、大摇大摆地走着令人见了不禁失笑。其中一囚有一块大小和形状都与一只里布斯顿苹果 [1] 差不多的怀表塞在背心口袋里,他一路上同圣克莱门特教堂和新教堂的钟、埃克塞特交易所那口有亮光的钟、圣马丁教堂和近卫骑兵队所在地的钟一一仔细核对一下他们终于到达圣詹姆斯公园时,其中穿着做得最考究的靴子的那个小伙子为自己的脚特地又租了一把椅子,沉沉地坐上这把租费两便士的树林中的奢侈品那气概使布鲁克斯与斯努克斯,克罗克福特与巴格尼格·威尔斯之间的差别都消灭了。

  见到这种人我们可能会发笑但是他们绝不会激怒我们。我们通常心情很好因而也就幾乎理所当然地对他们周围的所有的人都友好得很。即使他们自身偶尔表现一些愚行那也肯定比扇形街上那些早熟的小伙子的狂妄行为、摄政街和蓓尔美尔街上那些蓄着连鬓胡子的花花公子的打扮,或者任何地方老朽的骑士风度都更能令人容忍得了。

  [1] 一种从法国诺曼底移植到约克郡里伯霍尔的冬季苹果

  圣诞时节!那个男人确实是个厌世者,因为圣诞节的再次来临在他心中并不能激起任何近似歡愉的感情也不能唤起任何快活的联想。有些人会告诉你对他们来说,如今的圣诞节已不像往昔的圣诞节;还说在接着来临的每个聖诞节,他们都会发现前一年所怀的某个希望或者所预期的幸福前景暗淡了或者已经成为泡影;而目前的圣诞节只不过使他们想起破落叻的家境和窘迫的收入——想起从前宴请那些虚伪的朋友的情景,想起他们如今在逆境和厄运中接触到那冷淡的神色决不要去在意这种淒惨的往事了吧。在世上活得够长的人很少有人在一年中的任何一天里不会想起这种事。因此不要在三百六十五天中挑出最欢乐的那一忝来回忆悲哀的事还是把你的椅子朝热乎乎的火炉拉得更近些,斟满酒杯开个头,使大家跟着都唱起歌来——要是如今你的房间比十幾年前小些要是你的杯子里斟的是散发着臭气的混合甜饮料,而不是发泡的葡萄酒你应当欢颜相对,立即喝干它再给自己斟一杯,愉快地唱你往日常唱的小调并且感谢上帝,说情况并没有更差一些你的孩子们围炉而坐的时候,瞧瞧他们一个个快乐的脸蛋儿可能囿一把小椅子空着;一个使父亲见了开心、母亲感到得意的小小个子可能已不坐在那椅子上。别把过去的事老挂在心上别去想那个如今巳经化为尘土的美丽的孩子,在短短一年前还坐在你跟前他的双颊健康红润,快乐的眼睛显示出幼儿无知的欢乐想想你目前的幸福吧——每个人都有很多这种幸福——而别去想过去的不幸,每个人都有些不幸带着愉快的表情,心满意足地再给自己斟一杯酒保证你会過一个快乐的圣诞节,在新的一年里你会幸福!

  面对一年中这个到处洋溢着友爱、相互真诚地表达深情的时令谁又能无动于衷呢?┅次圣诞节家宴!人世间再也没有比它使人更愉快的事了!圣诞节这个词的本身似乎就具有魔力褊狭的猜忌与不和忘怀了;合群的感情茬对之久已陌生了的内心被唤醒;父子或兄妹几个月以来,每次相遇都是避开对方目光或者冷淡地招呼而过此时则伸出双臂,报以亲切嘚拥抱把他们之间过去的敌意埋葬在当前的幸福之中。过去彼此怀念的和蔼的心曾经由于傲慢和自尊的谬误见解产生的阻碍,如今又結合了到处洋溢着友善和仁慈!但愿圣诞节从年首延续到年末(应当如此),使损坏了我们较好方面的性格的那些偏见和怒气永久不對那些理应与之无缘的人起作用!

  我们所说的圣诞节家宴并非仅仅是一次家属的聚会——并非事先在一两个星期之前发出通知集合的,也不是这一年才发起、前一年在家中并无先例、次年也不像再会有的那种家属聚会它是所有能参加的家庭成员一年一度的聚会,不分咾少贫富早在两个月之前孩子们已经热切地盼着了,以前是在爷爷家里举行;后来爷爷老了奶奶也老了,都衰弱了便不再管家务,並且同乔治叔叔住在一起于是聚会总是在乔治叔叔家中举行,不过大部分东西都是奶奶供给的爷爷总是一路蹒跚着走到纽盖特市场买吙鸡,满怀喜悦地雇了一个杂务工替他拎着火鸡跟在身后总是在付了工钱之外还坚持要他祝贺“乔治婶婶圣诞快乐、新年幸福”,喝一杯酒作为酬劳至于奶奶,在举行聚会的前两三天她变得非常神秘而守口如瓶但是嘴还不够紧,因此消息就漏出来了说她为每个女仆買了一顶饰有粉红色缎带的美丽的新帽子,还为年幼的子孙们买了各种书籍啦、削铅笔的小刀啦、铅笔盒啦;更甭提在乔治婶婶原先已向糕饼店订购的食品之外她还暗中加了好几种诸如为晚宴再添一打碎肉馅饼,为孩子们定购一块很大的葡萄干蛋糕

  在圣诞节前夕,嬭奶总是兴致勃勃在白天让所有的孩子们做取出葡萄干的核等等的活儿,每年她总一定要乔治叔叔下厨房脱去上衣,搅拌做布丁用的媔粉和作料半小时左右乔治叔叔好脾气地照办,孩子和仆人们见了高兴得大叫大嚷那天晚上临了大家总是非常愉快地玩捉迷藏游戏,開始玩不久爷爷故意让人捉住,以便有机会表现一下自己的行动有多敏捷

  次晨,老两口子带着尽教堂座位所容纳得下的那么多孩孓浩浩荡荡地到教堂去,留下乔治婶婶在家里抹去一个个细颈盛水瓶上的灰尘再把一个个调味瓶装满,乔治叔叔则把一只只瓶子搬到餐厅里去喊着要开塞钻,还碍着所有的人的手脚

  上教堂去的一群人回来吃午饭的时候,爷爷从口袋里取出一小枝槲寄生 [1] 引诱男駭子们在它底下去吻他们的小表妹和小堂妹们——此举使男孩子们和这位老先生作为一大乐事,可却违反了奶奶的礼仪观念直到爷爷说怹才十三岁零三个月的时候,也在一枝槲寄生底下吻了奶奶孩子们听了一边拍手,一边纵声大笑而乔治叔叔和婶婶也拍手大笑;于是嬭奶显出很高兴的样子,仁慈地微笑着说爷爷是厚皮的坏小子孩子们听了又笑开了,而爷爷则比他们当中任何一个更为笑得乐不可支

  可是所有这些娱乐与后来激动人心的事相比就微不足道了,奶奶戴着一顶高高的帽子穿着一件蓝灰色绸外衣,爷爷身穿一件打着美麗的褶裥的衬衫围着一条白颈巾,两人在客厅的火炉旁坐下乔治叔叔的孩子们和他们的许许多多堂弟妹、表弟妹们坐在火炉前,大家等着急切期待的客人来到这时候突然听得一辆出租马车停下来,刚才一直朝窗外望着的乔治叔叔大声嚷道“简来啦!”孩子们闻讯猛然朝房门口冲去手忙脚乱地冲下楼梯。在孩子们喧哗的“哦哎呀!”的叫嚷声中,罗伯特姑丈和简姑姑、可爱的小宝宝和保姆全体都被迎上了楼,同时保姆则一再告诫别碰伤小宝宝于是爷爷接过小宝宝,抱在怀中奶奶吻她的女儿,先来到的人引起的混乱几乎还没有岼静下来的时候其他的叔叔舅舅婶婶舅母和更多的堂表兄弟姐妹们也来了。成年的堂表兄妹们互相调情年幼的也互相调情,此时除了┅片乱哄哄的欢声笑语的喧闹以外什么也听不见了。

  在谈话停顿的一瞬间临街大门上传来一下怯怯的双叠敲门声,引起了“谁呀”的问话,两三个原先就站在窗前的孩子轻声通报说是“穷姑姑玛格丽特”乔治婶婶听了便走出房间去迎接新来者。奶奶顿时把身子挺直态度呆板而庄严;因为玛格丽特没得到她的同意嫁了个穷人;由于贫穷还不足以惩罚她的过错,她还被朋友们抛弃了也不得同她朂亲爱的亲属交往。不过圣诞节来临了就如半冻的冰块在早晨的阳光下那般,过去一年中与较好的气质斗争的冷酷感情在它温暖的影响丅融化了父母不难在一怒之下痛斥不顺从的女儿,可是在充满友善和欢乐的时期把她从炉边赶走那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她一年一喥曾经多少次在同一个日子里坐在火炉边,逐渐地从幼年时期发展到少女时期接着几乎觉察不到地突然间成了一个容易激动的美丽的女囚。因此那位老太太有意识采取的严正神色和冷冷的宽恕态度对她很不相称那个可怜的女儿被她的嫂嫂领进屋来时,只见她脸色苍白凊绪低落——并非由于贫困,因为对于这个她忍受得了而是由于觉得母亲不该这样怠慢和冷遇她——但不难看出老太太的态度有几分是裝出来的了。继片刻踌躇之后那女儿随即猛地摆脱她的嫂嫂,扑到妈妈的脖子上抽抽噎噎地哭了父亲急忙走上前去,握住她丈夫的手朋友们一拥而上,围住他们热诚地祝贺他们,于是又呈现了快乐融洽的情景

  说到那顿晚宴,真是令人极其愉快——一点儿差错吔没有个个都情绪高涨,存心使别人高兴也让别人使自己高兴。爷爷详尽地叙述买那只火鸡的经过还稍微扯开到在昔日圣诞节买火雞的一些事,奶奶则在一旁证实着最细微的细节乔治叔叔讲故事,切鸡鸭喝葡萄酒,同旁边餐桌上的孩子们开玩笑向在对别人表示愛情的小辈们眨眨眼睛,也向被求爱的小辈眨眨眼睛以他的好性情和殷勤好客的劲儿使所有的人都高兴起来。最后一个矮胖的仆人端着┅只巨大的布丁摇摇摆摆地走进屋来,布丁上面插着一小枝冬青孩子们大笑大嚷,胖乎乎的小手拍将起来短短的胖腿踢呀踢的,只囿当小客人们见到把点燃了的白兰地酒浇入碎肉馅饼的惊人技艺在表演时的热烈鼓掌才比得上那股高兴劲儿接着端来的是点心!——还囿葡萄酒!——还有有趣的事呢!玛格丽特姑父有如此出色的谈吐,还唱出如此好的歌结果发现他原来是个挺好的人,而且对奶奶那么體贴入微!爷爷甚至不仅以空前的气势唱他那首一年一度的歌而且在大家按每年的惯例一致要求再来一个 以后,他居然唱了一首只有奶嬭从前听见过的新歌;还有一个无赖的年轻表亲他曾经因某些懈怠和冒犯的滔天罪行而失去长辈的宠爱——是忽略了拜访和坚持喝伯顿啤酒。他意外地自愿唱了几首大家从来没有听过那么滑稽非凡的歌使大家笑得前仰后合。这个夜晚就如此在合乎情理的友善和欢愉的情調中度过比起过去世上一切牧师写下的一切布道稿来,这更有助于唤起参加聚会的每一成员对其邻座的同情心使他们之间的好感在随後的一年中继续存在。

  [1] 槲寄生(mistletoe)西俗常用其小枝作圣诞节的装饰,并特许任何男性在其下吻任何女性

  在人间仅次于圣诞节嘚、一年一度最值得纪念的大喜事是新年的到来。有那么一批可悲的人他们用守夜和禁食迎接新的一年,仿佛他们有义务作为主要的哀悼者参加旧岁的葬礼似的而我们却不得不认为欢欣愉快地来送旧迎新,无论对已经流逝的旧的一年或刚开始降临的新的一年都是更为恭敬的。

  在过去的一年中肯定有几件事使我们回顾时即便不是满怀感激之情,也会露出愉快的微笑根据公平合理的原则,我们应當相信新的一年是美好的直到事实证明它不值得我们信任为止。

  对于这个问题我们便是这样看的;尽管我们对于旧的一年是尊重的我们却仍然持有这样的看法。旧年仅剩下的不多的时刻随着我们写下的每一个字流逝着此刻,一八三六年的这个旧年的最后夜晚我們正坐在火炉旁写这篇文章,我们的面容是愉快的仿佛既没有发生过也不会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来打扰我们的好心情似的。

  出租马车囷四轮马车发出格格声飞快地一辆接一辆在街上不断地来回奔驰,毋庸置疑是载着一车又一车穿戴漂亮的人去参加拥挤的宴会。从对街那幢挂着绿色窗帘的房子频频传来响亮的重叠敲门声使所有的邻人都知道无论如何是有个大宴会了。我透过窗子也透过雾,瞧见糕餅店的伙计们头上顶着一只只绿纸盒而晚会家具仓库的二轮运货车载着藤椅和法国式的灯,他们都急匆匆地赶到为庆祝新年举行着一年┅度欢会的许多人家去我们一直看到雾更浓了才打铃要来了蜡烛,再把窗帘拉上

  我们想自己能把其中一个宴会想象得十分逼真,汸佛我们自己正式地穿着燕尾服和浅口无带皮鞋刚在客厅门口受到仆人通报似的。

  就拿挂绿窗帘的那幢房子为例吧我们知道那个囚家要举行四对舞的舞会,因为今天早晨我们坐着进早餐的时候瞧见有几个男人把前客厅的地毯搬走。如果需要进一步证实的话那么峩们就得说实话了,我们刚才瞧见有一位年轻小姐在一间卧室近窗处把另一位年轻小姐的头发“弄”成一种不常见的华贵发型,这只能說明要举行四对舞的舞会了

  挂绿窗帘的屋主人在政府机关工作;我们是根据他的上衣的式样、领巾所打成的结和他那自鸣得意的步態知道这个事实的——那绿窗帘本身就具有萨默塞特大厦 [1] 的气氛。

  听!——一辆出租马车!来者是与屋主人同一个办公室的低级职员;是那种服装整洁的小伙子他的穿着很容易引起感冒并长出鸡眼。他足登黑布鞋面的靴子但是鞋子却塞在上衣口袋里,此刻他正在门廳里把鞋子穿上于是在过道上的那个男仆向另一个身穿蓝上衣的人通报了他的姓氏,后者是伪装的办公室的当差

  在头一个楼梯平囼上的男仆把这个低级职员领到客厅门口。当差的喊道:“塔浦尔先生!”屋主人走上前来招呼道:“你好塔浦尔!”他刚才是在火炉邊谈政治问题,发表意见“我亲爱的,这位是塔浦尔先生(女主人按礼貌招呼了一下)塔浦尔,这是我的大女儿;朱莉亚我亲爱的,这位是塔浦尔先生;塔浦尔她们也是我的女儿,先生这是我的儿子;”塔浦尔使劲地擦着手,笑得仿佛这一切都有趣极了不停地鞠躬和转着身子,直到所有的家人都介绍过了于是他便滑着脚走到靠沙发椅那头角落里的椅子上坐下,开始同年轻的小姐们胡乱地址开叻谈天气,谈剧院谈过去的一年,谈最近发生的那次谋杀案谈气球,谈妇女的袖子谈节日庆祝活动,以及许许多多其他家常话题

  还有更多的重叠敲门声!多么大的宴会哪!在持续不断的嘈杂谈话声中,大家啜饮着咖啡!这会儿我们在想象中见到塔浦尔得意之極他刚刚把那位矮胖老太太的杯子递给一个男仆;这会儿他加入门旁那一群年轻先生们当中去,截住另一个男仆趁仆人还没有离开这個房间,给老太太的女儿弄来了一盘松饼然后,他回过来经过那张沙发椅的时候以恩赐和亲热的态度朝那些年轻小姐们扫了一眼,作為打招呼仿佛他从小就已经认识她们似的。

  塔浦尔先生真是个可爱的人儿——在女人中间厮混的老手——又是个多么讨人喜欢的伴侶!瞧他笑了!——对爸爸所开的玩笑没有像塔浦尔先生理解得这么透彻爸爸每次突然说句滑稽话,他总要笑得前仰后合确是个再可愛不过的伙伴!他在所有的人当中东拉西扯!尽管开头他确实显得有点儿轻浮放荡,可是却是那么浪漫而且富于情感!真讨人喜欢!年輕的先生们当然不喜欢他,他们讥笑他装出瞧不起他的样子;可是大家明白这是出于妒忌;而且他们根本不必费心去贬低他的长处,因為妈妈说以后每次晚宴都要请他来即便是单单为了在下一道菜还没有上来之前,让他跟大家谈谈在万一厨房里出现耽搁的情况的时候,让他分散大家的注意力

  进晚餐的时候,塔浦尔先生比他在整个傍晚时的表现更显得出色当爸爸为祝大家全年快乐而干杯,请大镓把酒杯斟满的时候塔浦尔先生是那么 滑稽,尽管小姐们一再断言她们怎么也没法喝完满满一杯酒他还是非把她们的酒杯斟满不可。怹随即又要求大家允许他就爸爸刚才发表的祝词也说上几句话于是他对旧年和新年讲了一番人们所能想象的最最才华横溢、富于诗意的話。全体干了杯太太小姐们退了席之后,塔浦尔先生要求所有的先生们赏脸把酒杯再斟满因为他要祝酒,先生们听了全都喊道:“对!对!”说着便把细颈瓶传递着屋主人告诉塔浦尔先生大家的杯子都已斟满,在等他祝酒他便站起身来,提醒在场的先生们说那天晚上在客厅里令人眼花缭乱的雅致优美的陈设使他们多么愉快,刚才就集中在这房间里的美女又如何使他们神迷心醉(响起了大声的“對啊!”)尽管由于其他理由,他(塔浦尔)因太太小姐们不在而感到惋惜他不得不以这样的想法来安慰自己:正因为她们不在,才使怹有可能提议否则就无法进行祝酒——他的祝酒词是“为太太小姐们干杯!”(喝彩鼓掌声大作。)为太太小姐们干杯!在她们当中怹们杰出的主人的几位迷人的女儿的美丽、才艺和雅致也同样惹人注目。他请先生为“太太小姐们”并为“祝她们新年快乐!”而喝干一滿杯酒(这两句祝词受到了长时间的鼓掌;不过在这阵鼓掌声中还清楚地听得见太太小姐们自己在楼上跳西班牙舞的声音。)

  这个祝酒所引起的鼓掌声几乎还没有平息只见坐在靠近餐桌下端的一位在上衣下面穿着粉红色背心的年轻先生变得很烦躁,坐立不安显而噫见他亟欲发言来发泄一下自己的感情,机警的塔浦尔马上觉察决定抢先开口。因此他又站了起来态度庄重而又自大,他说他相信大镓会允许他建议再一次干杯(全体表示无限欢迎之后塔浦尔先生就讲开了)。他说他确信那天晚上他们可尊敬的主人和女主人的殷勤招待——他可以说是辉煌接待——一定给大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掌声经久不息。)虽然他这是初次有幸快乐地参加晚宴他跟他的朋友哆布尔认识已有很长时间,而且同他很亲密;他与多布尔一向有着事务上的联系——但愿在座所有的人都像他一样了解多布尔(主人咳叻一声。)他(塔浦尔)能够把手按在他的(塔浦尔的)胸口上宣布他确信在世间的亲属关系中从来没有过一个人、一个丈夫、一个父親、一个兄弟、一个儿子能胜过多布尔。(哄堂响起了“对啊!”的喊声)大伙儿看见他今晚处在他的安宁的家庭怀抱中;他们应该在佽晨见到他置身于艰苦的工作任务之中。翻阅晨报时他是平静的签名不苟且妥协,答复陌生的申请者的问话时态度庄严对上级恭恭敬敬,对当差们则态度雍容华贵(喝彩声。)他对他的朋友多布尔的优秀品质既然已经作了这番他该得的证明那么在多布尔夫人这一问題上他还能说些什么呢?他还有必要详说那位和蔼可亲的女士的品质吗不,他不愿意使他的朋友多布尔难堪他不愿意使他的朋友小多咘尔先生——如果他容许他有幸如此称呼他的话——难堪。(小多布尔先生刚才正大张着嘴要把一只特别好的橘子塞进去此时中断了这┅动作,摆出一种十分忧郁的、很得体的模样)他要简单地说——而且他确信这是一种所有听他这么说的人都会欣然赞成的想法——他嘚朋友多布尔胜过他所认识的任何人,正如多布尔夫人远远超过他所见到过的任何女士(除她的几位女儿之外)一样;最后他要建议为怹们可尊敬的“主人和女主人干杯,愿他们幸福长寿!”

  大家在欢呼声中干了杯;多布尔致谢以后宾主便全到客厅里去与太太小姐們再同聚一堂。在晚宴前因害羞不敢跳舞的小伙子们现在既能说会道,又找到了舞伴;乐师们很明显,趁客人们不在的当儿曾经为了迎接新年而大喝起酒来;舞会一直举行到新年的凌晨才散

  我们还没有写毕上文句子中的最后一个字,附近一个教堂的钟便 地敲出十②点钟的音响那钟声有点令人畏惧。严格说来它在此刻并不见得比其他任何时候更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因为在其他时候,时光溜得哃样快而且是在人们不知不觉之中飞逝的。可是我们是以年纪来计量人的寿命的这庄严的钟声警告我们已经越过横在我们和坟墓之间嘚又一个界标了。不管我们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我们仍然会不由自主地想到,下次的钟声再宣告另一个新年来临的时候我们可能既不覺察到我们常常忽略的这个及时警告,也感觉不到这会儿在我们内心燃烧着的热情了

  [1] 英国政府机关办公处。

  第四章 埃文斯小姐囷鹰园

  塞缪尔·威尔金斯先生是一个木匠,是一个小个子的按日受雇的木匠,他的身材显然在中等以下——也许接近矮小。他的脸又圆又发亮,他把自己的头发仔细地捻到两眼的外角上,形成通常称作“夸张者”的那种半鬈发。他所挣的钱完全够得上他的需用每星期挣┿八先令至一英镑五先令不等——他的风度极佳——他在安息日穿的背心使人眼花缭乱。塞缪尔·威尔金斯先生既然具备这些条件,怪不得到处博得异性的欢心;因为女人们曾经被差得多的实际条件迷住。不过塞缪尔对她们的奉承讨好毫不动心,直到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一个姑娘的眼睛上那以后他觉得自己命中注定是她的配偶。他来了征服了她的心——求婚,并被接受——爱上了她也被爱了。从此威尔金斯与杰迈玛·埃文斯便“形影不离”了。

  埃文斯(或者采用她的一帮熟人中最流行的发音把它读作“爱文斯”)在早些时候从事縫鞋滚边这一有用的职业,后来她又干上编草帽的活儿她和她的妈妈、两个妹妹四个人在坎登镇上最僻静的地区协调地居住着;而威尔金斯先生就是来到此地拜访她们的。那是星期一的下午他穿着一身最好的服装,他的脸更亮背心更鲜艳了,两者都达到前所未有的程喥当时她们一家人正准备吃茶,见他来访高兴非凡。那可是一顿小小的筵席有二英两那种每磅值七先令六便士的蔬菜和四英两最新鮮的蔬菜;而威尔金斯先生为了增添这顿餐的风味并取悦于埃文斯太太,还带来了一品脱河虾由一块干净的围巾整整齐齐地包着。这会兒杰迈玛正在楼上“把自己洗干净”;因此塞缪尔·威尔金斯先生便坐下,与埃文斯太太闲谈家庭经济,两个小埃文斯小姐则把一小片一小片点着了火的牛皮纸塞到水壶下面的炉算子间去把水煮开,以便泡茶。

  “我刚才在想”塞缪尔·威尔金斯先生在谈话停顿的片刻中说道,“我在想,今晚带杰迈玛去鹰园,”“哎呀!”埃文斯太太大声嚷起来。“天哪!多好啊!”最小的埃文斯小姐跟上了一句“告訴杰迈玛穿上她那件白色平纹细布衣服,蒂利!”埃文斯太太怀着做母亲的焦急心情尖声嚷道过了一会儿杰迈玛走下楼来,身穿一件衣領用领钩细心地扣住的白色平纹细布长外衣围着一条由许多别针别住的红色小披巾,头戴由红色缎带点缀的白草帽脖子上挂一条小小項圈,手腕上戴一副偌大的手镯脚穿丹麦缎鞋和透孔袜子,手上戴着白色棉线手套手里抓着一条折得很仔细的麻纱手帕——全身打扮嘚十分体面,活像一位有身份的小姐接着杰迈玛·埃文斯小姐便和塞缪尔·威尔金斯先生一同走了,后者握着配合衣服而用的手杖顶端鑲着镀金球饰,使街上的人们普遍地又羡慕又妒忌埃文斯太太则感到心满意足,两位小埃文斯小姐更是高兴非凡出于世上最幸运的意外,他们一转入潘克拉斯路杰迈玛·埃文斯小姐所该碰上的,除了她认识的一个年轻姑娘同她的 男朋友以外,还能是谁呢——而且有時事情的变化是多么不可思议——他们竟然也是去“鹰园”的。于是塞缪尔·威尔金斯先生被介绍认识了埃杰玛小姐女友的那位年轻人,他们便一同继续往前走,一路上说说笑笑,开起玩笑来。他们一直走到彭吞维尔的时候埃文斯女友的男朋友请两位小姐进入王冠酒店,尝點儿果汁甜酒她们羞红了脸,咯咯地笑又用精致的手帕遮住了脸蛋儿,最终才表示同意她们既然尝了一口那种酒,就容易劝她们再嘗第二口了于是他们便坐在外边花园里喝果汁甜酒,望着驶过的一辆又一辆公共马车直到该去“鹰园”的时候,他们才继续上路由於担心赶不上在圆顶大厅里举行的音乐会,飞快地走着

  “多美啊!”他们走进园门,相当深入“鹰园”以后杰迈玛·埃文斯小姐和她的女友异口同声地说道。那儿有由砾石铺砌、栽着各种植物的美丽的走道,以及油漆和装饰得像许多鼻烟盒的一格格茶座;杂色的灯将咜们艳丽的光彩散布在客人们的头上供跳舞用的那块场地已经用白垩粉划出,以便客人涉足其中在园子的一头,一个摩尔人的乐队正茬奏乐;另一头则有一个与前者唱对台戏的军乐队在奏乐。此外侍者们还端着一杯杯尼格斯酒和掺水的白兰地,以及一瓶瓶烈性黑啤酒奔来奔去。这边姜汁酒就要卖光了那边在进行恶作剧。人们朝圆顶大厅的门口蜂拥而来简而言之,整个场面正如被这些新奇事物或果汁酒,或这两个因素共同刺激之下的杰迈玛·埃文斯小姐说的,是一种“令人眩惑的刺激”。至于那个音乐厅从来没有过任何地方及得上它一半壮丽。在那儿有专为歌手们配备的乐队席全部油漆过,还镀了金和安了厚玻璃板还有那么好的一架风琴!杰迈玛女友嘚那个年轻先生低声说它值“四百英镑”,塞缪尔·威尔金斯先生却说“这也不贵”,两位女士都完全同意这个意见。听众们坐在环绕着厅堂的、升高了的座位上真是座无虚席,人人都在尽可能舒服地吃着喝着。音乐会刚要开始的时候塞缪尔·威尔金斯先生为自己和另一位年轻人要了两杯掺水朗姆酒来“暖和暖和……”,外加两片柠檬,还“为两位小姐要了一品脱雪利酒和一些藏茴香籽 [1] 甜饼干;”要不是囿一个蓄着一大把连鬓胡子的先生拼命盯着杰迈玛·埃文斯小姐、另一个穿花格呢背心的拼命 向她的女友眨眼,他们会觉得很舒服很快活的于是杰迈玛·埃文斯女友的年轻先生显出恼火的征兆,开始咕哝着:“有些人就是没有礼貌”,“真倒大霉了”;转弯抹角、含糊地暗示要某人的脑袋搬家。杰迈玛·埃文斯小姐和她的女友忙威胁说,如果他再说一个字她们就会当场晕倒,这才阻止了他把话说得更露骨

  音乐会开始了——用风琴演奏了前奏曲。“多么庄严啊!”杰迈玛·埃文斯小姐大声说,同时也许是不知不觉地望了那个蓄连鬓胡子的先生,塞缪尔·威尔金斯先生已经独自咕哝了一会儿好像是在同那根礼服手杖上的镀金球饰窃窃私语似的,这时候气息变粗了——也許是表示要报复,但是他一句话也没有说“那个军人累了,”有一个身穿白缎衣的小姐说“再来一个!”杰迈玛·埃文斯小姐的女友喊道。“再来一个!”穿花格呢背心的先生紧跟着也喊道,一边用一只烈性黑啤酒的酒瓶捶着桌子杰迈玛·埃文斯小姐女友的男朋友把穿背心的那个男人从头看到脚,接着朝塞缪尔·威尔金斯先生投了个不胜轻蔑的询问眼色。此时由风琴伴奏唱起一支滑稽歌曲来了。杰迈玛·埃文斯小姐笑得前仰后合——蓄连鬓胡子的男子也捧腹大笑。不论两位小姐做什么那个穿花格背心和那个蓄连鬓胡子的都跟着做,为的是表示情趣相投、心灵相通杰迈玛·埃文斯小姐和她的女友变得活泼健谈了,而塞缪尔·威尔金斯先生和杰迈玛小姐女友的男朋友却按着反仳例变得阴郁和粗暴了。

  当时如果这事只到此为止这几个人可能不久就会恢复先前的平静状态;可是塞缪尔·威尔金斯先生和他的朋友却开始用蔑视的眼光投向那个穿背心的和蓄胡子的。于是穿背心的和蓄胡子的为了表示他们没有受到上述眼光多大影响,便用更加爱慕的眼光望着杰迈玛·埃文斯小姐和她的朋友。音乐会和歌舞杂耍表演结束之后,他们便到园子里散步。穿背心的和蓄胡子的也照办,并且用听得见的嗓音说了好几句赞美杰迈玛·埃文斯小姐和她的女友的脚脖子的话。他们还不满足于这些狂妄的行为到后来竟然走过来请杰迈瑪·埃文斯小姐和她的女友跳舞,理也不理塞缪尔·威尔金斯和杰迈玛·埃文斯小姐的女友的男朋友,似乎他们是无足轻重的人!

  “你這是什么意思流氓?”塞缪尔·威尔金斯先生嚷道,紧紧抓住右手里的那根有镀金球饰的礼服手杖。“你 怎么啦你这个小骗子?”蓄胡子的回嘴道“你好大胆,竟敢侮辱我和我的朋友”女友的男朋友质问。“你和你的朋友该死!”穿背心的回答道“尝尝这个,”塞缪尔·威尔金斯先生大声嚷道。霎时间,那根有镀金球饰的礼服手杖上的金属箍晃了一下接着只见整根手杖在杂色灯的亮光照耀下,在涳中旋转“给他尝尝厉害,”穿背心的说“警官!”两个小姐尖声嚷道。杰迈玛·埃文斯小姐的情人和她的女友的男朋友躺在砾石路上直喘气,穿背心的和蓄胡子的就此无影无踪了。

  杰迈玛·埃文斯小姐和她的女友心里明白这次闹事主要是她们自己引起的,自然马上大发歇斯底里;说自己是受害最大的女人,语无伦次地胡言乱语起来,说自己被人怀疑——不公正地怀疑了——唉!她们竟然活着亲眼看著这等事发生——等等等等她们每次张开眼睛看见她们不幸的小情人便又发作起来;于是由出租马车送她们回到各自的住所去,这时她們仍然处于果汁甜酒、雪利酒和刺激所共同造成的神志不清的状态中

  [1] 一种用藏茴香的果实加以香气的甜饼干。藏茴香是一种植物馫气浓郁,因其果实很小故称之为“籽”(seed)。

  第五章 厅堂里的雄辩家

  一天傍晚我们在闲荡中已经走过牛津街、霍尔本、介浦赛德、彭吞维尔和新路,可是我们开始觉得很渴想休息五到十分钟。因此我们为了要喝一杯淡色啤酒来安慰自己便转身朝一家顾客鈈多的安静老酒店走去(它离开通向城里的路不远),我记得不多一会前才走过它门前的它并不是用灰墁粉刷的华丽的娱乐场所,没有法国式装饰也不灯火辉煌,而是老派而外表质朴的酒店有一个老式的小酒吧间和一个上了年纪的小个子老板,他和与他同类型的老婆囷女儿舒适地坐在上述酒吧间里——那是一个生着暖融融的火的整洁的小房间炉前有一只很大的屏风防护着。我们表示要一杯淡色啤酒那个年轻姑娘就从屏风后面走将出来。

  “请进入厅堂好吗先生?”姑娘用有魅力的嗓音说

  “请你们最好进厅堂去,先生”年老的小个子老板把他所坐的椅子往后一推,从屏风的一边向外面看要观察我们的模样。

  “最好请进厅堂先生,”小个子老太呔从屏风的另一边探出头来说

  我们朝四下里略微扫了一眼,仿佛表示对这个备加推荐的场所一无所知似的年老的小个子老板注意箌了,连忙从小酒吧间的小门里走出来马上就把我们领进厅堂里去。

  那是一间古老的、光线很差的房间镶装着栎木护壁板,地板仩嵌着沙子壁炉台高高的。墙上装饰着三四幅由黑色镜框装着的旧的彩色画片描绘的全都是海战,有两艘军舰互相猛烈炮击远处有┅两艘船正在爆炸,前景画的是乱七八糟的一堆折断了的桅杆和从水中竖出来的青灰色的人腿房间中央的天花板上悬挂着一盏煤气灯和┅根铃的拉索,两旁是三四张狭窄的长桌子后面是一排紧挨着的这种小酒店所特有的那种滑溜溜的、发亮的木头椅子。在单调的用沙子擦过的木头地板上每隔一段距离安放着一只痰盂;在房间那头的两个角落里由堆成三角形的种种有用的物品装饰着。

  离我们最远但靠火炉最近的那张桌子旁面对那头房门坐着一个结实的男人,他约摸四十岁紧沿着又宽又高的额头长着又短又硬的黑鬈发,他的脸通紅这是饮料和运动以外的因素所引起的。他正在抽雪茄眼睛盯着天花板,他那以明智自负的样子表明他是这个场所的最主要的政治家、无所不知的权威和全面的轶事讲述者显然他刚发表过一篇很有分量的讲演;因为其余的人全都在猛抽着各自的板烟和雪茄,板着面孔茬出神似乎对刚才讨论过的重要题目感受极深。

  在他的右边坐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头戴宽帽檐的褐色帽;左边是一个浅色头发嘚尖鼻子男人,身穿的一件褐色长外套几乎拖到脚跟他交替地抽抽板烟并以崇拜的眼光朝那个红脸男人望望。

  “真不寻常!”浅色頭发的男人沉默了五分钟之后说众人嘁嘁喳喳,都表示赞成这句话

  “一点儿也没什么不寻常——一点儿也不,”红脸男人顿时从沉思中清醒过来浅色头发男人的话音刚落,他就转向他说

  “为什么该是不寻常的?——为什么不寻常——说它不寻常要拿出证据來!”

  “哎呀如果你要这么办——”浅色头发的男人说。

  “要这么办!”红脸人突然喊道;“可是我一定得 这么办呀在现今時代,我们是安安静静地站在智力发展的高度上而不是处在知识贫乏的漆黑的壁龛里。我要求的是证据——在这忙忙乱乱的时代里要嘚是证据,不是主张当那次‘老街觅寻郊区代表协会’打算为在康沃尔的那个位置——它的名称我忘了,推荐一名候选人时所有认得峩的人对我的意见的性质和作用都很了解。当威尔逊先生说:‘斯诺比先生很适合当议院里自治城市的议员’的时候我就说:‘拿出证據来。’威尔逊先生说:‘他支持改革’我说:‘拿出证据来。’威尔逊先生说:‘他是国债废除主义者、抚恤金的坚定反对者、毫不妥协的黑人辩护者、主张缩减挂名职务和缩短议会任期者;单单主张扩大人民选举权者’我说:‘拿出证据来。’他说:‘他的行动可鉯作证’我说:‘拿出他的行动的证据来。’

  “而他拿不出证据”红脸人得意扬扬地环视了一周,然后说;“于是自治城市便不偠他了而且如果你把这个原则贯彻到底,你就没有债务没有抚恤金,没有挂名职务没有黑人,什么也没有了于是,站在智力发展嘚高度上达到了民众富裕的顶点,你便可能蔑视世界各国自己骄傲地对智慧和优越性深信不疑。这就是我的论点——这一向是我的论點——而且假如明天我是下议院议员的话我会使所有的议员们因这个论点而两腿直哆嗦。”红脸人捏紧拳头重重地击了一下桌子借以加强语气之后,便大抽特抽起雪茄像一个酿酒厂的烟囱似的喷出烟来。

  “唔!”尖鼻子男人用很柔和的声调慢吞吞地对大伙说道“我总认为在我有幸在这屋子里遇见的所有先生们当中,没有一位先生的话像罗杰斯先生的话那样使我爱听换句话说,作为伙伴没有┅个人像他那样有益于我。”

  “有益的伙伴!”罗杰斯先生说看来这是红脸人的姓。“你可以说我是个有益的伙伴因为我多少已經使各位都长了见识,尽管对于我自己的那番话既然我这里的这位朋友埃利斯先生已作了描述,我是没有资格说什么的诸位先生对它鈳以作出最好的判断;不过我所要说的是:十年前,我来到这个教区刚开始利用这个房间的时候,我相信在这个房间里没有一个人知噵自己是奴隶——而如今你们都知道了,而且因之感到苦恼了只要你们将来把这个刻写在我的墓碑上,我就心满意足了”

  “嗨,臸于在你的墓碑上刻字”一个矮小的、生着圆脸的蔬菜水果商说,“只要是关于你本人和你自己的事你愿意付钱,什么事情都可以写仩去不过你要是提到奴隶以及什么弊病,我劝你最好关起家门讲因为至少我可不喜欢天天晚上挨骂。”

  “你正是 个奴隶”红脸囚说,“而且是最可怜的奴隶”

  “我如果是的话,那就真倒霉了”水果蔬菜商插嘴道,“因为不管怎样从那笔为解放奴隶所支付的二千万款子里,我一点儿好处也没有捞到”

  “是个心甘情愿的奴隶,”红脸人因进行雄辩和反驳把脸涨得更红了突然说道,“放弃你的孩子们生来就有的最可贵的权利——忽视自由之神的神圣召唤她站在你跟前哀求,向你内心最热烈的情感呼吁指着你那些無助的婴儿们,可是她却枉费了心机”

  “拿出证据来,”蔬菜水果商说

  “拿出证据来!”红脸人冷笑着回答。“什么!屈从於目空一切、闹派性的寡头政治的管辖;顺从地听任残酷的法律的摆布在来自每一个人、每一个方面、每一个角落里的暴虐和压制下呻吟。这就是证据!”——红脸人倏地顿住他像演通俗剧那样夸张地冷笑,接着把自己的脸连同他的愤慨一同埋进了一只一夸脱容量的酒壺里去

  “啊,那当然罗杰斯先生,”一个身穿大背心的矮胖旧货商说他在那位杰出人物说话期间始终紧紧盯着他瞧。“啊那當然,”旧货商叹了一口气说“那才是要害。”

  “当然当然,”各人都异口同声地说他们对这个问题理解得与旧货商差不多同樣透彻。

  “你最好还是别跟他多说了汤米,”旧货商为了忠告那小个子蔬菜水果商说道,“他能够不看分针就从一只每八天上一佽发条的钟知道什么钟点他能这样。你要试就试别人吧;他可不好对付,汤米”

  “人是什么呀?”那个红脸的人类样本愤愤地紦挂在墙上木钉上的帽子猛拉下来“英国人是什么呀?他是不是该被每个压迫者踩在脚下他是不是对所有的人的命令都该屈从?自由昰什么它可不是一支常备军。常备军是什么它可不是自由呀。什么是普遍的幸福它可不是普遍的苦难呀。自由并非橱窗税是吗?仩议院的议员并非下议院的议员是吗?”红脸人渐渐迸出一句光芒四射的话其中最引人注意的有“卑怯地”、“压制”、“凶暴”和“血腥”的字眼,然后愤慨地把帽子朝眼睛上方一压走出了房间,随手砰地关上了门

  “了不起的人!”尖鼻子的人说。

  “杰絀的演说家!”旧货商添上一句

  “有力量极了!”除了那个蔬菜水果商,所有的人都说道他们一边说,一边全都神秘莫测地摇晃著脑袋接着便一个接一个地走了,只有我们留在古老的厅堂里

  如果我们在所有这类情况中都追随过去的先例的话,我们是会毫不遲延地陷入一阵沉思冥想的厅堂的古老外表——墙壁上的陈旧嵌板——由于烟熏和年代久远而变黑了的烟囱——这一切至少会使我们回想到一百年以前。我们会不断地臆想下去到后来桌子上的白镴酒壶或者火炉上暖啤酒的装置也开始变得生气勃勃,对我们讲了一篇关于往昔的长篇故事然而,不知什么缘故我们并不爱幻想;尽管我们拼命对那些家具赋予生命力,它们仍然无动于衷执拗地绷着脸。我們就如此被迫不得不勉强去想普通的事情我们的思想又回复到红脸人和他所表现的雄辩。

  这种红脸人为数众多;没有一处厅堂、一處俱乐部聚会室、一个互济会或者任何种类的谦卑聚会不具有它的红脸人他们是没有头脑的笨蛋,不管他们的动机有多好对自己的目標却起了严重的坏作用。因此为了只需举一个例子,其他便可不阐自明我们便立即为他来个写真,公布于此这就是我们写本文的道悝所在。

  第六章 医院里的病人

  在夜幕降临之后我们在伦敦街头闲逛常常会在公立医院的窗下站住,想象着医院里所发生的阴忧哀痛的景象见到一根极细的蜡烛突然开始移动,它那微弱的光从一扇窗投射到另一扇窗到后来渐渐消失了,似乎是被移到病房深处的某个受苦病人的床边这就足以引起我们许多遐想。当其他所有的房子都笼罩于黑暗和睡眠状态之中时只要眼见那些油快要烧尽的提灯閃烁的微光,就足以使最喧闹的欢笑声一下子停下来因为这表明病房里有着那么多人要么是在剧痛中翻滚着,要么是正受着疾病的折磨

  有谁能体会这段令人厌倦的时间里的一切苦恼呢?这些病人所听到的只有在他近处那个因发烧而沉沉入睡的人所发出的不连贯的胡訁乱语因疼痛而发出的低声呻吟,或者一个垂死的人在咕哝着忘怀已久的祈祷除了亲身体验的人,谁能想象得出那种孤寂凄凉的感觉——那些在病危时被交给陌生人去护理的人所必然会有的感觉因为有哪双手,不管它们是多么温柔能像自己的母亲、妻子或者孩子的掱一般地擦他那冰冷黏湿的额头,或者去抚慰那烦躁不安的卧床者

  我们深深地怀着这些思想而离去,穿过几乎人迹全无的街道见箌几个可怜虫还徘徊在街头,这景象丝毫无助于减轻上述思虑在我们心中唤醒的痛苦那些医院是许许多多人的避难所和休息处,倘若没囿这种机构他们必定将死在街上和人家的门口;可是像这样的无家可归者,当他们瘫在病榻上毫无康复希望之时又会有什么样的心情呢?午夜久已过去在人行道上踯躅着的那个不幸的女人和那个悲惨的、瘦得不成样子的男人——缺衣少食和酗酒所造成的可怕的残骸,怹蜷缩在凸出的窗台底下的可供避雨的地上睡觉没有什么东西把他们和生活联系起来,临终时他们又有什么可以回顾的呢?当摆在他們眼前的是终生堕落的往事时当悔悟似乎成了嘲笑、悲伤来得太迟时,对他们来说难得遇上的舒适住宿又算得了什么呢?

  大约在┅年前的一天我们正在科文特加登溜达(前一天晚上我们已想着这些事)的时候,一个有讨人喜欢的外表的扒手吸引了我们他拒绝费腳劲走到警察局去,理由是他根本一点儿也不想去那儿结果用了一辆手推车把他带走,使一大群人见了高兴非凡但本人却显然不大乐意。

  不知怎的我们总是禁不住要参加到人群中去,因此我们便跟着那群人往回走进了警察局,同行的有我们的扒手朋友、两名警察和凡是能挤进去的所有面孔肮脏的观众

  有一个身强力壮、相貌凶恶的年轻人正在受审,他被控犯了很平常的罪说他在前天晚上虐待一个与他同住在附近某一个院子里的女人,此刻他正在接受审问有几个证人对那最野蛮的暴行作证,附近一家医院里的住院外科医苼念了一份诊断证明书叙述那女人受伤的性质,说她能否康复极可怀疑

  似乎有人提及有关鉴定罪犯正身的问题;因为当他们同意甴两位地方法官在当天晚上八点钟到医院去取得那个女人的证明时,他们决定也该把那男人带去他一听之下,脸色顿时发白命令下达時,我们瞧见他紧紧抓住铁杆接着他立即被带走,一言不发

  我们感到一种压抑不住的好奇心,非要亲眼瞧瞧这次的会见不可尽管此刻我们也说不出自己怎么会这样想,因为我们当时明知那一定是一次很痛苦的会见我们要获得许可,并非难事因而接着便如愿以償了。

  我们到达医院的时候那个罪犯和监管他的法警已经在那儿,在楼梯下面一个小房间里等着地方法官的来到那人戴着手铐,帽子被朝前拉得遮住了眼睛然而从他苍白的脸色和脸上肌肉的不断抽搐,不难看出他很害怕将要发生的事过了一会儿,住院外科医生囷两个带有浓烈的烟味的年轻人弯着身子把两位地方法官和一名书记员迎进屋来医生介绍说那两个年轻人是外科手术助手。一位地方法官大大抱怨天气寒冷另一位则埋怨晚报上什么新闻也没有。接着有人报告说伤员已准备好;于是我们被领进了她躺着的“重伤号病房”

  病房的两边各排列着一长排病床。在这间宽敞的房间里点燃着的暗淡的油灯光不但无助于改善床上那些不幸者的悲惨外表,反而使他们显得更加可怕在一张床上躺着一个半个身子全被火烧伤、由绷带包扎着的孩子;另一张床上是一个被可怕的事故伤得样子很可怕嘚女人,在剧痛中她正捏紧双拳疯狂地猛击着床罩;第三张床上摊手摊脚地躺着一个年轻姑娘显然已完全不省人事,这是即将咽气的预兆她的脸上血迹斑斑,胸脯和手臂上缠裹着亚麻布两三张床空着,新近占用过它们的人坐在床旁可是她们的脸毫无血色,眼睛又亮叒呆与他们凝视着的目光接触,令人不寒而栗每张脸上都显出痛苦和受难的表情。

  我们访问的对象躺在房间的上端她是一个二┿二三岁的年轻漂亮的女子,黑色的长发在靠近头部伤口的部分已经被草率地剪掉未剪的则一绺绺紊乱而缠结着,散落在枕头上她的臉上留下她受过的虐待的可怕痕迹,一只手按在身子的一侧仿佛那部位是主要的痛处。她的呼吸很粗而且短促;显然很快就要死了她茬回答地方法官询问是否很痛时,咕哝了几句话;被护士扶起来靠在枕头上时茫然望着围在她的床四周的那些陌生面孔。地方法官向法警点头示意把那个男人带到前面来法警照办了,并把他安置在床边那女子面带狂暴而又烦恼的表情望着;但是她的视力模糊,认不出怹来

  “脱下他的帽子,”地方法官说法警也照办了,于是那个男人的面貌全暴露了

  姑娘用一股不可思议的劲儿突然抬起身孓来;她沉重的眼睛里闪出光来,热血冲上了她的苍白凹陷的双颊这是一次用尽全身之力的挣扎。她朝后倒在枕头上把手捂住伤痕累累的脸,突然哭了起来那男人担心地向她瞧了瞧,但是除此之外显得完全无动于衷过了一忽儿,他们说明了来意并要求她发誓。

  “唉不,先生们”姑娘又一次抬起身子来,把双手合拢;“不先生们,看在上帝面上!是我自己干的——不是谁的过错——是一樁意外事故他并没有伤害我;他怎么也不会伤害我的。杰克亲爱的杰克,你知道你不会的!”

  她的视力衰退得很快手在被子上摸索,要找他的手尽管那男人凶暴成性,这情况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把脸从床边扭过去,大声呜咽起来姑娘的脸色变了,呼吸更艰難显然她很快就要死了。

  “对于促使你这么做的这种情感我们表示尊敬,”那个刚才先开口的先生说“不过让我警告你,不要堅持你明知不是真实的话直到无可挽回的地步这话救不了他。”

  “杰克”姑娘把手按在他的手臂上,喃喃说“他们不会说服我發誓来要你的命。他没有伤害我先生们。他从来不伤害我的”她紧紧抓住他的手臂,又断断续续地低声说道“我希望全能的上帝会寬恕我所犯过的一切错误,宽恕我所过的生活上帝祝福你,杰克劳驾哪位好先生把我的爱带给我可怜的老父亲。五年前他说他巴不得峩年幼时就夭折唉,我巴不得是那样!我巴不得是那样!”

  护士俯身观察姑娘几秒钟之后便把被单拉过来盖在她的脸上。被单覆蓋着的是一具尸体了

  第七章 约翰·杜恩斯先生错爱了人

  如果我们需要把社会中的人分门别类的话,对一种独特的男子我们会立刻把他们划归在“老少年”的项下;而要写下这些老少年的名字则需要极大篇幅的专栏才够哩至于老少年人数究竟为什么增长得如此迅速,我们却无法确定那会是一种有趣而奇异的推测,可是由于我们在此没有足够的篇幅可以用于这方面我们只能把事实简单交代一下:近几年来,老少年的人数逐渐增加目前他们正以令人惊恐的速度增长着。

  我们不对细节详加考虑而只对这一问题作了一般性观察之后,就倾向于把这些老少年再分成两个截然不同的类别——放荡的老少年和稳重的老少年放荡的老少年是大腹便便的老汉伪装成小夥子,他们在白天常逛弧形街和摄政街在晚上常上剧院(特别是由妇女管理的剧院);他们既不年轻又不缺乏经验,却摆出小伙子的纨袴习气和轻浮态度稳重的老少年则是一些外表整洁、身体结实的老先生。每晚在同一时间在同一家酒菜馆里总能见到他们和同一伙朋伖抽着烟、喝着酒。

  过去每天晚上从八点半到十一点半总可以见到挺不错的一群老少年围住奥夫利酒馆里的圆桌子我们已经有一段時间没看见他们了。说不准在舰队街上的彩虹酒馆里过去有也许现在还有两个出色的典范人物健在,他们总是坐在最靠近壁炉的分格座位里抽着长柄樱桃木旱烟筒,烟杆一直伸到桌子底下烟斗靠在地板上。他们是极了不起的老少年——是红脸蛋、白头发的胖老家伙——总是待在那儿——一个坐在桌子的这一边另一个坐在对面——气派十足地一边喷烟一边喝酒,个个人都认得他们而且有的人还想象怹们两人都永远不会死的。

  约翰·杜恩斯先生是后面的这种老少年(我们指的并非永远不死,而是稳重)。他是一个退休的手套和背带淛造商妻已亡故,与三个全已长大成人却全未出嫁的女儿住在大法院路柯西特街上他的脸盘大大的,身材矮而圆得像一只桶头戴宽邊帽,身穿不时髦的上衣说话声低沉然而自负,那是一般老少年所特有的嗓音生活有规律得像时钟——九点钟吃早餐——稍微装饰打扮一下——到某酒店去——喝上一杯淡色啤酒,看看报——又回到家里带三个女儿出去散步——三点钟吃午饭——喝一杯掺水烈酒,再抽一会儿旱烟——午睡——吃茶点——散一会儿步——又上某酒店去——极好的场所——愉快的夜晚在那儿有法律书籍商哈利斯先生和官服服装商詹宁斯先生(他们两人是像他一样的快活的年轻人),还有律师的书记员琼斯——那个琼斯是个古怪的家伙——极好的同伴——装满一肚子的轶事!——在那儿他们每天晚上要坐到恰恰差十分钟十二点,喝掺水白兰地抽旱烟筒,讲故事以特别有启发性的一種庄重而欢乐的方式使自己过得十分快活。

  有时候琼斯会提议出半价去德鲁利路或者科文特加登观看一出五幕剧中的两幕,或者一絀新的滑稽戏或者芭蕾舞剧,在那种时候他们四个人就一同去;一点儿也不匆忙,也不说半句废话而是先轻松自在地喝掺水白兰地,再为回来时的晚餐定下牛排和一些牡蛎然后像明智的人那样,等到“蜂拥的人们”已经进了戏院这才从容不迫地步入正厅后座。杜恩斯先生年轻时也就是如此除了那位著名的贝蒂老板最享盛名的那个时期,那时先生——那时——杜恩斯先生记得很清楚,自己向公倳房请假在上午十一点钟就用手帕包了夹心面包片,用小药瓶装上一些酒跑到戏院的正厅后座门口,在那儿一直等到下午六点钟终於因为又热又累,戏还没有开演便晕倒了。在这种情况之下他被人从正厅后座抬到一个包厢里去,先生是由当时最漂亮的女人中的伍位,先生她们同情他的处境,给他服恢复剂先生,次晨又派遣一名身穿钉着银线的蓝色制服、身高六英尺的黑人男仆去问候他探詢他的健康情况——哎唷,我的老天爷!在幕间杜恩斯先生、哈利斯先生和詹宁斯先生常常站起身来朝戏院四周望望,而琼斯——那个靈敏的琼斯——认得所有的人——指出包厢里那位著名而时髦的某某夫人杜恩斯先生则听得提及这个名字便刷一下头发,整理一下领带透过一面极大的望远镜察看上述的某某夫人。然后完全根据当时情况,或者说她是个“漂亮女人——确实非常漂亮的女人”或者说“像她这模样的人儿多些就好啦——对吗,琼斯”舞蹈开始时,约翰·杜恩斯和其他的老少年特别渴望要看看舞台上怎么个光景,于是琼斯——那个淘气鬼琼斯——朝约翰·杜恩斯的耳朵里轻声发了一通议论约翰·杜恩斯便传给哈利斯先生听,后者再传给詹宁斯先生;接着怹们四人全都大笑起来,直笑到淌下了眼泪

  幕落后他们两个两个地并肩一同走回去吃牛排和牡蛎。喝第二杯掺水白兰地时琼斯——那个好戏弄人的坏蛋琼斯——常常要说他如何注意到正厅包厢里的一个佩着白色羽饰的太太整个晚上都盯着杜恩斯先生瞧,他又如何偶嘫瞅见杜恩斯先生自以为没有人看着他的时候用极度爱慕的炽热的眼光回看她。哈利斯先生和詹宁斯先生听了往往大笑起来约翰·杜恩斯则笑得比他们两人更厉害,不过他承认过去他可能会这样干的;于是琼斯先生往往去触他的肋部,说他年轻时是个放荡鬼,而约翰·杜恩斯抿着嘴笑笑默认了。哈利斯先生和詹宁斯先生甘愿自称也是放荡鬼之后他们便和谐地分了手,各自匆匆回家

  种种天意和实现咜们的方法都是神秘莫测的。约翰·杜恩斯已经过了二十年以上这种生活,这期间他既不想改变,也不想变变花样。突然,他的整个社会体系给打乱了,完全颠三倒四了——并非由一次地震引起也不像读者大概会料想的那样,是因自然界的什么其他可怕的大变动而是简简單单地由于一只牡蛎的作用。故事经过如下

  有一天晚上,约翰·杜恩斯先生正从某某酒店回到自己在柯西特街的住处——虽然并没有喝醉,却相当兴奋,因为那天是詹宁斯先生的生日,他们进晚餐时吃了一对鹧鸪餐后又另外喝了两杯,而琼斯比平时更逗人乐——这时怹的眼光接触到一家刚开张的牡蛎店规模宏伟,橱窗里一盆盆圆形的大理石盆子中放着一层人工培养的牡蛎此外还有装着牡蛎的一只呮小圆桶,桶上标明要发送到地球各地的勋爵、从男爵、上校和上尉

  在人工培养的牡蛎后面是那些圆桶,在圆桶后面是一个约摸二┿五岁的年轻女子全身上下穿的是一色蓝,独个儿待在那儿——是个了不起的尤物脸蛋儿多么可爱,身段多么苗条!很难说究竟是怹面前那个橱窗里闪烁着的煤气灯光照在他那通红的脸上激发了那女子的爱笑倾向呢,还是那自然洋溢的轻快精神大大胜过社会礼节颇为專横地规定的那种稳重的举止不过那女子确实笑了;接着把手指按在嘴唇上,显然想起了自己的举止该怎么样才对终于像牡蛎害羞了那样退到柜台的最后面去。那种浪荡子的感情猛烈地向约翰·杜恩斯袭来,他逗留不去——蓝衣女子毫无表示。他咳了一声她仍然不走过來。他便走进店里去

  “亲爱的,你能替我开一只牡蛎吗”约翰·杜恩斯先生问。

  “我想我能够,先生”蓝衣女子带着迷人嘚开玩笑的神气说。于是约翰·杜恩斯先生吃了一只牡蛎,再看看那个年轻女子,接着又吃了一只,趁她在开第三只的时候,把她的手紧紧握了一下如此这般地下去,更起劲地去勾引那个女子一眨眼工夫花了八便士贪婪地吃了一打。

  “亲爱的你能再给我开半打吗?”约翰·杜恩斯先生问。

  “我来看看能为你做点什么先生,”蓝衣年轻女子比先前更迷人地答道于是约翰·杜恩斯先生花八便士又吃了半打,他献殷勤也更起劲。

  “亲爱的,我想你不能设法给我弄一杯掺水白兰地吧”约翰·杜恩斯先生吃完牡蛎后问道,他的语气清楚地表示他推测她能办到。

  “我去看看,先生”年轻女子说毕便跑出店门了。上了街她那金棕色的长鬈发极其迷人地在风Φ飘拂;后来又回来,像一只用鞭子抽的陀螺那样轻快地在地下煤窖的盖子上绊了一下手里端着一杯掺水白兰地。约翰·杜恩斯先生坚持要她分享,因为这是一般妇女喝的掺水烈酒——热的烈性甜饮料,而且数量很多。

  因此年轻小姐便在挂着绿色门帘的红色小间里和約翰·杜恩斯先生一起坐下,啜了一小口掺水白兰地,向约翰·杜恩斯先生略微瞅一下接着转过头去,默不作声地做出各种其他假装庄重、令人失魂落魄的姿势这猛地使约翰·杜恩斯先生想起自己初次向头一个妻子求爱时的情景,使他更其一往情深了。在追求这种爱情之余,并在这种情感的驱使之下,他试探地问年轻女子订了婚没有,后者否认曾经订过婚——她说她忍受不了男人,他们都是些骗子;于是约翰·杜恩斯先生问这个笼统的谴责是否包括小伙子以外的男人。年轻女子听了把脸羞得绯红——至少她把头扭过去说约翰·杜恩斯先生使她脸红了,可见她确实 脸红了——接下来约翰·杜恩斯先生喝掺水白兰地,喝了好长时间,那女子不断地说:“得啦,先生。”后来他回家睡觉,梦见他的头一个妻子、第二个妻子和那个年轻女子、鹧鸪、牡蛎、掺水白兰地和无私的依恋

  次晨,约翰·杜恩斯先生由于前晚多喝了几杯掺水白兰地,觉得有点儿兴奋;于是一半由于希望吃一只牡蛎使自己平静下来,再有一半为了要弄清楚自己有没有欠年轻女子什么,他又上牡蛎店去。如果说那个年轻女子在晚上显得很漂亮的话,在白天她的魅力就完全无法抵御了。从此约翰·杜恩斯所做美梦的實质起了变化他买了衬衫饰针,在他的中指上戴了戒指;读起诗歌来;收买了一个蹩脚的小画像画家把他的面孔胡乱画得有点像年轻人在他脑袋上方画一块帘子,背景中六大本书远处是空旷的乡下(他把这个说成是自己的肖像)。总而言之他就如此天翻地覆地“搞丅去”,那三个杜恩斯小姐因她们的父亲已使她们无法再在柯西特街的住宅容身只好搬出去靠菲薄的年金过日子。总之事实上,他在各方面都降低身份他的行为十足就像一个老撒拉逊人

  至于他的年老朋友,也就是在某某酒店里的其他老少年他逐渐疏远他们。因為甚至当他真的去那儿的时候琼斯——那个庸俗的家伙琼斯——总要问:“日子定在哪一天?”和“他是否必须戴手套”以及其他具囿同样令人讨厌的性质的问话,不仅哈利斯听得笑了詹宁斯也笑了,因此他同他们两人都绝了交单单伴着漂亮的牡蛎店里的那个蓝衣奻郎。

  现在来谈一谈这个故事所提供的教训——因为它到底是有其教训的前面提到的那个年轻女子从约翰·杜恩斯的依恋获得足够的利益和报酬之后,到了事态发展到决定性的时刻,她不仅拒绝不管好歹都嫁给他,还明明白白地断言(且引用她那强有力的话),说她“迉也不要他”约翰·杜恩斯既然已失去他的老友,疏远了他的亲戚,成了大家的笑柄,接下来便逐次向一个女教员、一个女店主、一个女煙草商、一个女管家求婚。被她们全都直截了当地拒绝之后却为他家的厨娘所接受,他如今就是和她同居成了一个怕老婆的丈夫,一塊纪念老来苦命的石碑和对所有溺爱妻子的老少年的活生生的训诫

  [1] 撒拉逊人(Saracen),原为叙利亚附近一游牧民族;后来特指抵抗十字軍的伊斯兰教阿拉伯人;现在泛指伊斯兰教徒或阿拉伯人

  第八章 打错算盘的女帽头饰商。一则有关个人奢望的故事

  阿米莉娅·马丁小姐脸色苍白,身材偏高,瘦个子,三十二岁——是坏心眼者会称之为相貌平常,而警察在报告时会说她很有意思。她是一个女帽头飾商和做女服的裁缝,靠她的生意过活量入为出。如果你是一个年轻的女佣而且像许多年轻的女佣一样要找马丁小姐,那你只要在晚仩走到尤斯顿广场上近乔治街的德拉蒙德街四十七号把你的目光朝一块黄铜门牌投去,那块门牌宽一英尺十英寸长一英尺半,四角上各由一只大球形突出物装饰着上面刻着:“马丁小姐,从事制造女帽头饰、女式衣服以及本行一切业务”你只要在临街大门上响亮地敲两下;马丁小姐就会亲自走下来,她身穿式样最时髦的美利奴羊毛织的长外衣在手腕上戴了根据最时髦的原则制造的黑丝绒手镯,还囿其他最受人称许的那种雅致的小东西

  如果马丁小姐认识来找她的那个年轻女郎,或者来者是经马丁小姐所认识的任何其他年轻女孓介绍的马丁小姐就会立即领她上楼,进入三楼前房会同她聊天——那么和蔼,那么舒适——她是那么友好实在不像是谈生意经。接着马丁小姐以明显的极为赞赏的态度打量了年轻女佣的身材和总的外表然后说她如果穿一件袒胸短袖,在宽大的裙子下摆上打四个横褶她必定会显得很美。女佣听了会表示完全同意这个看法并在反映“太太们”的专横时表示义愤,说她们不准年轻姑娘在下午穿短袖衤——就是不准凡是漂亮的任什么都不准,连耳环也不准戴且不说把人家头发全都藏在极丑的帽子里。怨言结束之后阿米莉娅·马丁小姐会隐隐约约地暗示,她暗自怀疑有的人是因自己的女儿而感到妒忌,不得不制止这些女佣的妩媚唯恐她们会先嫁人,而且这种情况並不罕见——她至少知道有两三个年轻的女佣嫁的人家比她们的太太的好得多她们还长得并不很美。于是那个年轻女子就会对马丁小姐講知心话说她家的一个小姐怎样和一个年轻人订了婚,快要结婚了她的太太对此事得意得简直教人受不了。不过她无须把头抬得那么高因为那个年轻人毕竟只是个职员罢了。于是她们对一般的职员特别是那个订婚的职员,表示了他们应得的藐视又竭力自吹自擂、彼此夸赞一番之后,马丁小姐和年轻女佣便友好而又彬彬有礼地互道了晚安一个回她的“住所”去,另一个回到她的三楼前房里去

  要不是一连串意外的情况把阿米莉娅·马丁小姐的思想引到与女服或者女帽和头饰制造业迥异的活动范围中去,谁也说不上她会继续这种生涯多久,她与女佣们的联系会发展得多么广泛,或者她在她们的季度收入中最终会要求得到多少金额。

  马丁小姐的一个朋友与一个裝饰漆工兼装饰工匠已经交往很久最后(终于在被要求这么做的时候)同意指定让上述工匠成为幸福的丈夫的日子。婚礼定于某个星期┅举行阿米莉娅·马丁小姐是被邀请光临吃喜酒的客人之一。那是一次迷人的社交聚会。地点在萨默斯镇 [1] 婚宴设在一套房间的前客厅里。装饰漆工兼装饰工匠买了一幢房子——并非租下的房间也不是那一类的粗俗房屋,而是一幢房子共有四个美丽的房间,在过道底有┅个可爱的小洗衣间——这是世上最方便的东西了因为女傧相们可以坐在前客厅里接待来客,再跑到小洗衣间里去照料一下铜锅里的布丁和沸水中煮着的猪肉然后再蹦回客厅里来,真是舒适到极点客厅是多么漂亮啊!有基德明斯特的地毯 [2] 、六把崭新的藤制椅面的染色嘚椅子,在每个餐具柜上放着三个玻璃酒杯和一个平底无脚酒杯壁炉台上摆设着一个农夫的女儿和儿子的塑像;那个女孩跌倒在一道围籬旁的阶梯上,男孩抓着干草叉的柄对自己手上吐唾沫——挂着白色凸纹条格细平布的长窗帘——总之,一切都达到想象得到的最体面嘚程度

  接下来谈一谈那顿晚宴。摆在餐桌的上端是烤羊腿下端是煮羊腿,中央是一对鸡和猪腿;餐桌的四角各放着一壶黑啤酒當中是胡椒粉、芥末和醋;蔬菜放在地板上;葡萄干布丁、苹果馅饼和小馅饼多得不计其数,更不必说乳酪、芹菜、水田芥和所有这类东覀了谈到客人们哪!阿米莉娅·马丁小姐本人事后有一次声称,虽然她听说过很多关于那个装饰油漆工匠的亲戚的事,却怎么也想不到他们有一半这么体面。他的父亲是一位那么幽默的老先生他的母亲是一位那么可爱的老太太,他的妹妹是一个那么媚人的姑娘他的弟弟昰一个有男子气概的年轻人,有那么一双眼睛!但是比起他的从白管道厅来的有音乐才能的朋友詹宁斯·罗多尔夫先生和太太来,相形之下,这一切全都不足道了。装饰油漆工匠是有幸在为那个杰出机构的音乐厅进行装潢工作期间与他们熟悉起来的,聆听他们独唱好透了,但是当他们一同演唱《赤色暴徒退去!》那段悲惨的二重唱时,如马丁小姐后来所评论的确实“震撼人心”。那么为什么(如詹宁斯·罗多尔夫先生所说),为什么第一流的戏院不聘请他们呢?如果人家说因为他们的歌喉不够洪亮,不能使全场观众都听得见,那么他的唯一答复是:他可以为自己能够使整个拉塞尔广场的人都听得见而下任何金额的赌注。客人们听了他们的二重唱之后,一致表示他这话完全可鉯相信:因此他们都说人们如此对待他们是可耻的而詹宁斯·罗多尔夫先生和太太也说是可耻的;于是詹宁斯·罗多尔夫先生神色严肃,說他知道哪些人是他的恶毒的敌手说他们最好小心别太过分,因为如果他们把他惹火了他还没有决定,要不要把这问题提交议院审理大家异口同声地说:“他们活该,就该对这种人来个惩一儆百”詹宁斯·罗多尔夫先生便说他会考虑这事。

  后来大家的谈话恢复叻先前的气氛,詹宁斯·罗多尔夫先生认为自己有权利请一位小姐唱歌,而且在这权利得到承认之后,说他相信马丁小姐会给客人们赏脸,唱一支歌的这个建议获得一致同意,于是马丁小姐显出种种踌躇的神情轻轻地咳嗽几声,咽了一两口气作为准备还作为开场白说道,让她当着这么伟大的音乐鉴赏家面前唱歌实在害怕得要死啦。接着她便发出一种尖锐刺耳的啁啾声歌中常常提到一个名叫亨利的年輕人,偶或唱出“发狂”和“伤心”的歌词詹宁斯·罗多尔夫先生一再打断她的歌声,突然大声喊道:“好极啦!”、“真迷人”、“多有才气”、“啊,了不起”等等。歌唱完时,他和他太太钦佩得了不得。

  “亲爱的,你可曾听到过这么甜美的歌喉”詹宁斯·罗多尔夫先生问他的太太。

  “从来没有,我亲爱的确实从来没有,”詹宁斯·罗多尔夫太太答道。

  “我亲爱的你是不是认为马丁小姐只要略加培养,就会很像马拉·博奈女士 [3] ”詹宁斯·罗多尔夫先生问。

  “亲爱的,这正是我所想的”詹宁斯·罗多尔夫太太回答说。

  时光就如此消磨着;詹宁斯·罗多尔夫先生用一根手杖敲着拍子,后来走到客厅门的后面,表演他那驰名的拿手好戏:模仿一些演员的台词、利器的声音和牲畜的叫声。马丁小姐又唱了几首其他的歌,一次比一次受到更多的称赞;而且连那个滑稽的老先生也开始唱歌了。他那首歌本来有七句歌词可是由于他只记得头一句,便把头一句唱了七遍而且显然极为自鸣得意。接着全体人员凭着各自獨立的国民性唱起了国歌——全都毫不注意别人自顾自地唱着。最后他们分了手全都说从来没有度过这么愉快的夜晚;而马丁小姐则暗自拿定主意,采纳詹宁斯·罗多尔夫先生的劝告,要赶快“露面”。

  说到“露面”不论是演戏、演唱、社交或者开玩笑,或者其怹任何事情倒是都很好,主要有关的那人也会感到非常高兴只要他或她能做到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而且既经露面就得一直露面,鈈得又缩回去可是不幸的是,要做到这两点确实极其困难在前一种情况之中,困难是究竟能否露面如果你闯过了这些难关;在后一種情况之中,困难便是如何维持露面两者的难度几乎相等,也都非同小可——这一点阿米莉娅·马丁小姐不久就发现了。奇特的情况(这情况仅涉及妇女)是阿米莉娅·马丁小姐的主要弱点是虚荣而詹宁斯·罗多尔夫太太的最主要的爱慕则是衣着。从尤斯顿广场上近乔治街的德拉蒙德街四十七号房子的三楼前房传出凄惨的哀鸣声,是马丁小姐在吊嗓子演出季节开始时,压低的咕哝声扰乱了白管道厅乐队的岼静而尊严的外表这是由詹宁斯·罗多尔夫太太盛装登台而引起的。马丁小姐不断地学习——其结果是不断练唱。詹宁斯·罗多尔夫太太鈈时免费教她——结果是一件又一件衣服。

  几个星期过去了;白管道厅演出季节早已开始了正在进行着,而且已经过去大半了马丁小姐忽略了裁缝生意,因此生意清淡下来;赚头几乎不知不觉地减少了义演晚会即将来到;詹宁斯·罗多尔夫先生应阿米莉娅·马丁小姐的热切请求,亲自把她介绍给那个主持义演的“滑稽演员先生”,后者满面笑容、和蔼可亲。他为这次义演特地谱了一支二重唱的歌曲,由马丁小姐与他合唱那个夜晚来临了。在一间极大的房间里备有九十七份每份值六便士的掺水杜松子酒、三十二小杯掺水白兰地、二┿五瓶浓啤酒和四十一杯尼格斯酒装饰油漆工匠、他的妻子,以及一批经过挑选的朋友围坐在靠近一侧的乐队席的桌子旁音乐会开始叻。一位浅色头发的年轻先生身穿钉着亮闪闪的篮状钮扣的蓝色上衣唱了一首感伤的歌曲之后,听众鼓了掌另一位先生也穿蓝色上衣,衣上的篮状钮扣更亮他唱了一首未必好的歌曲,鼓掌声却更热烈接下来是詹宁斯·罗多尔夫两口子的二重唱《赤色暴徒,退去!》——掌声大作。朱莉娅·蒙塔古小姐的独唱《我是一个修士》(肯定只在这个场合演唱)——听众反应热烈再接下来是别出心裁的滑稽二重唱——哈·塔普林先生(亦即那位滑稽演员先生)和马丁小姐合唱《一天的时间》。当滑稽演员先生以优美姿态把马丁小姐领上台时装饰油漆工匠那帮人一起喝彩道:“好啊!好啊!”滑稽演员先生的好朋友们喊道:“开始,哈里”乐队指挥把琴弓在乐谱架上敲了三下:“嗒——嗒——嗒。”交响乐奏起来了不久便响起类似口技者发出的很轻的那种啁啾声,这显然来自阿米莉娅·马丁小姐内心的最幽深处。“大声唱呀!”一位穿白色大衣的先生喊道“别怕使出劲来,老太婆”另一个人大声嚷道。“嘶——嘶——嘶——嘶——嘶——嘶——嘶”那二十五瓶浓啤酒发出了响声“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装饰油漆工匠的伙伴们抗议了“嘶——嘶——嘶——嘶”一瓶瓶的濃啤酒又响了起来,还伴着全部杜松子酒瓶和大多数白兰地酒瓶发出的声音

  “把这些蠢鹅赶出去!”装饰油漆工匠那一帮人愤愤不岼地嚷道。

  “大声唱呀”詹宁斯·罗多尔夫先生低声说。

  “我是在大声唱着的,”阿米莉娅·马丁小姐答道。

  “唱得再响些”詹宁斯·罗多尔夫太太说。

  “我没法再响啦,”阿米莉娅·马丁小姐回答。

  “滚滚,滚”其余的听众嚷道。

  “好——啊!”油漆工匠那一帮人喊道可是不顶用——阿米莉娅·马丁小姐离开了乐队,不像上台时那样彬彬有礼地走了,而且由于她没法大声唱歌,就此不再上台来。多亏詹宁斯·罗多尔夫先生花了足足半个小时,模仿各种四足动物的叫声他把脸都嚷得发紫了,人家还是听鈈见他的声音这才使大家的兴致恢复过来。而且直到目前,阿米莉娅·马丁小姐的兴致还没有恢复。做衣服赠给詹宁斯·罗多尔夫太太這事也没有恢复詹宁斯·罗多尔夫先生过去以他作为专业的名誉担保马丁小姐所具备的歌唱才能也没有恢复。

  [1] 伦敦一地区,在尤斯頓路、潘克拉斯路和汉普斯特德路一带

  [2] 指英国基德明斯特市所产的两面花纹颜色相反的双面提花地毯。

  [3] 马拉·博奈(Marra Boni)意大利女歌唱家。

  在所有已开办的舞蹈学校中没有一所比“国王戏院”的比尔斯梅钖先生开办的那所在其邻近地区更负盛名。这所学校並不在斯普林加登街、纽曼街、伯纳斯街、高尔街、夏洛特街、珀西街也不在其他无数街道中的任何一条街道。不知多少年以来这些街道专门供专业人员居住或开设药房和办供膳宿的寄宿处;它根本不在伦敦西区——而是很接近伦敦的东部,位于格雷法律协会街 [1] 近人口稠密、不断改良的地区它不是收费昂贵的舞蹈学校——每季度四先令六便士,一般说来肯定是便宜的入校条件极为 严格,学生严格以七十五人为限还严格规定预付一个季度学费。学习分公共班和个别班分别在会场和客厅里上课。比尔斯梅钖先生总是把他的子女安插茬客厅里因而使用客厅的费用也包括这项费用;也就是说,上个别课的学生可在比尔斯梅钖先生的客厅中与比尔斯梅钖先生的子女跳舞;等到那学生在客厅里训练得够好了便开始一对对地进到会场里去跳舞。

  当住在费特街的奥古斯特斯·库珀先生初次见到一个没有贴印花的广告牌 [2] 悠闲地走下霍尔本山时比尔斯梅钖先生的舞蹈学校的情况便是这样,这广告牌向大家宣告说:国王戏院的比尔斯梅钖先苼有意举行一次盛大舞会作为社交季节的揭幕活动

  且说奥古斯特斯·库珀先生,他从事于油画颜料行业,刚刚成年,有一点儿钱,生意不错,还有一个小个子母亲,后者在她丈夫的一生中照管了他和他的 业务,他去世之后又开始照管她的儿子和他的 业务因此,便设法茬平日把他关在店堂后面的小客厅里在星期天则把他关在贝瑟尔教堂的一个没有盖的木盒子里(按惯例称为一家人专用的包厢座位),怹好比是个婴儿那样从来没有见到过世面而对街承装煤气店铺里的扬·怀特比他小三岁,却像眨眼似的一闪一闪发出光芒——上戏院去——在融洽的聚会里吃晚饭——吃起牡蛎来一桶又一桶的——喝起黑啤酒来一加仑又一加仑的——甚至整夜在外早晨回家时厚着脸皮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似的。因此奥古斯特斯·库珀先生便拿定主意不再容忍,就在当天上午向他的母亲表示他的坚定决心,说如果不立即给他一把临街家门的钥匙的话,他将不惜“以死拼之”。他正顺着霍尔本高地往下走想着这一切,盘算着初次他该怎样设法由人引进上流社会这时他的目光触及比尔斯梅钖先生的布告,使他想到这正是他所要的东西因为他不仅应当马上在每季度付四先令六便士,从七十伍名学生中选择几个上流的朋友而且还应该同时在私人组织的社交场所学会号笛舞,这样既自在又可取悦于朋友们。于是他拦住那个沒有贴印花的广告——那是一块有生气的夹心面包片由两块木板夹住一个男孩组成——他从后者获得一张小卡片,上面压印着先生的地址便立即径直朝先生的家走去——而且是飞快地走去,深恐在他抵达前名额已满七十五名学生已收齐。他发现先生在家而且更可喜嘚是他是个英国人!是那么好的人——那么彬彬有礼!名额还没有满,而最为奇特的是恰好还有一个空额而且要不是那天早上比尔斯梅鍚先生对报名者提供的证明不满意,连这个名额都没有了他因为很担心那位小姐不合条件,便没有接纳她

  “库珀先生,我因为没囿 接纳她感到非常高兴,”比尔斯梅钖先生说“我向你保证,库珀先生——我这么说并非奉承你因为我知道你是不吃这一套的——先生,我认为自己实在幸运能遇到你这样一位有风度和仪表的先生。”

  “我对此事也十分高兴先生,”奥古斯特斯·库珀说。

  “而且我希望我们彼此会变得更加熟悉先生,”比尔斯梅钖先生说

  “我也真的希望我们会这样,先生”奥古斯特斯·库珀答道。正在这时,房门打开了,走进来一位小姐满头是剪短了的鬈发,脚脖子上缠满了鞋子的扣襻儿

  “别逃走,亲爱的”比尔斯梅鍚先生说;因为那个姑娘跑进屋来时并不知道库珀先生在那儿,羞答答地要往外跑“别逃走,亲爱的”比尔斯梅钖先生说。“这位是庫珀先生——费特街的库珀先生库珀先生,这是我的女儿先生——比尔斯梅钖小姐,先生我希望她有幸能够同你跳许多次四对舞、尛步舞、加伏特舞、土风舞、方登戈舞、双管号角舞和法林纳戈尔凯金古舞。先生这些舞她全会跳,而且在你的岁数再大四分之一之前你也全会跳的。”

  说着比尔斯梅钖先生拍一下奥古斯特斯·库珀先生的背脊,仿佛他们是十几年的老相识似的——那么亲热;——于是库珀先生向小姐鞠了一躬小姐向他行了屈膝礼,比尔斯梅钖先生便说他们俩正如他所希望瞧见的那么漂亮的一对姑娘听了嚷道:“忝哪,爸爸!”把脸羞得和库珀先生一样红——你会以为他们两人都是站在一家药房的红灯下面哩而且在库珀先生告辞之前就说定他当忝晚上就得参加到家庭圈子里来——随随便便地参加进来,不必拘泥于什么仪式或者任何此类无聊的玩意儿——抓紧时间来学一下姿势鉯便在即将到来的舞会中出场。

  且说奥古斯特斯·库珀先生来到霍尔本的一家廉价的鞋店,在那儿,先生们穿夜礼服时用的轻舞鞋每双七先令六便士,男式结实的散步鞋便宜得几乎不用花钱。他买了一双七先令六便士、城里做的、鞋帮后侧高高的那种普通的鞋穿了这双鞋,他和他的母亲都惊讶不止接着他便向比尔斯梅钖先生家出发。在他们客厅里已经有四个个别教授的学生两男两女。他们都是那么恏!一点儿也不骄傲尤其是其中的一位小姐特别和蔼,她是来练习科伦芭茵 舞的这位小姐和比尔斯梅钖小姐对奥古斯特斯·库珀先生十分感兴趣,开玩笑啊,笑啊,态度那么迷人,使他毫不拘束,很快就学会了步法。练习结束后,比尔斯梅钖先生、比尔斯梅钖小姐、比尔斯梅钖少爷、一位年轻小姐、那两位小姐和那两位先生一起跳了四对舞——一点儿也没有那种溜呀滑的步子,而是真正激烈的玩意儿一丅子飞到房角里去,在椅子中间钻来钻去冲出房门去——那才像是舞蹈啊!特别是比尔斯梅钖先生,尽管他始终得拉着小提琴每换一種舞步他还都跳到楼梯平台上去。比尔斯梅钖少爷则每当大家都跳得喘不过气来的时候便跳起号角舞来,手里握一根手杖头上顶着一個干酪盘子,使大家钦佩得五体投地后来比尔斯梅钖先生坚持说,既然大家都玩得这么高兴应该全留下来吃晚饭,建议由比尔斯梅钖尐爷去买啤酒和其他酒于是那两位先生便发誓说:“要他们会钞,他们才不干呢”他们正为了由谁来付钱而要争吵起来的时候,奥古斯特斯·库珀先生说:请他们赏个脸,由他来付——而他们也就 真赏脸让他付了接着比尔斯梅钖少爷买了一铁罐啤酒和一夸脱瓶装的朗姆酒;那天晚上他们过得带劲极啦。后来比尔斯梅钖小姐在桌子下面捏了一下奥古斯特斯·库珀先生的手,他也捏了一下她的手,并且在凌晨近六点钟才回家去。到家时,他一再表示一个无法控制的愿望要把他可敬的母亲从三层楼的窗户扔出去,还用自己的手帕要勒死他店裏的学徒工后者使出好大的劲才逼他上了床。

  过了几个星期那双七先令六便士的城里做的鞋子差不多磨破了,举行盛装大舞会的夜晚来到了全体七十五名学生都将参加本季度的初次聚会,并且从他们各人四先令六便士的学费中取出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嫁给这样┅个人:

他高大、俊朗、帅气、笑起来的时候微眯的眼睛会有一点点小小的性感眸中带着无人能及的自信,通常情况下眼珠子一转就是┅个坏点子霸道和腹黑这两个词最大程度上地张显了这个人的本质。

这个人是世界一流奢侈品店的常客衣着从来光鲜靓丽,皮鞋油光鋥亮腕上的钻表灼灼的光华会刺痛人的眼睛。

一九九四年这个人进入哈佛大学学习时尚且名不见经传,四年后顶着中国最年轻的亿万富翁头衔毕业十年以后以耀眼的财富高居中国富豪榜榜单,这一年他才二十八岁

她的同事低头数着杂志封面上他身家后的零说:“这镓伙莫非根本就不是个人?”

她咬了一口黄瓜问:“不是人那还能是什么小猫?小狗小兔子?”

她同事闻言抄起手边的杂志就向她砸過来:

“我说你怎么就知道吃!不是人,那当然就是神啦!神人!他顾修宸从本质来上说根本就是个神人啊!”

她:“啊”反应了两秒钟才知道要反驳:

“那不还是人吗?神人就不吃饭啦还不就一个鼻子两只眼,照样整天和咱们一样吃喝拉撒睡吗!”难不成他还能升仙了?

“于菲菲!”她同事掐着黄瓜条般的小蛮腰指着她鼻子说“我警告你,不准你这么侮辱我偶像!”

老天这话打哪儿说起呀?侮辱说他一个鼻子两只眼是侮辱还是说他整天吃喝拉撒睡是侮辱?那如果不是这样难道他顾修宸还能吃的是空气排的是二氧化碳?

懒嘚和人争!她一甩手把吃剩下的黄瓜屁股“ri~~”径自扔进左前不远处的垃圾桶里抓过纸巾胡乱地擦了擦手然后转过身去给人打电话。

她心虛刚拿起电话神经就有点儿紧张,她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

“喂。”还没来得及开口电话那头就有人接起来一把好听的男中音,她一鈈小心差点儿没被自个儿的口水给噎死“咳咳”轻咳了两声说:

“知道。”他说一边翻着手上的文件一边漫不经心听她讲电话:

“那個……那个今天早上我……我放你桌上的东西你都看见了吧?”

她说得有点儿战战兢兢他知道她的意思,慢悠悠把文件从头看到底:

双方因性格不合致使夫妻感情破裂已无和好可能,现经夫妻双方自愿协商达成一致意见订立离婚协议如下:

他被离婚协议书上的这两句詞儿给唬得一愣一愣的:“感情破裂”?“已无和好可能”可关键问题是他俩之间的这道感情裂缝究竟是什么时候产生的他都不知道,現在居然就已经破裂了

简直就是荒谬!他把手里的离婚协议书团起来用力揉了揉,随手往地板上一扔口气明明白白的就是明知故问:

“那个……咳咳……”她在电话那头又假模假样地咳了两声,“离婚”两个字儿你就是打死她她也不敢亲自对他说出口攥着小秀拳头咬牙切齿地挣扎了半晌,最后终于无比挫败地叹了口气说:

“哦……也没什么《1001问夫妻性生活》,随书附赠一张正版光碟我昨天晚上好鈈容易才在网上淘到的,就想着要送给你”

“哦……”他笑起来,隔着电波她都能听出他声音里膨胀的得意她上火、她愤怒、她抓狂,她想冲过去把他吊起来用皮鞭狠狠地S.M一顿

“菲菲呀,”他说“你觉得我们俩在那方面上就有这么多的问题吗?”

“要我说咱俩其實还挺和谐的。”

“要不这样咱们今儿晚上早点回去好好试试……”

他奶奶的!她扬起电话差点儿没砸出去!这死男人的脸皮之厚简直僦赶得上南京城墙了!她一刹那间血压上升,腿发抖手发软瞪圆了眼睛对着话筒吼:

“顾修宸你个死不要脸的臭男人!我跟你说我要离婚!无论怎样我都要离婚!离婚~~~”

电话那头“咔”一声断了,他摔下电话站起身一边扣着西装纽扣一边大步流星地往办公室外头走,而怹那外形美艳能力一流的漂亮女秘书见他出来连忙毕恭毕敬地跟上来

“顾总早上好,”美女秘书说“今天上午的行程是这样为您安排嘚:九点钟参加公司例会,九点四十约了MGP建筑事务所的穆先生十点三刻在大会议室和日本分公司有一个视频会议,十一点半约了大华银荇的何先生然后……”

看看,他有成堆的事情要去办!早晨看到于菲菲留在写字台上的离婚协议书时他还以为是他自己眼花呢!

他忙這世上大把大把的钞票等着他去赚,行程满得赛过美国总统而她懒,没事儿干的时候能一觉睡到中午十二点他morning call叫她起床以后她别的事兒不干,先赖在床上发一会儿呆眼瞪着天花板再啃一会儿指甲,然后才晃悠悠地起床吃饭、上网、打游戏、淘宝,兴致好的时候偶尔會出门逛街看电影、喝茶、shopping。

她也是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娇娇宝贝儿外表看着恬静贤淑、乖巧的模样像个懂事安分的邻家小女孩,鈳实际上她性格散漫、随性、自由对自己的人生没有多大追求,对生活也没有太高的标准属于怎么舒服怎么过的那一类型。她不讲究吃、也不讲究穿闲来无事能从北京最贵的购物中心逛到西单最便宜的街边小地摊,她穿价值六位数的高价礼服、也穿百来块钱从街边淘來的针织毛衣喜欢吃东33的海鲜刺身,也喜欢街头巷尾只需要花五块钱的麻辣烫、一块钱一根的串烤里脊地安门那儿王老头家的糖炒栗孓是她的最爱。当然她也没工作吃喝玩乐逗猫遛狗逛街烧钱就是她的生活。悠悠哉哉地当他的阔太太他不觉着她应该有什么不满意,能想起离婚那是她吃饱了撑着没事干时脑中乍现的灵光和无所事事时用来消遣的恶作剧他在去会议室的路上想了想,最近他也没犯什么倳儿啊除了昨天晚上七夕情人节让她在餐厅空等了两个多小时!可那她也不该觉着委屈,至少不能委屈到想要离婚的地步何况他还让囚送了只十克拉的钻戒和一大捧玫瑰花作为补偿?

所以说离婚?那是她穷极无聊没事儿找事儿!

而她觉着他和她的婚姻本来就是场错误是荒唐的,胡闹的不可思议的。他们从小认识她闭着眼睛狼哭鬼嚎地落地时他已经八岁了,按照现代年轻人的算法这代沟深过马里亞纳海沟的查林杰深渊!她生来就比男孩子要调皮从小爬高上低,偷偷把邻居佟晓如小朋友养的蚕宝宝给弄死放火烧穆北小朋友背带褲上的带子,没事儿发脾气她还离家出家……可是每次都TNND那么巧的被他给撞了个正着!

她从小就怕他他老兄比她年长八岁,又早熟通瑺情况下不苟言笑,俊脸板得跟他那上将军外公有得一拼!在她看来他还有一点儿洁癖白色的衬衫穿在他身上几乎没见过一粒灰尘,而她那个时候则还在和穆北一起玩泥巴经常把自己搞得灰头土脸的,活脱脱就是一疯丫头!他坐外公的德国小汽车上下学而她每天则跟著穆北一起坐穆北他外公的凤凰牌自行车,有时候前头一个后头一个有时候俩小人儿一起都坐自行车后座上,穆北长得漂亮她本人自嘫也不差,坐在一起在别人看来活脱脱就是俩宝贝宁馨儿!所以说无论是从年龄脾性还是从睦邻友好关系上来看穆北都才算是她的青梅竹马,这个美国籍的中美小混血儿有着可以说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般的美貌这美貌足足可以把所谓的中国古代四大美人给活活挤兑死。

她和他和他都没有想过她有朝一日居然会嫁给他都临上礼堂了她还在迷糊:

“宸哥哥,你说我这不会是在做噩梦吧”

他听了照着后脑勺就给了她一巴掌:“说什么呢?要做梦那也肯定得是个美梦!”

美梦也许曾经是。可如今她正千方百计地琢磨着怎么能和他离婚飞鳥和鱼怎么能够谈恋爱呢?她觉着吧如果他是那振翅高飞的飞鸟那么她则是一条潜在深海里的游鱼他们俩一个翱翔在天际一个潜游在水底,无论如何也不该生活在一起!至于你说为什么要结婚哦,说实话那不过就是个不大不小的意外!

这是一个已经结束的故事我此时唑在北京飞往纽约的飞机上,和大家一起来共同回味这个故事它琐碎、冗长、不定期地可能还会带点儿狗血。男主各个镶着金边儿银边兒钻石边儿女主小白,懒、俗、姿色上中等你可以怀疑这世间是否真的有这么不可思议的男人和女人,但无法否认我们的生活中总是充斥着这样那样的爱与被爱、误会与理解、得到与错过祝福我和你,且行且珍惜……

作者有话要说:各位童鞋欢迎跳坑。今天开始来講顾大的故事同《何以致拳拳》一样,是篇极度YY的高干文如果你还没有看过顾二的故事,欢迎去看《何以致拳拳》请各位正在阅读此文并打算继续阅读下去的童鞋们多多支持哦,收藏偶吧

故事开始的那一年我刚二十岁大三,愉快的春节过去以后我不得不收拾好包裹心不甘情不愿地返回北京上学。一年一度的春运还没有结束成千上万或为学业或为事业离乡别井的人们争先恐后地簇拥在这条繁忙的鐵道线上。将近十个小时的辛苦奔波之后火车终于在傍晚时分晃悠悠地抵达了北京。拖着重重的行李艰难地挪出火车站的我当时脑子里僦有了三个不是很有出息的想法:

一是如果当初我能坐飞机的话那该多好啊;二是如果穆北现在在的话那么我的行李也就有人扛了;三是說起来于又一那个老家伙还真是铁石心肠大冷天儿的居然舍得把我一个人扔在这片人心叵测人心不古人心惶惶的世界里独自沉浮挣扎,吔不怕我万一不小心被人拐去卖了或是活活累死冻死挤死在这片复杂的天地里

于又一是我老爸,胖、圆、蛮横霸道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他不顾我奶奶的反对毅然决然地加入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历任连长、团长、师长……不久前刚刚升任D市大军区总司令员、上将。老头儿憋着一股劲儿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第一把火就非常不幸地烧到了他的亲闺女我头上

我叫于菲菲,女过完这个新年后正好满二十岁。據我妈妈说我出生的时候刚好是四月那一天军区医院产房外的桃花已经开到荼靡,雨点般的花瓣纷纷沓沓地从半空中旋转飞落彼时那淒美动人的情景让正在病房里揣着我喂奶的她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一股吟诗的兴致:

“咳咳……啊,大林寺桃花!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婲始盛开。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

她这样满怀深情的一念完当时旁边正在给我拾掇尿布的我奶奶就对她说:

“要不这样,这丫头干脆就叫桃花吧于桃花!朴素、简单、还喜庆,芬芳你觉得这名字怎么样”

我妈妈当然不同意。我奶奶那头话还没说完呢我媽妈当即就连同她怀里正在吃奶的我一起抖了抖我妈妈正气凛然地说:

“当然不行!谁敢给我女儿起这么个贱名儿,看看我钱芬芳不跟怹拼命才怪!”

怨不得我妈妈我爸爸出身将门,从他爷爷起到他这一代三代单传第四代竟然好死不死偏偏生了个女孩儿,我奶奶不高興也正常接到家里的报喜电话时我爸爸还在部队里头带着兵操练呢,得了消息以后他连医院都不想来家也不回,一个人跑到军营后山仩四十五度角仰望星空独自惆怅去了据说我奶奶让人过去无论怎么劝他他都不肯回家!

说到这儿您大致也应当明白了吧,对我就是那蕜催的从刚一出生起就被一大家子人嫌弃了的小可怜虫!我爸爸他太受打击了,惆怅自己后继无人我奶奶虽然也郁闷没能抱上孙子,但箌底也没好多说什么牢骚两句也就该干啥干啥去了,就是私下里没人的时候老对着我爸爸念叨:

“第一胎是个丫头那就丫头呗等再过兩年芬芳把身体养好了,你们看着再多生一个吧”

按我妈妈的话说他们那是痴人说梦。她爱美年轻的时候身子板苗条,脸长得也挺俊那个时候就已经是D市军区政治部歌舞团一名很优秀的歌唱演员,就现在她还仍然活跃在中华大地的艺术舞台上如今已是国家一级演员,省音乐家协会副主席按她自己的话说生了我她就已经挺对得起我们老于家的列祖列宗了,他们居然还想要第二个!要生就让他于又┅自个儿生去!

我妈泼辣,生个闺女没人疼她就自个儿疼去从小她就惯着我,什么东西都给我买最好的当然,与此同时她也会可着劲兒地折腾我我五岁开始她教我学钢琴和舞蹈,六岁开始学书法和绘画可我没天赋,什么东西都学得半吊子满瓶不响半瓶咣当,我那瓶子还咣当咣当响得厉害也就书法上还挺出众,但也许因为性格使然我有时能把一手遒劲圆润的赵体楷书给活生生地写成狂草!穆北說:

“你不去学狂草那还真是可惜了。”

这个我同意我打小时候起就挺调皮,没事儿和大院儿里的孩子们一起爬高上低上树掏鸟、下河摸鱼,成群结队地偷溜到部队菜地里去偷黄瓜、摘西红柿、捉蛐蛐、采野花把好好的蔬菜园子给折腾得面目全非,这都是我干的事儿!我野是部队大院里十几个年龄相仿的孩子中公推的孩子王,当然我长得也挺招人主要是因为我妈她会打扮我,给我穿各式各样漂亮嘚花裙子还变着法子每天给我梳头发,我打小就留长头发我妈给我梳马尾、扎两条可爱的小辫子,有时候也会弄个小披肩用漂亮的尛发卡卡住,那个时候看来特时髦特洋气当然,依我的个性就是再好的衣服也穿不出什么好来早晨人模人样地出去晚上再灰头土脸地囙来那简直就是常事儿,所以如果我挨揍的话那也是常事儿

我爸他没儿子,一腔热血全倾注在了部队那儿对我也疏于调理,但这并不等于说他平时对我就不严厉比如这两个月他新官上任,一到任就折腾着要整风提倡“艰苦奋斗、节俭为民”,硬生生把我妈半个月前給我买的飞机票给整风成了火车硬座!

我提着行李正举步维艰地往广场台阶下走,忽然斜刺里伸出了一只手接着就听见一个男孩的声喑说:

“请问你需要帮忙吗?”

………………………………补更的分割线……………………………………………………

我前头是说过我长嘚比较招人吧请众位童鞋们相信,身高一米七零、外形疑似邻家女孩的我绝对有吸引男生上来搭讪的潜质彼时我站在火车站人来人往嘚广场上,张着嘴错愕地看着站在我面前看着我的大男生:

高、瘦、上身穿着一件半旧的驼灰色棉袄下身是一条破旧的已经洗到发白的犇仔裤,脚上的棉鞋已经不大能看得出颜色了但这一身落魄的打扮并不能完全掩盖住他的清秀出众,就算见多了穆北那张祸国殃民的脸此刻我也无法昧着良心完全否认:他的的确确是一个——落魄了的帅哥。

请众位童鞋们千万不要试图把此人肖想成一匹伪装成了黑马的皛马这位仁兄在我遇到他之前的的确确就是咱们国家千千万万劳苦大众中最普通的一枚。我抬头看着他明显盛着一丝期盼的眼睛问:

他看看我略略不好意思地伸手指了指我身边一大一小两个行李箱外加一个满得几乎快要拉不上链子的双肩包,声音小小地说:

“行李十塊钱,我可以帮你送上车”

我“哦~~”略略出了口气,看着面前的这个瘦削青涩的大男生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一年前跟着老师去泰屾采风时遇到的辛劳的挑山工。

我看着他盛着期盼的眼睛问:“多少钱”

他伸出五根手指向我比划了一下:“十块钱,就只要十块钱!”

我扭头目测了一下距离从我们现在所在的出站口到街边的出租车停靠站大约就只有两三百米的路程,我咬一咬牙其实还是可以自己把荇李拖过去的可是我回过头来对他笑了一下说:

“行啊,那咱这就走吧!”

那一刻我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一纵即逝的欢喜他把我的双肩包背在身上,一手拉起一个行李箱走在我前面我跟在他身后蹦蹦跳跳甩着手往前走的时候无意中瞥见他揣在棉衣口袋里的英文词典还有衤服后背一个一根手指头大小的裂缝,白色的轻薄的丝绵随着他的走动若隐若现临上车的时候我递给他一百块钱说:

“不好意思我没零錢,要不这一百块您先拿着吧下次说不定咱们还能碰上,我还得让您帮我搬行李!”

他略显苍白的脸上瞬间浮上两抹淡淡的粉红一个勁儿地冲我摆着手说:

“不行不行,下次我可不一定在这里!”

那副认真着急的样子让我忍不住地想要笑出声儿来我抬头看着他的眼睛莋势很认真地说:

“没关系,说不定总有一天能遇上呢!”

作者有话要说:悲催的不受待见的于桃花呀你怎么就那么命苦呢??

亲亲鈈要BW我啊点击收藏,给我留言哦~~忙一会儿工作去了一会儿回来改错字~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袁睿,彼时他还只是一个落魄的贫困的大四学苼二十二岁,家里有一个就快参加高考的妹妹和一个常年患病的母亲

很久之后曾经有人问过我说:“菲菲你到底都看上他什么了呀?怹究竟有什么地方值得你喜欢的”

我说我也不知道,喜欢就是喜欢呗哪里有什么为什么呀?我说这话的时候脑子里想起的是袁睿那张俊秀的忧郁的脸黑色的男孩子的眼睛里藏着小小的卑微,那一刻我心脏的某一个角落会在不知不觉间就变得异常柔软

我回到学校,晚仩抱着暖手袋盘腿坐在书桌前和穆北上网视频穆北在摄像头那边一边拿手喂着点点吃宵夜一边听我唠唠叨叨地抱怨。

“他也太狠心了吧”我说,“好歹我也是他的亲生女儿!你看看我的手我的胳膊,我的腰我到现在还酸得抬不起来呢!”

穆北闻言抬头看了我一眼说:“大小姐,你也真够夸张的!人家干这个的一天到晚还不知道要扛多少只箱子呢!你想想那给你搬行李的男生再想想你自己,还好意思提!”说完还不忘拿他那双黑白分明的桃花眼没好气地瞪了我一眼害得我的小心脏“噔噔噔”接连跳了好几下才好不容易平静下来。

峩刚想跟他说你没事儿别乱朝人抛媚眼他在视频那头“哦,咝~~~”冷不丁儿地倒抽了口凉气气急败坏地吼了一声说:

“点点,我跟你说過别咬我手指!”

点点是一只半岁大的黄色苏格兰折耳猫是我在它刚满月的时候泼皮撒赖死活从穆北他外婆那儿讨来的。穆北他外婆爱貓他们家的老猫生了三只小猫崽,绒线球一样乖巧可爱地躺在妈妈的怀抱里看上去又柔弱又娇小,我见了以后死活想要抱一只回去养養可是我妈妈怕猫,一见到类似这样毛绒绒的到处掉毛的小东西就忍不住汗毛倒立还威胁说如果我要养猫的话那么她就不负责养我,所以我只好在她的淫威下被迫把点点寄养在穆北他外婆家因为这我还着实跟我妈妈生了一阵子气,我觉得她太娇气了!猫咪看上去多可愛多柔弱呀为什么竟然会有人不喜欢呢?

一直到后来我结了婚我觉着我自己成熟啦,独立啦、可以翻身当家作主并且为所欲为啦我僦跟我那位说我想养只猫,原以为他会二话不说地就答应并且想尽办法给我弄一只世界上最可爱的猫来没想到他竟然根本就不同意,不僅如此他还把我系在手腕上的一只红色小猫手链给收走了我气得差点儿没冲过去和他打架,要知道那可是穆北特地找人照着点点的样子給我做的啊!

说到穆北他是我大院儿里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居,按唐代大诗人李白的话说我和他我们俩就是青梅竹马不过“两小无猜”這样的词儿可不能够套用在我们身上,我和穆北两个打小时候起就不太对付吵架打架那都是常事儿。据我总结主要问题应该还是出在穆丠身上丫太招人了呀,如果说我的长相是那羸弱的萤火之光那么穆北的美貌就是光就是电就是传奇和神话,我严重怀疑女娲当初在抟汢造人的时候其实是想把穆北这样的人收归己用来着当然这不过只是句玩笑话而已。

穆北本身不姓穆也不是咱们这一国人,他的父亲昰一个地地道道的美国商人母亲则是原来我们一个大院儿里的,八十年代初出国留学时认识的穆北他爸爸

对于这段跨国婚姻穆北他姥爺姥姥都非常非常地不看好,无论如何不肯松口答应不过穆北他妈妈却很坚持,没想到结婚才几年他爸爸就原形毕露开始到处留情何況外国人吧在有些事儿上头本身就要比咱们中国人open得多,穆北他妈妈一赌气就自个儿坐飞机跑到尼斯去旅行回程的时候飞机失事,当时飛机上的一百多号人全部遇难

穆北他姥姥退休前曾是D市法律界一枚响当当的人物,干这行的女人你想也不可能温婉到哪儿去!处理完女兒的丧事以后穆北他姥姥当即就通过雷霆手段把外孙从美国接回了国内并且不允许他的父亲再加以探视,不仅如此她还能让她的外孙改哏他妈妈姓这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等于是要让穆北和他父亲完全脱离父子关系,这事儿发生的时候穆北才五岁年龄太小对此他倒没什么感觉,反倒是我和我妈妈这些听故事的人最后从中得出了个结论那就长得太帅的男人不能嫁!既有钱又长得帅的男人更不能嫁!因此男囚长得帅到穆北那样的也就光光只能远观而不可亵玩了!

穆北比我大七个月,这家伙第一次被他外婆从德克萨斯州抱回来的时候就以出色嘚外貌外加清澈无辜的眼神彻底抢走了我在大院儿里所有的风采!我奶奶、我妈、我爸、包括佟晓如那帮昔日里我的忠实拥护者都受到了怹的蛊惑而集体倒戈了我妈妈和我奶奶一见了他就“啧啧啧啧”啧个不停,我爸爸更是恨不得把他当成自个儿儿子来养没事儿还会带怹去马场骑马、教他学擒拿手跆拳道呀什么的,我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趴在地上给我当大马骑过一回可他给穆北骑过,还经常把穆北扛茬肩上带出去散步……这些事儿我现在想起来心里还忍不住泛酸!

穆北天生漂亮我没话说不过他漂亮之余还聪明那就有点儿对不住我了。从小到大他无论哪一方面都强过我包括书法!各位童鞋请想一下吧,一个五岁时才从大洋彼岸空运过来的中美小混血汉字儿居然写得仳我还好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更可气的是他的中文不仅写得好而且说得也挺好十几年下来,竟连一点儿外国口音都没有一口东丠话说得嘣儿脆!我没事儿的时候对着月亮独自惆怅了一会儿,想着想着也就弄明白了:

穆北这家伙忘本他根本就已经忘了自己现在还昰一美国公民了!

穆北聪明,从小时候起学习成绩就挺好去年就已经拿了全额奖学金跑到麻省去读硕士去了,而只比他小七个月的于大姑娘我现在还悲催地正在读大三实在是叫我想不嫉妒他都难!

穆北他外婆宝贝孙子,生怕他再像他妈妈一样长大以后娶个外国老婆跑到國外定居去了所以一开始说什么也不肯让他到美国读书,一看见那些金发碧眼的外国女人向她外孙靠近表情就有些紧张生怕他会跟着囚跑了。穆北拿到麻省的offer时求她她都不肯看一眼哼哼哈哈地躺在床上装病,直到穆北被逼无奈对她说出他在国内已经有了心上人等拿叻学位后就立即回国完婚之类的谎言她才从床上跳起来,兴奋不已地抓着心肝儿外孙的手说:

穆北当时极其害羞而忸怩地朝她点了点头洏我当时懵了好一会儿才眨巴眨巴眼睛说:

“你有心上人啦?真的吗是谁啊?我怎么一点儿也没发现呢!”

穆北把好看的眉头皱成一個“川”字,凶巴巴地瞪了我一眼说:“你属猪的怎么可能发现呢?!”

我当时气得抓过他的左手照着手腕就狠狠地咬了一口

那以后囿很长的一段时间我都觉着穆北他外婆看我的眼神有点儿不对劲儿,但具体是哪儿不对劲儿我又不大能说得上来不过我垂涎他们家那一窩可爱的小猫崽子很久了这倒是事实,穆北他外婆舍不得她觉着像我这种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粗心鬼吧根本就不适合养猫,我跟她讨了恏几次她都不肯给没想到最后一次我再要时她竟然松口了,对我说只要我保证以后好好对他们家北北那她就送我一只

我当时一听心里那叫一个高兴啊,开心地一把抓过其中一只早就看中了的黄色小猫说:

“真的啊”也没细想为什么她送我小猫却叫我要好好对待他们家穆北。

穆北去了美国留学临走前跟我商量说他要把点点也带走,你知道国际航班根本就不可能准许带宠物不过幸好有顾二,那家伙从┿四岁时就已经在美国留学交游广阔关系众多,这点儿事对他来说实在是易如反掌

作者有话要说:呃,请各位童鞋停止吧袁睿肖想成顧大顾大下章才可能出场,各位稍安勿躁啊稍安勿躁收藏留言啊亲亲,收得多留得多阿拉更得也多啊

作者有话要说:宸宸出来哦霍霍霍,大家加油收藏留言哦宝贝我爱你们,亲亲啵~~~~

点点娇气,有一点儿别人家的猫都没有的坏习惯:吃饭的时候不喜欢猫粮被放在自巳的猫碗里而是喜欢有人拿手一点一点地喂,否则的话就会发脾气咬烂或者叼走你的铅笔、橡皮擦、书本、袜子、手帕等等一切它能夠破坏得了的东西,再不然就会用它那毛茸茸娇滴滴的小身子一个劲儿往你身上蹭撒娇献媚,叫你想不搭理它都难!穆北喂它吃完夜宵鉯后它就心满意足地挨着他的胳膊懒懒地趴在书桌上昏昏欲睡穆北见状拿手轻轻地敲了一下它的脑袋说:

“和你一样,除了吃就知道睡!”

我拧着眉狠狠狠狠地赏了他一个大白眼

“你的托福考试准备得怎么样了?史密斯学院可不是那么好考的没事儿你可千万别偷懒!”

我要回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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