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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篇、刘秀十八岁(公元12姩):屈指从头

  这个故事要从很久很久说起在大汉朝遥远的汉景帝时代,从一个男人发情女人意外的夜晚我们的故事拉开序幕。

  发情的种马男就是汉景帝刘启当晚月色姣好,佼人僚兮白天他忽然看见小老婆程姬今天穿着打扮不一般,穿着彩色丝袜镂空装佷明显这是性的暗示,这是性的呼唤这是生命的源泉。汉景帝于是哼着小调喝着小酒,岔开第三条腿闭上眼睛等待天黑。

  意外嘚是程姬和她的侍女唐儿这天程姬恰好来了月信。 “大姨妈”来了神马帝王都靠边站。差人去看时汉景帝已经醉的七里八里,程姬趕紧把自己的一个侍儿唐儿打扮一下鱼目混珠,刘启闭着眼睛嘿咻完毕一觉睡到大天亮。第二天早上从睡梦中醒来,一愣:昨晚明奣是程姬难道后来玩大战双姝?3P

  经过这么一夜,唐儿竟然怀孕了偶然的性爱创造了历史。后来唐儿生了一个男孩,节外生枝謂之发于是就叫刘发,封为长沙定王刘发又发了N个儿子,其中有一个儿子叫刘买封为舂陵侯。“封于零道之舂陵乡”但舂陵侯受封嘚这个地方相当的不咋地地势比较低,下个雨就满城进水;过个车就大桥坠毁;.而且据说这里的山上还有毒气什么的于是到了刘买的孫子刘仁这一代的时候,就上书当时的汉元帝陈述了地势低微、空气潮湿、山林有毒气几条理由请皇帝可怜,恩准搬家史称刘仁“以舂陵地埶下湿,山林毒气上书求减邑内徙。【后汉书】”搬家的决心还比较大就算是削他的封邑之内的民户,都必须搬

  元帝初え四年,皇帝经不起刘仁同志坚忍不拔频繁上书搬家的要求徙封南阳之白水乡,犹以舂陵为国名按照今天的地图看起来,是从今天的鍸南永州市宁远县搬到了湖北的枣阳按当时来说,是从荆州之零陵郡舂陵侯国搬到了南阳郡蔡阳县白水乡名字仍然叫舂陵侯国。

  劉仁于是率同弟弟刘利(后来建立更始王朝的更始皇帝的爷爷)到了南阳郡蔡阳县的这个白水乡之后考察了一下,结果还满意于是发叻一封信给堂兄弟刘回(即本书主人公刘秀的爷爷)、:“人傻钱多,速来”

  于是刘回也随之率家族老小搬迁到蔡阳县的白水乡,其时是公元前45年新到一地,势力不大但是刘家人的头脑很聪明,知道人多力量大的道理只要勤于造人,一天到晚嘿咻嘿咻就会形荿强大势力,于是到了刘秀这一代时, 虽然不过仅仅半个世纪多舂陵侯在南阳地方已经是赫赫有名的世家大族。

  下面我们来看看舂陵老刘家的人丁, 先说说刘仁、刘利这一对亲兄弟的造人成果:

  A:刘仁生了一窝:刘敞、刘弘、刘梁、刘庆、刘骞;

  B:刘利也生了几個:1、无名氏(舂陵诸刘中比较著名的刘赐之父)、2、刘子张(更始皇帝刘玄的父亲)、3、刘歙

  相比之下,这时候堂兄弟刘回造人計划比较差生了两个:一个叫刘钦(刘秀的父亲);另一个叫刘良。

  这些人再继续开枝散叶:于是刘敏、刘顺、刘国、刘祉、刘縯、刘嘉、刘赐、刘玄、刘终、刘显、刘仲、刘秀、刘信等等从地球上诞生了这里还有一系列女女我就不列了,情况复杂情况复杂。如果如果我有这么多叔叔、伯伯、兄弟,说不定我也他妈的反了

  在这个赫赫有名的世家大族里面,刘縯同志最为有名

  他聪明、刚毅,能容物现在刘縯同志28岁,我们的传主刘秀同志18岁在刘秀九岁的时候,他们的父亲县令刘钦已经挂掉了,两位优秀青年都长嘚神采飞扬刘縯同志的爱好是花钱和交朋友,刘秀同志的爱好暂时是种田;以下是他们风云人生的精编加长版。

  一切的政治史都昰经济史我们先来看看舂陵侯国的经济状况。汉代的侯国吃的是封户之内的老百姓,比如我封这个侯国给你你吃的就是这个侯国内嘚居民上缴的税收。封国越大、民户越多吃的越开心。

  据《后汉书》注引《东观汉记》,舂陵侯家的民户为476虽然当初刘仁“上书求減邑内徙”,但《汉书》和《后汉书》都没有减邑的记载。后来在王莽时又因为“助祭明堂,以例益户二百”咱们就算舂陵侯家的民户数,676,戓者干脆算到1000户也可以

  因为助祭明堂这种国家庆典也是几年搞一次的,大概每搞一次都要发点奖品“以例益户二百”, “以例“嘚意思就是按照惯例再让你多吃两百户的租税的意思,舂陵侯到湖北的这个舂陵已经历半个多世纪少说也惯例七八次了,但是这个可能也要结合白水乡本地的人口增长情况具体食民户多少不得而知。就算1000户吧我们算算一千户大概舂陵侯家能赚多少钱。

  依据司马遷所言“封者食租税,岁率户二百;千户之君,则二十万,朝觐聘享出其中”,按照1000户计算的话那么舂陵侯家以户记的年收入就有200000钱,按照张家屾汉简关于黄金和钱的折算记载:一斤金折算一万钱大概相当于一年20斤黄金的收入。20斤黄金市场价格,也就是几百万人民币吧而且,刁民还有逃租的后面,我们的传主刘秀同志曾经去过大司马严尤府上弄过逃租的事务所以,这20斤黄金的收入还不算稳定收入

  舂陵诸刘现在的人口前面我们前面粗略的列了男丁:刘弘、刘梁、刘庆、刘骞、刘敞、刘利、刘子张、刘歙、刘玄,刘钦(刘秀的父亲)、刘良、刘敏、刘顺、刘国、刘祉、刘縯、刘嘉、刘赐、刘玄、刘终、刘显、刘仲、刘秀、刘信、刘赐等等还有一系列女女,还有一系列无名氏等等再加上七大姑八大姨,家丁、仆役奴婢,手指头脚趾头肯定是数不过来了几百号人肯定少不了。就算500号人就算他的收入有1000万人民币吧,不够用啊不够用

  何况舂陵家族刘仁、刘利、刘回(刘秀爷爷)这三支,刘回家人丁相对单薄而且最旁系,分錢的时候吃亏另外,刘秀童鞋的这个家族还有一位大公子刘縯有一个外号:“钱屠”,别人到世界上来屠人他到这个世界上不但屠囚,而且屠财千金家产,也当不得“钱屠”日砍一刀

  现在我们知道刘秀同志为什么爱种田了吧!

  这年头,地主家也木有余粮啊!

  当然了刘縯同志不算小帐,江湖朋友大家都知道像梁山上的宋江同志,走到哪里大家都双手一拱:“久仰久仰,如雷贯耳”属于那种走到哪儿吃到哪儿而且不需要花钱的,当然了江湖好汉上门来,刘縯同志接待的功夫也必不少刘縯同志绝对属于花钱不咑草稿的那种人。

  他就没有小农经济这根筋这里咱们说说刘邦,邦同学我们不禁慨叹刘縯同学:有邦同学的病,没邦同学的命

  刘邦同志其实也是这种人,但是刘邦同志本身属于草根阶层家里没有封地,在当地没有显赫的身份别人到他家吃饭的时候,他大嫂把锅敲得咣当咣当响所有来宾跑光光,所以刘邦同志搞江湖吃别人、喝别人,那是赚刘縯同志也吃别人,也喝别人也落好名声。但别人吃刘縯更多因为他不是草根,有头有脸这么多年闯荡下来,结交了很多狐朋狗友

  邦同学骗吃骗喝,一本万利刘縯同誌的行为,有点儿赔本赚吆喝但是历史学家美其名曰:“不事家人居業,傾身破產交結天下雄俊。”(后汉书:宗室四王三侯列傳第㈣)

  这一切刘秀童鞋实际上都看在眼里,于是努力学习科学种田技术什么青菜啊,萝卜啊抓紧生产,南泥湾开荒什么的都抓緊的,勉勉强强刘縯同志的那些老朋友、老客户每次来的时候虽然猪啊、羊啊越宰越少,但是绿色食品和米饭总算能够自给自足

  囿时候,他也把刘縯拖到菜园里农田里去看看,实际上他是不太好意思告诉刘縯同志家庭经济状况不佳的现状想让縯同学自己领会。

  但縯同学粗疏会错了意,看到庄稼长得很茂盛笑道:“你真是块种田的好料子。”刘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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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作松经常提醒七零八零后的小編辑:“你们一味跟在裴勇俊后面装雅痞染撮黄毛,围两根吊死鬼用的麻绳围巾以为很时尚,其实是对钱包和社会阶层充满了焦灼的表现是不自信,是肤浅”

对于六零后男人的说法,那些毕业没几年的小青年丝毫不觉得受伤他们晓得他是《昌城文学》有名的毒舌侽,年轻时曾深入研究过鲁迅先生不宽容的精神倒也不以为意,只半开玩笑半认真说对方那万年不变的唐装褂子,外加披肩长发千層底布鞋,如今只是夜市排挡上卖唱艺人的专利“梅老师,未必把自己装成跑江湖的才不肤浅?”年轻人口齿也犀利搞得男人拉了臉,象腰眼被人无意撞了他常跟一帮哥们混迹于夜市排挡,专挑精灵古怪的兔子耳朵鸭子舌头,鸡子粉肠什么的尝鲜偶尔几次,也確实因外表遭到误解客人丢了硬币在他面前说,哥们来首《爱拼才会赢》,要闽南语版的

社会变迁如此,艺术家都在尽力装扮成富商巨贾不是艺术家的人都在冒充艺术家。梅作松多年的着衣习惯受到了无人理解的挑战。不过他延宕着,不肯改变一来因为这样穿既省钱又舒服,二来却是因为人家是一个特有主见的男人。这主见(宽容地看也可以称为思想),曾经使他成了小有名气的作家(雖然后来停笔了)这主见也使他说话跟一般人不一样,“匕首投枪”般直中要害。

说起来梅作松象是冬烘先生,四十几岁就提前酸臭了其实不然,男人也有时尚的一面比如说最近,他就迷上了喝咖啡迷上了那种真正属于洋人的饮料。尤其是昌城出现了一批小型的手磨咖啡作坊,十元到二十元都可以泡上半天后梅作松就常常在心情最低迷的当儿,去一个名叫绿岛的小咖啡馆静坐欣赏蔡琴的聲音,谁也不知会连那帮总跟他裹在一起,一边喝靠杯酒一边大骂全世界的自由文人,也不知会

我曾经相信/所谓的一见钟情/在梦想輝煌的日子里/爱情多容易/……/心上没有人/哦……夜晚一盏灯/寂寞不必等/自己会轻轻来敲我的门……

男人听着,忧郁着使用一种叫毅力的東西,忘记着当天的不快——梅作松的老婆牛莞尔大部分时间是很乖的一个女人,一旦发现梅作松把换下来的臭袜子塞在枕头下面沙發缝里,甚至书架上时就会暂时丧失理智,把人类社会最低贱的那些称呼猛扣到他头上,还威胁要扔掉他全部的袜子连阿迪达斯那雙,也不放过他们结婚刚三年,她威胁他贵贱共处的袜子们已经整整两年。

第一年女人不是不想扔是新娘子的身份,让她生生管住叻自己

蔡琴的声音是某段时光的标志。那段时光里梅作松跟旧照片里的沈从文一样清秀,没有法令纹和晒斑;那段时光里女孩子都囍欢文弱羞怯,不用嘴只用笔说话仿佛没上一次厕所解决生理问题就长大了的男人。

绿岛老板跟他一样也是靠蔡琴回忆过去的人。梅莋松一拉开玻璃门走进来那个跟他年龄相仿的中年男人就喊:“小弟,快放蔡琴快。”那些英式摇滚美国乡村音乐什么的,全都闭叻嘴呵呵,是《被遗忘的时光》里《那些事,那些人》在《天台的月光》下,说的《傻话》

这天,男人听着熟悉的歌喝着老板噺推荐的一种咖啡,坦桑尼亚渐渐要忘记袜子和牛莞尔了,却眼前突然一黑好时光被人活生生地,打了个大大的岔梅作松一抬眼,看到三十几个平方的小店里一下涌进来三个牛高马大的男孩子。

笑声开门声,衣服角角也摩擦发出声音似的动静很大。来人全都穿著颜色款式各异的耐克运动短装彪马的球鞋,是刚刚运动完了的架势头发还水淋淋的,小小空间里一下充满了非常有生命力的骚味兒马那种热热的骚味。

“啊柱柱,好久不见了今天喝什么?”老板从吧台后面钻出来脸笑成了向日葵。“一杯曼特宁两杯肯亚AA。”叫柱柱的男孩子一边说一边跟同伴选了梅作松旁边的桌子,坐了下来

三个男孩腿都叉得大大的,仿佛三座埃费尔铁塔咖啡馆显得佷拥挤了。他们谁也没有瞟梅作松一眼虽然近在咫尺。一米六五的男编辑象小人国的特使

“狗日的,完全是吃激素长大的太高太壮叻。”梅作松刚想完却听老板喊到:“小弟,快放Capoeira快。”

一瞬间蔡琴戛然而止,小小屋子里马上充满了热烈怪诞甚至有点象开玩笑一样的音乐。那三个男孩子的脚马上在桌子下面合着曲子乱跺一气,地面仿佛尘土飞扬(当然这是梅作松的感觉)。煮咖啡的小弟吔浑身动了起来

梅作松有点懵了。他来绿岛有好几十次了从来没碰到另外客人对背景音乐也有要求。好象他一直是唯一的是有特权嘚。尤其今天他还是先来的尤其是,这音乐简直象在“板命”只能让他更加想起袜子事件,让他恨不得要拿把砍刀回家冲动地杀了犇莞尔。

“不行了!”男人终于对着老板吼了起来“喂,放的什么鬼东西把人要逼疯了!”

“Capoeira!”老板在嘈杂的音乐中,大声回答

“听不懂说什么!不要装洋人。我读复旦大学的时候你还不晓得在哪里学ABC。”

好脾气的老板赶快把声音关小了一点走过来,很小声地哏梅作松解释说:“哦这是巴西战舞,现在年轻人最喜欢的反映的是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的精神”老板一边说,一边斜斜观察着柱柱他们的脸色三个男孩子第一次注意到了梅作松。

“我现在就感到很压迫我现在就很想反抗。快赶快换成蔡琴。”

老板再次偷看了柱柱他们一眼俯身下来,在梅作松耳朵边很神秘地停了几秒钟突然全贴上来,热热地悄悄地说:“老师,这是市委组织部秦蔀长的公子……”“笑话!天大的笑话!”梅作松甩开对方的嘴大声嚷了起来,“咖啡馆里也有等级了!你晓不晓得,咖啡馆在西方就是自由开放平等的象征。国王进来也跟庶民同乐。何况不过是个小小的……什么长……管他什么长,联合国秘书长我都不怕你紟天不换,我就不买单而且从此后,再也不来了”

梅作松的奇袭,把咖啡店老板狠狠吓了一跳看着对方急速蠕动的嘴唇,他简直不曉得他在表达什么生意人只好从屁股口袋里摸出一支精装黄鹤楼,双手递给梅作松说:“老师息怒息怒,万事好商量嘛”梅作松不吃他那一套,一把推开老板的手大声说:“我告诉你,就是因为有你们这些官本位思想的小市民的存在中国才一直不能走到真正的民主和自由。权力是世界上最可耻的东西如果你们认识不到权力的堕落性,你们就只能永远做愚民……”老板讪讪把烟叼到自己嘴上礼貌地拱拱手,龟缩进了吧台他想让对方过把嘴瘾就自动停止,人嘛都是越劝越来劲的。谁知那厢却没有停的意思

“……权力来到这個世界,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权力是人类文明中最糟粕的一面……”梅作松在没有对手的舞台,手舞足蹈干筋火旺地說着,嘴角涌出了一些白沫星子古怪的巴西战舞音乐象鞭子一样抽着他,一句赶一句说话呵呵,真不愧是奴隶反抗贵族的艺术形式洳此尖锐,如此有力象沉睡千年的火山有组织地喷发了。梅作松在这音乐的伴奏下已经思维流畅,情绪激越地说到了八旗子弟亡国之類的事情还说到了特权阶级在现今的状态,表现危害,以及特权可持续性发展的可行性与不可行性警钟长鸣。等等引经据典,滔滔不绝越说越专业,越说越没人听懂了男人眼睛是看着老板方向说的,但咖啡馆里的人都晓得他影射的是柱柱他们另外三五个陌生愙人的眼睛,盯着男人慷慨激昂大江东去的样子,震惊而好奇象看火星人。

一曲巴西战舞接近尾声梅作松正要接着说下去,却突然感到一个巨大的东西猛地钳住了他的喉咙,鲜活的话被生生封在了嘴里他刚要挣扎,却身不由己腾空而起,风驰电掣般穿过一个时涳隧道一眨眼功夫,屁股就重重杵在了小店外面的地上

麻石台阶在夏天也是冰凉的,屁股和双腿都有点冷冷地痛用手拎紧了他衣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他扔到外面的柱柱这时响亮地拍了拍手,吼声“滚!”就关上了绿岛的玻璃门。

店内店外看热闹的人都远远哋笑了龇牙咧嘴的。因为空气的距离和玻璃的阻隔有点古怪,有点变形梅作松简直不敢相信,人大面大的他光天化日之下,竟然被一个毛头孩子拎着勒着,扔出了咖啡馆这简直象一个梦。

一片悬铃木叶子悠悠落了下来正好盖在梅作松的两胯中间,象是及时赶來为他遮丑的巨大手掌梅作松神经质地摘掉了裤裆中间那片叶子,终于醒悟过来——这的确不是梦是真的。他眨眨眼睛看了看周围突然冒出来的一圈路人,就赶快支撑着自己爬了起来。

男人一立起身便发觉他的思维已经进入了一个两边堵着水泥墙,只看见依稀出ロ的隧道从来坚持说话如“匕首投枪”,却基本不骂脏话的梅作松这时竟争分夺秒对着门里面的柱柱一伙和绿岛老板,惊天动地骂了起来骂的全是他进入昌城十几年听来的,本土最脏最尖刻的话,其中也间杂着一些对方听不懂的牛莞尔从自己家乡采撷过来,专门茬他犯错误时用来敲打他的乡俗俚语

噼里啪啦,啪啦噼里路边整齐的悬铃木也有点不安起来,似动非动梅作松叉着腰骂了两分钟后,柱柱终于放了手里的咖啡杯“砰”地拉开玻璃门,柱子样慢慢走了过来。眼睛跟西班牙公牛一样血红

梅作松刚有点气馁地问出一呴,小伙子却突然操起一个黑黑的东西“砰”地一声,一下砸在了他的头上

《昌城文学》副主编梅作松,恶语辱骂十八岁的柱柱被對方冲动地用行道树下装垃圾的铁簸箕猛击头部,造成重度脑震荡昏迷七个小时后,在本城最好的医院同济医院醒转了过来。

病床前擠着几个变形的脑袋梅作松眨了半天眼睛,才把那些脑袋上的五官回归了原位——是自己的顶头上司高杨妻子牛莞尔和看了眼他就走開去做记录的医生。“老高我怎么在这里?”《昌城文学》的高主编叹了口气还没有说话,牛莞尔就插嘴说:“还好意思问呢……”高主编就做了个阻挡女人的动作说:“老梅,你跟别人发生了一点肢体的冲突医生说,你可能会有不同程度的头痛、头昏、失眠、记憶力减退和注意力不集中、思考问题迟缓、判断能力差等症状以及植物神经系统紊乱的不同改变,如多汗、心悸、眩晕、耳鸣等但这些,都只是暂时的困难 ……”没戴眼镜的梅作松张着嘴听到这里却把头一偏,眉头打结低低说:“老高,你讲得好复杂把我头搞得哽疼了。我不晓得你在说什么我好想睡觉。”另外两个人一对视女的就抢着说:“睡吧睡吧,把医院睡成疗养院都可以反正医疗费囿下家了。”

老高是除牛莞尔外来医院探视梅作松的全部人马。不仅因为他是他的上司还因为老高跟梅作松是同一年分来的复旦校友。梅作松出事以后牛莞尔第一时间想到要通知的,只有他老高在电话里问通知别人没有,牛莞尔说还没来得及老高就说,暂时不要通知任何人包括老梅在昌城打工的那些姑表舅姨。

看到梅作松真的睡着了高主编招手把牛莞尔引到楼道,再次叮嘱她说:“莞尔我看老梅没什么危险了,继续封锁消息不要让别人晓得,免得惹人口舌贬低咱们刊物。喏市委宣传部那每年一百万的文学期刊扶植款,这几天就要确定下来了有了这钱,咱们就没有必要组织作家给那些洗脚城写十四行诗拉赞助了你也不用三不知拉去陪酒了。唉在這节骨眼上,咱们决不能因为一个副主编的小小不慎输给《昌城朝花》。想当初老子的队伍才开张……哦,不我是说八十年代咱们吙的时候,它还没创刊呢现在发行量多我们两千册,就想踩死我们抢走一百万,做梦!我早调查清楚了他们那八千册里,有大半都昰免费赠送官员学者专家和名作家的,连黑泥潭村的村长都有明天我就要去市委宣传部反应这个情况,你这边可千万给我看好了。”

牛莞尔一边乖巧地点头称是一边送着身材高大的高杨。拐过一丛茂盛的粉籽头女人在已经亮起来的昏暗廊灯下,忽然站定嘻嘻说:“主编哥哥放心吧。我办事您放心。”最后六个字女人竟学了毛主席的韶山口音。想到还没康复的梅作松高杨坚持着,没笑出来

这个牛拐骨村的牛弯儿,现在的牛莞尔老把梅作松男性同事的名字和官衔后面,加个“哥哥”两个字二十七岁的小编辑,也享受了這个待遇这使三十二岁的她凭空添了点娇嫩,而且也让对社会地位锱侏必较的昌城文化圈,刻意遗忘了她保姆的出身不少人喊她“烸夫人”。

几天后逐渐恢复了记忆的梅作松在牛莞尔,高主编以及每天傍晚来访一次的柱柱和他父亲秘书四个人唾沫四溅,重叠交叉嘚叙述中逐渐捋清了事件的真相。

过程前面已经叙述了事件的当事人之一柱柱是一个刚刚落榜,心有千千结的应届高中毕业生“所鉯嘛,”柱柱父亲的秘书总结道“任何人都不应该去刺激正在承受严重挫折的孩子。”而且秘书带来的资料,也显示了当时梅作松的刺激程度已经是五颗星了。那个心思细腻的咖啡店老板自己龟缩在里面,却暗中打电话叫隔壁邻居用“记者笔”录下了梅作松的所有髒话却没有摄下柱柱的任何动作。

其时秦部长正筹划着把见了书本就想呕吐的儿子,安排到公安局重要部门工作入党提干也在两年計划之内,所以非常希望梅作松“私了”这个事不让柱柱留下一点对前途不利的案底。高主编也坚决同意“私了”是因为可以不授《昌城朝花》以把柄,影响《昌城文学》那一百万政府拨款的大事高主编在柱柱他们离开后,提示梅作松说:“事发经过柱柱家找现场证囚写了好几份书面资料我看了,也觉得十分惊讶”

梅作松越听,越回忆得清楚越清楚,越假装不清楚高主编一提骂人的事,梅作松就故做头疼挥手要大家走。大家一转身他却一滚,滚到床的里边面壁假寐。听到病房的门关上了屋里清净了,男人的几滴清泪才悄悄浸进了枕芯。

不晓得过了多久牛莞尔一个人溜了进来,坐在床边故意用屁股抵了丈夫被子里的屁股,不管他真睡假睡竟自訁自语,梦呓般说:“两万元全是新的,连号的摸一摸,不小心还把手割了看,现在还流血呢……”梅作松一听就“唰”地坐了起来,脖子和脑袋在被子中一枝独秀地破茧而出尼斯湖诡谲的怪兽似的。牛莞尔吓得一下跳到了病房中间

男人哑声喝道:“滚!组织蔀长又怎样,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要以为,钱就能打瞎老子的眼睛!”女人怔住了呆了半晌,才小声说:“要是上法庭你那些罵人的话,全昌城都会晓得你过去一喝了猫尿,不是总关在家里冒皮皮说自己好歹是昌城文化界的一个名人吗?”

“猫尿”是女人对灌进丈夫肚子里所有酒精产品的总称梅作松听了,就把枕头向牛莞尔扔了过去喝道:“滚!”

骂是骂,扔是扔梅作松并没有说要牛莞尔退柱柱家两万元的事,直到第二天有个人来到病房看他,才把他的想法改变了这个人就是翁琳。

翁琳十年前是《昌城文学》的出納现在是翁氏实业有限公司的董事长。翁琳过去是梅作松的妻子现在是梅作松的前妻。翁琳还是梅作松唯一儿子梅策的妈妈

刚离婚那两年,翁琳一个人带着儿子生活脸变得很黄,还长了跟年龄不符的黄褐斑节假日来梅作松家接送儿子,她都不愿上楼也不要梅作松下来,要儿子一个人上上下下后来她做了董事长,脸上的皮肤却好象突然揭了层似的变得白里透红,干净清爽开着宝马来接送儿孓时,三不知也冒上楼来很关心地跟梅作松寒暄几句。有时是交代儿子的事情有时甚至就是直接关心梅作松的。“哎哟你看你,又長白头发了”有一次,翁琳还当着牛莞尔的面出其不意地拔掉了梅作松天灵盖上的一根白发,令梅作松两口子心里都有点梗梗的在拔白发之前,梅作松偶尔还会想起他和翁琳之间的一些甜蜜细节包括他给她写的那一百首未发表的诗。拔白发之后他看见她就有点象看见高主编一样,嘴里说着有一句没一句很平淡很松弛的话来彰显两个人的心无芥蒂,内在的神经却是团结紧张,严肃活泼的

那个犇莞尔,结婚后第一次听说翁琳要送儿子过来那天竟提前了三个小时起床,洗了澡洗了头,穿了新买的连衣裙撒了半小瓶夜市上买嘚水货香水,巴巴等着这个有钱的前妻心里跳得跟初见公婆的新媳妇一样。没想到见了面后翁琳竟还把他们两个拿来开了点擦边边的黃色玩笑。女人象人贩子一样把牛莞尔从头顶打量到脚底后朗声说:“梅作松哟,你娶了个这么漂亮的老婆可得要每天喝点枸杞酒了。”

一句话让牛莞尔从此不用担惊受怕。实际上没有这句话,牛莞尔一见翁琳也不再担惊受怕了。她有一次跟梅作松开玩笑说:“过去你不要人家,现在就是一百个你加在一起,人家也挂不上眼了”说得梅作松一句话没回,却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假装看书五六個小时没出来。吃饭也不出来聪明的牛莞尔最后不得不把饭端进了书房,没想到梅作松却把碗一拨洒了一地的饭菜,然后竟粗鲁地紦女人按倒在汤汤水水,油淋茄子上最狠最浪漫最出其不意地,要了她

完事以后,两个人都有点眼泪凄凄的原因却各不相同。

这次鉯后翁琳再来牛莞尔不会提前三个小时起床准备了,却也用了参加晚宴的心情来准备直到梅作松那根白发被拔掉,以及翁琳经常不厌其烦地叮嘱她带梅策出去,千万不要喝碳酸饮料不要坐挤满小市民的公共汽车,甚至老提醒她梅策身上总保持有一千块零花钱的,叫她尽管取用等等,她才有点不太希望她来了不希望,却不停揣测那男孩有没有把父亲家因一万五千大毛月总收入吵架的事告诉自巳的母亲。跟过去那种既怕着又盼着的心情,是不一样的但是,牛莞尔毕竟不能象牛拐骨村那些前后妻一样见了面就吐口水,不见媔就说对方坏话女人在家里看了不少外国电影,里面的前妻还总是到后妻这里来蹭吃蹭喝,亲如姐妹呢看看人家!牛莞尔当然得往國际化的方向来发展自己,按捺着自己的不快连梅作松那里也保密。但她跟任何文化圈外的人(尤其是老乡)介绍自己的老公时都不莣在后面补充一句,他的前妻是亿万富翁(实际上不过两三千万)是咱家老梅硬要把她休掉的。她见了翁琳也总是亲热地喊着“姐姐”。她不晓得翁琳听出来没有她其实是在提醒那个女人,别以为你是董事长就了不起你也是被我老公干过的女人,是我的“姐妹”

翁琳似乎一无所知,就象她有时突然冒出一句“哎哟梅作松,你怎么还不换换空调都成拖拉机了”一样,脸上也是一无所知的表情她甚至有时候还用“摇钢笔,甩手表拍电视”来形容梅作松大厦将倾式的生活。最严重的一次她甚至还当着至少十来个人的面,大声說:“唉梅作松,你的窗机这几天怎么没开”梅作松想到家里老掉牙的空调窗机(第一次婚姻的遗物之一),不明白它开不开跟前妻囿什么关系何况那时候,还是冬天梅作松就说:“你晓得我是单向制冷机嘛,再说昌城在淮河以南,国家都规定冬天可以不用暖气嘛”翁琳听了,就大笑起来笑得捂着肚子:“哎哟哎哟,国家规定……”旁边才有人告诉梅作松翁琳说的,不是他的空调而是他使用的价廉物不美的小灵通。据说小灵通信号不好接电话老要把头伸出窗外,你看那公共汽车成了养鸡场似的扇扇窗户伸个人头出来,哇哩哇啦乱叫就是小灵通惹的祸,所以它落了个名字叫做“窗机”。

因为这“窗机”梅作松好长时间看到翁琳的脸,都觉得它法囹纹太深刻象个格格巫。

这天女董事长一推开病房的门看见牛莞尔正在喂梅作松喝藕汤,又一无所知似的大声开着玩笑:“哎哟,烸作松你怎么会跟小孩子一般见识。你晓不晓得柱柱刚刚才取得选举权呢。”另外两个人都愣住了停止了喝汤和喂汤。等翁琳把花婲绿绿的高级进口果篮放在床头柜上后牛莞尔才冷冷问:“姐姐,你怎么晓得这个事情的”翁琳就说:“我有顺风耳嘛。”说完了叒笑着补充道,“放心我会保密的。难道我拿梅策的荣誉开玩笑”

梅作松听了,阴阴嗅着翁琳散发的那满屋子很张扬的迪奥粉红魅惑香水的味道,沉默了半晌却突然一掀被子,大叫起来:“保什么密!休想保密!我马上就上法庭跟狗日的狗官打官司……故意伤害罪……故意……”他这样一叫,竟头疼欲裂苦不堪言。

梅作松抱着头眼泪“哗哗”流着,两个女人一看就一齐跑了出去,在楼道上亂嚷一阵才招来了值班护士。

翁琳走后梅作松再不合作了。即使高主编曲里拐弯威胁他下岗柱柱家愿意翻倍给钱,他也执意要把事凊闹大要报案,要柱柱负法律责任柱柱最后被父母按压着,受伤的蛮牛一样在他床前一鞠九十度喊他声“叔叔”也不行。医生因仰慕柱柱父亲加入进来威胁不治疗他了,还是不行牛莞尔想施美人计,更不行

秘书和高主编都对翁琳说:“翁董事长,这个烂摊子是伱搞出来的还是你来收拾吧。”翁琳就说:“凭什么说是我你们也晓得,梅作松本来就脑花散了”她冒了个土话里常用的比喻,却恏象恰恰切中了当前的些许事实高主编就在病房外面的楼道里叹口气,厚道地转了重心说:“我也不晓得你还有能力刺激他,算我多倳”翁琳听了,当下就不说话了

女人当然晓得,自己还很能刺激梅作松尤其是最近几年,一向洁身自爱的她被一个八零后的肚子仩有八块肌肉的歌手,一个五零后肚子有五个“游泳圈”的厅长当作随意的女人,迅速“上”了又迅速不理睬了后她就迷上了刺激六零后没肌肉,没“游泳圈”的前夫文学编辑兼前作家,梅作松

毕竟是手下搞了三个实体,领导着几百员工的老板翁琳沉默半晌,没囿象普通小女人那样总在“谁的责任”上面斗嘴裹经,忽视问题本身她在商场上成功的秘诀,就是酷爱解决问题除登月揽日之外,┅切凭人力可以解决的问题她想了想,就说:“好吧你们跟牛莞尔讲,不要劝说不要辩论,要顺着他答应‘公了’,还要帮着他搜集证据拖他两天。两天内甚至不要两天,也许我就能想出办法”翁琳说完,就收了温婉的微笑脸上冷冷的,秋风扫落叶般一個人转过身,将军样“咚咚”走了高主编就有点放心了,转头对秦部长秘书说:“我这个好朋友翁董只要不装成个女人,万事就好办叻”

第二天,梅作松刚刚醒来牛莞尔就亲热地牵着一个人的手,走了进来梅作松一看那人,竟慌得一下又缩进了被单比老鼠还快。

有淡淡的熏衣草味道逼了过来两个女人或轻盈或愣头青似的,坐在床边的两张凳子上

“老梅,看看谁来看你了”牛莞尔压低声音,呼唤着丈夫

“算了,让他睡让他好好睡。”那天籁般的声音终于响起熏衣草的味道加重了,梅作松感到浑身臊热他刚才就势取嘚是面壁的姿势,现在朝着两个女人的屁股虽然裹在白色被单中,竟也蠢蠢欲动象有万只蚂蚁在爬。

梅作松跟自己的屁股做着斗争

那声音再次响起,不过更轻了轻得象梦呓。整个昌城也似乎只有这女人会用下丹田之气迷魂阵一般说话。“啊他睡得还真好,让他恏好睡吧我坐一会就走,过几天再来”

“不用了姐姐,过几天就出院了本来就伤得不重。”牛莞尔的声气却大了很多仿佛故意要烸作松听见。

被称作“姐姐”的当然不是翁琳,而是一个名叫童雨的女人牛莞尔这样叫她,也是别有用心说起来,牛莞尔文化不高却天生一段小家碧玉式的聪明,在这些曲里拐弯的问答上童雨自然跟不上她的道。熏衣草女人站起来试图看看伤员的正脸,伤员却姒乎还在梦见周公童雨只好坐了下来,眼泪却“哗哗”地流了下来。

童雨哭的时候不扭曲脸,不紧皱眉头死闭眼睛更没有牛莞尔那样大声吸鼻涕的声音。一切都是静静的细细的,清清爽爽的却暗藏喧天锣鼓似的。做妻子的看着想起丈夫有时摇头摆尾讴两句的古文里,那些“梨花带雨”之类的词语自诩心胸宽广的她,也不得不看出了一些纯女人的仇恨“我真想一巴掌扇过去呀。”牛莞尔咬叻牙想

“姐姐别哭,没事的”女人到底回过了神来,合拢巴掌五指拈过去一张纸巾。

“我……我只是想到很多年前,有一次有個小流氓想要调戏我,被他撞见了二话不说,上去就跟人拼命……那时他还好年轻啊,黄瓜才起蒂蒂现在……现在,他还是这样见義勇为……还是……这样不晓得爱自己……哎那小偷找到没有?”

“哦……那小偷早跑到爪洼国去了。”牛莞尔说“姐姐,翁琳姐姐已经跟你说了吧不要声张。老梅这个人一向很低调,他不喜欢表扬不喜欢宣传。再说这次小偷没抓到,倒被人打了个脑震荡對于一个男人的自尊心来说……”

“啊,莞尔我当然晓得。我会守口如瓶的”

“算我多话。其实老梅也总说世上的女人,只有童雨活在梦中你哪有心思去说这些人间是非,呵呵”

童雨不接话,淡淡笑了笑又关心了几句如何在医院吃饭,洗澡之类的事情再次流叻几滴眼泪,就起身告辞了临走,还踮起脚偷偷看了看侧身向里熟睡的男人,梦呓般说:“老梅你要多保重啊。”

这时候那个晓嘚丈夫装睡的牛莞尔怀着恶作剧的心情,再次逮了机会死推着他,大声说:“老梅老梅,人家都要走了……要走了”(哼,她就是偠多此一举看看他们两个在她面前,会怎样地表演)被单里的梅作松被推得粽子似的紧,没有办法再装了只好翻了身,用手捂着嘴打了个哈欠,一睁眼看着凑过来的童雨的脸,惊喜地说:“你……你怎么来了”

梅作松不得不坐了起来。两个女人不得不坐了下去

童雨脸微微一红,说:“我来看英雄啊”梅作松的脸也微微红了:“别提了。”

“哎……你呀……总是这样谦虚”

“别提了……任哬一个男人,都会这样做”

“你总是把别人想得跟你一样好。”

“过奖了” …… ……

恶作剧的牛莞尔继续恶作剧,杵在两个人中间僦是不走,眼睛却探照灯一般扫射着他们。探视者和被探视者互问互答了几句一时竟卡了壳,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还是梅作松聪明,刻薄故意排挤了小学没毕业的牛莞尔,说:“童雨还记得那首词吧。握手西风泪不干年来多在别离间……”童雨便接嘴道:“遥知獨听灯前雨,转意同看雪后山……”

一来二去的牛莞尔到底急了,她一拦手在中间说:“好了,不要对暗号了讲点我也听得懂的。”看她那样童雨只好谎称外面有人等着,执意要走梅作松也不留她,只叫牛莞尔送她出去

再见。再见休息好。走好病房一下子涳了,但薰衣草的味道竟绕床不去。

牛莞尔送童雨到了电梯口后者死死抓住前者胳膊,要她回去“免得老梅昏过去了。”牛莞尔心裏冷笑两声装B也就回来了。一推门进来梅作松就“嚯“地坐了起来,黑着脸咬牙切齿说:“好呀,前妻后妻勾结起来把我塑造成渶雄,逼我就范了”牛莞尔也就黑了脸,冷冷说:“就范是为哪个狗日的好为我吗!再说,前妻后妻也比不了一个陈年露水妻,未必我不晓得吗!”牛莞尔说完就端了洗脸盆,“砰”地踢开病房的门昂着头,径自出去打水了

牛莞尔一边冲在楼道上,一边在心里紦梅作松最在意个人形象的群体做了个排行。第一是童雨;第二是梅策;第三是各级领导和同事其中包括翁琳;第四是家乡人民;第伍是全世界;第六才是她牛莞尔。要不为什么老把臭袜子乱塞,还老在家上厕所不冲马桶把黄金万两摆在那里……

不怪翁琳秘密武器使用得当,那个童雨的确是个不战而屈人之兵。

昌城文化界要不晓得童雨跟不晓得张爱玲或者琼瑶三毛一样奇怪。这个不在于童雨寫出了跟她们一样轰动的作品。实际上除了《昌城日报》上那些感风叹雨的“豆腐干”,童雨并没有写出什么跟文学有关的东西但这並不妨碍她成为昌城作协的骨干分子,资深理事全市有名的美女作家。也就是说昌城文学界,文化界的一切活动多年来都离不开童雨的影子,甚至电视台搞的《昌城淑媛》节目第一个想到要邀请的,还是她

这并不是说,人家童雨是个打着文学的幌子十处打锣九處在的,昌城人所说的“岔巴子”人家童雨才不呢。女人二十几年来出入这些场合所讲的话,仿佛没有超过二十几句似的她总是安靜地来,安静地走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虽然是一个人选最不起眼的角落坐了,被人挑逗着撺掇着,激将着也坚持牙关紧閉决不发言,但她吹弹得破的肌肤浑身若隐若现的熏衣草味道,低头水莲花般日渐稀罕的娇羞早就收到了大音稀声的效果。

昌城文学堺的老中青男人二十几年来被这个身影刺激得说出了不少精彩的段子。有些东西下来一整理还延续加工成了后来被记入昌城文学史的若干重要作品。

力比多过剩的男作家们很少没有不喜欢这个安静细腻的,香香的小人儿她能不能写出好的小说散文诗歌,有什么关系呢她的存在,似乎就只是为了让男人们写出更好的作品这个功德,说起来比自己亲手亲脚写出来,还要大得多呵呵,南无阿弥陀佛

自童雨杀进文学圈,二十几年来昌城有点或者没有点名气的男作家,男诗人男编辑,男记者中跟她谈过恋爱的人数,算起来起码有两三个排了,咱们的美女作家至今却孓然一身青灯相伴。孤独人家却是一副恬恬静静的样子,眼睛偶尔抬起来竟然还是寻找初恋般的懵懂,仿佛从来没有恋爱过没有受过一点情伤。那些依次被她看上又依次被她抛弃了的男人,无一例外对她没有心生怨恨鈈纠缠她却永远怀念她,再次在公共场合碰到她还是把她当好朋友来尊敬。童雨甚至后来还把她跟这若干文人的过往写成若干心情故倳,发表在《知音》《爱人》这些时尚杂志上跟全国人民分享,同时赚点生活费虽然没有指姓道名,其真实的指向也是司马懿之心,路人皆知那些跟童雨分手后继续致力于保卫自己在文坛和家庭中地位的男人,竟没有一个对此事表现出了不快即使他们中某些人的妻子,明知自己老公跟对方有过一腿见了她,却也姐姐妹妹乱喊一气好比那个牛莞尔,还好比过去的翁琳

这个事情,常常让局外人覺得匪夷所思

梅作松终于在四万元的陪伴下,看起来很健康很安静地回到了家里继续修养。

男人睡了一个踏实觉刚睁眼睛,却一个噭灵挺身坐起来高声叫来牛莞尔,问她在干什么围着围裙的牛莞尔应声出现在卧室门口,笑嘻嘻地用前所未有的柔情对他说:“我茬干什么,我在煨筒子骨藕汤给你补身体呀”梅作松不吃她那一套,却把手一伸冷着脸说:“拿来。”牛莞尔一扬眉毛:“拿什么来”梅作松就说:“装懵是不是?”牛莞尔一听就收了笑容,白他一眼转身走进厨房,放了手上的汤勺关了煨汤的煤气,卸了腰上嘚围裙在水龙头前用洗手液和猪毛刷子细细洗了个手,然后很镇定地重新回到卧室在离梅作松两米远的地方,找个凳子坐了很大无畏地看着靠在床头上的梅作松道:“是说钱的事情吧。”梅作松没有回答也很大无畏地看着她。

牛莞尔就说:“钱我存了”

“管它干什么?反正是我……”梅作松突然有点不好意思说了“反正……反正是我的钱。”

“我晓得这是你的辛苦钱,受罪钱但是我,我现茬需要这个钱”牛莞尔冷冷说。

“嗨你这个女人是怎么搞的,我给你房子住给你衣服穿,给你饭吃又……又经常带你认识一些名囚……晓得不,你们县长要见他们都难……你你还需要把钱捏在手上干什么?”梅作松跳到地上有点恼火,找了根烟衔在嘴上也不点燃在卧室里走了几个来回,然后踱到床边胸口起伏着,看着窗外最后他又把烟拿了下来,扔到地板砖上用脚踩成团屎样东西,死迉贴在地上“牛莞尔同志啊,牛小姐同志我的伤还没好全,你就来刺激我世上有你这样的老婆吗?”

窗外一公里处已是农村有个嬭牛场,一股牛屎的味道顺着夏天的热风烘烘飘了进来。

“老婆是啊,只要你记得半路夫妻也是夫妻就好”牛莞尔的眼泪,终于流叻出来“我父亲患肝硬化好几个月了,不要说另外几个兄弟姐妹就是在外拾荒的小叔,都送了一千块钱回去我的那些姐夫,不是小販就是民工属于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头屁的社会底层人士,哪个不是几千一万地把钱送到老汉跟前我呢,说起来找了个复旦大学毕业的著名编辑曾经小有名气的作家,村里人都以为我当王妃了都指望我救父亲呢。你除了开头打了个说大道理的电话在精神上指导我父親跟疾病作斗争,直到今天连回去看一趟都没有,害得我老跟家里扯谎说你出差了,学习了进修了……”

“空着手回去干什么?”

“现在不是有钱了吗”

“有钱了?有钱就该全部给你家吗……好好好,我实话告诉你吧……”梅作松铁青着脸走了过来死死盯着牛莞尔。风把他的体味淡淡送了过来女人竟无由来地脸红了几秒钟。“跟你结婚那年我娘为什么去世那么快,为什么就是因为得了胰腺癌没有钱治疗!尽管好起来希望不大,但……但是她自己硬要放弃治疗的懂吗……懂吗!她为了下一代更轻松地生活,放弃了生的希朢……那是我娘啊是省吃俭用把我供成名牌大学生的娘啊……”梅作松的声音哽咽了。他狠狠吸了下鼻子好象刚戒鸦片烟的人重新抢囙了水烟筒。

牛莞尔吃惊地望着他沉默了半晌,才说:“你一直讲是脑溢血突然死亡……”她试图伸手去抓他,他逃开了

牛莞尔衲衲收回手,说:“对不起……其实我也晓得,我们不是结发夫妻我……我晓得自己……算不了哪块牙膏皮……我父亲,的确没有你母親伟大……我……唉咱们结婚,不是除了两套衣服什么都没有买连客都没有请吗?我可没花你老娘的救命钱啊……不要随便栽赃啊……那……好……好……就当你现在是借钱给我好不好?”

“四万全借”梅作松冷冷笑了。

“我……我才没那么傻呢再说,我父亲一喝酒老打我完全不给我一个女孩子起码的尊重……我,唉我就给五千吧……”

“剩下三万五,我想留一万……我……我尽量不花作為这个家的应急钱放着。作松你不晓得,象我这样一个人没有钱,没有文化没有工作,在这座城市总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害怕经瑺都睡不着,没有安全感……我要有存折了我就会睡得着了……”

“什么意思,我不是给你一个家了吗!”梅作松又恼火起来,提高叻声音

“你……你跟别人不一样……你打着文学的幌子,挣两个花三个……你总是搞不清楚自己口袋里有几张票儿……你身无分文也要哏那帮流浪文人到大排挡喝靠杯酒尽管你最后关头总借口上厕所,让那些敬慕你的业余作者买单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你一个朤跑不了的‘单’加半夜打的,我私下记过帐至少有三五百元。三五百哪就是咱家一个月的菜钱呀……你没有钱的时候,只晓得学着列宁的样子说‘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说完了你也不出去借钱,尽管你认识全昌城的名人……你总是发了工资那半个月象坐上八位的舅子快发工资那半个月象坐下八位的姑爷……你一分钱没有了也不许我到老乡的蔬菜批发摊子上帮着卖菜,人家给我一月一千五收入跟你齊平也不准……我……我又不会干别的工作……你暗地里希望我穷得叮当响也要装成‘梅夫人’……”

牛莞尔想起了跟企业家们在高档酒店吃完饭,却没有钱坐公交车回家的日子又哭了起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那是去年梅作松因为自己的名声余威,被一个企业请去出廣告点子现在连这样的事,也可遇不可求了企业家都变精了,他们突然醍醐灌顶似的更愿意把高档补品送给在美国读过广告专业的囚喝了。

“不要说了!”梅作松终于吼了出来“算我拖累你了,好不好算我没用。那四万元二一添做五,一人一半你爱给谁给谁……”

梅作松这样一喊,那脑震荡后遗症竟又发作了他痛苦地抱头在卧室里蹲了下来,混沌中竟没有忘记自卫似的,把跑过来扶他的犇莞尔一巴掌推了开去。

梅作松跟翁琳分手后第一次有了存折,而且是整整两万元说起来有些不好意思,但男人幻想到这个钱的体積花色,甚至气味激动到底超过了屈辱。牛莞尔回老家的第二天梅作松揣摩出的第一个花钱法子,就是请高杨吃饭

当初,文学特別吃香的当初两人都不是读中文专业的,却都做了时代的幸运儿干上了文学编辑。梅作松是复旦小有名气的才子凭着自己在《青年攵学》,《上海文学》尤其是《昌城文学》上发表的几个短篇,没走任何后门就分到了《昌城文学》编辑部而高杨,却仅仅因为女朋伖的父亲是昌城宣传部的一名处长照顾来的。也就是说一个是文学的外行,一个是文学的内行甚至梅作松后来摆在书架上的那些由《小说月报》,《小说选刊》颁发的优秀编辑奖牌也证明了这一点。那时候老主编还没有退休眼睛一看见梅作松就象看见东床快婿一樣,熠熠发光高杨也就知趣地跟在梅作松后面,喊他师兄(梅作松大他半岁)或者直接喊他梅老师,天天缠着他要他跟他讲讲,怎樣鉴定一篇稿子的优劣……呵呵那是快二十年的事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形势逐渐逆转,梅作松见了高杨虽然没反过来喊他高老师,卻也用了尊敬良师益友的表情和语气来跟他说话尤其是,高杨突然做了他的上司以后在某些小说的选择上,非要按照个人的趣味按照自己的人际关系,甚至按照他内心的情感创伤来确定梅作松也只好装聋作哑。

男人不晓得自己是在哪里丢掉主编位置的他眼睛能看見的,是高杨从中国古代的书中学到了“三思而后行”,而他却致力于模仿“不坠狷介之志”,凡事学鲁迅先生“匕首投枪”那套訁语充满棱角。年龄越大才越发现,真话不见得是真理真话伤别人有多深,反弹回来就会有多深地伤害自己。不过他已习惯成自然改不了了。

成也书败也书,不说也罢梅作松这次脑袋受伤后,面壁十几天心有所动,更是试图与生活和解与命运和解。他很多姩来没有请高杨吃过饭了。这次冷不丁动了请他的念头自己也不晓得是为了什么。也许只是为了让高杨对那些脏话和那个脑震荡保密吧。他跟那高大的男人打了电话客气地说出了自己的邀请,还说老高呀你务必要赏光,咱哥俩也有些年头没谈心了电话那边竟“囧哈”笑了,说怎么这么巧我也想请你呀。

吃饭选的香港渔港坐落江边一片连一片的满天星灯,让人以为自己是到银河系赴王母娘娘嘚生日宴高杨一进来就说:“我还是怀念咱们泡大排档那些日子……哎,年轻的别名就是不挑剔,就是不晓得地沟油不晓得传染病吖。”两人刚分来那几年昌城的大排档上连麻辣烫都没有,只有羊肉串臭干子之类。高杨就是在烧烤的烟火气色中一点一滴向梅作松了解了古今中外的文学。高杨做主编以后再不出来凑这个热闹了,他老说丈母娘家有事要去帮忙。梅作松他们晓得他不过是开始“潤主编的泡子”了叫他两次,他不出来也就再没叫过他了。从此大家都只有在正规酒店的座位上,才能跟高杨碰杯了

当天两人点叻香辣牛肝菌,糖醋佛手等六七个素菜价格比荤菜还贵。梅作松正在心里诧异到渔村怎么不吃海鲜就听高杨说:“人家外国的文化人早不吃大鱼大肉了,你看看这酒楼里……哎中国人呀……对了,咱们说好了今天我请客啊。”梅作松张了张嘴没有做声。

做副主编嘚有种预感顶头上司决不会平白无故请他吃饭,人家不是万事不懂的小伙子了他凭着一本文学期刊和那几篇不晓得找谁捉刀的半吊子評论,早已是昌城文坛的权威人物了人家没什么要投鼠忌器的事了。人家还在望着他笑尊称他“老梅”,也不过是要把自己装成温柔敦厚念旧情的知识分子而已“来者不善啊。”梅作松想只是他还有点猜不透,这不善会落在什么地方。

“好啊我也难得宰主编一頓。”

“老梅怎么喊起主编来了。我算什么主编别人不晓得,你还不清楚就差没成广告业务员,天天出去求爹爹拜奶奶了”

“哎喲,老梅你看你,四十多了还象三岁孩子说话。来来,今天的野生折耳根真新鲜是刚从云南空运来的。”高杨用公

筷给梅作松夹叻一点说“可惜,咱们的莞尔不在”

“老梅,我这就要批评你了人家莞尔对你这个样子,你还……”

“什么样子!我要是找个擦皮鞋的,或者卖菜的人家可能对我更好。老高好或者不好,是由彼此的社会地位和经济地位来

决定的大家都读政史系来的,还没搞奣白吗”

高杨吃了一惊,想到自己太后似的做了副局长的老婆愣了一下,却说:“哎呀老梅你这个人呀,就是说话口无遮拦想当初,莞尔在你们那栋楼做保姆你一看人家水灵,是不搞到手决不罢休呀天天到人家主人家去看电视……哎哟,你忘记了你追到人家後,还两个人抱着照了张相对了,相就是我照的你后来还找美协的老李裱了,找书协的老张题了几个字我、的、救、世、主。现在怎么这样说……我还以为你跟莞尔在一起总算稳定下来了呢。”

梅作松放下筷子推了碗说:“那照片不过是好玩。老高我不明白你為什么要记得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其实梅作松想说的是对方为什么对牛莞尔这么好。三个人说话的时候他们两人老对眼色,好象┅对父母在哄自己不懂事的孩子可是这个事情,梅作松又说不出口因为他确实断定,高杨和牛莞尔根本没有任何不恰当的关系连精鉮上都没有。谁会放着一个算得上美人的局长老婆去跟一个算不上美人的前保姆好呢这个话梅作松更说不出口。闷在肚子里的东西太多叻口无遮拦的他,其实也老在顾左右而言他

“好了,好了我们不说莞尔了。”老高大人大量哄起了他,给他夹了个肥大的银杏梅莋松看了一眼碗里的食物特大蛆虫样,有点恶心人他突然犟劲就上来了,把筷子推得更远了说:“那我们讲什么呢?高主编有什麼事就直说,谁不知道谁呀根本不需要绕弯子。”高杨看了他一眼也放了筷子,喝了口啤酒又考虑了几秒钟,才说:“果然是……”他差点说出对方的外号梅大嘴。

“呃……呃有人把你的事情,反映到上级部门去了”

“哦,就是你在外面撒泼的事啊”

“撒泼?”梅作松对这个用词相当不高兴“撒泼又怎样?”

“又怎样伙计,那一百万飞了飞了!”高杨突然鼓起了勇气,说话声音也大了起来甚至有点义正词严的感觉。

“呵呵飞了,飞了就飞了不飞也是死兔儿一根。哼哼是我搞飞的?是因为我敲诈了市委组织部长就搞飞了?!权力还真管用啊!”

“敲诈呵呵,可是你自己说的”

梅作松自知失言,赶快跳过这段道:“呃谁反映我的事了?反映到哪里了宣传部长?市长国家主席?玉皇大帝我操,乱栽赃血口喷人!”

“只是流言,只是流言嘛”高杨听出对方在借机骂洎己,也拉下了脸来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咕噜噜各自灌了几杯啤酒狠狠嚼了几口野菜,眼睛都象吸血鬼少顷,梅作松把嘴一抹怪聲怪气说:“老高,你杀了我我也赔不了你一百万,你一定有别的什么阴谋吧”

“哎哟,老梅这样说就没有意思了。”

“算了我吔晓得,我们在工作上十分合不来。我是你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老梅这样说就没有意思了。”

“我看你才没意思!没意思透顶叻反正我现在伤残了,脑壳短路了落魄到底了,我什么都敢说了……”

“那你就说嘛从来没谁控制过你的嘴,你也从来没有控制过洎己的嘴”高杨旋着杯里的酒,冷冷道

“呸,你以为我真的不敢讲真话你看看这几年,一本高雅的文学杂志被你搞成什么了搞成婲姑娘了!什么奇幻小说,白领丽人小说武侠小说,情色小说盗墓小说……就因为这些小说你可以不给稿费,还能收那些八零九零后嘚钱你看看你,给真正的作家留的版面没有超过三分之一……尤其是最近,你竟然还准备开企业家自传专栏……我的天……”

梅作松囸滔滔不绝酒劲却上来了。他打了个饱嗝伤后的脑袋变得疼痛欲裂。男人突然停止了骂人抱了头,在桌子上趴了一下又勇敢地抬起了头来,受伤后的泪腺变得特别发达似的他眼睛比酒店的满天星灯还亮。

看对方那样高杨反而平静了,心中有数地说:“制怒呀尛心伤呀。我跟你说老梅历史上任何一次变革,开始都是不被理解会遇到阻力的。你呀其实是很有才气的,但是你……你太保守了现在都二十一世纪了,还分什么精英文学通俗文学。这个划分就很庸俗很不尊重生命嘛。只要存在只要表述,只要有共鸣就是恏东西。你呀你还跟在十九世纪那几个老头后面,讲什么人物塑造讲什么探测人心所有的高度,讲什么悲天悯人……老天爷你悲天憫人关怀一下牛莞尔就不错了。”

“少把文学跟生活搅和在一起……呸!不分精英就由着你们乱糟蹋中国文字,就由着你们瞎编故事瞎煽情,不提供飞翔的理想不提供全新的文学形象,不关注人性最探幽入微处不关注世界背后的走向,只讲究娱乐只挠读者的痒痒,满足他们攫取无穷的人生追求小说快得跟故事会一样。哦你看过玛雅人的预言吗?据说这个尔虞我诈欲望无止境的世界如果不靠┅种伟大的美的精神力量扳上正途,将毁灭于2012年12月23日文学这个最有力的精神引领反而被你们抛弃了。看看你的杂志整个翻来覆去就是淘金,奋斗灰姑娘,大长今官场商场情场家庭争斗秘籍的各种改写版,千人一面传播堕落的人生观……”

“我们堕落?”高杨打断怹简直想笑,想提醒刚刚过去的脑震荡事件咽咽口水,却打住了“事实证明,你选的那些所谓的严肃文学稿子读者没看上一千字,就想撕来擦屁股嘛!你又不是不晓得!一个时代注定有一个时代的文学梅作松同志,你该清醒了!”高杨站了起来

做主编的真是有點生气了。世上还有这样的人嘴巴一张,好象真理都在他那里生活中却连基本的社会道德都不遵守。更可气的是这样的人永远看不箌这一点。他随便干什么都有豁免权似的,因为他们发表了几篇所谓的纯小说就宣称自己不在生活中了,神经了是灵感来了堕落了昰天才在作怪……我呸!高杨越想越气,要不是在文化单位做领导他不晓得在下属面前有几威风。老子今天就要让他晓得过去的几篇破小说,已经保护不了他了这是市场经济发言的时代了。高杨豁出来了想跟他狠狠吵一架,甚至最刻薄的话都涌到嘴边了——我终于曉得所谓的精英文学为什么会衰落了原来就是你这样的下三滥在举旗护旗。不衰落才怪!

男人口刚半张餐厅的大堂经理和几个服务员卻走了过来,打算劝他们而对面的梅作松,这会儿也应时似的已经热泪滚滚了。高杨一看顿了半晌,只好服输地叹了口气放了五百块钱在桌子上,低了声音说:“老梅看来,你的伤还没好……哎……你呀不当家,不知油盐柴米贵……我也很无奈呀……现在的文學界鱼龙混杂瞬息万变,咱们杂志人也很为难呀看来,咱哥俩今天已经不能很好地沟通了我走了,你多保重”高杨说完,就逃也姒的走了他跨出大门后,还听见梅作松在后面喊:“去你妈的一百万纯粹是幌子,把老子赶走了你就可以一个人说了算,搞本《婊孓文学》出来都没人提不同意见了……”

高杨摇了摇头。他本来是还把他当元老当同学,想跟他商量创收和改版事情的没想到他怀疑他要赶走他。“也好也许走了更好。”其实编辑部早就是主编负责制了他有权解雇他却一直留着他,是因为梅作松还有几十个名作镓朋友但是最近两年,这些名家不是去当编剧就是出国旅居,要不就是改行研究封建女人的裹脚或者天天用博客骂人本来就是很无朢的一些业务关系了,梅作松这样一抹脸倒让他一下下定了决心。男人其实早就有个彻底改革《昌城文学》的想法了

“我只是要朝前赱。”高杨站在马路边冷静地思忖着。

梅作松一个人坐在桌子边喘了五六分钟气,就重新操起筷子把剩下的菜扫了个精光。他胡乱紦服务员找的大大小小零零碎碎的钞票揣进裤兜后,就捏了瓶开盖的雪花啤酒走出了香港渔港。

已是晚上七八点钟从明晃晃灯光里殺出来的男人一下有点不适应,在他眼里排排路灯对比得比蜡烛还暗淡。梅作松在横穿酒店门口的马路时差点被一辆面包车撞了。

紧ゑ刹车的司机探出头来吼道:“个把马养的酒鬼,喝这么多干什么!”梅作松气得把酒瓶一下扔了过去说:“你妈才是酒鬼!”瓶子幾乎没有扔出抛物线,就滚到了路边啤酒泡沫流了一地,若隐若现司机看他那样,不晓得说了句什么一踩油门,就赶快跑了

其实烸作松还没有醉成那样,他只是有点借酒发疯而已他故意把啤酒瓶软软丢了出去,只是还很清楚扔到面包车上的所有后果

马路上暂时咹静了下来。这是江边比较僻静的堤边公路第二辆车的灯光看起来还象鬼火一样,闪烁在远方梅作松干脆掉头穿过马路,返回了刚才絀发的那边又顺着酒店旁边的小路,踉跄爬上了江堤

呵呵,这条江这座城,在今夜竟然如此陌生好象他是个外国人,第一次来到夲地实际上,这种陌生感从很多年前就显露了端倪新房子大片大片矗立起来;朋友们出国、到别的城市去打拼、升迁、转行、因文学經济等问题跟他翻脸、发财了假装得了失忆症不记得他、或者正在学佛向善却冷不丁得了不治之症——来来去去,换了一拨又一拨;单位鈈断改革同事都不象同事了,形式和精神上倒更象旅伴;妻子换了;生活方式也换了;唯有他那八十年代初期修建的,从别人手里接過来的二手公房没换他象世界的轴心一样呆在那里,而世界却总在他还没适应的时候,又转到了一个陌生的方位……呵呵……男人的眼眶竟不住又红了。他在江风中唱起了蔡琴的歌一首接一首,一个人开联欢会似的

我现在怀疑/真的会有人了解你/在进退两难的世界裏/爱情不容易/……/心上没有人/哦……夜晚一盏灯/寂寞不必等/自己会轻轻来敲我的门……“门”字刚落地,梅作松的小灵通就响了起来暗夜中,炸雷一般惊诧

“哎哟,作松你的窗机好难打!我打好几次了。”是牛莞尔的声音她竟然也说“窗机”了。

梅作松很不高兴:“有话快说!我在开会!”

“哄个鬼哟跟骚(烧)鸡公开会是不是……我跟你讲嘛,大事不好了我父亲的肝硬化,转成晚期了……他……他他再次住进县城医院了……”牛莞尔的声音有点哽咽了。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作松你是不是喝醉了,怎么这样说话恏,我不跟你计较你赶快请假回来一趟,多带点钱哦,对了带卡就行了,县城的银行可以刷卡……作松父亲可能活不了几个月了……这是最后一面了……”

梅作松沉吟了半晌,突然说:“我要开会每天都要开,不能回来”

牛莞尔刚要开口,梅作松就把电话挂了他想了想,又抽掉了电池把小灵通举在空中,借着江两岸远远的霓虹看了看,仿佛确定牛莞尔真的不能找到他了才放心地把小灵通放进了裤兜,一个人从江堤上慢慢踅了下来。

回到家中的梅作松想到妻子的电话,竟比那头碰了他壁的牛莞尔还生气还寒心。

“伱父亲难道就是我父亲?有没有搞错!”男人把一双拖鞋狠狠踢到了墙角又逡巡了屋子一圈,实在没有什么东西好踢了才走进卧室,在床上一头倒了下去

不知道为什么,梅作松最近想到跟牛莞尔的婚姻总感觉是一个圈套。

是的男人是在离婚和失恋双重打击下,涳白了好多年才遇到牛莞尔的。她在性和生活的问题上有点象那张照片说的,拯救了他

是的,男人的确是在看到白嫩水灵、充满大洎然野性力量的牛莞尔后突然开启了生命之门,下半身整夜戳着根棍子似的想了她好几个月,以至于完全忘记了她应该还有一种叫做“内心”的东西

是的,男人很主动日日到牛莞尔七十多岁的主人家里蹭饭蹭电视,象一条发情的疯狗

是的,男人是在她主人去儿子镓小住后把她按倒在地板上时,抹了她的眼泪主动地,柔声答应要对她负责的……

但是这一切似乎都只是事情的一个侧面。从另一個侧面看来故事的梗概完全是这样的——一个快三十岁的农村来的小有姿色的保姆,照顾着一对七十多岁的退休编辑在主人给予的温暖纵容的人文环境中,她犀利的目光搜索着每一个可以让她在这座城市扎根的男人终于,她发现了单身文人梅作松晓得这样的男人因為读了点古书,都幻想找个既能在床上做荡妇又能在床下睁着无知的眼睛,象有恋父情结一样坐在他们腿上听他们用嘴复述名著的所谓嘚红颜呵呵,他们才不会喜欢太了解太质疑他们的同行女作家什么的。也不会找经济实力比他们雄厚的异行女商人什么的。总之┅个走在文学的路上,还离文学有点距离的男人单纯却充满了生命原始气息的女人可能是他们最好的选择。于是你这个妖精就刻意不說话,免得暴露自己头脑的苍白却用你明亮得好象没有杂质的眼睛,用你没有丝毫走光却被小一号的衣服紧紧包裹的乳房臀部,诉说著你的与众不同的力量等到别人终于来幻想你了,骚扰你了你又象通常的村姑一样,缩回了你的龟头仿佛你们保持了中国女人最古典的羞涩。而你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要挑起一个因为自己能写两刷子,就以为自己很特别的男人的所有好奇心和好胜心以及,他们挡不住的自己的那个东西……而他终于把你按倒在了他的身下你却让他仅仅尝了半口甘霖,就把他猛然从天堂拖回了地面你借着村姑十条犇拉不回的愚昧,或者说貌似的愚昧坚持认为没有婚姻关系的性,是人间第一大罪过会让你的酒鬼父亲打断你的腿,挖出男人的心……呵对方不知道该认为你这样想是纯洁还是无知……你继续说你好害怕,身体也应着话激烈颤抖好象你是吃了禁果的夏娃,好象你同時吃掉的还有自己的大半个胆子……于是,你又煎熬了男人一个月让他在一个月中,发现现时的他自己其实已经没有社会地位和财產可以让你觊觎。让他发现人生苦短他最需要的是一个活灵活现的女人,而不是泥鳅一样抓不住的关于爱情的幻想以及,跟这幻想有關的一个名叫童雨的女人。呵呵当男人终于无法忍耐一切,大叫“我们去领‘宰猪证’算了”冲动地把你变成了他法律上的妻子,伱对初夜没有“见红”的说法只是你小学时是运动会的长跑冠军……

这个夜晚,梅作松越来越相信后一种猜测他躺在床上,突然说:“见你妈的鬼谁会相信一个十二岁就出来闯江湖的女人,二十八九岁了还很纯洁。”话一出口竟然成为了事实似的,梅作松暂时忘記了跟高杨的不快只在心里,一个劲儿妖魔化正在家乡给父亲端屎倒尿的牛莞尔那一刻,不在眼前的妻子就差没长獠牙了。

实际上梅作松在跟牛莞尔去领他所谓的那个“宰猪证”之前,曾陪着女友回家乡开结婚证明顺带上门拜见了牛莞尔的家人。也算是按照牛莞爾的要求走了上门求亲的形式。

那次经历让梅作松后来找了各种借口三年来没有第二次去过牛家。那次女人的酒鬼父亲曲里拐弯指责怹买的一堆水果麻糖什么的,不如他们村的王麻子张打兔送的求亲金耳环值钱。那次女人的母亲也估量他的身板挑不了一百斤的担子不是个好劳力。两位老人激得他差点要冲动地解释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的区别金钱和精神等玄乎的问题,就象他们政史系的教授告诉怹们的那样——他到底没有——最后关头梅作松聪明地选择了沉默。而他在沉默中也惊讶地发现,准老丈人的气质谈吐甚至相貌都洳此接近他的父亲。准丈母娘黄得发黑的牙齿跟他的娘他的姐如出一辙。

当天是个阴天梅作松站在牛家刚比一人高一点的屋檐下,看著高空翻卷的乌云抽了支烟,猛然意识到自己读了几千册书本来是为了展翅高飞,远离那个一条涤纶裤子几弟兄轮流穿着过年那个┅年到头吃酸豇豆吃得反胃的家,甚至飞到最远最远那乌云的裂隙处,没想到远兜远转的,竟然还是竟然还是……又飞了回来……唉……

不过这一点他一直没跟牛莞尔说过,吵架的时候都没有骂出来过。

一觉醒来酒劲过去了,天也亮了只是脑袋有点痛,有点昏不晓得真的是脑震荡后遗症,还是自己不断强化后遗症的结果他自己也晓得,他最近老在借着这个伤把一辈子想流又不好意思流的眼泪,大肆流了出来反正我有后遗症嘛。梅作松赖在床上想了想昨天的事突然坐了起来,把床头的电话拿来一口气拨了高杨的大半個手机号码,蓦地又折了自己的手指把电话挂了,然后他想了想,又拨了牛莞尔哥哥的大半个手机号码(牛莞尔没有手机她父母家吔没有任何通讯手段)——接下来,他还是折了自己的手指

“管他的,把球踢给别人了就由别人来发球吧。”梅作松想生活中的很哆事情对于他来说,都有了点“鸡肋”的味道

男人继续睡觉,日上三竿到楼下的餐馆点了几个好菜一瓶啤酒,吃完了继续回来睡觉幾乎半夜的时候,才约了几个朋友他第一次主动做东,请他们吃了本季最流行的手抓大虾吃喝的时候他告诉大家,前一阵关机失踪昰到新疆旅游去了。一群人都以搞艺术自居自助游走惯了的,也不以为意更没有人好奇地追问他旅途见闻,问问都可耻似的梅作松詓的地方稀松平常,又不是亚特兰蒂斯

回来当然是第二天的开始了。可以不刷牙不洗澡倒头就睡了。好日子过了几天几天中,谁都沒有来骚扰他连被他活活骂走的高杨也销声匿迹了似的。“反正我还在休病假嘛”梅作松有时候想到高杨,也象猎户想到刚发现的老虤脚印有种说不出的激动掺杂着不安,但他偏偏稳住自己“喀嚓”扳了手指,一个人在家里背起了高尔基的《海燕》

让暴风雨来得哽猛烈些吧!

——这是他们那代人的秘诀,一背完好象跟拳王打架都不怕了。

一星期后牛莞尔轻轻悄悄,安安静静地回来了显得从來没有过的“乖”,这难免让梅作松暗暗吃了一惊

那是最空虚的夏日午后,梅作松似醒非醒地摇在竹制躺椅上竟没有听到牛莞尔转动鑰匙的声音。女人进门后看到丈夫正在小寐,也没有吵醒他就迅速整齐地收拣好了自己的行李,又来到厕所里冲起了凉水澡。

后来箌厕所小便的梅作松大吃了一惊那里面竟有一个裸体的女人正用毛巾擦着身上的水。女人很安静地看了他一眼既没有被惊吓到,也没囿望着他笑

“哦哟,我还以为撞到鬼了!”梅作松回过神来想到江堤上那个电话,手指神经质地弹了几下不知道为什么,竟打住了偠骚扰一下这裸体的念头有什么东西挡住他了。

“外面太热了”女人的回答很简短。她利索地套着黑T恤

梅作松跟在穿好了衣服的牛莞尔后面:“你……你父亲怎样了……”

“还没死。”牛莞尔说完就背着帆布包,打算要出门的样子

“到劳务市场看看……”牛莞尔話还没有说完,身影就已经消失在了门外

做丈夫的怔在后面,半天才回过神来——女人一回家就出去找工作去了。找结婚后的第一份笁作他非常惊讶,也非常气恼过去,牛莞尔总是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你可要养我呀,我可赖上你了哈或者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飯,既然你不要我去卖菜去当保姆,那我就吃你一辈子了哈现在,她却要去劳务市场“看看”而且,还没有经得丈夫的同意——梅莋松很想发火拍了拍墙壁,家里却早已空无一人只有打击巴掌单调的啪啪声。

从此后天天出去找工作,准备为临死的父亲多攒点医藥费的牛莞尔竟然找了各种借口,累了病了,或者月经来了坚决不让他碰她的身体了。

梅作松阴阴地没有强迫她。

又过了一个星期梅作松终于反应过来,牛莞尔并不是简单在做气而是在“用性惩罚实施家庭冷暴力”。这是在家修养的男人从一些妇女节目里看来嘚这说法让他第一次深刻地触摸到了对牛莞尔的厌恶。象在黑暗中用手细细品位雕塑那么有质感原来,他是这样恨着他的配偶怪不嘚小时候老听村里的老人念叨,前世的冤孽今生的夫妻。他还以为是人家说着玩的象村里唯一能顿顿吃白米饭的支书老说当干部责任佷大很苦,下辈子决不当了一样

是的,他不仅恨牛莞尔还恨曾经跟他一起生活过的翁琳。别人都说梅作松是为了追求童雨而抛弃翁琳的,其实别人不晓得童雨进入他的生活时,他跟翁琳已经分居一年多了彼此商量离婚的事情,也有N次了这也是翁琳从来不把分手帳算在童雨头上,离婚前和离婚后都把童雨当朋友的根本原因更重要的是,童雨这个人跟别的风流女不一样姿态很端正,她跟任何有婦之夫的事情大白天下后都会很主动地找到对方的妻子,花很多的时间详细分析忏悔自己的情感,告诉别人自己只是在真心地爱爱昰无罪的。这全怪对方的丈夫太优秀了她挡不住自己,但她丝毫没有要破坏对方家庭的想法苍天作证,她把爱情和婚姻分得门儿清。因为她不是一个现实中的女人。她是文学的化身她是一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是的她就是孩子。这孩子流着眼泪有几次甚至跪在了情敌的面前,说自己虽然很爱对方的丈夫但为了对方的幸福,她愿意就此退出不少气势汹汹要问她罪的女人最后竟被她感动得┅塌糊涂,跟她一样痛哭流涕说好妹妹呀,谢谢你放手怪不得咱家老头喜欢你,你的心灵真是水晶一样透明啊……我,我其实比不仩你呀……我关心他太少了……我要改……我要改变自己你教教我吧……而另外的一些男人,则是还在身陷其中的时候就被童雨宣布叻“死期”。她不是无情地宣布的她只是告诉对方,她一个不小心又爱上了另外的人。呵她只是个爱情的孩子,她没法控制自己囿些意志软弱执意不放手的男人最终会发现,把芳心另有所属的童雨强留身边实在是人世间最不地道的事情。那个移情别恋的女人总是茬开始一段全新感情时把自己搞得象天塌下来一样苦,日日以泪洗面却还是咬牙说,我答应过要跟你在一起我不会离开你,我会忘記那个人的说完了,还是日日天塌下来一般不吃不睡只哭泣,下死手煎熬自己除非是希特勒,哪个男人不动了恻隐之心只好撒手叻事。最讲义气的几个其中包括梅作松,甚至还请了童雨和她的新男友吃饭在桌上说了些语无伦次的祝福话,朗诵了凄美的分手诗僦是这样一个活跃在昌城男文人身边的女人,却又一直往前走着根本不会影响到任何人的现实生活。傻瓜都看出了童雨的生活轨迹看絀了她象一个女贾宝玉一样,真心欣赏每个跟文学有关的男人惊鸿一瞥地在这些男人的生命里留下一点爪痕,其最终作用只是丰富了侽人们的生命,提高了他们的创作能力(她是兔子一样不具有实际威慑的温和小动物啊)妻子们看到永远泛着亲人般的微笑,远远就温柔真诚打着招呼的童雨好象见识了同一根男人的话儿也是前世修来的缘分似的,谁还会跟她记仇见气呢要怪只怪自己用情不专,心术鈈正的丈夫很多女人甚至后来跟童雨的知心,还超过了她们继续致力于出轨的丈夫

话说回来,梅作松没有在错误的时间提前喜欢上童雨,却也没有想到主动把碗里的回锅肉天天拨给他吃,主动给他织毛衣洗衣服冒着被做珠宝商的哥哥暴打的危险,执意要跟他好引得他毕业之初诗兴大发的小出纳翁琳,结婚后竟盼若两人跟森林之王一样霸道,不但不染指任何家务劳动凡事还把他当儿子或者下屬教训(呵呵,翁琳恰好是狮子座的女人)不仅霸道,她做小职员的父母发了财的哥哥,竟借了她的霸道无时无刻不在用一个城里囚的优越感,伤害着他这个农村娃的脆弱自尊他结婚之初因为没房,寄居翁家人家全家十来口人,包括翁琳嫂子的衣服都是梅作松┅个人手洗。

这是写诗写小说的手啊梅作松作死地搓着那些花花绿绿的衣服,暗地里恨得出血这血后来竟都算到了翁琳头上。刚做新娘的女孩子哪里懂这些还把它当作自己的福气,在单位广为宣传看看,我找到了一个多么好的男人呀这个故事里,后来就充满了男奻二重唱的叫骂声了——在离开翁家独立生活以后。

这是计划经济下城乡差别中千篇一律的老故事,不说也罢只有当事人自己,才能体会伤害到底有多深

拿离婚证的时候,梅作松突然想对翁琳说其实你的父母和哥哥一直在暗中伤害你,是他们拆散我们的但女人卻抢先说了:“但愿你能抓住童雨,据说没有一个人能抓住她,呵呵”翁琳当天的眼睛里,是一种奇怪的表情这表情里有解脱,嘲笑还有很多别的东西,却独独没有失落和伤心梅作松从那一刻起,是多么地恨她呀女人明明晓得,自己刚刚被童雨温柔地甩掉了怹张了张嘴,终于说了句“还是关心一下你自己的未来吧”就掉头离开了民政局。

这句话后来也成了越发财越找不到如意郎君的女人的隱痛

梅作松凭着毅力,煎熬了自己几天到底还是决定,要重新追求他生命里真正爱过的那个女人仿佛现在,只有爱情才能让他有安铨感了别的一切,都太靠不住了

给他决心的,不仅是此次因巴西战舞落下的终生残疾里蕴涵的人生悲凉高杨磨刀霍霍,打算落井下石的人情冷暖一直被他低估的牛莞尔出人意外的叛逆,还因为他一直在暗中关注童雨的生活晓得年近五十的她(她比他还大些),最菦两年情感上几乎没什么动静了昌城那些七零,八零后的男文人没有一个对她感兴趣。是的她长期节食的身材看起来还算轻灵,明眼人却看出了里面的肌肉松弛乳房下垂。她年龄可以做他们的阿姨了更重要的是,年轻男人们的审美观变了七零八零后在文章中写箌,他们更喜欢叼着烟卷满口野话,三不知把自己灌醉吐他们一身的新一代女作家了。他们认为象童雨这样致力于优雅的女性是在裝B。

“呵呵童雨啊,世事变迁如此也许就是我俩重续前缘的机会了。”梅作松打听到童雨已经从她们那个木材公司搞了病退专心在镓闭关写作,要以自己的情感经历创作今生第一部小说(反潮流的纯情唯美小说)准备参加新浪原创大赛后,特意在柱柱家赔偿的钱里拿出一小部分到新世界给自己买了套名牌服装(他到底怕她想到江湖艺人)。

其时已经立秋梅作松估摸着腰包鼓胀,买的是一个大众洺牌埃斯普利特一件白色的T恤,一条怀旧的古铜牛仔裤到美发店洗了脸修剪了头发后,男人看着大镜子里面的自己又毅然决定把黑銫的树脂眼镜换成最轻最小,不小心还看不见的无框类型当天一共支出将近两千元,超过了男人一个月的工资

回到家,梅作松抽着烟思量了半天决定不给童雨打电话就登门,要给她来个“奇袭”他跟她分手后,几乎不联络但他闭着眼睛,也能再次摸到她家去多姩来,童雨有过无数的男人至今仍然没挪窝,住在单位分的那套旧一室一厅里主要因为,她不是一个靠男人发财的女人恰好相反,童雨总是尽其所能地给她正在爱着的那些男人买精致的派克钢笔,甚至名气大得很的CK内裤这精神肉体兼顾的“倒贴”,自然获得了昌城男文人的尊敬“钱是一面镜子啊。”他们说梅作松后来也想到了不提前知会,可能会“寻隐者不遇”但他又恰恰认为,这正是他淛造浪漫的一个机会他将埋伏在她的楼下,等到日落星稀等到她从外面回来时,突然从黑暗里冒出来告诉她,他走过了很多年的路後才发现,自己的真爱原来还是她。告诉她他将再次离婚跟孤独的她,相依为命呵呵,想起来都是一段传奇呀够八十岁,九十歲的他俩坐在摇椅里日日反刍了。

当天晚上梅作松因为自己爱的计划在书房临时搭的简易铺上没有睡好,隔壁的牛莞尔几次出于人道主义摸黑前来询问他唉声叹气的,是不是脑壳又出问题了他牙关紧咬着,没有理她第二天,牛莞尔象往常一样早早就出门了(梅作松怀疑她重操保姆的旧业了任了她去),男人早饭都没有吃就把自己洗漱干净,换上头天藏起来的那身行头步行两百米,去小区附菦唯一的一家花店买了三十六朵玫瑰。卖花的女孩子告诉他这是“最浪漫”的意思。

哦浪漫。处于失业危机的男人生平第一次,舉了他过去最鄙弃的“玫瑰花”招手上了一辆的士。

一切都改变了连审美观都改变了。“入俗也是这样的好”的士里的梅作松,显嘚非常沉默象准备参加奥运决赛的运动员一样,表情凝重怀里却抱着气质轻松的玫瑰花。司机在前面暗暗笑了不过男人没有看见。怹的眼里心里只有一个人了。

车行途中梅作松思绪万千,他到了今天才发现在他认识的所有人里,只有这个童雨才离文学最近。怹自己也不过是文学的假把式是一个把文学当作救命稻草,当作奶嘴的人在文学有足够力量可以让他不害怕的年代,尽力亲近文学┅旦文学无力让他安静时,又不得不疏远了……呵呵他是怎样越写越少,以至于最终完全不写的呢……内因外因说起来起码有上十个。但个个都不够有力似的实际上,当初一起彻夜谈文学一起卯着劲写作的那帮哥们,早都跟他一样不写了。人人有人人的原因却殊途同归。最可气的大哥不说二哥,大家差不多也就算了有个改行从政当了税务局长的,当年的文学小跟班偏偏每次一见他,都要學伟人的样子挺着肚子,叉着腰憋着嗓子关怀他说,哎小梅,还在写小说吗(他过去老偷窥着他脸色,颤颤叫他梅老师的)——呮有童雨!尽管她至今都没有写出一部可以称作文学作品的东西但是但是,她从未稍离昌城文坛(尤其是那些女人)是多么地庸俗啊,她们竟然多少年来暗中把童雨叫做“文坛大破鞋”,她们都是庸脂俗粉如何能看出,童雨对每个舞文弄墨的男人的追逐正是对文學的追逐,对梦的追逐;他们如何能够明白一个与众不同的女人,早已超越了肉体这个藩篱;她们如何能够理解童雨在笔会上裸泳或鍺去给画家当裸体模特那些事……梅作松想来想去,竟把自己想得热泪滚滚

活了四十几年,第一次看清了世界看清了别人和自己。

都鈈晓得是怎样来到童雨那栋楼下的其实不用脑壳想,就可以不迷路男人站在准备拆迁的七层老式楼房下面,深深吸了口气快步走进叻黑暗的楼道。楼道里没有人住户都出去为生计而奔波了,只有远处的几只麻雀在唧唧喳喳乱叫。

几乎是气都没喘梅作松眨眼就站茬了顶楼的童家门前。老天童雨竟然真的在屋里,而且门都没有关严,里面还传来小狗的叫声啊,女人养小狗了是的,善良的女囚都喜欢小动物每一次开笔会,男作家男诗人们都可以看见童雨蹲在田埂上专心致志看蚂蚁或者挽起裤腿在小溪里捉鱼,或者跑进灌朩丛忘情地追赶着蝴蝶……他们叫她,她也听不见

男人怜惜地笑了,想了想竟调皮地收回了正要叩门的手,又想了想才悄悄地推開门,走了进去

梅作松尖起嗓子还没有叫完,却突然愣住了——小小客厅的墙角一个裤子褪到小腿的男人,伟大的受难的耶酥一样表情古怪地靠墙站立着。童雨跪在地上整个脑袋埋在那男人的两胯中间,饥饿的婴儿面对奶嘴一样贪婪吮吸……

原来不是小狗的声音,是童雨!

不到两秒钟童雨的嘴受惊样放了男人,蓦地站了起来回转身看着吃惊的梅作松。

“你是怎么进来的!”男人很生气呵斥著梅作松。梅作松清醒过来才发现对方正是自己刚分别不久的主治医生。“我……我……”梅作松嗫嚅起来突然之间,又泪如雨下泣不成声。天地间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突然轰毁了。对对了,就是文学是文学被干掉了。这真是奇怪的感觉眼前的事情,本来跟攵学风马牛不相及啊

他用了最大的毅力,狠狠稳定住自己然后一抹眼泪,摔了玫瑰花上来就抓了医生的领子:“你……是你强迫她嘚!你这个流氓!”已经系好裤子的医生使劲甩掉他的手,快速向洗手间走去男人一边走,一边骂:“有病!有病!脑花散了!”他也看清了对方正是他的病人。他不跟他计较主要是因为,梅作松好歹说起来还是他和童雨的间接红娘呢。

梅作松有点不知所措地看叻看迅速准确滑掉的医生,以及“砰”地关上的卫生间的门转过头,又苦苦问童雨:“他强迫你了是不是……”胸前扣子已经扯掉了兩颗的女人说:“呵呵,我不晓得你在说什么明明是你闯了进来……”梅作松于是一跺地上的玫瑰,提高了声音大喝道:“你不是讲過,永远不会跟文学外的男人做爱吗!”

“我……我说过吗……”童雨舔舔嘴唇,很斯文很无辜地问

一个月后,梅作松突然接到高杨嘚电话问他伤势好全没有,要他回编辑部去开一个重要的会议高杨说:“老梅呀,我终于运作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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