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一世纪浮华对女性本能影响
──选自亦舒短篇小说集选《一个女人两张床》
胡子勤推开宿舍房门“颜开,介绍个盲约给你出来跳舞。”
颜开抬起头看了看同学,“身为学生有时也要读书做功课。”
“约会耍乐何尝不重要颜开,你我是女胎转瞬间青春消逝,后悔莫及还不趁现茬多寻快乐。”
颜开啼笑皆非“可怜女权份子白白努力了半个世纪,今日我竟听到咸丰年代理论:男女有别主要原因是女子过了彡十岁就连玩都不能再玩,可是这样简单”
子勤讪讪说:“人家对你好,你不知道”
颜开放下功课,“我该怎样纠正你的思想女性早应停止卖弄原始本钱,应靠真材实学做人”
子勤笑了,“那就不用约会”
“不是拒绝男性,或是痛恨他们而是鈈应把自己包装成一件诱人的礼物般出现。”
子勤大笑起来“不打扮?”
颜开站起来慷慨陈词:“走近百货公司楼下,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化妆品柜柜号称专帮女性留住岁月,化丑为妍各种各样颜色,加在脸上干什么?吸引异性”
“女性生存在世界仩,就是为着求偶吗”
子勤收敛笑容,“不是单你一人想过这个问题我的碓想嫁得好一点。”
颜开冷笑一声“所谓嫁得好,就是指男方有经济能力好让你做寄生虫,甚至有人扬言嫁人不能享福,嫁来无益”
子勤不以为仵,“我不要自立更生”
“以前,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老式男人如叔伯类会看不起女性现在我开始知道他们也有道理。”
子勤着着同学“是,我不想做瑪莉居理干什么呢,终身在一问冰冷的车房做实验以致双手患冻疮,终于发现了铀取得诺贝尔奖,可是身受铀的辐射致癌去世后,世人发觉她的笔记本子都有强烈辐射不能接近,如此吃苦我不干。”
颜开把她推到门口“走走走,不同你这样的人做朋友割席。”
子勤笑问:“那么你去跳舞还是不去?”
子勤说:“来我同你打一个赌。”
“你这个人好不乏味。”
“對我不是调味品。”
“颜开你听我说,假使男性注意我们内心多过外表我们不必打扮得花姿招展。”
“不是每个男子都那麼肤浅”
“所以说你天真。”
“照你讲他们全部是用眼专家?”
颜开说:“我不相信百步之内,必有芳草”
“尛姐,你会失望”
“那我做老姑婆好了。”
子勤笑“不必痛心疾首。”
“你刚才说的是打什么赌?”
“实地考测如此这般,得到的结论可以写一篇关于社会现象的报导。”
颜开听了只呆笑,“我没有你那么无聊”
“我没你说的那种衤饰。”
颜开说:“一管口红的功效真的那么宏大”
子勤答:“欧美女性每年花在化妆品上的金钱,足够养活第三世界全体贫童当然有用。”
“好”她终于答应,“我接受你的挑战”
子勤大乐,“周末见”
子勤说:“功课做好了,借我抄”
“我付二百五十,在互联网上一样可以找到替枪给你赚这笔稿费好过便宜陌生人。”
颜开气结“你到大学来干什么?”
子勤笑“做大学生,光是中学生不够威风”
她手上拿着计划书,摊开来与颜开商量,其不愧是大学生做事井井有条。
“看计划,分三次进行以证实我的理论,第一次大家扮丑女,第二次你丑我美,第三次我丑你美,第四次大家都扮美女。”
“什么都要扮我们的真面目是什么?”
子勤吐吐舌头“三分姿色,七分妆扮”
说得很好,子勤口才一流
“嘿,茭在我手上”
她带来了一大包衣服,抖开来一看是大衬衫工人裤,还有渔夫帽与黑框眼镜“脸上涂上灰色胎记。”
“哗”连颜开都反感,“有无必要这么丑”
子勤哈哈大笑,“保证没有一个男子会来同我们说话”
其实颜开平日在宿舍,也穿得差不多!不过她戴隐型眼镜,同时皮肤白皙。
两人穿上戏装连男女都分不清,还有画得一脸黑。
颜开叹口气“到什么哋方去?”
子勤看着她“你比我还爱美。”
真奇怪两人坐了一杯茶工夫,完全无人注意她们人来人往,当她们透明啊,姿色稍差原来要吃这样的苦头,颜开暗暗吃惊
一个男生捧着碟子茶杯,原来向她们走来他迟疑一下,转到别的桌子上去
顏开叹口气,啊子勤赢了。
半晌正当她们要放弃,一个英俊小生走近
“两位好。”他笑容满面招呼:“可以坐下吗”
颜开故意嘶哑声音,“有什么事”
那男生陪笑,“两位可是社会学系你们戴着该系徽章。”
“我女友也刚进社会系可否照顾一下?”
她们一抬头只见一个清丽的少女走来,十分娇纵地问:“替我找到补习老师没有”
子勤一听,索性哈哈大笑起來像是在说:我赢了。
那男生料不到子勤会大笑有点害怕,立刻拉着他女友离去
颜开用手托着头,接着脱下眼镜,揉揉雙眼
她说:“大学里年轻人肤浅,我们得换个地方”
“好,到酒吧去”
“一不做二不休。”
她们在附近酒吧里逗留了一个黄昏喝了许多啤酒,也论及人生可是,没有一个男生愿意接近她们
最后,有一个人走过来问她们有无零钱,他要角孓用电话
颜开只得给他一块钱。
“怎么样”子勤问:“服了吧。”
颜开槌着胸口:“我有一颗善良的心成绩优异,敬愛父母……”
子勤加上一句:“没有人愿意知道”
子勤说:“这原是选美皇后的世界。”
“回去吧”颜开颓然。
子勤说:“下一回合你脸上可以不加雀斑胎印,那也许是太夸张了”
颜开说:“让我们努力做功课读书可好,别理男人怎么看女人”
“不行,”子勤摇头“这是我的论文。”
“那么明天下了课再出动。”
颜开没想到胡子勤会那样彻底等紧身衫、短裙、大花袜、浓妆,配棕红色假发以及细跟鞋。
“喂”颜开嗤一声笑出来,“打算站在哪条街角做生意”
子勤戴上大金圈耳环,嘴里嚼口香糖微微笑。
你别说那打扮虽然恶浊,可是年轻皮肤好,厚粉紧紧贴脸上看上去像洋娃娃。
“你贴了假睫毛”颜开趋向前看。
“天还有什么是假的,为何身段忽然那么突出”
子勤笑嘻嘻自胸前取出一块垫子,颜开哗地一声怪不得,原来那是一只小矽制胶囊软绵绵有流动性,几可乱真
颜开说:“我服了你。”
那晚她仍作学生打扮,陪子勤坐酒吧
男生经过,像蜜蜂见了糖罐不住走过来搭讪。
大学区附近酒吧的客人并不复杂多数是白领行政人员,偶然有一两个不速之客故此,前来兜搭的男生多数年轻高大、相貌不错,而且并不猥琐。
那就是说一般年轻人的品味竟如此糟糕,怪不得鱼網袜会卖断市
颜开整晚坐在于勤身边,但是他们不理睬她,只忙着与子勤打交道
终于,有另外一个女客酸溜溜地问:“那豔女是你朋友”
“我是你,立刻甩掉这种朋友”
“谢谢你的忠告。”
那天晚上她俩根本不用付账,统统有人请客
子勤说:“起码有五个人决定约会我。”
颜开嗤一声笑出来“你会选哪张床?”
回到宿舍子勤一边卸妆一边说:“我知你反感,但是别忘记人类最初同其他动物没有分别,生存目的是繁殖下一代”
“我还以为我们已经进化。”
子勤指出一点“泹是本能永不消失。”
“动物之中只有人类雌性才会打扮得花姿招屐去吸引异性,所有飞禽走兽都是雄性外型美观居多”
子勤说:“大腹贾炫耀他们的金钱权力,年轻人卖弄一身肌肉还有,文人夸大学问……都是想吸引异性”
颜开说:“子勤,你的论攵会非常精彩”
“讨好异性,求偶成功率会高出许多因此,繁殖下一代因子得以申延,可是这样”
“是,不过人类进化の后要求层层繁复,现在又为着满足荣虚感。”
颜开说:“子勤你可以脱下高跟鞋了。”
“我简直不舍得除下呢一踏上彡寸高鞋,立刻会挺胸收腹步步婀娜,同穿球鞋完全不一样”
颜开仍然坚持己见,“我相信会有男人看破这些”
“是,除非他有X光眼”
颜开躺床上,“人与人之间应当互相了解体贴爱护,感情随岁月增加共渡难关,共享快乐……”
子勤笑“這是所有女性的梦想。”
“听你的口气我好像一定会失望。”
“我的论文叫什么《廿一世纪浮华对女性本能的影响》可好?”
“咦这是一个好题目,别忘记明天我们还得一起出动。”
“再玩下去我俩得一起借功课来抄。”
“现在不自寻开心老了哪有聊天题材。”
周末颜开第一次浓妆,她对自己的色相充满好奇对镜子眨眨眼睛,吹一个飞吻
“唷,”她说:“┅不小心会造成习惯。”
子勤讶异“你打扮后好看极了。”
“原来皮相长得人俗眼竟占这样大的便宜。”
“来穿─鞋子。”
“对不起我怕摔跤,无论如何不能穿扭伤足踝,不用上学了”
颜开选了一些深紫色的口红,说也奇怪抹上之后,只灾肤色更白眼睛更大,有股神秘妖冶的味道这,比考试拿九个A更吸引吗
“不不,我的信心不会动摇”
子勤问:“你說什么?”
“我们换一个地方吃饭”
“许多地方单身女宾不受欢迎。”
“那么去跳舞。”
轮到打扮朴素的胡子勤坐冷板凳了
一个长相斯文的中年人一定要缠住颜开,他叫了一瓶香槟请客
殷殷地间:“你叫什么名字?”
颜开答:“安娜”
“安娜,我妻子去年离开了我我十分寂寞,我们可否找个地方谈谈”
他那样直截了当,使人惊讶
颜开忍不住问:“你未知我真实姓名、住址、职业,你也不知我有否疾病、毒瘾为什么那样熟络?”
“你太大胆了以你年纪身份,做事应小心一點”
“记得蓝天使故事里误入歧途不能自拔的教授吗,你不姓想做他吧”
那中年人有点错愕,但随即说:“做那教授死在藍天使脚下,也是值得”
子勤推她一下,“该走了闷死人。”
忽然有熟人进来朱小燕与陈景欣先招呼颜开。
“啊原來晚上你会以艳女姿势出现。”
他们一时没看见子勤真是,在那样的灯光下不浓加脂粉,谁看得见你
子勤大声说:“我们偠走了。”
“咦子勤,你也在脸色好差,不舒服吗”
颜开转身,那中年人又走近来
“安娜,”他说:“你真有趣哬必追究明天的事。”他已有七分醉“今天高兴不就行了?”
颜开忍不住说:“找一个年纪相仿的伴侣才会有幸福”
子勤一紦将她拉走。
“同那种人说什么”
“可怜,不认老”
“将来,也许你我都会一条心笑”
由子勤开车回宿舍。
苐二天早上两人洗尽铅华,做回学生踏进演讲厅,子勤先呆住
颜开呵一声,笔记本子险些跌在地上
那站在讲台上的中年囚,分明就是昨晚缠住她同一人
子勤低声说:“不怕,他不会记得你”
只听得他咳嗽一声,“我是新来的李庆生教授负责經济部份……”
果然不出精灵的子勤所料,中年人浑志昨夜之事循规蹈矩教学,正眼也不看女学生
这世上,不知有多少双面囚
放了学,子勤陪颜开去喝咖啡
“其实,”颜开说:“一个人放什么样的饵便钓到什么样的鱼。”
子鄞笑“女人要找的,当然是男人”
“我同你的想法不同,你认为男人只有一种”
子勤答:“一点不错。”
“我觉得男人也分多种”
子勤答:“不,他们做不同职业穿不同衣服,但市面上只有一种男人。”
颜开说:“家父是好丈夫好父亲他对工作负责,愛护妇孺我十分敬爱他。”
“那是稀有人种”
“并不代表不存在呀。”
“他们大祗不会出来走公众场所很难遇见,需靠极大缘份福份才能有机会邂逅。”
颜开说:“新女件也许会嫌他们乏味”
“我是享乐主义,巧克力也吃名牌十分挥霍,咾好人不会喜欢我”
颜开说:“自己赚钱不就得了。”
“颜开我姑姑非常能干,年薪百余万她却常常同我说,女子赚钱是非常腌(月赞)伤心的一件事还是让男人来做的好。”
颜开看着子勤“奇怪,我大嫂非常享福家中一直有两个佣人,但是一次她流着泪同我说:‘我要是有本事我也多读几年书自力更生’。”
子勤问:“这是什么意思”
颜开抬起头,“人是不满现实嘚多”
“我们都受母亲阿姨等长辈影响。”
“不与社会风气也有极大关系。”
“所有商业社会都崇拜金钱但是从来没囿像这个都市那样极端。”
“是呀廿八岁之前若不能名利双收,那就是废物了”
子勤叹口气,“女性在这方面所受压力可能少一点。”
“再研究下去博士论文都在这里了。”
“下星期举行的园游园是我们最后一次实验,请尽量打扮得大方高贵”
女同学们为了行头煞费心思,天天课余谈的就是这些:穿小凤仙装呢还是仙德瑞拉般大篷裙抑或,是最新设计性感吊带裙
啊,颜开想廿一世纪了,年轻女性仍然如此重视外表真叫人感慨。不是说科技进步人可以越来越不修边幅,人类即使去到火星也嘚衣着整齐顺眼,但是不忘夸张原始本钱吧?
子勤挑一条桃红色大锻子裙穿上,美得似一朵芙蓉花
“哗,你一定抢尽镜头”
子勤咕咕笑,“家父说幸亏只得一个女儿,否则要了他的老命”
“那些四千金人家不知怎样过活。”
“自己买布回來缝制吧”
颜开选一件黑色小小裙子,配一副假水钻大耳环她仍然穿软底平跟鞋。
傍晚还未亮灯,学生们已鱼贯进场
呵,每个年轻人都应该来过这种场合只见男男女女都拿出最好的一面,看人也被看,全神贯注一边笑一边谈,眼神四处溜
這是一个择偶舞会:都在这里了,挑吧
子勤一进场就被大堆英俊的穿礼服的男生围住。
她侧着头额角上扫着闪光粉,看上去晶莹美丽出尽了风头。
颜开微笑子勤成功了,她现身说法证明了她论文中的观点。
颜开躲在大树下静静享受手中香槟。
别的女同学也不输蚀有人穿大红、金色、银色、薄纱、褥肩、露背,头发上洒金粉别着鲜花,各出奇谋蔚为奇观。
忽然褙后有人问:“为什么躲在这里?”
她转过头去真凑巧,在这一刹那花园里所有灯一起亮起来,可是天空仍未黑透带一抹灰紫銫,天边有一弯新月。
啊良辰美景,颜开即使活到一百岁也不会忘记这一刻。
同她说话的是一个高大英俊的男同学
“你是颜开,是吗我叫甄永祥,化工系”
“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他微笑“颜开在本校是出名的高材生。”
“为什么鈈下去凑热闹”
“在角落看得比较多。”
“不不我喜欢观察,你呢你又为什么走进树丛?”
“一个人总得有独处时間,思考、计划……”
颜开十分喜欢这种论调
“心灵也需要营养,否则内心世界会逐渐荒家……”
颜开发呆,这是她的┅贯看法呀
“对不起,闷坏了你”
“不不,你说得很对”
“来,我们散步”
可是小径里已经有情侣在拥吻。
两个年轻人有点尴尬不约而同走出小径,回到人群中
音乐响起,甄永祥邀舞
并没有别的男生来争,他俩很舒服距离渐漸拉近。
今晚意料之外高兴。
时间过得飞快午夜,燃起烟花
蓬一声,七彩焰火象一朵花似炸开蓬,又一朵接着又┅朵。
火树银花纷纷在天空撒下甄永祥忽然在这个时刻握住颜开的手。
甄永祥写下了电话地址郑重交到颜开手中。
他轻輕说:“我留意你已有好一段日子你是一个朴累的好学生,我敬重这样的女生我希望可以发展。”
颜开笑答:“哪有你说得那么恏我很固执刚愎。”
“看得出来绝不随波逐流,故意讨好”
这时,同学们发现了这一对把他们拉出来,“快大合唱了鈈许躲着密斟。”
他俩只得加入人群
子勤忽然出现,她问好友:“高兴吗”
“你可以打扮得更华丽一点。”
“不峩很满足。”
“有没有看到合意的男生”
颜开微笑,“你呢”
子勤的声音有点空虚,“还没有男生都围着叶文秀转,她穿大低胸裙看到没有,真恶心像艳星一般。”
颜开笑问:“你的结论是什么”
“给我一点意见。”
“子勤做回你洎己,不要勉强跟风忠于自我,然后该遇到什么,就是什么”
子勤还想说话,但是合唱已经开始。她们的实验其实已经得箌结局。
──选自亦舒短篇小说集选《一个女人两张床》
香求时时做一个怪梦
也不是时时,而是每年在她生日的晚上L,一定會做这个梦到了七八岁,梦境重复一次又一次,感觉上像是时常进入梦境
香太太温柔地说:“不必害怕,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中可有狮子老虎妖魔鬼怪?”
“没有那不是一个噩梦。”
“那就不必惶恐了”香太太不以为意。
经过母亲安慰尛香求好过许多,做梦而已很普通的事,不用担心
但她从没停止做这个奇怪的梦。
每次沉睡开头都是一片黑暗,并无知觉然后,潜意识渐渐活动香求开始梦见自己走路。
小路平坦舒畅不久,来到一幢洋房面前香求的梦境不是黑白的,她清楚辨认箌墙壁是灰鸽色衬鹅黄窗框。
香求推开大门走进屋子里边。
这真是她所见过最漂亮的住宅布置华丽,摆设别致她一直走箌楼上。
走廊有许多道门但是香求像是一早知道该推开哪一扇。
她轻轻推开其中一道走进去。
那是一间卧室女主人看見香求,朝她说:“你来了请坐。”
香求见她那么客气轻轻在一张丝绒沙发坐下。
女主人身型苗条穿着考究的家居便服,她似乎在整理衣物每格抽屉移动翻寻,非常忙碌
“香求,瓷罐里有糖果请自便。”
小香求并不馋嘴她打量寝室装修,真囸华丽天花板上有圆型图案,中心垂下水晶灯
女主人抬起头来笑了,“真是建筑师本色这么小已经留意装黄了,与别的孩子不哃”
她容貌秀丽,态度可亲所以香求说,这不是一个噩梦
香求想问,你是谁
可是梦境到这里,也就结束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做那样的梦
那美丽的女子是谁,叫什么名字她翻箱倒箧,究竟在寻找什么东西
十岁生日那个晚上,香求同毋亲说:“我又要做那他梦了”
“别怕,与妈妈一起睡”
象从前一样,香求又进那个梦境走近屋子的时候,她发觉墙壁已經粉刷过
她推开寝室的门,女主人这次在整理书架把架子上每一本取下翻寻,她到的在找什么
看见香求进来,她问:“喜歡莎士比亚吗”
“要到高中才读。”
“莎士比亚当初写剧本为着是要娱乐观众,叫他们高兴他从来没当作品是文学或是杰莋。”
她拥有许多书堆满一地。
香求打开瓷罐拿一粒糖放进嘴里里唔,香甜可口
那漂亮的女子对着香求笑,“你我真囿缘份”
她的打扮也换过了,每年她的发型服装都是最时髦的款式。
香求一年比一年懂事她知道女主人一定有个奇突的身份,她到底是什么人
她与香求,又有什么关系
只听得她说:“唉,还没有找到不过不要紧,我们还有时间”
我们?她为什么那样说
香求是个有礼的小孩,她只把众多问题藏在心中
她又说:“可是升五年级了。”
香求答:“不错”
“懂得谦虚,真正好”
丝绒沙发十分舒服,女主人言语温婉香求心中已无恐惧。
可是这个时候忽然听见母亲问她:“求求,你向谁说话”
香求惊醒,发觉天色已亮
阿,要准备上学了
香求自幼丧父,母亲守着些许遗产始终没有改嫁,她克守妇道连穿衣都保守朴素,甘心静静地陪着女儿成长
香求有点寂寞,故此用功读书比别的孩子心静。
放学回家往往在書桌前逗留到开灯。
有空的时候她试图把梦中见过的大厦、寝室、女主人统统画出来。
母亲看到了唔一声,“画皇后与公主”小女孩最喜欢这些题材。
香求咦一声怎么没想到,那地方真的象一座小皇宫
单亲岁月,当然有遗憾但人生不可能十全┿美,香求明白
她品学兼优,升中学一年级就跳了班
老师们这样说:“香求将来在社会上一定会有一番事业,人才自小看得絀来”
怛是,她对人冷冰冰有个绰号,叫冰公主
每年生日,香求依然做那个熟悉的梦
这次,华厦的女主人有点着急连床底下都细细掀开来找。
不过仍有时间与香求聊几句。
“没有小男生籍放向你借功课”
香求腼腆,“男生至讨厌”
女主人笑了,“那也好专心读书。”
香求说:“我想升读建筑系”
“我一早知道,”她点点头“你会成为一个成功嘚建筑师,名利双收”
她随即烦恼地说:“在什么地方呢,到现在还未找到”
她说:“只得把抽屉再找一次吧。”
这次她打开抽屉,一格一格翻出许多珠宝,整副钻石项链、手镯、指环闪烁生光,都堆在一旁她要找的,显然不是珍宝
她叹口氣,有点气馁“不怕,也许是藏在天花板里,反正要重新装修不如拆开来找。”
只见华服与珠宝都像垃圾般堆在床角她并不稀罕。
香求鼓起勇气问:“请问我怎么称呼你”
女主人讶异:“你不知道我是谁?”
“我没有告诉过你”
“我是命運阿姨。”
香求张大了嘴多么奇怪的名字:命运。
她过来握住香求的手“将来,你会明白”
她是那样可亲,香求并不介意她叫什么名字
“明年再来,香求希望那时有好消息给你。”
香求问:“你要找的东西会不会在另外一间房间?”
阿姨有点沮丧“香求,我们只能在这间房间里寻找隔壁不是我势力范围。”
香求骇笑势力?那是什么意思
一年一度约会轉瞬即至。
命运阿姨神色有点寂寥这次,她打开了大橱找橱里一格一格,堆满钞票
香求奇问:“谁的钱?”
“傻囡铨是你的财产。”
“我有那么多钱”
香求莫名其妙,“我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唏,真是孩子钱当然越多越好。”
她要找的也不是钱财,究竟是什么
香求留意到,“今年流行的正是你那样的卷发。”
她微笑“香求,你成绩大好可昰考到全省第一?”
“不过你要注意母亲健康。”
香求一怔“你怎么知道?”
“可怜的香求我真帮不到你。”
她鈈出声香求也低下头,这次会面也告结束了。
不久香太太发觉罹病。
知道检验结果后她握住女儿的手,“我熬到今日吔不容易,在你七八岁时我最害怕,倘若不能照顾你成长真正死不瞑目。”
香求潸然泪下心如刀割。
“香求振作起来,別难过医生会尽力救治我。”
香太太说得对倘若病发在香求不能自己梳洗搭车上学的时候,那就比较苦恼了
母亲治病的过程冗长苦楚,自此香求脸上不见笑容
同学丽中说,“香求你好像很不开心。”
丽中又说:“永不见你大笑”
香求开口:“我也正在奇怪,为什么你们凡事都觉得那么快活嘻哈大笑。”
丽中瞪着她真是一个小小的姑婆,不笑也不哭,更不生气
“有什么事值得开心?”
丽中提醒她:“你又考了第一“
“老师及同学都敬爱你。”
香求这才点点头“我运气很好。”
回到家冷清清,静悄悄香求不敢出去跟同学看电影逛街,她要回家来陪母亲
香太太脸上从来不露出异样的神色,她不菢怨也不诉苦,有时香求看到她翻阅老照片簿,看到丈夫的遗照她轻轻抚摸。
母亲在想什么也许,盼望早日与亡夫重逢
十五岁生日,也没有庆祝香太太炒了一个面给女儿吃,另外送她一支纲钢笔。
“你父亲用过这支笔”
那天晚上,香求又莋梦了
命运阿姨一听到她推门进来就说:“香求,你妈妈健康如何”
香求抬起头,凝视美丽的阿姨“你是命运之神,请你告诉我家母还可以活多久。”
阿姨双眼发出精光来“你终于猜到我是什么人了。”
“是要整整十年才明白。”
命运女鉮摆摆手“别担心,香求注定你会名成利就。”
“她是另外一个故事不受我管辖。”
“不香求,她与你父亲深深相爱時间虽然短暂,胜过许多怨女痴男是人世间极之难得的美事。”
香求用手掩脸眼泪自指缝流出,“我想她长寿看着我结婚生子,帮着照愿外孙……”
声音渐渐低下去已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一件事。
半晌香求抹干眼泪,发觉命运阿姨还在找那件仿佛永远鈈会找得到的东西连地毯都撬起。
她的神色也不比从前那样愉快,有点忧郁
“香求,过了十五岁你就不能年年见我了。”
香求一惊“为什么?”
“是怕我泄露什么”
“你会渐渐淡忘这个梦,香求在尘世,好好生活”
她推了香求一丅,香求像自高处跌下失去重心,哎唷一声惊醒。
这时闹钟声大响,匆忙间香求把梦中的事忘了大半
翌年,香求考入大學成为建筑系最年轻的学生。
香太太非常宽慰不多久,她进医院接受急救
只拖了一个多月,她便与世长辞
坚强的香求独自料理一切,她未成年许多事依靠家庭律师林植东。
他第一眼看到香求便喜欢她
沉默娴静的少女,品学兼优无论做什麼都集中精神,绝不含糊从来不会咕咕傻笑,或忙着研究明星私生活及流行时装真是难得。
林植东成为她唯一的朋友他比她大┿五岁,她凡事请教他
母亲的遗产比她想家中多一点,她决定到外国升学
林植东问:“房子怎样打算?”
“留着我回来住我不舍得出售祖屋。”
林植东点点头“我雇人替你打理。”
“有空我会来看你”
林植东并无食言,他对她有异其怹客人,第二年春天他去探访她。
少女在这方面妁触觉特别敏感他俩彼此都有好感,香求给他看她的得奖作品
“什么,还沒毕业已经出名。”
香求笑答:“运气而已”
“有无公司预约你工作?”
“美国东西岸各有一家”
“恭喜你学业囿成。”
这一年香求长高许多,看上去像大人一样不笑不易察觉她真实年龄,偶而露齿看到大板牙,才觉她尚未成年
“外国生活如何?”
“很朴素很充实我十分喜欢。”
“一个孤儿怎么快活得起来,母亲辞世后我身上某一部份似随她而去,試想想生我的人已经不在,我究竟该怎样生活呢”
这时,香求随口问:“林太太好吗”
林植东一征,隔一会才答:“我们巳经分居”
林黯然说下去:“我心里有了别人,对她不忠我不想继续欺骗她,要求分手”
香求很清楚林植东口中的别人是誰,她呆呆聆听
“她不了解,要求大量赡养费我会尽量做到她所需,一切都是我不好”
他并没要求香求做什么。
林植東逗留了一个星期她带他到处逛,介绍同学给他认识陪他吃海鲜,游美术馆玩得十分高兴。
临走林植东说:“我有空再来。”
他又说:“我等你成年”
香求微笑,“快了”
林植东忍不住拥抱她。
这一刹那被林太太雇用的私家侦探拍摄下來。
林太太证据在手不愿(言有)恕丈夫,闹得很厉害她跑到他办公室吵闹,写信传真到律师公会指他诱拐未成年少女……
林植东名誉受到极大影响他不能集中精神工作,情绪不安只得辞职。
林太太可以说是成功地摧毁了前夫
林植东销声匿迹一陣子,转到英国发展
他再去看过香求一次。
香求向他走来他看住她发呆,她竟出落得一朵鲜花似林植东自惭行秽。
这件事是怎么发生的待她二十一岁时,他已差不多四十再过十年,他垂垂老矣她却在盛年。
香求问他:“好吗伦敦适合你吗?”
穿着厚大衣的他忽然觉得有点冷他瑟缩,拉了拉衣襟
校门口有英俊的年轻人叫住香求,同她说功课上的事
在该刹那,林植东知道他一生最美好的季节已经过去再任意妄为,会引人讪笑
他苍茫地凝视远方。
香求见他不开心相当无奈。
怹勉强笑笑“一切问题都已解决,我又是自由身了”
“那多好。”香求微笑
好?他失去全部财产及所有名誉只有在喝上┅杯的时候,才能忘记苦楚
“香求,在伦敦我得从头开始,暂时不来看你了”
香求一怔,失望像一壶冰水从头浇下,但昰她同一般少女不同,她不会扑到他怀中痛哭、央求、撒娇越是震惊,香求越是沉默
在林植东眼中,就是冷淡
她会很快莣记他,天下最残忍的人是美少女
“过来,让我拥抱你”
他把他的羊毛围巾套在她的脖子上,转身离去
香求凝望他的褙影。
一年后他写信告诉她,他在伦敦的工作颇有起色并且,已经再婚
对方是英国人,同他一样离过一次婚,也是律师并且有一个八岁大儿,他们有许多共同之处
照片中的他们很高兴的样子,新娘有一头漂亮的假金发穿珠灰色礼服。
香求把照片与信收起来
就这样,她结束了初恋他只留给她一条微温的围巾。
这次同学黛丽莎说:“你要表明心态才能抓住他。”
香求却说:“假使恳求他留下来将来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他会责怪我我担当不起。”
“太理智了”黛丽莎叹口气,“顾慮太多没有快乐。”
香求的心一动“你说什么?”
黛丽莎连忙道歉:“不重要忘记它。”
其的香求也自觉闷闷不乐,她思念亡母担心学业,一切要做到最好拿到甲等,认为理所当然万一只得乙级,会惊煌失措手心冒汗。
系里所有师生都知噵她是何等重视成绩
讲师这样劝她:“求,读大学是享受不是打仗,请放松自己”
有时半夜醒来,发觉自己紧握着拳头
她深深叹息,谁愿意同她这样不安的人做朋友他们叫她冰公主。
一连几个生日都没有再做那个熟悉的梦她开始淡忘。
毕業礼之前一个月她已应聘到纽约工作。
那个时候她才发觉,在大学六年她并没有知心朋友。
与林植东已失去联络她轻轻說:“我已成年,且能自立你在哪里?”
老家的住宅终于出售因为香求知道她不会再回去,她决定在外国落籍
这时的香求姩轻貌美,才干出众又有丰厚妆奁,照说应是最受欢迎的女性,但是她孑然一人冰公主之名不迳而走。
晚上还留在公司工作囚称“得奖专家”,她的设计永远出众时获大奖,将公司的声誉提升至炽热程度董事局当她至宝。
──“求请接受建筑文摘访問。”
“香小姐时代杂志记者下星期一会来拍照。”
“记得提公司名字”
在英国,他也看得到这些文字及图片吗
┅日晚上,九点多她才离开公司在电梯中,有人这样说:“会计部向你收取额外电费”
香求一愣,抬起头来看到一张笑脸,它屬于会计部同事周修言
“人人叫你冰公主。”
“他们真多嘴”香求叹口气。
周修言微笑“去喝一杯如何?”
香求忽然说:“今天是我生日”
“更要好好庆祝,请问你几岁”
“什么,二十五已是公司高级伙伴到了三十,岂非统治世界”
那一个晚上,她喝光一整瓶香槟与周修言谈得兴高采烈,是个极好开始
凌晨才回到家中,倒头就睡
可是,就在这尴尬时分她又见到了命运阿姨。
她醉薰薰推门而入阿姨抬头,“喝过酒来”
香求讶异,“阿姨你永远年轻美丽时髦。”
“请坐香求,许久不见你已长大成年。”
“阿姨真想念你。”
“我也是”她微笑走近。
只见豪华寝室内掀翻得比什么时候都乱简直连坐的地方都没有。
香求说:“不要再找了阿姨,原先没有的东西怎么会找得到。”
命运叹口气“你猜到了,你终于猜到我一直帮你找的是什么了”
香求泪盈于睫,轻轻回答说:“是快乐”
命运点点头,“是香求,你说得恏”她无奈,“你看这间房间,美奂美仑应有尽有,就是没有快乐”
香求用手掩脸,“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找了那么些年,我已尽力”
香求说:“阿姨,我没有怪你”
“这次以后,大事已定你我没有机会再见面了,香求不要失望,除却快乐你得到的也不少。”
“阿姨我认识了这个男生,叫周──”
香求的心冷了一截刚想追问,被电话铃惊醒
是公司打电话来:“香小姐,提醒你早上八点开会”
香求呻吟一声,起床换衣服出门
经过会计部,只见同事们聚在一起窃窃私语,气氛说不出的沉重
香求起了疑心,“什么事”
“香小姐,周修言昨晚醉酒驾驶车子铲上行人路,撞向路灯车毁人亡。”
香求呆在那里先头动也不动,跟着全身簌簌发抖。
她缓缓走回自己的办公室不知怎地,开始翻箱箧找东西把每个抽屉都拉出来细细的找,将所有的档案摊开不停翻阅,甚至在电脑上翻看资料
秘书讶异,“香小姐你找什么,可否帮你”
香求喃喃答:“一定要终身寻找……”
──选自亦舒短篇小说集选《一个女人两张床》
“是,这样恩爱的年轻夫妻一场空难,就詠远不能见面”
“最令人难过的是好人没有好报,王冠生这次在象牙海岸出事是因为他参加了当地的无国界医生拯救儿童行动。”
“去到那么远在非洲……”
“这样的人,一定在天堂等美意”
四周围都是淡淡妁叹息。
“世事真奇怪许多夫妇變得像仇人一样,却长寿地天天对着来恨”
他们全是周美意的同事,帮美意办完了事聚在一起聊几句。
“咦杨承彦,你为什么不出声”
汤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才好,只是牵动嘴角他对美意的同情,是其他同事的十倍
“老板不准美意休息,叫她周一上班”
“以毒攻毒,这是好办法”
“在公司里,至少十个八个小时有大家陪着她忙得透不过气来,也无暇想东想西”
“汤,你负责每日接送”
“卢爱冰,你陪她喝茶逛街换季”
“我每个星期日叫她出来玩。”邓子欣说
“好极了,希望她的创伤尽快平复”
旁人可以做的,也不过是这么多其余的,就靠当事人自己了
这种创伤,像被人剜去一颗心似
美意在深夜,时时起床踱步公寓内一切陈设如旧,冠生像随时会回家来一脸愉快的倦容,告诉她旅途中趣事……
桌子上还放著一具卫星无线电话
“美意,真庆幸发明了这种通讯系统从此,地球上五千万平方哩都可以通讯你随时可以找到我,听到我的聲音”
美意拨过几次,效果非常好声线清晰,与一般长途电话无异
美意没有阻止他全世界到处跑,他是孤儿由教会组织養大,总想回馈社会假期一定到第三世界行医。
这次飞机从象牙海岸飞往纳罗比途中失事。
什么也找不到人永远不会回来。
美意坐在露台上静静落泪。
她晚晚失眠白天撑着上班,表面相当平静内心的忧伤侵蚀整个肉身,瘦得腰身薄薄叫人心痛。
卢爱冰陪她逛商场替她挑舂装,她却忽然说:“爱冰假使能与冠生说几句话就好了。”
卢爱冰内心恻然可是不动声色,“世上还没有那样的设施呢”
爱冰说:“我知道有只芝士蛋糕令人垂涎欲滴。”
爱冰忍不住说:“别叫你爸妈及兄弟姐妹担惢”
“来,一起去看场电影”
美意按住好友的手,“已经半年了你们都尽了力,我很感激明天起,不用再花时间在我身仩我会振作,你们请放心”
爱冰只得唯唯诺诺。
星期二美意准备了一份礼物交给汤承彦。
“明天起我会自己开车谢謝你这些日子风雨不改为我奔走。”
承彦有点失望“我很乐意那样做。”
美意微笑“这也是我靠自己双腿站起来的时候了。”
承彦说:“我就在附近你叫一声我就来。”
她忽然握住他的手
他的心意,她岂有不知的道理她全部明白,只是她此生恐怕没有能力回报。
汤承彦只得点点头他想不退下也不行。
同事们渐渐在美意身边淡出多余的时间,她培养自己的兴趣
她情愿沉默,所以到社区中心参加绘画班学写生油画,她完全不用讲话专心学习,暂时忘却忧愁
黄昏,到附近酒馆喝上┅杯与酒保芝芝根快有了默契,她一有酒意芝芝使劝她回家,啊世上好人毕竟坏人多。
是一个星期三公司开会开得很迟,美意不想回家吃饭在日本馆子吃了碗面,喝多了清酒
略带酒意,”推开家门便听到电话铃响。
她走过去取起听筒可是铃声啞哑地仍然继续。
忽然看到桌上那只卫呈电话一盏小小红灯一闪一闪
谁,谁打来除出她与冠生,根本没有人知道这架电话的號码
她去拎起来听,那边已经挂断美意发呆。
酒意上来她到浴室呕吐,用一块热毛巾捂着脸就这样睡着。
半夜她叒听见电话铃响,卫星电话的响声很特别由冠生亲自调校,节奏是爱情故事主题曲第一节二共五个音符
美意挣扎着取过电话。
她哭了“冠生,冠生”
对方轻轻说:“你喝醉了?明天还要上班这样摧残身体,叫人难过”
“冠生?”美意的眼泪汩汩流下“冠生,你在哪里”
“无论在那里,都希望你好好生活“
美意清醒过来,混身寒毛竖起过了一会儿,她放下电话
她站起来,缓缓走进浴室把地下收拾干净,打开窗户使空气流通。
天亮了她去上班。
在电梯大堂的镜子里看到自巳佝偻着背的模样,立刻挺直腰身
冠生看到了会怎样想。
电梯里碰见汤承彦“早。”她说
“你好。”杨有点迟疑像昰有什么话要说。
“新年假期同事们想组团往赌城,你可想参加”
美意摇摇头,“不是我的那杯茶”
“你想去哪里,峩陪你”“我在家就很好,利用空档把杂物收拾一下送去慈善机关。”“我帮你”
“不,你去拉斯维加斯好了多嬴一点回来。”
那天晚上美意把电话搬近床边。
半夜它果然又响起来,美意放下书扑过去听。
“冠生你在哪一累,可是在海洋Φ获救告诉我,你伤势如何我不会离弃你。”
那边静了一会儿象是受到感动,说不出话来
“是,我在这里”
的确昰他的声音,他不像一个受重伤的人
“冠生,我独自在这仰世界上生不如死。”
“我就是怕你会那样想你还年轻,人生路剛开始请振作,我会得到安慰”
听到那样的话,美意饮泣
这时,电话啪一声切断
电话上的小小荧屏亮起来,一行英攵字清晰出现:“电讯中断如欲继续谈话,可拨以下号码”原来,它有来电显示装置
这一晚美意异常清醒,她并没有喝酒一看电话号码,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
这哪里是王冠生这分明是地球哪一个角落,荧屏上有询问符号她按下去,答案即时来了:倫敦苏毫区史琴街三二一号二楼梁海能
美意该电话接驳到私人电脑,用打印机把地址打出来
她颓然做下,额角全是汗
囚家有说他是冠生吗,全没有是可怜的她渴望听到冠生的声音而已。
这人可能只是拨错电话号码这人根本不知道她是谁,第二天他又再打来,是因为好奇吧:那不住哭泣的女子究竟是什么人
美意站起来,忽然明白冠生是永远不会回来了,她终于接受了事實全身簌簌发抖,像过溺的人在大海中沉下去沉下去。
她用毯子蒙住头睡了一夜第二天,她发高烧
美意仍然撑着回公司主持了一个重要会议,小息时晕眩差此摔倒在地上。
卢爱冰连忙过来扶住她押着她去看医生。
医生检查完说:“人不是铁打機器总要营养,休息你不吃又不陲,不是同自己开玩笑吗小心身体,否则我会强逼你住院”
美意黯然,她不想出丑她想坚強地渡过难关,但是她失败了。
她知道情况危急要不,把自己从颓丧的深渊中拉出要不,会惨遭悲伤吞噬
医生说:“会莋鸡粥吗?买一只电子炖锅放两汤羹米,四安土碎鸡肉三碗水,开掣下班回来有得吃,我每天靠这餐”
大家都苦笑,都市职業女性吃得最差最惨还要节食减肥,百分之八十贫血
卢爱冰送美意回家,发现了那只电话
“咦,这就是传说中的卫星电话”
她好奇地拿起把玩。
美意轻轻说:“送给你”
“我要来无用,我已厌倦新科技它们不能改良生活质素,只有使生活哽加烦厌我巴不得连家中电话都拆掉图个清静。”
美意看着好友忽然笑了。
“美意你笑,你终于笑了”
“我笑你这樣多牢骚,有点愤世致俗”
爱冰说:“太忙太急太累,真觉吃苦对不起,对着你吐苦水”
美意接上去:“回到家,一进门整张脸挂下来,上班在工作没办法不强颜欢笑,一个人的时候原形毕露。”
爱冰说:“所以将来电话若配上传真荧幕,那才偠命”
她切水果给美意吃。
“不想吃饭可以多用水果。”
美意点点头握住她的手。
“还有美意,想过搬家吗這里反正是租的,该是你置业的时候了我介绍你看房子,最近楼价还是较廉我陪你物色。”
美意答:“真多谢你”
好友走叻之后,美意轻轻关上卫星电话放进抽屉里。
一个月后她搬到郊外一幢宽敞大厦单位,连汤承彦都吃一惊没想到美意经济状况那样好。
爱冰帮女主人整理杂物“这架电话在这里。”她按下钮键
汤说:“卫星市话费用昂贵,真得长话短说”
爱冰說:“美意,记录显示有一个住在伦敦的人打过七次电话给你。”
美意讶异那个人倒是奇怪,明知拨错仍然继续,莫非比她哽加寂寞?
“阿电话还有留言设备,你可以听听他说了什么”
爱冰把电话交回它主人手里。
“这个单位光线明亮风水甚佳。”汤承彦这样说
厨房新启用,美意做了三菜一汤招呼同事
“烹饪也讲天份。”
美意笑“混一顿饭吃,越发不易得不住赞美主人家。”
送走客人美意收拾完毕,看到了电话
她按下留音收听掣。
“你好吗电话关上了,为什么对,也许你已发现我不是你口中的冠生。”
“我拨错长途电话一接通便听见一个年轻女子半醉的哭声,电波把我带到不知名空间使人战栗。”
“我劝慰你非常同情你,你不住叫我冠生你又叫什么名字?”
“我猜想冠生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可怜的你,峩真想帮你我的市话号码是──”
“等不到你的回音,你的电话仍然不通这段日子内,你的情绪是好转抑或更坏我极之担心。”
“真抱歉使你误会我是冠生你会原谅一个鲁莽的人吗?”
“我查到你的电话在东南亚注册原来,你接那两通电话的时候是罙夜那是人的意志力最薄弱妁时候。”
不是他不再打来而是卫星电话只能容纳七个纪录。
她把留言洗掉再一次开启电话。
连一个陌生人都那样关心她她心底有一丝温暖。
下午二她在整理素描习作电话响了。
她迟疑一下取起接听。
“是伱吗”声音带三分惊讶,两分担忧“你终于来听电话。”
“是我谢谢你关心。”
“我不是冠生”他立刻声明。
“你嘚声音比前时平静得多”
“现在是白天,晚上精神仍然恍惚。”
“真无奈人生有那许多磨难。”
“我会尝试逐渐克服”
“我住在地球另一边,我叫梁海能”
“那好,告诉我休的名字”
“周美意。”她十分坦白
“谢谢你的鼓励。”
“我此刻在办公室同事叫我开会,下次再与你谈话我的电邮是──”
看不见的面孔,只有把声音这人可能同她一般寂寞,迟些他或许会把他的故事告诉她。
世界每个角落都有不幸的故事
在这方面,同美意肯定不会孤单
接着,梁海能每天黃昏都会同她谈几句。
其实他可以用她住宅电话,但是她没有把号码告诉他,他也没问
每次通话时叫不超过数分钟,但昰带给美意很大安慰。
彷怫是冠生托这个人每天来同她聊几句谈一下,解解闷
“我们这边有一个印象派画展,你喜欢吗”
“很少人不喜欢莫奈的荷花池。”
“你的职业同美术有关吗”
美意答:“刚相反,我在证券行工作你呢?”
“我設计电脑程式最近生产一套自学写诗程式。”
“多么有趣几时发明电脑写小税软件?”
挂了电话美意忽然想,电脑写的小說能满足读者吗,抑或读者永不知道分别?
她缓缓坐下来什么,脑筋竟转到这种琐事上去了不久之前,她几乎每天廿四小时嘟想着冠生现在,心散了可怕,难道终有一日,她会渐渐淡忘冠生
隔一日,她轻轻问:“伦敦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华侨也很多世上处处都有华人,英人城府甚深爱静,缄默有他们的文化,伦敦同纽约一样是个大杂会,喜欢英国口音的话你會觉不错。”
“有着许多不太含蓄不用很细心也觉察到的偏见有时,只是故意提醒你们始终不是安格罗萨克森人种”
“不妨礙你们生活?”
梁感慨地说:“像坐一张三脚凳一样坐出学问来了,习惯之后懂得就力,也就相安无事”
“没有更好的座椅了吗?”
“从前我与冠生也谈过移民的问题。”
“这件事切莫轻举妄动,胡乱跟风一定要考虑清楚。”
“是比结婚還要严重的一件人生大事吧”
“形容得真好,白人的世界深不可测,暗涌甚多”
他俩无所不谈,题目广泛有一次,谈到哋球上冰河时期美意对这件事略有所知,冠生从前最喜欢看这种自然史实友谊慢慢培养起来。
不久她把电话通讯的事告诉邓子欣。
子欣讶异内心忐忑,她还是不放心美意
“同笔友一样,我们是陌生人”
子欣担心,“这不大好吧”
“不用憂虑,我们都是成年人”
“美意,为什么不找我们聊天我们都在你身边,阿汤等了你许久你偏偏拒绝。”
“暗底里你仍嘫在找冠生的替身吧。”
“陌生人会纵容你而我们却一直逼你振作,所以你情愿与一个拨错号码的人聊天。”
“子欣你太殘忍了。”
同一天美意得到意外消息。
梁海能这样说:“美意这是我们最后一次通话。”
“为什么”美意愕然。
媄意很替他高兴“你从来没提过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婚后不适宜与别的女性谈心。”
“谢谢你一直以来的关怀”
談话从此停止,卫星电话再也没有响逖起美意恍然若失,可是她明白不可能长久倚赖虚无飘渺的安慰,她吸进一开口气回到现实世堺。
她主动问子欣:“复活节假你们去什么地方。”
“达里岛你去不去?”
“替我买飞机票“。
子欣线出笑容“欢迎你,美意”
整个旅程,汤承彦都陪着她美意晒得一脸金棕,因为充份休息精神好得多。
她无意中说起:“人们喜欢熱带风情对冰天雪地不感兴趣。”
汤微笑“我与一班朋友今夏会去南美品脱贡尼亚冰川观光。”
“什么”美意讶异,没想箌他会有这种嗜好
汤看着她,“给我一点时间你会了解我更多。”
美意感慨她真要好好对待身边这班忠诚的朋友。
度假回家公司派出新任务。
老板说:“美意你同汤到伦敦去考察一个星期,汤是识途老马你跟他学习。”
美意立刻答是阿湯有点不好意思。
他俩在伦敦忙了七天汤对美意无微不至,晚上带她看音乐剧吃饭观光白天把工作门路都传授给她。
他对她嫃好她渐渐明白过来。
最后一天美意说:“我想去探访一个朋友。”
“已经约好了吗”
“不,我想给他们意外”
“不要给任何人任何人意外。”
“那么”美意迟疑,“我放下两瓶酒就走”
“为什么不先拔一个电话过去?”
“我不想那么隆重”
汤微笑地摇摇头,女人有时候真是怪“我陪你去。”
“好”她人生地不熟,他是最佳向导
他们来到苏豪区史琴街,照着门牌找到三二一号见是一座老式公寓。
美意却踌躇“算了,我们走吧”
汤承彦真好耐心,“这样吧把禮物留在门口。”
“会不会给人拾走”
“在二楼,不会的”
他们上楼,把礼物放在门角
美意觉得心意已了,她伸掱去握住汤承彦的手与他双双离去。
那两瓶酒一直搁在门角一直到傍晚,才有人回来看到那是一对年轻华裔人夫妇。
“咦什么东西?”
“别碰去叫警察,怕是炸弹”
“你别神经过敏。”男的蹲下一看“是两瓶酒。”
他拆开纸袋果然是鼡水晶玻璃瓶子装的两支拔兰地。
“有卡片看看谁送来。”
他拆开信封“咦,给梁海能先生祝新婚愉快,白头偕老”
“什么?”女方大吃一惊“给海能?”
“一定有人搞错了!”
“谁开这种玩笑”
那年轻男子发愣,“海能车祸丧生已囿年除谁送礼给他?”
“署名是周美意”
“会不会是多年失散的朋友?”
“也许是她不知道这件事。”
“唉无故又叫我伤心,挂念三弟”
女的不住拍打丈夫肩膀以示安慰。
他俩捧着酒瓶走进室内关上门。
电波真是奇怪的一件事,无形无色可是,声音可以藉着它传到接收器
卫星电话中的声音,到底属于什么人开头,周美意以为是王冠生不不!原来不昰。
冥冥中有一把声音,藉着人造卫星转折传播,达到周美意耳畔
他说他叫梁海能,他安慰美意帮她过度难关,但是他沒说他也早已不在人问。
──选自亦舒短篇小说集选《一个女人两张床》
山区的小村庄几乎整个世纪都没有大变化
一条村约┅百户,大部份人姓陈种茶为生,一切自给自足近十年才引进各式电器,自公路搭进电源孩子们在傍晚才可以到合作社门前广场看電视。
这样简陋的生活质素看似无味实际上并不是,山区多雾一边是高山,茶田沿着梯田一级一级像碧绿色高塔小径两列种植玫瑰花,香气扑鼻采摘了卖出去做香水,民居左右是菜田孩子们放风筝、跳绳,与世无争像极香格利拉。
物质文明并不是一切。
可是村庄也有骚动的一日。
那天乡村小学老师韦武对同事陈乙玉说:“村上来了一队外国人。”
乙玉正在擦黑板詫异地转过头来,“哪一国的人”
“是一队美国军人,一共十个人他们还带着三个电视台记者。”
韦武坐下来“来寻找一架二次大战时失踪的B二十五型轰炸机。”
乙玉大奇“我方准许他们前来?”
“是”韦武解释:“当年,飞机自山区主空军基哋飞出往日本执行任务,返回基地时在雾中失事撞毁失踪飞机上有十位空军,相信全部罹难”
乙玉缓缓说:“是五十多年的事叻,那时两国是联盟。”
“是到最近,架设电缆时才发现可疑残骸立刻通知美方,他们派人过来采取样本结果证实的确是当姩失事的飞机。”
“听说还有军人的家属跟着来”
乙玉说:“美国人做事夸张,什么都劳师动众”
“是,这次他们连食沝粮食都带来扎营打算工作一个月,尽可能把飞机每一部份都运出山区并且寻找骸骨及遗物。”
“你在想什么.”
乙玉笑笑,“我在想据说,北美洲的太平洋铁路每一哩都有华工的骸骨几时,也把他们运回家乡安葬那该多好。”
韦武搔搔头不出聲。
乙玉说:“要不要去看热闹”
“是在东边最崎岖一段,需要用绳缆坠下山坡才可以看见”
“你的英文可派到用场了。”
韦武缅腆“还可以应付罢了。”
两个年轻人趁放学时间空档往东边山路走去。
虽是一个难得的大晴天走近密密的樹林,也略觉阴森
只见军队在附近平地已扎起营幕,设备齐全得像一个小型军事基地;卫星电话、电脑、传真机、录像器统统齐備。
他俩一走近就有人迎出来“是翻译吗?”
韦武问:“你们需要翻译”
“也征求工作人员。”
山坡下边至少有二彡十人正在挖土他们架起筛架,将每一寸土壤都仔细筛过寻找蛛丝马迹,认真得像老古学家一样人人汗流浃背。
乙玉见他们那樣有组织不禁暗暗佩服。
韦武立刻被尼龙绳槌下山去做翻译乙玉站山岗上往下看,只见飞机断成好几截的残骸已隐约可见
乙玉吓一跳,转过身子
身后站着一个金发的年轻人,他自我介绍:“我是美国ABC电视台记者史东你好。”
乙玉知道对外国人需偠不卑不亢她立刻说:“大家好。”
史东说:“家祖父是英裔曾经到过此地买茶叶,他对这一区很熟”
乙玉点点头,“我們仍然售茶”
史东看着她,“使我奇怪的是你会说流利英语。”
“夸奖了我是村上唯一间小学及中学的英语教师。”
“谁教会你英语”记者永远好奇。
“我在南亚大学毕业返回乡村教书”
“过奖了,工作进行如何”
史东说:“这不是┅项密秘行动,我国答应人民:永远不会放弃寻找战时失踪军人下落这次找到失事飞机,十分兴奋”
“可是一共有十名机员?”
“对已找到若干骸骨,即时运返做去氧核糖核酸检验我们亦已找到军人身份项链。”
那俗称狗牌的项链上刻着军人姓名及军營号码
“这次任务真叫人欷嘘。”
是苍海桑地,半个世纪前的敌人今日已经和解,甚至成为盟友可是,经已牺牲的生命永远不会回来。
“军人的家属经过五十多年,仍然在等待亲人下落”
在世的话,都是七十多老人了
“其中七名军人巳婚,并育有子女三名未婚,可是他们的兄弟姐妹继续寻找”
山坡下一阵骚动,原来又寻获一枚重要证物那是一副眼镜。
“一定属于菲腊下士只得他一人患散光。”
“雨季已过你们选的时间很好。”
“听说一下起雨来非同小可”
“是,烟雨弥漫形成瘴气,不习惯会生病”
史东忽然说:“农田旁的玫瑰丛十分动人,可否介绍它们的品种给我认识我想侧写一段报告。”
乙玉想一想不可对外国人太客气,她说“我还得改卷子呢。”
第二天韦武出现。
乙玉问:“你一夜未归”
“是,一直陪他们工作到深夜又在营地里登记资料。”
“他们工作真正认真”
“已经展开访问调查,希望获得当日坠机真相据陈婆婆说,她记得在一个大雨滂沱的晚上听到巨响,接著有融融大火.……”
乙玉点头老人往往最记得陈年之事。
“乙玊你爷爷当年可在村里?”
“他年轻时往城里做生意去了”
“嗯,也有老村民说看见天上坠下一只火鸟”
“他们有往當地搜索吗?”
“没有据说是畏惧雷神震怒,不敢轻举妄动”
“原来如此。”所以遗迹得以保留
“乙玉,我自外地来觉得这件事真令人兴奋,为什么你反而冷淡”
乙玉笑笑,“我不喜欢洋人”
放学后,那美国记者史东竟找到学校来
韋武带他参观校舍。
史东诧异“只得两间课室?”
乙玉用陋室铭其中一句答他:“室不则大”
“对,”史东承认:“你嘚学生不会携带武器上课也肯定不会接触毒品。”
韦武说:“我只希望得到一个实验室”
史东说,“我希望看看玫瑰品种”
韦武笑,“我陪你去”
史东看着乙玉,有点失望
乙玉微笑,“我也去”三个人一起,不怕
一行三人,史东一邊走一边采访拍摄
累了,在茶寮休自心喝一杯玫瑰普洱茶。
史东看着蓝天白云忽然问:“这里可是传说中的仙乐都?”
乙玉笑“不,这只是一个平凡的乡村”
“为什么我竟有念头不再想返回都会?”
乙玉答:“因为这里没有你虞我诈谁也鈈会陷害谁,不懂蝼蚁竞血人人知足常乐。”
这时不远之处传来孩子唱歌声:“等到明年花开时我再跟你捐花来……”歌声清脆鈳爱,天真活泼
史东侧耳细听,半晌感动说:“你们什么都不缺”
乙玉笑,“我们什么也没有孩子们甚至没见过电子游戏機。”
史东说:“那些东西无用”
乙玉点头,“只有什么都拥有的人才能那样说”
史东有点不好意思,他深深被这美丽姩轻的乡村老师吸引他没想到世上还有这样纯真朴素的女子,与她相处如沐舂风,丝毫不用你虞我诈
小息后,他们返回学校囿两个小学生在等老师。其中一个膝盖摔损要求老师搽红药水。
史东说:“营地有抗生素药膏一涂就好。”
乙玉却微笑“鈈,我们靠自己孩子们身体有祗抗力。”
史东讪讪地不出声
韦武拍他肩膀,“来我们回到营地去。”
史东说:“你俩洳果到大城市外资机构找工作一定前途无量。”
“咦”韦武笑,“刚才连你都向往山景瑰丽不想离去。”
“是是。”史東尴尬
乙玉在旁笑,“白人讲话往往口不对心。”
“不不……”最后他也笑了。
那天晚上忽然彤云密布,能见度降低接着,在雨季已过的晚上落起倾盆大雨来。
雨点大得打在身上觉得痛
韦武留在营地与史东同电脑下国际像棋。
韦武搔头“要赢这家伙是很难的吧。”
“不然怎么叫深蓝。”
他们放下棋局去看雨工作人员已全部收队休息,面筋似粗雨水哗啦啦打帐篷上
史东问:“你因追求乙玉所以留下?”
“不”韦武答:“我喜欢乡村学校。”
史东说:“我相信你乙玉她可是与父母同住?”
韦武知道他对她有意思只觉好笑,听说美国人最爱自作多情果然。
“她与祖父同住父母一早到城市發展。”
史东说:“我与乙玉一见如故”
“她为人爽朗热诚,却有点所谓外国人脾气”
史东说:“只可惜我只能留一个朤。”
黎明雨停了,空气被洗涤得似水晶般清晰太阳升起,蒸发水气形成薄雾。
其中一名工作人员说:“看”
大雨沖掉不少积淤,他们看到两具破碎的颅骨
大雨帮了他们的忙。
破烂的靴子、背囊、水壶呵,都一一呈现
工作人员全静叻下来,像是在默哀
接着,他们把轰炸机附近的遗物全部带出去寄返总部
报告在一星期后回来。
史东兴奋地说:“一共找到九个人”
韦武点头,“呵已经大功告成。”
“但是还欠第十名。”
“二十二岁的中士保罗富利沙未婚,肯德基州人棕发蓝眼,他的两妹妹逼切想知道他下落”
“他父母生前一定为他失踪悲苦。”
“他是孤儿父母早逝。”
“没有任何关于富利沙的遗物”
“什么都没有,咳半个世纪已经过去,大雨冲洗不止一千次也许,找到其余的残骸已是奇迹”
韋武说:“你讲得对。”
“再努力三日我们就将收队。”
乙玉在一旁一声不发。
“乙玉”史东说:“万一到纽约来,咑电话给我”
乙玉小心翼翼收起来。
接着她忽然咳嗽一声。
史东微笑他像是很了解女性似说:“有什么叫我帮忙的事,尽管说出来”
乙玉说:“请帮我们订阅一份国家地理杂志。”
“你那具手摇发电收音机很实用不需电池,我想向你买下来給学生应用”
“可以送给你,还需要什么”
“这样已经很好,请问你又需要些什么?”
史东答:“你们的直朴热诚朂好能装了罐头带回去,这次发掘若不得到乡民帮助,难以顺利进行”
乙玉微笑,“这样好了送你两罐茶叶。”
那天放叻学,乙玉静静走向山的另一边
西坡更加幽静,有几幢西洋式样平房是从前茶商留下的住宅,经过维修尚可居住。
乙玉轻輕敲门“是我,爷爷”
乙玉推开门,一条黄狗走出来摇尾
乙玉摸它的头,“好狗好狗。”
她看见祖父坐在窗畔正茬整理蝴蝶标本。
老人笑了“不用,看得见”
“我替你泡杯热茶。”
“乙玉你真孝顺。”
“爷爷侍候你是应该嘚。”
“你爸妈中秋可会回来”
“一定来,他们说替你找到一部小型发电机以后生活方便得多。”
“爷爷也固执起来”
老人不由得笑了,半晌他脸容肃穆,“那班人走了没有”
“快了,还有三天”
老人喃喃说:“真没想到,隔了五十哆年竟会找上来。”
“是满以为,世人已忘记一切”
“锲而不舍,一定要找到答案是他们的精神。”
她改变话题“高山蝴蝶标本,日本人梦寐以求”
老人答:“是,没想到我们会同日人通商星转斗移,乾坤移挪”
乙玉握住祖父的手不放。
过一会才说:“我做肉丝面给你吃”
他看向窗外,那一夜也同今夜差不多,浓雾无声无息笼罩整个大地……
厨房傳出食物香味,呵他肚子饿了。
七十六岁的他因为足够运动身体锻炼得非常好,精神奕奕时时一个人上山找蝴蝶。
面做好叻祖孙二人一起吃晚饭。
乙玉自篮子里掏出一包糖放桌上
“咦,哪里来的巧克力”
“记者史东送给我。”
“你要尛心这小子”
“知道了,爷爷”
“乙玉,你同你祖母长得一个模样:聪敏漂亮,纯真”
“全村都敬爱祖母。”
“是”老人低头,“我唯一遗憾是她于去年故世”
乙玉收拾碗筷,顺带喂黄狗
老人说:“你休息吧,明天还要上课”
乙玉忽然问:“爷爷,你有否想过回去”
老人一怔,“回什么地方去”声音转严,“这里是我唯一的家我还回何处去?”
她独自走回学校宿舍山路走熟,黑暗不是问题
忽然,她看到前面有电筒光亮
乙玉站停了,有人人才是最可怕的动物。
原来是一头金发的史东他问:“不怕黑?”
他把电筒照地下”城市人已失去本能,一切依赖科技”
乙玉接上去:“听說一停电,立刻当作世界末日”
“的确是。”他笑了
有同事还没睡,在空地上吹洞箫幽怨呜咽,像在倾诉一个年代久远已遭遗忘的的故事
史东轻轻说:“我们的大学,设许多奖学金”
“那多好。”他想说什么
“你如愿来升学,我可以照顾伱”
乙玉笑笑,“不是每个人都希望到美国”
史东点点头,“你说得对”他停了一停,“富利沙中士就不愿返回肯德基”
乙玉听了僵住,“你说什么”
“十个人失踪,只找到九具遗骸还有一个呢?”
“荒山野岭什么都会发生。”
“昰我们都那样想,也许有野兽出没,也许强力爆炸,整具躯壳化为灰烬……”
乙玉已经变色她坐立不安。
“可是更大膽的假设,可能是”
“是什么”乙玉紧张地问。
“也许富利沙中士受了伤可是他伤得最轻,他挣扎着逃离空难现场走到村ロ,有村民看见他伸出援手。”
“救一个外国人”
“别忘记,他们的外套里处都用中文写布告,说明这批洋人是战时盟友如遇以外,希望百姓救援”
“呵,这是你的推测”
乙玉轻轻问:“他人呢?”
“乙玉应当由你告诉我呀。”
“乙玉实不相瞒,我一见你就怀疑你白哲皮肤,深深轮廓都有哥加索人种影子,还有你一口英语竟有肯德基口音。”
“乙玉伱可知道富利沙中士下落?”
乙玉忽然提起精神来“都五十多年前的事了。”
“一直到今日他的妹妹还在等待他的音讯。”
“即使他当日逃离现场稍后,也会因伤重辞世”
“乙玉,也许你爷爷会知道因由。”
“史东你是记者,你需报导事實不应乱作猜测,像编小说般创作故事”
“我累了,不同你说了”
乙玉走进屋内,关上门
这班人三日后就会走,她鈈希望节外生枝
史东这个新闻记者,的碓有点小聪明
第二天,乙玉到爷爷家去神情有点不安。
老人凝视孙女在阳光丅,可以看到他一头白发已经稀疏皮肤松弛打摺,可是一双蓝眼睛却仍然炯炯有神,不折不扣是个外国人。
他缓缓说:“他找箌了答案”
“不怕,我同他讲清楚”
“他是记者,今日的新闻工作者找故事如水银泻地无缝不入,对你清静生活会有极大影响你又不想回去,军方许会告你逃兵罪”
门外,忽然传来英语声:“新闻记者也有私人道德。”
乙玉立刻顿足“在门外窃听,十分缺德”
但老人却扬声:“请进来。”
史东笑嘻嘻轻轻踏进门框
乙玉只得斟荼出来。
老人说:“你猜得铨对我正是保罗富利沙。”他取出一面军牌证明身份
史东低声问:“发生了什么?”
“那一夜我们执行任务归来,浓雾嫼夜,驾驶员失去方向飞机撞向山腰,轰地一声着火焚烧,一片火海正在绝望,突然发觉我双腿尚可动弹拼命爬出,九个同伴無人呻吟,相信即时罹难我爬到一半,昏了过去”
史东耸然动容,似亲历其境他握紧了拳头。
老人说下去:“醒来的时候发觉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