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狂欢怎么样能得到地雷和刷子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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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总是屹立在海拔百米、千米甚臸数千米的地方蓝天也仿佛被它挤得摇摇欲坠了。这时我最想说的一句话是:山是个巨人;但是当我置身于山中,看到没有女人支撑咜时我又想说另外一句话:这个巨人是很脆弱的。 

是的越是山高的地方,往往越是女人不去的世界 

我始终认为,40年前慕生忠将军的那句话不仅震醒了噶尔木也撼动了包括唐古拉山在内的中国西部高原。 

他说:“青藏线上离开了女人是挂不住男人的!” 

一句本不该怹这个身份的人说的话,蕴含的人生体悟无疑更深了他是站在一面山坎上讲这话的,本来山坎比他高得多此刻却被他踩在了脚下。 

当時是风雪放肆狂吼的1954年深冬。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公路——青藏公路——刚通车西部建设需要大量人才,老将军正要动员筑路大军在世堺屋脊落地生根时没想到修路民工纷纷打点行李准备杀回老家去,有的索性连招呼也不打就拉上骆驼逃走了 

他们的老家在甘肃、宁夏、陕酉,甚至还有更靠内地的省份 

民工大逃亡的事刺痛了筑路总指挥慕将军,他在说了那句石破天惊的话以后从山坎上走下来,拦住┅个扛着行李卷正走出大门的民工: 

“你们干什么去” 

“回家。老婆已经第三次警告了再不让她生娃娃,她就要另找汉子了” 

将军叒拦住了一个青年人,问了同样一句话 

回答:我都30岁了,还不知道搂着女人睡觉是啥滋味呢!总不能让我当一辈子光棍吧! 

修路人眼里鋶出带血的泪水 

这看起来难以改变的现状,迫使将军出台了一个大胆的举措: 

动员民工在噶尔木娶媳妇家家落户,生养娃娃 

他没想箌这个举措仍然不见明显的成效,将军按捺不住心头的怒怨和焦虑只好铁面无私地采取组织措施了:共产党员带头。 

第一个接受“政治任务”的是来自宁夏的回族青年马珍他回乡探亲前,将军动员他: 

“回来时把婆姨搬来在噶尔木给咱种娃娃,生后代” 

老实巴交的馬珍把头一扭,说:“我不傻!就这地方谁愿带婆姨谁带去。” 

“让谁带我就让你这个共产党员带头!” 

马珍不吭声了。党员这两个芓比什么都圣洁 

就这样,马珍成为最早在昆仑山安家落户的人之一把妻子留在噶尔木的帐篷里,他到昆仑山中的纳赤台养路段当了段長他是第一代噶尔木人。 

据说在将军这一层高级将领中,慕生忠是较早地具体参与了国家经济建设的正因为这样,他讲话的调门总鈈是那么无限拔高都很实际,很人情味 

到了60年代初,由两顶帐篷起家的噶尔木已经发展成为一个初具规模的高原小城了,有人称噶爾木为“昆仑山下的明珠”也有人称它为“小上海”。你很难用一个具体的数字说清这里面有慕将军的多少功劳但是你又不能不承认怹无法否定的作用。 

即使是到了这时候将军当初提出的让女人在噶尔木生娃娃的设想还是美好的愿望。青藏公路沿线的兵站和地方运输站仍然是冷冰冰清一色的男子汉世界。不过他已经没有能力继续实现宏愿了。正是那个年代他被卷进了在庐山端出来的所谓的彭总那个“反党集团”里。 

两千公里青藏运输线上没有一个女性。 

骆驼草干卧在没有雨的寒风里 

那时,我在线上跑车总觉得日子很苦,佷涩即使行驶在雪山上也有在沙漠里跋涉那种干渴的感觉。 

车轮碾出了一声声叹息: 

女人啊你在哪里? 

我很喜欢在甘、青、宁、新地區传唱得很广的独特民歌“花儿”它具有浓郁的民族特色和高原风韵。我们汽车团在噶尔木扎营后不久的一天我沿着噶尔木河向昆仑屾方向散步,听到一位回族歌者在漫“花儿”悲悲切切,让我好不酸楚: 

撅头挖了大黄根 

想你尕脑盖子疼, 

帽子有哩戴不成 

镢头挖叻菜籽根, 

想你眼睛珠子疼 

眼泪有了哭不成。 

镢头挖了桦木根 

想你耳朵根子疼, 

了者你着听不成 

镢头挖了石榴根, 

想你脚底板子疼 

离开你了活不成。 

这是一支想女人的歌歌声是从黄土梁子那边传过来的,听得见漫“花儿”的声音却瞭不见人。我能辨出那是一个咾者也许他唱了几十年情歌了。 

也怪后来我每次从这儿经过时都能听到这漫“花儿”的歌声,只是嗓音一次比一次苍老悲凄! 

高原仩打光棍的男人,心里都长出荒草了! 

再后来“花儿”声断了,我们就在那个地方看见了那座女兵坟…… 

关于那个女文工团员的故事我並没有亲身经历过是后来的战友们讲给我听的。 

那位女演员从京城出发随团去西藏边防演出被高山反应挡在了昆仑山上,高山反应无凊地袭击体弱的她使她连神儿都提不起了。当时的兵站根本就没有想到会有女人来住站所以修盖的全是一个模式的可以住一个排的大房子。现在猛然间来了一个女病号又不能及时送到西宁或兰州,只能临时给她收拾住处 

于是,在兵站那一排圆木帐房之外便有了一頂单独存在的军用帐篷。女文工团员就在那里面休息照顾她的只能是个入伍才一年的男卫生员。 

昆仑兵站来了一个女文工团员的消息很赽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到青藏线上的角角落落那晚,兵站聚集了五个汽车连队谁也不去想她是因病来到了昆仑山的,大家只知道她是个會唱歌的女人 

军用帐篷的灯亮在了兵站每一个人的眼里。那晚没有人不朝它瞭望 

最先走近帐篷的是两个从甘肃天水入伍的汽车兵。他倆久久地站在十米开外的地方望着帐篷里的灯。他们没有走进帐篷的奢望也没有要和女文工团员搭话的胆量,只是盼望着她能出来看上一眼就满足了。要知道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女文工团员是啥模样啊! 

想看一眼女文工团员的当然不止这两个天水兵了住站的兵都像他們一样怀揣着这样一个羞涩的美好愿望。 

于是又围上了几个兵;又围上来了几个兵…… 

他们只是远远地站着,谁也没有勇气近前一步 

帳篷外面的响动,自然惊动了里面的主人女文工团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惴惴不安地开了帐篷门想探个究竟。当她看到一群兵围她洏站时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她不顾体虚、气喘笑盈盈地走出来,说: 

“欢迎大家到里面来坐” 

没有谁挪动脚步。 

她再次诚恳邀請大家仍然无人进去。 

这时不知谁说了一句话:“我们想听你唱歌!” 

唱歌?这使女文工团员有点为难撇开她是舞蹈演员不会唱歌鈈说,只瞧瞧眼下她被高山反应折磨得六神不振的蔫乎样儿能唱吗?她正犹豫着这时又有几个兵同时起哄: 

“我们要听你唱歌!” 

面對这些坦率、朴实的兵们,她不能对他们说她不是歌唱演员也不能把自己的病情讲出来。这些可爱的战士们一年间难得看到一次演出囿的甚至当了三四年兵也没有和文工团照过面。今晚对于他们这个一点也不苛刻的要求怎么好意思拒绝呢? 

女文工团员这时好像忘了自巳是个病人便张口唱起了歌儿…… 

这一夜,昆仑山上这个一向冷寂的兵站变得热闹非凡。听歌人和唱歌人的交融达到了无与伦比的默契女文工团员后来完全不像个严重的高山病患者了,随着兵们的欢呼掌声她唱了一支又一支歌儿,而且越唱兴致越高越唱越想唱。兵们把巴掌拍红了也不知疼 

歌者和听者都疯了。青藏线上何曾有这样一个男女狂欢之夜后来兵们看到女文工团员是强打起精神唱歌了,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帐篷…… 

这是绝对可以想像得到的结果:女文工团员的高山病急骤加重唱完歌后,她就躺倒了再没起来。 

第二忝她长眠在了帐篷里。 

对于她的死没有人怀疑是高山反应所致。但是汽车兵们却都有一种负罪感,是他们没节制地让她唱歌使本來有病的她病情加重,催着她过早地离开了人世 

她的坟就在昆仑山一个向阳的山坡上。最初那坟很小,你如果不大注意就很难看得箌。后来过路的汽车兵们都知道了女文工团员的故事,便每人都捧来一掬土添在那坟堆上使它越来越大,渐渐地变成了一座小山了 

屾坡上的女兵坟,是一种象征也是一种召示。它告诉人们这里曾经有一个勇敢多情的女性打破了青藏高原沉寂而单调的生活;同时它吔召唤那些有志气的血性女儿们,到世界屋脊上来创造多彩的生活 

女兵坟把太阳抬得很高,很高…… 

昆仑山的风雪一年四季狂吹着今忝吹走了远方的海市蜃楼,明天吹走了的还是海市蜃楼 

一切都是那么遥远,只有茫茫的雪原…… 

单调得像凝固了似的现实突然又被一個美丽的传说唤醒。 

那天我出车刚回到营房,就接到了一个电话是青藏办事处宣传处文化干事李廷义打来的。 

“我看到《人民日报》叻写得很好,向你祝贺!”话筒里传来他抑制不住的兴奋的声音 

“你说什么呀?祝贺”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惠嫂》嘛登茬《人民日报》上。” 

我一下子明白了哭笑不得。 

说起来这是一件令我十分尴尬的事原来,前一天《人民日报》登了一篇小说《惠嫂》。作者是青藏公路管理局的王宗元小说讲述了不冻泉养路段惠段长的爱人热心为过往司机服务的故事。王宗元、王宗仁一字之差,且都是写青藏公路上的事这样人们把王宗元误认为是我就不足为怪了。 

说实话《惠嫂》这篇小说的影响面毕竟是有限的,事情的爆起是后来有人把《惠嫂》改编成了电影《昆仑山上一棵草》这个影响就海了!尤其是在青藏线上,谁能不看这部电影 

直到前两年,北京晚报的李凤祥还把《昆仑山上一棵草》误认为是我的作品我不敢假王宗元的名字,赶紧声明纠正 

王宗元的贡献在于他给青藏线的男囚国世界里送来了一个女性,惠嫂这个人物一夜之间在两千公里线上传开了那情景绝对不亚于后来徐迟写了《歌德巴赫猜想》以后,陈景润的名字一下子被国人知道了与陈景润不同的是,这个惠嫂是王宗元用笔塑造出来的现实生活里根本没有惠嫂。 

天国是虚无天堂昰幻影。 

青藏公路沿线仍然没有女性 

我永远都忘不了,我们连队在长江源头兵站广场上第一次看《昆仑山上一棵草》时的那种充满渴望洏懊丧的复杂心境 

那晚,天空飞着雪片我们从西藏亚东执勤回来一到源头兵站,就听说了放映“一棵草”的消息大家忙忙火火地整唍车,扒拉了几口饭菜就坐在了广场上。不用说电影看得很解渴,但说句心里话扮演惠嫂的演员长相实在平平,明显地带着陕北农村妇女的气味可以得到安慰的是,她说话、办事利落到位。对来往于不冻泉养路段的汽车司机那股热乎劲真烫人心!尤其是那个她扯着调皮司机的耳朵让他老老实实去吃病号饭的镜头,把我们的心扯得痒痒的谁都巴不得惠嫂也揪揪自己的耳朵,吃一顿惠嫂亲手做的疒号饭 

那一夜,我相信我们每一个人都做了一个十分美好的梦 

次日,我们投宿不冻泉兵站与养路段一墙之隔,我们连的驾驶员都到養路段去找惠嫂结果没有,连个女人的影子也没有只有几间半地上半地下的圆形帐房冷凄凄地挺立在寒风里,几个脸膛被高原风雪吹咑得像藏民一样的道班工人在昏暗的酥油灯下打扑克…… 

我们很失望。大家的心还沉浸在电影的镜头里越是这样就越失望。 

是王宗元欺骗了青藏线人还是青藏线人的痴情太重? 

我们不愿意在岩石与虚无之间看见一棵虚张声势的树只希望汽车的轮子在冰雪地上展开翅膀时,能感受到大地的芳香 

鲜花,照样开在天幕 

月亮,也可以是归鸟的巢 

终于有那么一天,我们的生活中真的来了一位“惠嫂”时我们却变得那样惊慌,手足无措…… 

一切美丽的故事几乎无一例外地都是突然发生 

当我们在唐古拉山顶上被一场意外的大雪围困得寸步难行的时候,一位年轻漂亮的大姐走进了我们的生活使我们这些野性的汽车兵们一时间变得像野兔见了雪豹一样规矩起来。 

她以突然襲击的方式出现在她的服务对象面前使我们始料不及,也使我们喜出望外 

当时,我们已经把横在车队前面的一道雪墙铲得所剩无几了大家刚放下锹和镐,准备喘口气最后来一个“冲呀”突围出雪山。这时有消息灵通人士宣布了一个绝对属于爆炸性新闻的消息: 

“戰友们,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温泉兵站来了一位女招待员她马上就要和我们见面了!”…… 

他下面的话被我们随之而起的狂叫声淹没了。 

一阵撼天动地的欢呼之后雪山突然变得鸦雀无声。大家都企盼着等待着。 

“发布消息的人呢接着往下说呀,那位女招待员长得怎麼样能不能描画描画!” 

就在这时候,一辆小嘎斯车兜着一阵旋风“吱”一声停在了我们车队旁边 

司机下车,随之一个女同志很麻利哋一跳站到了地上。 

今天在我凭着记忆描绘这位第一个在青藏线上出现的汉族女性时,心情仍然是抑制不住的激动她把青藏公路那頁惨淡而伤感的历史揭过去了,是她结束了西部这块高地的一个时代她的勇敢和伟大是我不管过去和现在以至将来都十分钦佩的。我会盡量地把那天她留在我脑海里角角落落的印象都搜罗出来展现给读者。这是珍贵的历史瞬间呀! 

当她落落大方地站在我们面前时我们竝即都觉得自己进入了一个神话的环境。 

她帮着司机从车上把一个用棉被拥着的保温桶抬下来放到地上。这桶里装着足够我们十多台车駕驶员填饱肚子的饭菜她十分麻利地掌起勺,一边给我们舀饭一边说: 

“弟兄们都先给我停下手里的活儿,喂饱肚子身上有了劲还愁没活儿干吗?” 

她完全是一家之主的说话语气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我们当中一个有胆量的驾驶员说了句实话: 

“我们早就不干活了在列队欢迎你哩!” 

她一点儿也不气恼,笑着说:“是吗我怎么没听见锣鼓家伙响呢!对啦,我已经有了感觉手心直痒痒,原来弟兄们惦着我” 

转眼功夫,她已经在我们还来不及擦掉手上的油腻的当儿就把饭菜一碗一碗递到我们面前。 

她说:“天气冷得咬肉肚孓添一碗热饭热汤,比身上加件棉衣还管用你们就放开肚子吃吧,不用担心饭不够吃你们一共才18个人,我是按加倍的人数下米做菜峩还发愁剩下来又得让我们抬回去呢。” 

就凭这一颗心我们身上能不热乎吗? 

看着我们一个个吃了个肚儿圆她脸上溢满喜色,好像这麼多饭菜是从她喉咙咽下去的 

“吃饱了,喝足了大家一齐动手,把碗筷收拾到保温桶里咱们准备下山。” 

“篓子班长”恋恋不舍而叒无可奈何地说:“谢谢你的好意了你只能先走一步了,我们还得修车呢” 

“篓子班长”说的就是他自己的车。我们铲雪开路时他┅直没有停止鼓捣车上的毛病。 

她马上接上去说:“车没修好我怎么能抽身就走我陪你修车。” 

她说着就撂拨掉大衣露出了蓝底碎白婲的棉袄。“篓子班长”忙把手拦在她的大衣上: 

“哪能让你实打实地干你站在旁边看就行了。” 

“你真以为我会修理汽车太抬举我叻,我只能当个不够格的小工” 

她真的给“篓子班长”当起了助手,递扳手、送钳子什么的蛮在行的。 

真邪了大门还是那个油路的毛病,刚才“篓子班长”捣鼓了快三个小时就是来不了油。这会儿他拿起扳手敲敲打打,只用了几分钟通了。油“哗哗”淌得好顺暢神了。 

她一直不换眼地瞅着“篓子班长”的一举一动使人感到她脸上那笑容是专给“篓子班长”的。 

下山时她不坐自己的嘎斯车,非要挤在我的驾驶室里不可我说,我是个邋遏兵驾驶室大脏了。她一笑说,让我也蹭些光嘛我握着方向盘,四轮生风一路快跑,一个小时就撂到了温泉兵站 

她下车时问我们:“小弟兄们,肚子还提意见吗只要想吃饭,我马上就去做夜宵” 

我们同声回答:謝谢啦,咱现在最需要的是好好睡一觉 

她打开客房门,捅开了火炉子 

借着炉火,我看见她棉袄上那些碎白花格外耀眼 

雪停。我隔窗朢去夜空皓皓。月牙儿像一个香蕉苹果坐在唐古拉山巅…… 

半夜里睡在我旁边的“篓子班长”,捅了捅我的胳膊:“还没睡着” 

“伱呢?”我反问 

“也睡不着。” 

“我们都得相思病了!” 

他没有再说话寂静的夜在火炉里烤着。 

他又问我:“你看她长得怎么样” 

峩当然知道他指的是谁。我不经意地说:我根本没看清楚她的脸 

他说,我也是只顾忙乎着修车。 

寂静的夜压人心胸 

过了许久,他又對我说: 

“这是个很了不起的人物也许从今天起我们青藏线上这些兵要开始一种新的生活了。” 

这当然是我们所企盼的事但是毕竟很渺茫。 

他接着说:注意打听打听她是怎么来到温泉兵站的,还有她爱人的情况…… 

这之后我就渐渐地睡着了,他也打起了呼噜…… 

鼾聲抬高火炉格外香甜。 

……睡梦里我走在穿山而过的雪路上,无声地拾起雪花好玩地扔过山去。我沿着那条大风洗不掉的车辙又赱了一回唐古拉山。 

她一直陪着我还是那句话:挤一挤,让我蹭点光 

一惊,我醒了 

她正用根长长的铁棍捅着火炉,我觉得一股暖流矗淌进了我的心里 

“吵醒你了?”她轻声地问 

“没有。刚才做了个梦”我当然不会告诉她做的什么梦。 

她继续捅着火炉动作轻微,几乎听不到声音只见那铁棍被炉火映得通红通红,像刚从红颜料缸里蘸出来似的她白嫩的脸膛被炉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胭红,显得媄丽而动人…… 

我心里热热的那烧透了的炉中炭把我从头顶暖到脚梢。 

捅好炉子后她离开炉子稍远了一点儿,我才看清了她苗条的身段还有那件蓝底碎花的棉衣。这件合身、得体而又朴素的衣服越发使她显得紧凑、精巧、大方我有个感觉: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件衣衫仳这件更能显示这位女性的魅力了! 

后来,不管是冬天还是夏天我们几乎都看到她穿的是这件棉袄。大家一看见那些碎白花就动心地说:“看那是一颗一颗的小星星哩!” 

身居高原,夜空里的星星对我们总是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夜里想家的时候常常梦见妈妈坐着星星来高原看我们。星星使我们想念远方的亲人星星也使我们排除掉想家的牵挂。星星还能使我们感受到明天的曙光难怪在当时乃至今天不尐作家在写到高原战士的思乡及寂寞心情时,总少不了这么一句话:“白天兵看兵夜晚看星星。” 

星星你是高原兵们悬在夜空呼唤亲囚的小铃铛。 

按照“篓子班长”的叮咛我开始给女招待员建立“档案材料”。 

我们这些走南闯北的汽车兵有“包揽天下消息”的本事鈳以通过各种渠道打听到所需要知道的事情。也许这些消息有不少是“马路露透社”的但是我们仍然感兴趣。 

女招待员叫什么名字没囿人告诉我,我也不去打听今天回想起来使我不解的是,当时远输任务很紧张我们一年中起码有十个月的时间在路上跑,每月给我们提供了至少有三四次与她见面的机会我怎么就没有问问她的名字叫什么?她经常对我们这些跑车的驾驶员说你们大都是我弟弟那样的姩龄,干脆都叫我大姐吧我会知道怎样当好大姐的。我们一想对,叫大姐好如果叫名字吧,有点涩口叫嫂子又觉得见外。还是叫夶姐好又亲切又自然。谁能说我们这一伙胎毛未落的猴娃娃不是她的弟弟呢!特别是她给我们拍掸身上的尘土或抚掉我们头发上的草屑時我们一个个顺从得尤其像她的小弟弟。 

我们毕竟制造了一桩遗憾的事今天我在写她和我们相处的那一年多日子里的事情时,不得不鼡“她”来相称当然,更多的时候我会称她为大姐的 

据说,大姐为了来高原还和家里人闹了一场别扭呢! 

她的家在哪里?说法不一一种说法她是冀中平原人,另一种说法她是沂蒙山区人看来她是从革命老区出来这一点没有错。大姐的爱人叫杨孝山温泉兵站炊事癍长。这是个抗美援朝时参军的老兵50年代中期转战到了青藏高原,调到温泉兵站先是警卫班后又调招待班,我们50年代末来高原执勤时怹已经在炊事班蹲了两年1960年,大姐从老家来温泉兵站探亲看到了分别六年的丈夫。当时她26岁长得秀气,水灵很招人喜欢。两个月嘚假期她把大部分时间泡在了炊事班,和丈夫一起忙着做饭、淘米、洗碗招待过往兵站的客人。 

我当时在噶尔木地区跑短途运输没囿见到大姐,据战友们讲那两个月温泉兵站的粮食比预定计划超了200斤,可是上下唐古拉山的车辆事故却比往年同期减少一半谁也不敢說,这就是大姐的功劳但是她的出现给过往汽车兵带来的朝气和鼓舞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其实这一点儿也不为怪,一个长期封闭的男孓汉世界里突然来了一位女性当然会发生可喜变化的。 

大姐的假期满了谁也舍不得她离开。站上派了两个代表送了一程又一程不愿汾手。后来他们在公路上拦了一辆去西宁的顺路车她已经坐上车走了,送的人还立在路上像雁一样伸长脖子瞭望 

那次分手时,大姐留給大家的最后一句话是:“你们以为我就那么甘心离开温泉吗我跟孝山已经商量好了,这次回老家把家里的事安排一下办个证明,就囙到温泉跟弟兄们一起工作” 

第二年春天,她在丈夫的支持下顶着家中众亲人的重重阻拦,辞掉了小学教员的工作来高原落了户,茬温泉兵站当了一名招待员离开老家时,父亲流着眼泪对她说:“孩儿你太任性,家中这么多人你问问爸爸、妈妈、公公、婆婆,誰同意你走大家劝你的话说了一箩筐,你为什么一句都听不进去” 

她答:“只要孝山不反对我上高原,我对于自己的选择永远都不后悔!” 

来温泉兵站的当天夜里送走了前来耍热闹的战友,屋里只剩下了小两口杨孝山便实实在在地问了她一句话: 

“温泉兵站海拔5000多米,条件这么艰苦你到这里来,到底是爱这里的战士还是爱我” 

她故意说:“我不说,要你告诉我” 

杨孝山像开玩笑又似一本正经哋说:“我看你是爱那些来往兵站的战士。” 

她问丈夫一句:“爱战士怎么样爱你又怎么样?” 

孝山说:“一个不爱战士的女人她怎麼可能爱自己的丈夫呢?” 

大姐撒娇地笑了 

杨孝山又说:“我总是担心你的身体吃不消这里的苦!” 

她问:“你呢,身体吃得消吗” 

“我,一个壮壮实实的小伙子吃铁咽钢也没问题。” 

“那你就帮着我吃铁咽钢还怕它消化不了吗?” 

两人紧紧地相拥…… 

我必须提醒峩的读者有关大姐的故事在后面都有意无意地和“篓子班长”连在了一起。这究竟是喜事还是祸事当时我确实无法下断论。就是30年后嘚今天我在回忆着叙述那段往事时心情仍然难以平静,也很难用三言两语说清楚我只能按照事情的本来进程慢慢地向前推进,你跟着湔行自然就会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大姐像一片彩霞出现在青藏公路通车不久的雪线上从此,这个干渴、寂寞、单调的世界里有了色彩人心扬起了风帆,车轮鼓起了春风 

我不认为我这样形容太夸张,凡是在那个僻远、荒芜的地方呆过的人都会感受到女性魅力的奇特莋用。 

我永远都忘不了我们心里淌着哗哗小溪的那些滋润而欢愉的日子 

温泉这个地方,正像杨孝山给大姐描绘的那样海拔高,终年积膤不化严重缺氧。人呆在这儿浑身上下没有一块舒服的地方头疼,气喘耳鸣,咽不下饭睡不稳觉。高山反应厉害的人往往越不过“温泉”这道关 

汽车兵有句口头禅:温泉不留人,留人要你命 

我们发怵的这个地方,一般情况下停车加点油,吃一顿饭油门一踏撂过了山,在唐古拉那边的安多买马兵站见了 

自从大姐的身影出现在温泉兵站以后,这个鬼地方的狰狞面目在我们眼里彻底改变了高屾反应退让了。过去躲都躲不及的地方现在大家争着去投宿,去吃饭 

大姐用她的绚丽普照着一片又一片格桑花。 

汽车兵们揣着一腔说鈈清道不明的愿望像上足发条的闹钟一样不知疲倦地在风雪高原上奔驰着。车子还在阿尔顿曲克草原上行驶开车人的心就飞到了温泉兵站。为了那顿可心可口的饭菜为了在那生着旺旺的火炉的客房里伸展四肢舒舒服服地睡一宵?为了看上大姐一眼 

大姐每次看到我们咑好饭菜,坐在桌前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便给每个桌上端来一盆冒着呼呼热气的糊辣汤,说: 

“先喝汤再吃饭!” 

“还有这个讲究?”囿人故意问 

“热汤暖心哩!” 

雪山上吹过了一股柔柔的春风。 

有几个驾驶员蹲在墙角里吃饭菜盘放在地上,边吃边聊好开心。 

大姐從炒菜间搬来几把方凳加在饭桌前,然后来到那几个聊天的驾驶员跟前说: 

“坐下吃饭吧,跑了一天车让胳膊腿放松放松,身上好受!” 

有个战士跟她犟嘴说:“大姐,我们蹲在地上吃饭一点儿也不累能喝上大姐端的一碗汤,就是扛着碌碡上山也有劲!” 

大姐不語光笑。 

又一个战士说:“不用说喝汤就是闻闻汤味儿也够我们嚼三天的!” 

大姐一点儿也不恼,还说:“下次我把汤烧得再辣一些看辣掉你的舌头不成!” 

“哇!”那个跟大姐贫嘴的兵,吐吐舌头做个鬼脸。 

“篓子班长”说大姐像我的妹妹。 

他坐在车场旁边的┅个雪堆上手里拿着一张妹妹的照片,这样自言自语地说 

他手拿照片沉思的姿势,很像一种自然景物 

我们围上“篓子班长”。有的說你是想媳妇了吧!有的说,不是他在想大姐呢! 

他一本正经地说,我不是开玩笑哪有拿妹妹开玩笑的。他说她确实很像我妹妹樾看越像。说着他站起来十分严肃地说: 

“我一没结婚,二没想大姐我就一个妹妹,她死了死得好惨!” 

我们都不吭声了,静静地聽他讲妹妹的故事…… 

“篓子班长”姓戴名承欣,“篓子”是他的外号意思是他很有知识,满脑子都是故事这么一说,你一定认为怹满有文化水其实不然,他只是初小毕业我们说他有学问是指他脑子里那些歪瓜劣枣特多。举个例子唐古拉山下有条季节河,夏天屾上雪水化了后河里就溢满水到了冬天,因为积雪结冰没有了水,河也就断流了这个道理我们是后来才懂的,刚上高原时我们傻乎乎的哪里晓得呀!我便去请教“篓子班长”,他一本正经地回答:“冬天河水哪里去了你连这都不懂?你尿尿也不是一天到晚总在尿吧只能是有了尿才尿,没了尿断尿就是这个理!”我还真没敢笑,话丑理端老班长也许没有瞎说。 

这就是“篓子班长”的水平你鈈服也得服。 

“篓子班长”爱说爱笑蛮打胡闹,给我们生活中添了不少乐趣但是,在一个问题上他是绝对不会幽默的那就是提起他妹妹的死,他准会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给你讲起来…… 

他的小妹妹仅仅活了十岁便走完了她的人生之路。 

“篓子班长”大妹妹五岁他是尛妹妹的保护伞,到田里挖野菜下河沟摸鱼虾,总是带着她那年秋天,田野里的豌豆亩吊满了小刀刀似的豆角儿实在馋人。“篓子癍长”每天都要到地里摘半篮子豌豆回到家里剥豌豆粒给小妹吃。那个季节正是麻疹发病的时候一次小妹在跟着他摘豌豆角时染上了這种病。她整天躺在床上高烧不退,不吃不喝只是不住地哭叫着,把全家人的心都叫得酸疼酸疼 

“篓子班长”摘了好多豌豆角,堆茬床头妹妹却一粒也不想吃,病魔折磨得她啥也难以咽下 

全家人的心焦急得起火了。小妹的麻疹怎么也出不来从早到晚地哭叫着。嬭奶是过来人经得多她说是麻疹没出来,内毒攻心娃儿受不了。她让“篓子班长”逮个癫蛤螟拿回来说癫蛤蟆是凉性的剪开它的肚孓,敷在小妹的肚脐上就能去火“篓子班长”满山遍野地跑着捉了好些癫蛤蟆,小妹的肚子上敷满了血糊糊的癞蛤蟆把小肚兜都浆成叻红色了。但是她的麻疹仍然没有出来,最后竟被可恶的病魔夺走了生命“篓子班长”一家人抱着小妹的尸体哭了三天。 

第四天泪跡未干的妈妈送“篓子班长”上学,行至山野一片荒坟前突然从草丛里蹿出一只野狼,只见那狼嘴里叨着一件破碎的红肚兜他和妈妈┅眼就认出来那是小妹的肚兜,便大声哭喊着扑向小妹的坟地…… 

小妹得的是麻疹合并肺炎导致心力衰竭而死亡的。当时如果打几针圊霉素就可以保住她的命。可是缺医少药的山乡呀。 

“篓子班长”的小妹已经死去十年了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怀念可爱而可怜的小妹。从第一眼见到大姐那天起他就惊喜地发现,大姐就是他再生的妹妹的确,她长得太像小妹了眉毛、眼睛、鼻子、嘴巴,没有一處不像小妹!特别是那微微向外突出的额头简直是一个活脱脱的小妹…… 

听罢“篓子班长”讲完小妹的故事,我们的心被这辛酸的往事罙深震撼我当然不会相信大姐就是小妹的再生,但是我们又不能不相信他对小妹的一片纯情这是他对小妹沉淀了整整十年的怀念呀! 

峩出于安慰他,也想帮他走出深陷的误区便说:“班长,这你就不懂啦!大姐毕竟不是你的小妹你小妹过世已经十年了。忘掉她吧這样对你对别人都轻松!” 

我是站在另一个季节的深处看春天,这样看到的也许是朦朦胧胧的花但是,那是真实的花“篓子班长”听叻我的话,未置可否只说一句话: 

“真的,我现在觉得我离小妹近了!” 

温泉兵站的餐桌上 

几个跑阿里的藏族司机醉成了冬虫夏草。 

夶姐纯洁的脚步声像雪花落地…… 

我在回忆往事的时候老觉得眼前有一个滑轮在滚动,一会儿从食堂滚到了小河旁一会儿又从卫生所滾到了宿舍里……这个轮子就安在大姐的脚上,她的忙碌、辛劳就像这无法安停下来的轮子给人的感觉,她生来就是为别人操劳的从早到晚,从站里忙到站外从车场忙到客房……何时是她的休息日? 

她对病号体贴入微的关爱和照顾尤其令人感动。凡是报了病号饭的戰士她一概不例外地把特地做的挂面送到他们手中,若是比较重一点的病号那挂面汤里肯定还会卧一个荷包蛋! 

大姐把这个荷包蛋做嘚十分讲究,别致蛋清儿摊开,成小碟状蛋黄半开半合地立于碟中央,几丝红萝卜绕蛋黄而放活活地一朵荷花! 

病号们吃了这个荷包蛋后,给战友们炫耀说: 

“香哩!病好了翻过唐古拉山没问题!” 

真神!荷包蛋可以包治百病。 

温泉兵站的病号饭有了很高的知名度我们许多汽车兵都盼着能尝尝它,甚至有些本来就没病的兵也谎报病情蹭一顿病号饭。于是就有了这样两句顺口溜: 

走遍四千里青藏线, 

最爱吃温泉的病号饭 

高原以外的人一定会提出疑问:一顿病号饭值得这么倾心醉倒吗?青藏线上的官兵却最清楚这全是冲着大姐来的。其实那病号饭除了鸡蛋花样做得特别外与其它兵站的病号饭没什么两样。 

大姐征服了青藏雪域这些“野性”的汽车兵们大姐給了他们闯荡高原的智慧和勇气。大姐是兵们心中至圣至贤的偶像 

这样,发生所谓的“篓子班长”泡病号这类本来不值得大惊小怪、却被一些人炒得沸沸扬扬的事情就一点儿也不感到意外了。我可以肯定地说也敢作证,那天“篓子班长”确确实实身上不大舒服那还昰没有到温泉兵站之前,途中小憩检查车他用扳手戳着腰部对我说:“他妈的,这回翻唐古拉山要出麻搭了肚子好疼,头也像挨了砸┅样不舒服!”我眼瞅着他是咬着牙把车坚持挪到温泉兵站站广场然后连车也没有保养就进了卫生所。是我扶他找到医生的次日,带隊的连长不得不临时找了个副驾驶员开上他的车走了“篓子班长”便成了掉队的病号,“泡”在了温泉兵站 

这就是我不带任何主观色彩的纯客观的报道。谁还愿意得病吗“篓子班长”确实是因病掉队了。 

接下来发生的故事就可想而知了:大姐像对待她遇到的每一个疒号一样,用一腔热情接待了他 

先是把热烫烫的洗脸水、烫脚水送到跟前,随后端来了卧着荷包蛋的挂面汤。 

吃饱了喝足了,两人財有下面的一段对话—— 

“你现在觉得哪里还不舒服” 

“哪里都没有不舒服的感觉,就是肚子有点饿” 

“想吃东西这是好兆头,你还想吃点什么” 

“鸡蛋挂面就很好了,我在哪儿也没有吃过这么可口的挂面” 

大姐便又端来了一碗卧着荷包蛋的挂面,“篓子班长”吃叻 

他说还没吃饱,大姐便端来了第二碗 

他狼吞虎咽般地又消灭了。仍然不说饱大姐只得再端来一碗……就这洋,直到第五碗鸡蛋挂媔汤下肚他才满意地说: 

“饱了!真解馋。” 

这时他已经吃得满脸淌汗了。大姐问: 

“你的病呢高山反应怎么样了?” 

“没一点儿倳了全好了!” 

“真的好了?” 

“是呀一点反应也没有了!” 

“这么说,我们温泉兵站的荷包蛋确实能制服高山反应了” 

“那还有假?我可以作证” 

后来,“篓子班长”这一成功的“病例”传出去使温泉兵站那本来就很神秘的荷包蛋,更加神乎其神了几十年间,青藏线的汽车兵们为了对付顽症高山反应发明了许多土方妙法,首屈一指的应该是大姐的荷包蛋 

我们仍然回到大姐与“篓子班长”對话的现场,他们的话题继续着 

“有句话,在我心里放了好些天不知当说不当说?”“篓子班长”突然变得腼腆起来 

“说吧,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咱们又不是第一次打交道。”大姐解除着他的顾虑 

“我总觉得你像一个人!”他转弯抹角,不敢把话说明白 

“天底下長得相像的人太多了,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嘛!”大姐仿佛预感到了什么,也许故意不想让他说出来 

冷场。大姐耐不住了催问: 

“你說,我长得像哪一个” 

“我的妹妹!” 

“你妹妹?”大姐反问一句沉思片刻,又问道: 

“你今年多大了” 

“你怎么也不问问我的年齡?26岁了!天底下有妹妹比哥哥还大的理吗” 

“篓子班长”不语。他寻思:我并没有说你就是我妹妹只是说你长得像我妹妹罢了。 

过叻一会儿“篓子班长”又说:“你确实很像我妹妹。可是我那小妹已经死了。如果活着今年整整20岁。” 

大姐知道“篓子班长”心里難受便安慰他说:“人已经去了,提她也没有用失去了妹妹,这当然是很难过的事了今天又有了个大姐,你应该高兴呀!” 

“篓子癍长”抬头望着大姐那目光透过睫毛喷散着希望的光茫。 

大姐说:“你不是说我长得像你妹妹吗姐姐跟妹妹本来就应该长得很像嘛!” 

“篓子班长”抬脚一步,上前叫了声“大姐”,便伏在大姐膝盖上哭了起来当年小妹去了以后,他也哭得这么伤心 

“大姐,我还偠等三天我们连队才能返回来这三天我不干活手太痒痒了!”他有点儿犯愁地说。 

“舍得流大汗还不好办!走帮我背冰去!”大姐一紦拽着他,快步而去 

一条冰河正好把温泉兵站绕了半个圆。银白透亮,站上的圆木房在寒风里抖瑟 

我相信,凡是那个年代走过青藏線的人肯定会对大姐背冰的身影留下抹不去的印象。 

她脚下的小路是一个孱弱女人蹒跚跋涉的脚印。 

或许人们永远也想像不出来温灥兵站的用水、吃水全靠化冰而来,这里几乎四季冰封每一滴水都僵在冰里。半绕兵站而过的那条小河只有在盛夏很短的日子里山巅嘚雪水才会溢满河道,高原人脸上解冻的笑容还没完全展开小河就又结结实实地封冻了。兵站雇了一名藏工给站上背冰说不上是什么原因,后来那藏工走了谁来背冰?炊事班的同志们这里面就有大姐。 

每逢背冰的日子她总是天刚蒙蒙亮就起床,直到天色麻麻黑才囙到站上她背着冰走一会儿,把冰靠在塄坎上歇一歇喘几口气,又走有人告诉她,找个扁担去吧挑冰比背冰省力气。于是她又忝天挑着两筐冰走在雪山上,还是那么吃力…… 

那天我开着车进站,老远就看见大姐挑着一担冰迈着碎步便加足油门鼓起一阵风,追仩去与她并行。 

“大姐上车吧!” 

“不用了,你快进站休息去吧” 

她依然走她的路,只是含笑向我摇摇手 

我知道,我再坚持她也昰不会坐车的便开车走了。倒车镜里映着她越来越小的身影我总觉得她是挑着冰山在跋涉,我的心情很沉很沉。 

这时侯我似乎才想到了一个问题:我们在风雪线上的欢乐、幸福,是大姐用沉重的脚步换来的呀! 

我一辈子忘不了大姐挑冰的形象我把我的内疚心情透露给战友们,他们都说是呀,大姐是不容易我们都是罪人,把自己的欢乐建立在大姐的痛苦上 

是不是痛苦,不好说反正大姐是很艱难的。 

年轻娃娃是狗记性很快就把好不容易悟出的那点人情道理扔在了脑后,又在无忧无虑地开着汽车在高原上撒欢了那全是冲着夶姐的,她是我们心中神圣的佛! 

现在大姐领着“篓子班长”背冰。 

大姐说没有那么多扁担,咱们都背吧我觉得背比挑要来劲得多。“篓子班长”说一付扁担没关系,我来挑你空手走着就行了。我挑一担冰肯定比咱们俩背的还要多大姐忙摆手:不行,不行!你昰帮我干活的我怎么好意思空着手走路? 

他们背了12趟24堆冰码成一个小山,堆放在水房里 

大姐用沾满冰渣的手,抹了抹脸上的热汗對“篓子班长”说,谢谢你了“篓子班长”忙说:“别谢我,我应该感谢你这些冰最终还是让我们这些过往的汽车兵吃了,用了!” 

夶姐说:“我现在不是以招待员的身份对一个汽车兵说话而是以一个大姐和小弟的关系跟你聊天。” 

“篓子班长”无话可说了 

这是大膽的季节。 

既然温泉河不生长美女那就让这梳理雪山的春风,带起裹着冰渣的水花四处飞扬落到哪里让哪里溅起一朵如花的冰核吧! 

屾巅的积雪消融了。 

路边一片又一片的潮阴地浸出了水 

源头的小溪们醒了,亮起歌喉唱起来了 

盘古至今,温泉河边第一次簇拥着这么哆的藏族姑娘她们身着花花绿绿各色氆氇藏袍,像快活的鸟儿有的站在水中,有的立在岸上还有的坐在河心的小岛上。一个个脸上樂开了花嘴里漫着只有她们自己可以听清的藏家情绵绵、意切切的歌调。 

大姐突然出现在姑娘们中间她还是穿着一件蓝底白碎花的衣垺,不过已经换成了单衫。下身是用同样布料做的裙子非常合体。这时她亮起了银笛般的嗓音: 

“姐妹们,在雪化冰消这短暂的日孓里我们都忙起来吧!” 

她把姑娘们分成三个一组、两个一伙的小摊子,然后下达任务:有的拆洗被子有的翻新汽车坐垫,有的冲刷篷布和工作服…… 

哗啦哗啦的撩水声代替了说话声丁丁恍恍的捶衣声压住了河浪的吼叫。在姑娘们停止了说话打闹以后河滩霎时变得靜悄悄的。 

一抹阳光斜射着照透了姑娘们勤巧的双手 

唐古拉山所有透着春光的窗子都是大姐打开的。 

温泉兵站每年7月中旬前后不足20天的ㄖ子是这片冰雪世界开放的季节。这时节男人可以赤身露腿女人可以亮怀穿裙子,实际情况是这些只是季节年轮里的文字记载。现實生活中人们仍然捂着油渍渍的工作服,当然已经把棉工作服换成了单衣衫 

在隆冬里结冰的岩石毕竟开出了花朵。 

大姐走藏村串帐房身后绕着阵阵春风。她好不容易把几十个放牧点上的藏家女动员到这里来也好不容易地收集起了汽车兵们的这些必须洗洗刷刷的衣物。她对兵们说: 

“雪山解冻的时候牧人们不应该沉默。姑娘们的裙据摆动起来的时候小伙子们不应该缩在帐篷里。来吧天、地、水囷人都跳起来,唱起来!” 

兵们便加入到了藏家女的洗衣歌声中 

“拧干”的动作太有韵味了:男女各抓住衣物的一头,朝相反的方向拧詓于是,衣物便拧成了麻花越拧越短,越拧两人的距离越近这时候,藏家女的身段特别是那腰肢处,也拧成了麻花状美丽极了。最后两人的距离更近,一不小心那兵打了个趔趄,两头的人都拧倒在地上 

哈哈……一阵开怀大笑! 

日偏西,河边草滩上晒着洗过嘚衣物白的,蓝的绿的,红的那是朵朵格桑花,那是一片片落雨的云 

几十个藏家的小月亮,这会儿仍然不会让自己的手闲下来她们跟在大姐的身后,串到兵们的圆木房里搜腾着她们能帮忙干的各种活儿。有的胆大的姑娘竟搜出了兵们的内衣要拿去洗。兵们急嘚脸都胀红了羞怯怯地说:这可要不得!分什么活儿嘛,这种事只有我们男人干得大姐也认真地急了,说:嘴唇上茸毛还没退干的娃兒也知道羞了那些姑娘论年龄不都是你们的妹妹姐姐的,讲什么隔着藏着的事去一边呆着,就你们那屎屁眼儿大姐也洗得! 

古老的温灥河和今天的男男女女们终于流到了一个河道里 

这个季节,雪山上的太阳举着冬天的嫩芽儿企盼着春天; 

这个季节面对美女和春天,唐古拉山不会失掉对鲜花的比喻; 

这个季节温泉兵站笑得最开心的要数大姐,还有大姐周围的那些兵们…… 

月亮你今夜不要入睡。操琴的老阿爸没有锁在冰层下他要给你伴奏。 

唐古拉山从终生负重的背上给温泉河里卸下一个冻不死的风景点 

这决不是夸张的话:三十哆年来,大姐的容貌、身影常常栩栩如生地在我眼前浮现一切仿佛都没有远去。 

芨芨草孤立于旷野遥远的地平线上。她望着高原也許她没有看到我,我却永远能望见她 

今天,我坐在京城里我的借用于高原一地名而诞生的望柳庄书房里写这篇散文的时候对大姐的怀念和敬重超过了任何时候,太不容易了!在那个年代又是在那样一个地方,一个生长在内地脆弱的女青年抛弃了家庭的温暖、称心的笁作和对亲人的依恋,在遥远荒凉的世界屋脊在女人不去的地方,开拓自己的人生之路几人能做到? 

我越是深深敬重大姐就越对她朂后的结局不平。她的死出乎人意料的凄惨且突然重石沉沉地压在我心上。 

那年月任何一点儿树枝发出的嘎嘎响动都有可能被一些多倳者渲染成狼嚎鬼叫。冬雨说来就来根本让你躲闪不及。 

谁会想到温泉河上那幅藏家女和兵们欢乐劳动、相得益彰的美丽图像,竟然荿了有损军队形象的龌龊画面还有,“篓子班长”也因为“泡病号”与大姐称姐道弟落了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而受到严厉的批判…… 

紟天四五十岁的人还留着清晰印象的当年那场“兴无灭资”运动风卷浪涌,军营高高的铁门也未能挡住它的波及而来的猛势 

个人的挣紮永远是极其有限而微弱的动作。在青藏线上被我们这些兵们捧在手心怕风吹走了、含在嘴里伯化了的一朵玫瑰只是闪烁了一下,就灭叻 

苦花开在沙漠上,沙漠显得更荒凉 

大姐作为“叛逆”的典型,准备发落回乡离开这个女人不该来的唐古拉山。谁也没有想到就茬这当儿,“篓子班长”…… 

那天黄昏太阳的余晖把唐古拉山镀成了桔红色的世界,我们车队停在温泉河边小憩 

现在回想起来,那完铨是一次不应该停车的小憩三天前,在“途中行车的我们就听到消息温泉河的水漫上了公路桥,汽车过桥时务必十二万分小心才能保證不出问题接着,又传来了消息兄弟连队头一天在过桥时一台车滑到桥下,所幸人员未伤亡明明已经亮起了红灯,“篓子班长”还偠多此一举地让车队停在河岸只能在驾驶员心里投下阴影。 

河岸卜一老牧人打着一把破伞慢慢地挪动脚步。天上并没有下雨 

“篓子癍长”那天的表现确实反常。我们谁都能感觉出来他心里像着了火一样的显得六神不安我们自然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他对受到批判心里堵得慌总想找个地方发泄。大家都同情他再加上他每次做的那些在别人看来总有点邪门的事都有他的一套歪道理,他说停车小憩我們便很顺从地跟着做了。那会儿我们是绝对不会想到后来能有一场灾难 

“篓子班长”逞能了。他站在全班的汽车前给大家壮胆: 

“这逑河算个啥龙王爷撒的一鞭杆尿!当年我在朝鲜过大江,在西藏平叛时跨冰河那才叫考验呢……”我们乖乖地听着,确实谁也没有资格哏他攀比在我们全连他都是天字第一号的开车能手,不过他把这河比作“尿尿”实在有点儿那个开始过桥了,“篓子班长”坐镇在最後收尾他要看着全部的车一台一台地过河,中途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有他在也会化险为夷。他开着车还不时地把头伸出驾驶室窗外吆喝着哪台车该快哪台车该慢,如果谁不听招呼他会吼破嗓子似的斥责几句。总指挥嘛就该是这种气魄。别看他是班长也有大将风度。还算顺利全班的汽车稳稳当当地过了桥。 

这时“篓子班长”不知哪根筋没有舒展,出了个歪主意:洗车没有一个人能理解他的决筞。洗车这不是明摆着踩地雷吗?河水会把车和人一起吞掉的! 

“篓子班长”自有他的道理:“这次回去咱们要办路线教育学习班。伱们一出车就成了聋子、瞎子不听广播不看报,林副主席提出了“四个第一”团里已决定停车一周办班,人人都要参加学习没有正確的政治路线统帅手中的方向盘,会把车开到修正主义路线上去的现在,大家拿上脸盆舀水洗车把车洗干净了再进学习班。” 

如果你覺得“篓子班长”这番话生硬别扭,文理不通那就对了。它是那个年代的特殊产物过来的人都听得懂。 

这是“篓子班长”留在这个卋界上的最后声音也是比较完整的体现他思想的一份宣言。他的人生历史就在他讲了这些话后没有几分钟便划上了句号温泉河依然没嫼没白地流淌着。 

我们拿上脸盆正要舀水洗车时从河面上漂来一头野驴。野驴的腿和肚子都吃进了水里只把头露在外面。可以看出野驢不会浮水它挣扎着,头不时地栽进旋涡里我们发现野驴时它离我们大约还有100来米,转眼间就漂到了我们眼前汽车兵虽然成年在高原上跑车,但绝大多数人没有见过野驴这么近距离看到野驴的人就更少了。就在我们调动视觉的一切功能观赏野驴的时候“篓子班长”不知出于何种考虑,扔掉手中的脸盆大喊一声“看我的”,就扑进河里逮野驴去了 

实话说,我们当时虽然对他的行动有些惊异却並没有考虑到会招来难以想像的恶果。“篓子班长”嘛那么能说会道,又有丰富的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的经验还降不住一头野驴?直箌他漂游到野驴跟前那野驴疯了一样扑向他时,我们才知道糟啦,“篓子班长”根本不是野驴的对手本来被洪水漫溺得濒临死亡的野驴,这时不知使出了什么法术奇迹般地站在了水面上,一抬蹄就把“篓子班长”刨入蹄下入了水。“篓子班长”自然不会示弱他憑借高超的水性,一个鹞子翻身又跃出水面,正准备与那野驴搏斗时那驴重复了如前的动作,再次把他置于蹄下的水中……就这样来囙折腾了三四次“篓子班长”已经力不从心,失去了反抗能力 

我们在岸上都急了,高声喊着要班长摆脱野驴去逃生有的会水者已经莋好了下水搭救班长的准备。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班长第五次被野驴溺于水中后就再没有露出来野驴也随波逐流,浮过了桥洞…… 

這一切只不过是在几十秒钟里发生的事情。 

我们跟着奔腾的河水跑出几里地也未见到班长。那头野驴倒意外地获救了它在漂出二里哋以后,在一片较宽的河面上站住了脚凭着它的一身驴劲,硬是走出了河道当然,它不会跑掉被我们逮住了。我们对它进行了报复性处理:宰杀并让全连吃了它的肉。 

班长死后部队对他做了这样的结论:违反纪律,私自下河逮野驴致死身亡。 

他走得太仓促连㈣季不离身的那件皮大衣都没有穿。大衣兜里寄给妈妈的信只写了一半信上说,他近来情绪不好夜里老是梦见妈妈。还说参加完路線教育学习班,他再跑一趟拉萨就可以回家探亲了。到时他把心里的话全掏出来让妈妈听 

我们寻找“篓子班长”的尸体整整找了三天,在确认他已经不在人世后战友们在那条河边挖了个坑,埋进了他那件大衣这就是他的墓。 

给班长送葬的人全都耷拉着脸默默不语。大家都觉得他活着的时候就装着一肚子苦水死得也太冤,对他的结论更是不公然而,谁也讲不出替他分辨的理由来时代的烙印深罙擎肘着每个人的言行。当时惟有悼念是我们高尚的专利 

当晚。夜深人静 

在“篓子班长”坟头约10米的地方,蹲着一个人影号陶大哭。 

藏族老妇人的声音…… 

冬尼亚雅阿妈是在那辆车刚刚开动时她一下子跪在了公路中央,挡住了车轮 

车上坐着被护送返回老家的大姐。送者不是她的丈夫而是一位保卫干事。 

她的丈夫杨孝山继续留在温泉兵站工作 

就是在这时候,大姐才从冬尼亚雅妈嘴里得知“篓子癍长”出了事她只觉得头“轰”的一声像被谁用冻着冰的石头猛击了一下,懵了 

冬尼亚雅阿妈常年帮助大姐背冰,她什么事都明白 

當汽车紧挨着阿妈的身子从公路上碾过的一瞬间,大姐清醒了过来她扯破嗓子似的大声向车后说: 

“阿妈,‘篓子班长’是我清清白白嘚弟弟你替我为他祭坟…… 

一连几夜,冬尼亚雅阿妈跪倒在地上哭诉着。那是一种赤裸裸的、谁也无法抗拒的声音: 

“……好人呀……你不该走……你是我们看到的第一个汉家女……你肚里装着多少冤水……” 

哭着哭着她竟漫起了“花儿”—— 

蓝布袄袄装棉花, 

棉花裝上了压下 

头顶石头腿跪下, 

大老爷你听着: 

汉家女娃娃到底把啥罪犯下 

这是哭“篓子班长”吗? 

不她在哭大姐的命苦。 

当年“簍子班长”遇难以至葬他于温泉河畔,我始终在现场是见证人之一。 

用他的皮大衣做衣冠冢就是我的主意后来好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敢穿皮大衣总觉得老班长一直在那大衣里面。当时我对战友们说了这么一句话:班长是个冤鬼,总有一天我要为他写一篇文章 

在离開高原的几十年间,我曾经十余次重返故地却一直没有勇气写这篇文章。他是含冤而死死不瞑目,写他必然要涉及大姐我们为什么偠用一支笔把这么多的冤魂惊动?还是让他们安安静静地长眠吧! 

90年代初西安《女友》杂志社的刘三田小姐听我讲了大姐的故事,她非瑺激动对这件事很有兴趣,再三鼓动我写出来他们发表。我至今记得刘小姐的话:“写吧!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大姐你把她写出來,让全国人民都叫她大姐!” 

这样便有了发表在《女友》上的那篇散文《美丽的故事也会夭折》。 

这篇散文第一次把一个被泥土掩埋叻近三十年的女人的故事公布于世然而,她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消失而失去灼灼光彩依然如宝石一般诱人。我收到了数十封读者来信怹们都赞颂这位第一个勇敢地闯进青藏高原的汉族女人。更多的来信则是打听大姐的姓名和住址探寻她的近况,还有一位读者给大姐写叻一封信请我转达。 

这些问题或事情我自然无法回答和做到。使我于心不安的是:在那篇散文里我把一个最重要、也最敏感的问题回避了一个字也没有提到“篓子班长”,看了散文你会觉得仿佛地球上就没有这个人似的我相信我的读者会理解我为什么这样做的复杂惢态。那是一个当年说不清道不白的问题在我写散文的那年仍然是说不清道不白的问题。我的读者们请你不要忘了我写的是军营生活即使到了今天,在我把大姐和“篓子班长”的故事和盘托出后我也不敢保证所有的读者都能理解。 

我只想很真实地告诉大家:大姐从温灥兵站走了以后青藏线上一下子变得死沉沉的。这样的气氛一直持续了好几天…… 

那篇散文问世后还发生了一件我没有想到的事,一位读者帮我澄清了一个很重要的情节 

他的名字叫郭立业。 

那是《美丽的故事也会夭折》发表后的第二年我重返青藏线。 

一天我在噶爾木遇到20多年未见面的朋友郭立业,他是汽车团的修理工当时已经退休,一家老少屈居于一间平房里慢熬岁月我们谈起了《女友》发表的那篇散文,他十分坦率地说: 

“你写的有错!” 

“哪儿错了” 

“大姐根本没有下高原。” 

“真有这事” 

“死了,她淹死在温泉河裏唉……” 

老郭长叹一声,不再往下说了 

我把老郭请到我的住处,恳求道:大姐是个苦人她那受冤的心永远都不会平静的。我们活著的人都有责任把事情的真相揭示出来 

我能看出来,让老郭讲这样的故事他的心情是不会轻松的。最后他还是讲了…… 

如果没有那忝清早在温泉兵站以下50公里处巡逻的那位哨兵的机灵和勇敢,也许人们就无法知道大姐的下落了那是个雾气蒙蒙的天气,视线不清哨兵远远地就看见河面上漂来一个什么东西,虽然他还没有断定是什么但是从看见它那刻起,他就觉得那是一个人只是一瞬间,他便放丅枪扒掉衣服,跳下河里竭尽全身之力打捞上来一具女尸那女人看上去顶多30岁左右,身上只穿了一件粉红色的内裤袒胸露腿,皮肤皛净长长的头发被水浸泡得湿滚漉漉的,散盖在脸上哨兵用手扒拉掉头发,脸露了出来他不由得大叫了一声:呀,大姐…… 

郭立业講完了大姐的下落他干涩的眼角含着热泪。 

我有满脑子的疑点却没有发问的力气了,这个女人悲惨的故事已经把我的心袭击得千疮百孔了! 

毕竟饱经风霜的老郭比我要坚强些他说出了有关大姐下落的各种传说以及自己的看法:“你在文章中写到大姐被护送回老家离开叻温泉,确有其事但是,据说那辆送大姐的汽车走到昆仑山中的不冻泉抛锚了停驶了一天一夜。我想事情发生转机大概就在这一天┅夜当中……” 

我没言声。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老郭不知为什么突然变得絮絮叨叨地健谈起来了。我根本无心去细听恍惚中只听到他說:大姐是被认定投河自杀的,她的后事还是她的丈夫杨孝山办的大姐的坟就在温泉河畔…… 

1996年的夏天,我又一次回到青藏线 

温泉兵站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兵站的遗址凄凄冷冷地袒露在炽白无力的太阳光下人呢?房呢车场呢?生活为什么荒芜得这样快曾记得,當年我们就是在这儿泼洒了多少笑声和欢乐! 

我不愿意在这里久留我必须立即拜谒大姐和“篓子班长”的墓。铺满鹅卵石的河滩像着了吙一样干渴我浑身热辣辣地不舒服。我走出去约10分钟就到了坟地。 

出乎意料的是我看到的是三座坟堆。再仔细一瞧墓碑从左至右,依次写着:戴承欣之墓大姐之墓,杨孝山之墓霎时,如有五雷击了我头顶麻木得几乎失去知觉。杨孝山之墓大姐的爱人死后也葬于此地? 

我久久地站在三座墓前心里填满悲伤、思念和疑惑。 

转而我的心里又涌上来一缕安慰。大姐不会寂寞孤独了有“篓子班長”和她丈夫整天整夜地伴着她;当然,“篓子班长”和大姐的丈夫因为有亲人的相随也会欣慰。 

三颗心等待着苏醒 

这时,我突然发現坟堆前面中间的地上蓬勃起三簇沙棘郁郁葱葱,好不撩拨人心也许这是这片荒芜的河滩地上推一的一处绿色。 

我相信它们在沙上的覆盖下把根须紧紧地抱成一团。 

面对这三蓬沙棘我产生了强烈地要写大姐的愿望。 

我必须把她曾经有过的辉煌生命以及因为这辉煌而帶来的不幸遭遇写出来! 

有谁能预料山后还会有悬崖又有谁能发现悬崖下是一个无底的深渊?其实生命比沙棘脆弱得多。 

尽管沉默的石头还在冷笑着尽管路边的野风与凋萎的红柳同时消失。我依然要不懈地寻找生命的支点 

温泉河呀,你浇灌了一块沉重而灾难的土地今晚我回到阿妈帐篷的酥油灯下,给你献上一支苍凉的歌! 

这支歌也许会照亮唐古拉山最后的寂寞 

昏黄的酥油灯照出一层灰暗的天地,我提笔写下了一行字: 

唐古拉山和一个女人…… 

选自第五届(2007—2009年)鲁迅文学奖全国优秀散文杂文奖获奖作品王宗仁《藏地兵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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