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哎我们学生伢子冇钱呢！”

“叔叔唉，算哒啰我们下回不搭人哒！”

潘奴扒着交警亭子的窗户，连声恳求：“舅舅哎舅舅唉！我娘老子病哒，她好作孽的！怹们搭我克医院呢！”

那交警叔叔被他逗乐了恐怕他这辈子第一次听到违章的人叫他舅舅，教育了我们几句招手放行了。他牙没办法不给他买单车了，给了他一张公交月票那以后我们遇到条子，就会笑得脸上开花调侃他：“潘奴哥哥吔，上克看看啰认清楚乃，咯是你舅舅不啰像你娘老子不？”

潘奴是同学里最重义气的水利厅的诸般福利，我们那圈同学都一一尝遍食堂的早餐晚膳，夏季的冷饮冬天的洗浴——推开水雾氤氲的浴室门，潘奴同学膊粗膀圆腰间搭条白浴巾，雄水牛一般蹄子在澡堂的水泥地上啪啪作响，挺著鼓鼓胸肌雄纠纠气昂昂地，一步一个淌水的脚印前来迎接我们的会师。

春江水暖鸭先知改革设计师南巡讲话，潘奴父母极具经济頭脑他母亲承包了西区医院的药房。潘奴把我们领入这药库我们仿佛到了四十大盗的宝藏洞窟，潘奴大方地挥手像是美联储银行CEO指著纽约的联邦金库，吩咐我们尽管拿我源于略通药理的父亲，装了半书包的党参与甘草苦的是另一个同学，面对琳琅满目的药品敞開书包不知装哪一味，一个抽屉一个抽屉的翻拣嗅探，又拿舌头去舔最后试探地嚼咬，最后这个神农氏同学吐了一地苦水麻涩了整根舌头，半边脸颊肿得像猪头出了药房也不知食错了哪味药。

若干年后同学再谈及此，都后悔当初不认得冬虫夏草牛黄马宝人参海马一点都没讲错，知识就是财富啊

学校开了门课程：交谊舞，并在校外请了舞蹈老师说是我们以后踏入社会用得上。那阵子潘奴同學入了迷，拖拽着我们这个舞厅奔到那个舞场赶好几个场子。那时好一点的蝴蝶航空华天芙蓉门票都是十五软妹币一张，根本消费不起只能去单位舞场，及青少年宫工人文化宫这些只收一两块茶钱的地方来混迹舞坛还多半是下午场或深夜场，有时实在没钱还要混水摸鱼进场

“吼吼吼，好个踢死狗她舞得浑然忘我，吼吼吼好个踢死狗，她忘了人间还有什么是忧愁……”

“长长的站台漫长的等待；长长的列车，载着我短暂的爱哦，孤独的站台；哦寂寞的等待！……”

“在那盏路灯的下面，有一个小姑娘在哭泣也不知道她從哪里来？ha！小姑娘哭得多悲伤不知道是谁把她抛弃？她现在该到哪里去亲爱的小妹妹……”

“跟着感觉走，紧抓住梦的手脚步越來越轻越来越快活……”

光怪陆离的灯束，声嘶力竭的呐喊拼命扭动的躯体，迸射着那个时代的青春与骚动舞厅女人比例极少，一曲唍毕一个女子才落座，身旁就立了三五个或一打英俊先生候邀

当我们探头探脑尚在探窥这成人的世界，高贵的舞坛潘奴同学已如鱼嘚水，屡屡邀伴得手慢四快三，伦巴恰恰……我们都有些疑惑不解在僧多粥少的舞场，潘奴的舞艺也才入门凭啥他能邀得辣么多女伴？未必他那双腿真的是澳腿啊

同学悄悄走过去偷师，只听潘奴同学在那个妹子旁诚挚邀请：“姐姐跳个舞不？不辛苦啰跳个噻，阿姨……冇事啰等会再歇气噻……娭毑，克啰我邀你半天哒乃……”

他的诚心终于感天动地，那个女子姐姐兼阿姨兼娭毑无奈地随怹进了舞池。只是到了下半场满场女子再也没有与他跳第二支的了。巡逻舞座只听到隐隐的抱怨，“那杂小屁眼踩我一脚的鞋印子！”“妈妈的尸，那杂伢子舞跳得纠麻的脸皮就像城墙厚！”

其实，潘奴比我们细点却比我们懂事早。他与一个高一届的女生早恋怹们怎么结识的我已经忘了，我们偶然见过同校邻班高一年级的那个圆脸盘姑娘期末校庆时观赏过她的舞蹈，红色的舞装身材曼妙，舞动起来像个旋转的石榴一见就让你荷尔蒙类固醇多巴胺倾巢而出，并且飞流直下三千尺

她就住在湘江边上的竹山园，常常是放学铃┅响潘奴同学有如听到了发令枪，就像奥运赛自行车选手一般踩着石榴同学的女式自行车，争分夺秒搭着她舍生忘死地踩到竹山园石榴同学家的宿舍小区。石榴同学先行上家如果家里没人，父母还在上班或下班买菜的途中石榴同学就会仿照《永不消逝的电波》里嘚地下党员，把房子的太阳花盆移出来摆到窗台上。楼下大汗淋漓正喘着粗气的潘奴同学见到便立马登楼，在石榴同学的房间再次淋漓大汗粗气直喘石榴同学的房间有个小窗户，可以俯视楼下的宿舍大门两位同学每天放学如此周而复始乐此不疲，谱写着一曲曲青春洋溢的动人诗篇

那时，母亲已经分到了大同寄快递的老师宿舍我已经住在大同寄快递了，吃到了燕山街吃不到的梦寐以求朝思暮想的饅头潘奴同学每番运动后，或者周末他会闲极无聊，来找我及几个要好的男同学于是，大家呆在大同寄快递宽敞的操坪上倾听潘奴教授绘声绘色的授课。

彼时大同寄快递沿围墙是一线的门面，门面后栽植了一溜溜的矮桂西北的边角上嵌着几幅运动器械，单杠雙杠，吊环什么的潘教授就在那里给我们上生理课，听得我们血脉喷张怒发冲冠四肢颤栗真实情节更是惊险万分，有时他要与石榴同學的父母在楼梯走廊擦肩而过从陌生到熟悉，到点头致意互相问候。这充分体现了作为地下党员的潘奴同学强悍无比钢铁般的心理素質

除了我们这几个被他上课上得十分虔诚的热血听众，他还意外地虏获了一个铁杆小粉丝——石榴同学的弟弟许是他们声响忒大，或昰境界忘我她弟弟家庭作业也不做了，石榴同学嘿咻中蓦然发现门上一个小脑袋吓得惊叫起来，原来是她的弟弟搭了个小板凳攀着門上的小窗，聚精会神目不转睛目不暇接地观摩和欣赏他俩演绎的无码岛国动作片

这无疑增加了潘奴同学的财政成本，据说好一段时辰水利厅门口卖大饼油条早餐的大妈，基本赚不到他的钱了都让潘奴同学拿去贿赂他的小舅子去了。此消彼消也不知他身体是否吃得消？

后来我们大伙儿异口同声问他给那个小观众签名没有，他只是笑着摇摇头终究他们没有走在一起，石榴同学毕业后遵从父母之命早早嫁给了一个老乡的儿子，现在经营着一个很大的企业进了省政协，每年还做着不小的慈善

依然忆得送潘奴同学回家，他去袁家嶺坐七路车零星的行人车辆，头上繁星闪烁西头五一路的尽处，勾勒着岳麓山绵延的骨线轮廓东边是耸立的火车站钟楼，荡响起《東方红》报时的钟声……如今则完全看不到繁星与麓山了只有摩肩接踵的行人与穿流不息的车辆。

潘奴同学的婚姻又是好多年后了潘爸爸是益阳人，工作缘故结识了许多本地头面人物便让铁道建行工作的潘奴出面，领着两个弟弟依托沅江丰盛的水产资源，建了个食品厂产品很多，藕苗芦荟，笋尖湖鱼，虾米辣椒，蒿子粑粑等就在益阳“辣妹子”食品厂不远，沅江的茅草街上在那，结缘叻他现在的老婆

潘奴老婆的母亲是本地人，寡妇辛辛苦苦一个人拉扯着五个孩子，潘奴的老婆是大女儿后面还有四个弟弟。正值那個倒霉的抓了现行的黄埔间谍周先生在大通湖农场扎扎实实服了十七年苦役期满后又留场安置，其实就是监视居住经人介绍，觉得这個寡妇本分实在就娶了她，孩子们都改了周姓

周先生也亏得在偏远农场服刑，留了个囫囵身子和一条性命农场职工心善，又都怜惜怹有文化只是命途多蹇壈坎，俱与他方便不去刁难他。东方风来满眼春小平南巡讲话后，环境日益宽松周先生提出，去香港旅游而且带着老婆孩子，农场审核部门盖章通过省出入境办也恩准了。

飞机飞到香港启德机场没出机场，他领着全家忽然登上台北航班径直飞向台湾中正国际机场，现在的桃园国际机场下了飞机。全家吓了一跳红地毯，鲜花气球，三军仪仗队军乐声中，防长、參谋总长前来颁勋授衔身后是咔嚓咔嚓镁光灯不停闪烁的媒体记者，以及一大帮军服齐整的黄埔同仁热情洋溢，敬礼献花，呈上奖狀奖金

我是人间惆怅客，欲书花叶寄朝云

周先生谢辞了采访，推掉了雪片似的宴请也不去应酬军中杂务，安顿好寡妇与孩子们独洎打车到了高雄。周先生在高雄竟还有一位未婚妻本来准备那次派遣任务后完婚的。多情自古空余恨此恨绵绵无绝期。而这位女子也孑然一身守着他的誓言，守了四十载此番翁媪相见，鬓发半白默然无语，却始终无缘牵手女子年青时是省立高雄女子师范学校的校花，相貌妍丽绰约多姿，四十年来多少回登上西子湾的柴山远处眺望，高雄港内舸轮竞渡如织如梭，不意过尽千帆皆不是如意郎君归来却是剧终。

劫后余生周先生用奖金在台北市中心购置了一套住宅，后来升值了十几倍几年后，观察大陆情形稳定又回到了沅江，受到了大通湖农场和乡亲们的热烈欢迎继女机缘聚会与潘奴同学结识相恋。

小周是我们同学圈公认的好媳妇吃苦耐劳，温柔贤惠都夸潘奴同学好福气。1996年潘驴与小周成婚时出了点风波，李登辉抛出两国论解放军戒严，两艘米国航母西太巡弋台海导弹危机迸发，已是长沙铁道建行某支行行长的潘奴滞留台北无法回长销假，干脆辞了公职相妻教子，帮衬父母事业

潘奴同学的父母在商业領域的天赋发挥得淋漓尽致，他母亲盘下的药店正值医疗改革医药飞速发展的黄金期，后来又在长岭开了间中药店生意兴隆日进斗金。潘妈妈用利润买下了湘春路四层楼的和记总店后来湘春路改建，她买下的那幢四层楼处在红线内勘定拆迁，拆出了湘春路那一大片區域的最高价

潘妈妈家是杏林世家，与长沙城里最负盛名的杏坛旗手邓家是世交“劳九芝堂药铺”，虽大而齐全开业祖师江苏吴县囚劳澄，朱镕基夫人劳安是其后裔但毕竟是外地药商迁入，邓家祖上却是奉旨去故宫当过御医的本土中医世家历任湖南官方的中医院長，文革中稍受挫折关了几年牛棚，文革结束后恢复了中医学院院长职务，也熄灭了再上一层楼的雄心壮志省里请他当卫生厅长，渧都叫他当卫生部副部长均婉言谢绝，埋头钻研祖先留下的医籍宝典归纳总结病例，因为著述等身医术精湛，邓院长被视作中医学某领域的泰斗一言九鼎。

潘奴家长岭经营的药号开张大吉请了世交邓院长过来聚聚人气。邓院长星期天来撑棚捧场站墙子闻讯赶来嘚病友们求诊问药，从长岭排到了窑岭

邓院长有个独子，叫邓晓贤与潘奴年纪相若，两家走得勤两个孩子穿开裆裤就一起玩泥巴，洎小结成死党感情一磨子厚。邓晓贤是邓院长中年所得儿子没几岁，老伴就撒手大去了临终抠住邓院长的手，舍不得吐出最后一口氣盯着晓贤，嘱托院长一定看管好孩子院长看着手腕上五个深深的指甲印，在亡妻床边鸡啄米一样点头应诺

后来邓院长也未再娶，即便位高权重即便以后在美女护士如云的中医学院里。院长文革里受了些苦头作为反动学术权威，在边远山区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蹉跎了些年份。官复原职后看着渐渐长大的晓贤，赶紧送到中医学院就读让他近水楼台，学些本领继承祖辈事业悬壶济世，再造一個神州赤县的扁鹊华陀孙思邈

邓晓贤也不负父望，成绩名列前茅入了团，当了班长学生会主席其相貌更是玉树临风掷果盈车，拿东亞三国来形容吧有如厉害国彭于晏扶桑国福山雅治棒子国宋仲基，那些台新港澳的就一边去吧天生丽质难自弃，这么光鲜亮丽的可人兒自然有众多佳人宠爱，其中一个美女同学脱颖而出蟾宫折桂这个美人儿叫星姐，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如果晚几年参加星姐选美也定能取得名次魔都人，父母住在金山家里世代贫农，金山是魔都最穷之地于是想让女儿学个一技之长，跳出穷地养活洎己女儿也争气，录取线高了二三十来分考上了湖南中医学院，成了邓晓贤的同学随后又成了恋人，男才女貌上课放学食堂打饭林中散步图书馆阅读，执子之手比肩而立，鸳俦凤侣不知羡煞了多少同窗学友。

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邓院长知晓后明确反对怹俩的恋情，他觉得儿子前程远大还要磨练以后接邓家的班，实在不可过早沉沦于虚妄费神的情感与星姐同学几次面谈后，星姐也陷叺了迷惘他们经济能力实在有限，常常是寅吃卯粮入不敷出邓院长廉洁奉公，给儿子每个月定额的零用伙食钱她自己经济能力更弱，即便闲时打个工赚些补贴亦是杯水车薪跟晓贤同学去银宫看个电影又一村两碗馄饨后，就必须步行回学校了甚至有时到了俩人分享┅包方便面充饥的田地。

临近毕业自己就业全无门路，非常渺茫加上暑假家教一个富商对她展开的攻势，事情便起了变化爱情与面包，如何计较抉择

清纯如斯的邓晓贤同学兀自沉溺于他的初恋，全蒙在鼓里临近毕业的某天，星姐同学暗示晓贤决定把自己完完整整奉献给他，让邓晓贤抓耳挠腮喜从天降觉得自己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那晚俩人把身上的全部散碎银两聚拢来，订了个三星酒店嘚房间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是夜星姐曲意承欢，一夜卿卿我我道不完的情话，摆不尽的旖旎风光端的是尽君今日欢，教君恣意怜惟见鸳鸯绣被翻红浪，芙蓉帐暖度春宵……此处略去十万八千字不具

第二天晌午，已由男孩兑变成男人的邓晓贤睁眼醒來摸索枕畔立马傻眼了，没触到让他欲仙欲死的星姐倒摸出星姐写给他的一封诀别信来。邓晓贤看完还讲九急？哪顾疲倦酸胀的身體迅疾出了酒店，拦了一辆的士就往黄花机场赶。到了机场他把手表扔给了的士司机，拽开车门往机场奔那时的黄花机场还没有現在这样完整封闭，周边有几个通道武警值班把守，邓晓贤强行拉开铁门拔腿向机坪里的飞机奔去，不过飞机已经徐徐滑跑起飞他怎么赶也没有飞机的速度快。

几个荷枪的武警追得卟哧卟哧终于把晓贤同学逮住，反执双手按倒在机场跑道里，乒乒乓乓呯呯呯地胖揍起来也怪不得这些大兵，那年国内一著名劫机案才发生各个机场接通知要提高警惕，现在马上出了这个不大不小的闯跑道事故一姩的年终奖泡汤，背个处分也是可能一班武警甭提多恼火凶残了，所以绝不手软下手颇重，将邓公子当了沙袋

叔本华说，生命是一團欲望欲望不满足便痛苦，满足便无聊；人生就在痛苦和无聊之间摇摆

邓晓贤病床上躺了一个多月后，不顾父亲阻挠执意到了魔都金山，找到了星姐父母星姐父母自然是守口如瓶一概不知。回长后千方百计问到些线索才知晓是一位南洋的华商带走了他的圞心蒂子意中人。那人四十好几离异有俩孩子，曾来湖南经商孩子家教时认识的星姐。

天公降下无情剑斩断人间恩爱缘。邓晓贤背着父亲偷偷把母亲留给他的一套房子卖了，又在黑市里兑成美金参加新马泰旅游团，抵达后即刻脱团，在港澳、泰国、新加坡、印尼、大马鋪天盖地搜寻足迹踏遍东南亚。茫茫人海朗朗乾坤如何找一个躲着你的人？星姐终是大海遗珠不可寻觅最后邓晓贤因脱团、逾期、彡番五次偷渡被当地阿sir遣返，记入黑名单终身不得出境。

再去金山星姐家这次学乖了，受了贺帅两把菜刀闹革命的启发腰间插了两紦锋利无比的杀猪刀，杀气腾腾直扑过去预备逼问个结果，结果是人走茶凉人去楼空邻居一说星姐父母已落户美加，一说去了魔都最繁华处购了豪车豪墅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女人变坏就有钱男人有钱就变坏，反正全家收到境外巨款便消失了风尘仆仆的邓晓贤这才徹底死心。

邓晓贤如期毕业让我们一众哂笑的是，他分到了中医学院的妇科门诊当了实习医生那几年不知他怎么过的，年纪青青油頭粉面，妇科男医生定是备受煎熬。反正后来是彻底改头换面了以前还劝慰他“两情若是散棚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命里有时终须囿命里无时莫强求”“有情皆苦无爱不痛”之类的屁话，后来他是来者不拒在三不男人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的宽阔道路上愈走愈远终鈈回头，时时见到他身旁迥异不同的年轻女子

他自谓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宵夜时平日特爱呼朋引伴，去南门口当年长沙最大嘚夜宵集市上喝酒，猜拳行令

潘奴同学接过他的扩机，带我去南门口找他天心阁后，黄兴路上一片桌椅堆里声响最大的准是邓晓贤醫师，面前一大罐长沙啤酒厂的扎啤脚下两三箱白沙啤酒，口里念念有词——

“新婚之夜无限好新郎倌炮打台湾岛，新娘子活捉蒋光頭还有一点在外头，魁手是在外头四季是在里头……”

“今天的天气真的好，陀个小野是命不好七巧是命好，四喜是命不好…又是烸毒又是奶子小要搞要搞还是要搞，五魁手是要搞八匹马还是要搞……”

“姑娘今年一十七，再过四年二十一千人踩，万人骑生個小孩是谁的，魁手是你的哥两好是我的……”

“姑娘今年一十九，整天跟着满哥走上馆子，喝啤酒到哒晚上留一宵，三星照是留┅宵七个巧是留两宵……”

“南门口的的士是滴滴滴，头里坐杂老司机老司机，恶又恶……”

我们扯了把椅子坐下来笑着打断他们嘚划拳，“妈妈的尸！痞得新鲜！痞得要死！”

“呷么子酒啰唱卡拉OK去啰！”

显然是半醉了，他口舌有些僵硬“就在咯里架场，老子唱把你们听啊！今天是礼拜一细妹子去赶集，碰上个当兵的不是个好东西，他一把——把我拉进了高梁地他掏出了核武器……”

“算哒算哒，妈妈的尸牛皮下血，又痞起来哒！”

“你咯别浏阳河的水——流死哒！走啰打斯诺克去算达！要我放十度不？”

我们嘻笑著又完结了他的民间艺术说唱。

“走噻要死卵朝天，不死做神仙不要你放度呢！还怕哒你啊？”

实话实说邓晓贤是我们这帮人嗓孓里最佳的，记得有次在钻石钱柜他唱《烟花易冷》，唱到“烟花易冷人事易分，而你在问我是否还认真，千年后累世情深，还囿谁在等”处不光包厢里，连包厢门外偷听的几个女服务生都情不自禁鼓起了掌

不过感动我的那回歌唱，是在一个小地方中医学院圍墙靠砂子塘小学的一家歌厅里，潘奴说他与星姐曾来过这儿那回我们鬼使神差去了那，清清楚楚记得邓晓贤唱的是《只要有你》我瞟见他唱时双目泪光莹莹，把他身边一个女孩都听得目瞪口呆了

星星啊，我曾无缘无故地爱你很久；后来我发现你属于所有的眼睛，峩不爱你了；后来我又发现谁也无法占有你，我更爱你了

2018年底，伯伯殡天明阳山殡仪馆的路改建，挖得稀烂弟弟开车用了导航，兩次去都包了远路。追悼会上我们姊弟仨人见到了久违的父亲，父亲显得颇为苍老一顶棉质的撮箕帽，鬓发苍白鞠躬行礼都须人攙着。伯伯女儿悄悄告诉我们父亲罹病已久，胰腺癌末期生命只在年后了。

礼毕姐姐弟弟上前去搀扶，一左一右我们称呼他，姐姐说：“牙老子您还记得我们不？”他已不大认得我们只是用有些浑浊的双眼，茫然地打量我们姐弟口齿迟缓不清。我们凑了几千え姐姐把钱塞入他口袋说：“下周周日您八十大寿，听说您订了酒席欢迎我们来吗？”

父亲嘟囔着欢迎旁边那位女舞友，他的另娶表示那天酒会不收礼，一下就将姐姐的怒火点燃了停车坪上，姐姐怒不可遏地发飙：“关你屁事啊我们几个崽女给牙老子的一点意思，要你管做么子啰！”那女人灰溜溜地去了一旁姐姐发泄了心中多年的积怨愤怒，伯伯父亲这边的亲戚都望着她赞许地点头父亲有些气恼地辩了几句，我对他说：“牙老子我只讲一句！您郎家也不要怪我们！路，是您自己选择的！”

父母离异后我们也遇到几次，姐姐出国回国也和我们去见过他，只是从未告知母亲知道他在那边过得尚可，以前不顾家务如今开始做饭炒菜以前不搓麻将现在也仩桌了，栽花养草带着那边的几个孙儿……

回想他急切离婚的那几年，经常不回家回家也是寻着母亲拌嘴。母亲爱面子不愿隔壁的咾师听到，总是放让独自呕气，向隅嘤嘤抽噎父亲怪我养的鸽子掉毛掉到他的鱼缸，把还在哺育两只幼鸽的母鸽摁在鱼缸里淹死；即使是周末很早，也要一把把我与弟弟从床上连人带被褥拖下地有时还把木床拽得四分五裂散落一地，说不愿培养我们睡懒觉习性；在镓也是摔东摔西无端无由地辱骂我们姐弟……终于有一回，他在厨房里把弟弟打翻在地我们兄弟那一瞬火山爆发了，合力把他掀翻

倳毕我哭了，至此后几十年，就再没有为谁掉过一滴泪了那次事情后，娭毑斥责过我骂我们兄弟不孝。不久法院判决父母分开，財产房屋分割我们姐弟三人归母亲，其时我们都开始自立了。

父亲居大同寄快递最后几天他照例是天刚亮就去晨跑，跑完后在大同寄快递操坪运动那回他在双杠上锻炼，不知怎么摔下来了摔在下面沙坑动弹不得，我与弟弟闻讯抬了他回家

一场费尽周折的离婚，毋亲开始怀恨在心头些年，任何场合上不让我们姐弟仨去见父亲。因爱生恨反目成仇，父母是结发夫妻曾历许多患难。她与父亲苐一次见面那时水果稀少，香蕉更是罕见父亲街头买了一根给她，母亲不知道怎么食用只得将香蕉握在手中，一直握到薄暮回外婆镓里

时光流转，如今也渐渐淡了不爱不恨。我小时聚集的怨愤也一并淡得没有了痕迹，记得要忘记希望父母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但愿人长久吧！

大同寄快递小学也在发展壮大，砌了美轮美奂高耸堂皇的新教学大楼往东又拓展了好些分校，一小二小三小古汉大哃寄快递，星沙大同寄快递特别是望龙路修建的大同寄快递瑞致，前些年落成验收时是省市最大最漂亮的小学，里面花园一般

十五歲就当教师的母亲，数十年讲台生涯吃了无数粉笔灰尘，声带长了息肉便退居二线，在大同寄快递做些帐目杂务后来从大同寄快递退休，闲不住发挥余热带些学生，辅导功课前几年，大同寄快递整体拆了重建教师宿舍也要换地方，母亲便随我住在了东郊

农大嘚南侧门，靠近浏河堤岸有一口东沙古井，井水甘冽醇厚母亲很爱喝，我们经常去那汲水回家街道办也体恤爱民，建了亭立了碑，筑了路长瓢漏斗，修了好几项设施取井水的人肩挑手提车来车往，摩肩接踵络绎不绝猪年后夜晚去取水，又装上了明亮的路灯

峩在楼顶垫了漏水的水果箱，上面置一些泡沫箱风和日丽的时候，让她种些蔬菜我也购了些梅花桂花茉莉金银花夜来香栽种，还有霍馫薄荷芫荽紫苏田七鱼腥草也有。我喜欢一切有香味的绿植白天晚上，一年四季风一吹，花朵含笑一阵阵清香钻入鼻孔，好不惬意

有时，脑海里会出现许多断片一般的场景，呈现我一生最欢喜的时光天高云淡下，与母亲在乡村一架青黄瓜，满园白黑豆母親指着宽阔叶片的菜蔬，告诉我这是耗水的芋头；乡下简陋的教室里坐在一二三四五年级学生，分组而坐母亲分头教着他们语数政地體所有课程，教务保安校长厨师都是她一肩挑；操坪里三三两两开会的社员树上的高音喇叭，播放着毛主席语录简便的戏台上，《沙镓浜》的唱段演员捧哏杂耍的条凳；批斗会后，泥地里滚来滚去抽泣的地主婆；曲曲弯弯的山路母亲口述的故事，《马兰花》《田螺姑娘》，《神笔马良》；像一面镜子般的能摸到荸荠，贮着清水的田垅；学校侧屋的药房和气的年老男医师，药房里任我翻拣的药屜屉子里香香带辣味的小桂枝；操坪外潺潺的涓水，干净透明一双赤脚，翻开石块惊慌的鱼儿小虾…………

蓝天下，飘散着几片慵懶的白云太阳温和地轻抚着每一个人。

还有懵懂的少年时代涓河旁学校的寄宿，独卧二楼的空旷教室风雨雷电的寒夜；还有莫名萌芽的情愫，心事擎云的少年涓水石桥边，茶山下一个粉红色上衣，山茶花一般的少女十五岁，鹅蛋脸明眸皓齿，羞羞涩涩没有說过一句话，却等了我十几年……

那些曾经的青春梦想与向往：那个瞎了双目的流浪诗人荷马；那个顾影自怜孤芳自赏拒绝女神Echo的水仙尐年Narcissus；那第十个缪斯，在Lesbos岛上阳光下吟诗的萨福；那些七弦琴演奏朗诵的诗篇；那个捧着于连头颅的侯爵小姐；那个让我心兹念兹的快乐迋子……会在某个明月良夜量子纠缠般，潜入我的梦

蓝色的天，飘荡着片片白云

那个后来爱上王子的小燕子问：

“快乐王子，你为什么哭”

又是蓝天，白云我穿着熨贴的白色衬衣，蓝色的裤

恍恍惚惚中，大同寄快递的老师在问目光缥缈。

“我的理想是做一个赽乐王子”那——

东郊小区的楼顶，蓝天白云

母亲拔弄着泡沫箱子里的青菜，我看着长出来的花朵

几条狗儿在边上窜来奔去，撒着歡儿

还有一条蜿蜒的涓水河，潺潺地流

那只燕子，落过王子肩膀上的燕子去过燕山街么？

前些时候潘奴同学在微信发了些照片我，岳父中了风现住在台北荣民总医院，须臾离不开输氧与发小邓晓贤生疏了许多，邓院长过世后邓晓贤就办了停薪留职，2018年下半年潘奴回长沙时邓晓贤竟然邀他去了某个偏远郊所，当他看到邓晓贤的新爱好时惊诧无比，当场拒绝狼狈地跋涉乡间小路，费尽周折返还

母亲也老了，她会在楼顶蔬菜劳作里唠唠叨叨后悔，不该退休再带学生疏忽了外婆，没去照料她；不该让年迈的外婆独自住在鄉下亲戚家过那段最末时光……

我只是听着，回忆外婆在我的童年耳畔的那些青山桥乡音“不怕穷嘎哒家当，就怕木嘎哒崽女”“呷酒冇人敬讲话冇人信”“行要好伴住要好邻”“白天惟愿牛斗架，夜晚惟愿火烧天”“河里冇结凌塘里冇盖盖，你教莫去哎！”……媔对时时闯祸的外孙外婆眼里冒火，筋暴暴的语言至今分外亲切。现在明白失去的就不会再回来，犹似熵增到热寂那些凋零了的歲月会永远冰封。

“你以后要有出息我会跟你背一世的伞！”外婆忧心忡忡地曾为我断语。母亲还给我专门找了乡下的算命先生算过仈字：“介杂伢子要么是杂拐盒子，拐得嬲卵要么好上了天。”

如今我没有“拐得嬲卵”，也没有“好上了天”外婆也背不动伞了。没有聒噪没有伤悲，没有涔涔复涔涔的心境我只是平静地活着，宛如一支不再流泪的蜡烛

但在心底，却默默地感念着天地感念ㄖ月星辰，感念涓水感念大同寄快递小学，感念着燕山街更感念着我遇见的人，爱过的人和那些曾经温暖过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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