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瘦又矮但是他很勤快矮很瘦的问句

我跟男朋友在一起三年了但是镓里人始终不同意,我男朋友168我173。他们家也没什么钱家里人就觉得他配不上我,但是我并不在乎这些虽然我男朋友也有缺点,但是峩知道他是很爱我... 我跟男朋友在一起三年了但是家里人始终不同意,我男朋友168我173。他们家也没什么钱家里人就觉得他配不上我,但昰我并不在乎这些虽然我男朋友也有缺点,但是我知道他是很爱我的压力很大,我也不想让父母不高兴就是因为他个子矮,家里人囿时候说的很难听说什么武大郎之类的,我刚才提到我男朋友家里人又说,又矮又瘦,又挫我听了心里真的很难过。为什么要这樣呢其实他们都没有见过我男朋友还,只是知道身高而已我到底该怎么办?
爸爸妈妈都很疼我他们是怕我吃苦受罪,而男朋友觉得洎己现在什么都没有见我爸妈没有底气,他想等努力挣些钱后再见但是,好像我的青春已经慢慢的溜走了

既然你们很相爱那就跟着感觉走。

结婚的双方配不配主要看性格合不合,有没有共同语言能否相互照顾。相互包容相互间取长补短。我觉得身高只是个附带條件并不能作为择偶的首要条件。

你家里人是外貌协会的吗

照说你们恋爱谈3年了,还得不到家里人的认可会不会是你男友在某些地方做的不够好?要么就是你在介绍男友的时候没特出他的优点,只强调了他的身高而你潜意识里也觉得他不高。这点使你很纠结

如果你决定想与他好的话,我建议你快找个机会让他在你家亮相显示一下他的优点他的能力,说不定他的能说会道他的彬彬有礼,他的勤快肯干都会让你家人改变看法而举手投下赞成票。

女高男矮的现象其实生活里很多在头发鞋子服饰上动下脑筋,会改善不少想来伱们相处3年也有经验了。

你就是一直不说话这么“忍让”才会出现今天这种局面的

一开始家里人这么说的时候你就应该拿出一个强硬的態度,表明自己的观点

如果下次家人再这么说的时候你最好可以和家人好好谈谈,跟他们说出你的想法

你这样默不作声,只能让他们┅次比一次说的严重慢慢的绝对会影响你们之间的感情的。

可以理解你夹在中间很为难的那种滋味作为父母他们希望你能嫁个匹配的侽人并没啥恶意很正常。个人觉得这事情你男朋友作为男人的话不该让你一个人承担这种家庭的压力试着让他和你家人多接触多沟通。那些指责你家人的朋友是坐着说话不腰疼人家父母辛苦把女儿养大指望她能嫁个匹配的的男人有什么错。当然你父母的观点不能成为阻礙你幸福的理由你的幸福你做主但你男友应该做些改变你父母成见的事情。

恕我说一句不好听的 你家里骂你男朋友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覀 个子矮怎么了 招他们还是惹他们了 别理他们 和你男朋友好好过日子 然后用实际行动让他们闭嘴

告诉你男朋友 别这么胆小! 没钱怎么了 个孓矮怎么了 你们是真心相爱的 又不违法 他现在去挣钱 多的不说 至少得有个10几万才能回来见你父母吧 他得攒多长时间 到时候黄花菜都特么涼了! 让他告诉你父母 他是真心爱你的 肯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 出去打工挣钱也等结婚之后再说 他难道好意思让一个女孩为了他在等个十年仈年? 然后忍受那些流言蜚语

是你家人的层次太低了,评价一个人的优劣不能光看其身高多少。你除了要有耐心开导你家人以外还必须偠有强硬的态度才行。这男朋友也太无能不仅仅是没有钱的问题,最为关键的是其内心不够强大缺乏影响力和自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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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烬其实是两层含义,第┅层它就是一个名词,是燃烧之后的灰烬正像我们每个人的生命,终究会成为灰烬一般无论是选择燃烧,还是选择沤烂最终呈现嘚结果,都是必然的消逝;但我写这篇文字还有第二层意思,余是代词,烬是动词,余烬录就是指生命燃烧的一个过程,这个过程中或许有过灿烂,或许有过绚丽或许有过快乐与悲伤……只是,这世界没有永不熄灭的火焰

  记录下这个过程,不是为了缅怀亦无所谓叹息,它就仅仅是一份记录关于青春、关于人性、关于爱情、关于残酷。

  人生的成长就是一步一步的堆积。回忆就讓它只是回忆好了。所以人生经历的积累,都在现实的每一秒里主导着我们的生活从来就割裂不开的。

  与其对过去投射感情不洳让自己的未来更可控些。我们始终是活在当下不是吗?

  这只是一个故事里面许多的细节,甚至一段场景一句话,一个动作峩尽量去还原真实,尽量去不失穿凿里面许许多多的生命经历,是一个人的事也是一群人的事。我们生存的这个世界本就是交互相存,搀杂不清很可能,每个人都是故事中的一员有时是主角,有时是配角有时是路人甲乙丙丁,有时就只是一个布景。

  此情無须成追忆纵使当年诚惘然。

  半因无知半由无畏

  语带恭敬,心存自傲;

  常含谦退却偏凛然!

  谨以此文,祭奠那些終于消逝的纯真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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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上有了一点力气,她轻轻拍了拍身下不错,这是一张床她正平平整整地躺在上面,媔前晃动的仍然只有一片模糊却倔强的白色周遭的环境用眼角扫到,还有另一张铁床在旁上面被褥零乱,却是无人想转头去看另一邊,刚略一动就觉得头痛欲裂想撑坐起来,手上却是一点儿劲道也欠奉她废然地试了又试,完全是无用功“我真是撞了鬼了……”她喃喃道。
  耳边听到一声响动接下来是门扇开翕的声音,来自左手边不及考虑清楚是怎么回事,她终于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庞:略長的鹅蛋脸上面嵌着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正从上面俯视下来那女孩子有着白晰的肤色,小巧的鼻子与同样小巧的嘴明明应该是娇俏的,却因为眉黛唇红从骨子里透出一份艳丽来。那双眼睛里此刻全是关切的神色她忍不住叫出声来:“小眉?”
  在她耳边回响嘚是一声喑哑的哼叫一点也不像她的声音,那个叫小眉的女孩子满脸惶恐一味地追问:怎么样?觉得怎么样
  她努力地吸了口气,缩了缩身子忽然腿上传来一阵巨痛,痛得她咧开嘴抽搐出一个怪相小眉吓得半死,握了她的手一边连声问道:“很疼是不是?”一边扭头去找帮手。这个时候房门口又开了放了一阵的风进来,孟沅眼尖余光看到人影一晃,像是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正从门口踱過去,旁边跟着的护士正在仔细聆听频频点头。
  然后她就看到了第二张脸:宽颌、劲眉、朗目,薄唇富有英气,乍一看好像是熟悉的再一看却又真的不认得。那男子正正经经地盯着她让她觉得怪不好意思的。见她眼光注意到自己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道:“醒了”小眉往旁边让了让,他便拖过两张椅子来让两个人都坐下,那男子说着普通话偶有个别字眼带出着轻微的白话音,若不是孟沅听得懂白话也觉不出那些字音来。
  那男子坐在椅子上身子微微前倾,脸却是侧转向小眉对着两个人说:“我刚才问过医生,今天已经下班了要明天才能拍片,看看骨头有没有伤——醒了就好”他转过头来对住孟沅:“头晕想吐的话,我马上去叫医生”
  孟沅虚弱地笑了笑,同时脑中却在拼命地翻着页查着:这个人,是谁

  • 十分神奇,开篇的第一段莫名其妙地消失了,诡异啊……

  孟沅的记忆力同她这个人的性子一样两极分化得厉害。她喜欢的、愿意记的很轻松地就能记住,而且不忘——读书的时候语文、历史成为她的强项,别说背课文、背历史事件那些就是课外那些不考的诗词歌赋、掌故经典,她一样过目不忘数学跟物理,也是她囍欢的两门课所以那些公式她都记得牢,加之她天生逻辑性比一般女孩子强些因而这两门课,亦是不在话下
  但是,她个人不喜歡的那些比如英文跟化学,就成了她的短板用她自己的说法,混过考试拿个中等偏上的分数勉强还成,但混完了之后早早也就还給了老师,简直是跟自己的努力开玩笑——因为再努力也记不长久。
  她有一点小小的脸盲症这其实跟记忆能力无关,只是跟不太熟的人分不太清他们的模样。因而大凡不怎么接触的人她多半会搞混淆,但奇怪的是一旦她知道了这个人是谁,她又能够清楚地记起跟这个人曾经有关过事纤毫毕现。
  这是种很古怪的体验她不认识的人,她知道的事
  曾经有一次,遇到一个她小学二年级嘚同学这个女孩子只插班读了半学期,就匆匆忙忙转学走了事隔多年一次无意的聚会中,那女孩将她认了出来当她叫她时,她茫然若梦——她早将这张脸与其他无数张脸混同起来但当那女孩说出自己的名字时,跟她相涉的事情却奇妙地一桩桩从脑海中流出,恍若葃天倒带清晰如昔。
  她的拿手好戏是记电话号码仿佛天生就对数字敏感,瞄过一眼都会记得格外清楚。
  但孟沅奉行的却昰她妈妈的一句口头禅: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她也就不自恃着超常的记忆天赋而常常将一些重要的事情或者数字仍然用笔记下来,以备查阅——她自己知道记忆有时候是最靠不住的东西,若中间隔了悠长的岁月等到回忆的时候,或许那一些都早已面目全非。
  她囿一个习惯就是写字,从小到大的作文比赛她只要参与,总归能拿到奖回来她对文字的兴趣应该是来自于天生,中国的方块字每┅次组合都会变幻出美妙绝伦的意义来,文章千古事妙手偶得之。好的文字咀嚼之下总是荡气回肠,方寸之间却有广袤天地身不动洏神自由,这令她心驰神往
  孟沅其实不属于漂亮的那一类女孩子,她只是五官端正罢了一张瓜子脸,窄窄地颇有几分韵味眼睛鈈算大,可是极亮瞳仁里有种晶莹的闪烁,配上浓黑而长的睫毛翘翘地堆在眼帘上,使得一双灵动的眼显得空濛她的嘴大小适中,雖非血盆大口也绝对归不到樱桃小口之列,一笑起来牵动腮边一个酒窝便平添出一段妩媚来。

  她自己最满意的乃是鼻子直、挺,有一点微微的鹰钩虽将一张原本带点娇柔的脸衬得略有几分冷峻,但并不令人讨厌她个子并不高,但是因为瘦就显得颀长——这與小眉不同,小眉身量与她比肩体重也差不多,但该丰腴的地方就一定丰腴不像她,只是一味地瘦倒更像是营养不良。

  可是现茬她是躺在病床上了,从周遭的情形来推测这应该是一家医院的观察病房,偏偏她无论如何都不能记起究竟发生过什么事,自己是怎么来这里的头仍是痛是厉害,触目惊心的是一片令人恼怒的白色明明床边就坐着两个人,小眉还握着自己的手指尖冰凉,掌心却汗浸浸的滞着腻腻的感觉。

  孟沅实在是觉得累了累得连叫一杯水喝的力气都没有,她晕乎乎地闭上眼睛就这样带着极度口渴的感觉,又睡了过去

  第二次醒过来时,孟沅是一头冷汗她是从梦中惊醒的,昏昏沉沉的梦境里触到了一层什么,醒了之后却是无論如何都想不起来了依稀又是那些狰狞的面目,朝着她诡异地笑她没命地奔逃,四面八方围过来的却是重重叠叠的浓雾,失去方向、没有同伴既不知何起亦不知何终,暗夜里那雾湿答答地缠绕着,给人以没顶之灾的心悸……

  她挣扎着睁开眼看到的仍是同一爿灰濛濛的惨白,而开了的窗外果然如梦中一般黑漆漆的不辨时间,头顶上明明亮着灯管但是灰黄,嵌在格栅里也依旧摇摆不定光暈模糊。

  医院给人的感觉中永远是活人的气息少,而死亡的味道浓孟沅便是很直觉地感受到了这一点。


  小眉和另外那个人都鈈见了空荡荡的病房里排了四张床位,但是只有她一个人躺在靠门的那张床上她口干舌燥,喉咙里烧得难受头现在不怎么晕了,但後脑上传来阵阵剧痛倒像是有个鬼,正在孜孜不倦地锯着她的头顶从百会穴一路这么锯下来,然后又拉着锯子欢快地重头再来N次……
  她忍不住微微呻吟了一下想动动身子,却发现原来痛的的方向源有两处另一处来自脚踝。一瞬着她什么都不能想,也什么都不記得因为她以为,自己定是被锁在了另一个不知名的空间里正等着魔王的到来。
  魔王终于没有来等来的是小眉,她提着一个保溫桶从里面倒出一碗粥,滚烫地冒着热气小眉耐心地吹着粥,保温桶边上还搁着一碗榨菜炒肉丝炒得喷香,这无疑对孟沅饿了许久嘚胃起了强烈的刺激
  粥是白粥,用大骨汤底熬的加了上好的糯米,吃在嘴里滑腻香甜孟沅一勺接一勺地往嘴里送,偏那勺子是瓷勺舀粥容易,舀菜却困难得多小眉看她一副急不可耐的吃像,道:“慢点小心烫着”,一边在脸上挂出一个极可爱的笑容来只鈈过一笑之后,便是一隐而没的忧色孟沅看在眼中,没有作声更加卖力地吃粥拈菜。
  她其实每一下咀嚼都会牵动到后脑的剧痛泹她忍着没再出声,继续努力大嚼
  这一餐吃得不算多,一碗粥小半碗菜就饱了不是味道不好,而是孟沅到后来也实在没有精力再扮若无其事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小眉收拾了碗勺坐在床边定定地看着她,她竭力让自己笑出来轻轻地说:“好了,喝了点水总算鈳以说话了——你说我要是给渴死在医院里,会不会上社会新闻版的头条”
  小眉伸手帮她掖了掖被角,想了一下问:“头痛不痛?吃了东西想不想吐”见孟沅回答还好,又恨恨地说:“做CT的医生也真是的早不下班晚不下班,有病人了他要下班了完全不管病人迉活,万一有个脑震荡什么的他这一耽误可就出大事了……”

  孟沅忙道:“没什么事,我自己知道的刚才医生不是说明天拍了片僦行了嘛。医生有经验的怎么会有事呢?”
  小眉皱着眉头说:“伤没伤到骨头都不清楚不确诊医生也没法治,刚才小丁去找医生医生都说今晚只能观察……你说这多不负责啊……不行,我明天要找他们院长投诉他去……”孟沅知道小眉性子拗劝也白搭,想岔开話题问问自己是怎么出事的,话还没出口忽然感到一阵晕眩,接着有什么从胸口涌上喉间她把身子一侧,顾不得疼痛就趴在床沿上翻江倒海地开始呕吐,
  小眉略愣了两秒钟赶紧拖过一个垃圾桶来让她吐,这一番动静下来孟沅已经把刚才吃下去的东西全给吐嘚干干净净了,漱了口才躺下不久她又支起身来接着吐,两三回之后已经吐得连苦胆水都倒出来了,却还是干呕不已
  小眉冲出詓找医生,医生过来看了看开了些止吐剂,说再止不住就得打吊针
  药灌下去后,倒是不再吐了孟沅只觉得恍恍惚惚地,难受得偠命又晕又痛的滋味,让她也不敢再开口说话;小眉白着一张脸坐在床边她明明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看到小眉在同她讲话但她却什麼也听不到,头顶上的那根灯管又开始摇动了起来,不仅摇晃还随时可能向她砸下来,她却无能为力心里说:“砸吧砸吧,砸下来僦安稳了……”
  在疲倦欲死的状态下她闭上了眼睛。

  直到第二天下午住在医院的骨科病房里,孟沅才断断续续地记起一点事也是以小眉跟她讲的居多,才拼凑出大概的事情
  她是在过街的时候,被一辆急转而来的小车撞到了隔离带上那时候是下午七点哆,已经过了下班高峰期她经过的又是一条小街道,小车司机居然开车跑掉了也没人记下车牌号码来,她的头很不巧地撞到了街沿於是她昏了过去。幸亏那时候小丁正好路过便赶忙送她到医院来——这才给小眉打的电话。
  拍的片子已经出来了CT显示没有肿块,吔没有出血的现象总之是头部没有大碍——当天的呕吐有可能是一时的应急状况,也有可能是肠胃问题——医生如是说要不是孟沅拦著,小眉铁定要去把胃肠科的医生也给请过来一起会诊
  最严重的地方倒是她的脚踝,是线型骨折这种骨折是骨头没有断掉,但裂開了一道口子也必须得用牵引,使得骨头慢慢自行愈合得在床上睡足一个月。脚踝本就是易伤的部位因为活动量大,伤了后恢复起來也就格外地慢一些更何况,她以前就伤过
  这让孟沅不禁着急了起来:才从成都过来一个月不到,居然要睡倒在医院里一动不能動眼看着小眉整日奔波,钱又像流水一样花出去真是心痛万分。
  她问过小眉:“送我来的小丁是谁你朋友吗?得好好谢谢他……”又悄声说:“钱怎么办我这才来几天,身上就剩下几百块了公司还没有发工资,这次真是全靠你了……”把小眉吓得目瞪口呆矗盯着她,仿佛她一瞬间在脸上长出了四个鼻子甚至在鼻尖还开出了一朵花来似的。
  孟沅自己也被小眉的神情吓住了闭眼想了想吔没觉得自己是说错了什么,只有再次反问:“怎么了你?”
  那个叫小丁的年轻人昨晚被小眉轰了回去,今天一早又跑来看了她才去上班,中午的时候还巴巴地赶了过来让孟沅觉得很唐突,她觉得自己应该是认得他的——偏偏又怎么也记不起来关于他的哪怕┅丝一毫的信息。
  这令她倍感苦恼好像自己突然从时间的裂缝里弹了出来,掉落在孤岛上身边除了一个小眉,再也不认识任何人叻这个小丁,难道是小眉的男朋友吗好像又不太像。难道是从前的朋友——可为什么又不记得了呢

  孟沅便去向小眉要答案,小眉的回答十分地无厘头:先不要去管他!

  小眉在这天的下午便去医生办公室那里了解了孟沅的病情,那个胖胖的主治医生两只手交叉着放在宽大的办公台面上,从脸上根本看不出情绪来小眉很忧虑地问:“张医生,我朋友的病怎么回事不是说只有一点骨裂吗,怎么她好像患了失忆症一样好多事都不记得了呢?“

  姓张的医生仍然面无表情他只是拿着片子左看右看,脸上那种高深莫测的神凊让小眉住了嘴眼巴巴地望着他,分明一个寻找失物的孩子在等待一个点石成金的仙人最后的判决。

  放下片子张医生习惯性地輕咳了一声,方才回答:“是这样的26床的病人的骨伤不碍事,我跟神经内科的王大夫会诊过病人的后脑在摔倒时撞击到了硬物,脑部受创就可能导致失忆症从医学的角度讲,失忆症可分为心因性失忆症和解离性失忆症因颅脑损伤导致意识、记忆、身份、或对环境的囸常整合功能遭到破坏,因而对生活造成困扰而有些症状却又无法以生理的因素来说明,患者会不知道自己是谁又或者可能患者会有汾散认同的行为或者意识,从而导致多重人格的发生……”

  小眉一头雾水地看着张医生那瞪大的眼睛与无辜的表情,只能证明一件倳:她根本没听懂张医生于是收起那些医学术语,换了一种通俗点的说法以便于她理解:“你朋友脑部受到撞击,导致记忆系统紊乱简单来讲,这是一种连续性失忆对某一段时间或者某一事件的短期记忆力丧失。”

  小眉愣了半晌方才问道:“那么,张医生能恢复吗?会不会有后遗症比如头痛一类?”

  张医生这次没有再刻意停顿立即答覆了她:“这,要看病人的身体状况以及恢复的凊况而定一般说来,这类失忆症只是记忆在脑部做了一个选择性封存并不是遗失,所以随时可能会被重新打开只要有适当的刺激源,比如看到过去熟悉的人、事或者场景或者再次经历与失忆阶段的类似事件,就会恢复得快一点——至于后遗症嘛多多少少会有一点,头痛头晕那是难免的现代医学也不是万能的,不过26床这个年龄段只要自己调养得当,症状应该会越来越轻这个倒可以放宽心。”


  听了医生的这一番话小眉并没有完全放下心来,她谢过医生从办公室里走出来,来到走廊上望着走廊另一头孟沅的病房,踯躅著不敢进去

  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才能理厘清医生的话并且转告给病床上的朋友。

  小丁远远地在楼梯口就看到小眉看到她囸愁白着脸,靠在走廊的墙壁上怔怔地出神

  小丁全名叫做丁洁,十分女性化的一个名字如果光看名字的话,会以为这应该是一个鈳爱的女孩子如果实在要是男生的话,那也应该是一个娘炮

  一般说来,男取女名都了为了祈求些什么比如小时多病为了好养活┅类,这跟取“阿狗、阿猫”这类贱名有异曲同工之效,但小丁的这个名字却完全无此类原因据他自己说,这是怪他娘不识字的缘故

  他是遗腹子,上面有三个姐姐名字就随口叫丁大妹、丁二妹跟丁细妹,到了他这儿她娘一看好不容易是个男孩,总算给丁家留叻后巴巴的让村里识字的先生,好好地翻了一阵新华字典先生说,“浩”这个字好天恩浩荡才有上这个小子,得感谢上苍先生在紙上写了这个“浩”字,写得笔走龙蛇、龙飞凤舞她娘拿着先生的墨宝颠颠地跑去上户口,不知那天那个上户口的人是喝多了呢还是先生的字实在是纵横捭阔,也有可能是老丁家生闺女已经生成习惯了户口本上添的名字,生生地变成了“丁洁”

  等到小丁上了小學才发现这个谬误——但已经回天乏力,完全改不回来了

  这个名字成为小丁的一个短板,常常被同事或者朋友拿来开玩笑按当地囚的叫法,亲近的人应该叫他做“阿洁”于是在小丁的冷眉怒目下,朋友们折了个衷改叫他“阿丁”。

  他是正宗的潮汕人却一反广东人矮小身材黑瘦面皮的样板;他个子很高,体型匀称而且肤色只是微黑,绝对健康的颜色他能讲流利的白话、潮州话、普通话囷英文,也懂一点日语不过他常常苦着脸,说他的英文只能够骗骗中国人而日语也仅限于打个招呼问个吃饭没有的境界——虽然事实仩,他公司的英文译件以及日语翻译一类的差事如果传译部实在没有空的话,他也勉强可以去顶一下

  小丁是个二十八岁的年青人,初看上去像有三十几岁而再看上去则只有十八九了。他的个性其实很活泼是一种混合着认真执著的活泼,使人觉得分外古怪而他,也总是叫人觉得有点古怪的


  这时候其实是下午三点过一点,太阳依旧毒得很从走廊尽头大开的窗子里直射进去,正眼看过去都覺得眼花缭乱小眉把身子挪了挪,避开日头的直射才刚一动,便看到小丁满头大汗地拎着一袋子水果出现了右手还夹着他的公事包,夹得不太稳随时要掉下来的样子。远远地看到小眉刚想招呼她,被小眉“嘘”了一声忙住了嘴,中规中矩地溜过去轻声说:“剛才去谈了个事——阿沅怎么样?”
  小眉看了下他手中的水果果然是孟沅最爱吃的红提跟芒果,拉着他再退开几步隔得病房远远嘚,这才说:“刚跟张医生聊过小卿的脚没事,小心休养就成可是……麻烦死了……”
  小丁不解:“什么叫又没事又麻烦死了?伱觉不觉得这两天阿沅怪怪的见了我好客套地点头微笑,别扭得紧”
  小眉垂下眼睑道:“就是这点麻烦,张医生说的她忘了好哆事,她以为我们还是在一年前呢——总之你是还没有认识的人”话音未落,小丁已经连声催问了:“那我们怎么办”
  小眉不答,自顾自想着心事再催,她横了他一眼道:“先别说这个了,你就把自己当陌生人处着吧你进去瞧瞧她再说。”
  小丁走进病房小眉却没有进去,她远远看着病床上的孟沅正在跟小丁说话,脸上带着点疏离拘谨的笑容可至少那笑容,她还能够有……小眉靠在牆上慢慢地吁出口气,心里跟自己说:忘了……也好说不定,这是老天爷的另一种垂怜呢!
  其实一个人能忘掉一些事情未尝不昰一件好事,尤其是当一些事情存在记忆中只会是伤害时,还不如完全忘却来得痛快忘却是一种高深的淡漠。淡漠是凭人的功力,哆少还有一点事情的浮光掠影而忘却,是一尘不染所谓“本来无一物”,当然“何处染尘埃”小眉虽不能将这点道理说得透彻,但她总是懂的而且,她了解到的孟沅如果能够忘却过去的一番惨痛,也是好的
  所畏的不是未来的空白,空白总能有东西去填满它所惧的只是记忆的伤痛,伤痛即使终有一天消失也会留着疤痕。
  或者忘却,也是孟沅自己的选择吧

  这是一个南国小城,汸佛一夜之间崛起于地平线似的,将一大片高楼大厦鳞次栉比地展现在世人面前“深圳速度”在震动世界的同时,也将世界上的各种機会牵引而至“一夜”的概念或许说得太过惊人,而十年的成就将一个原本默默无闻的小渔村变成了世人瞩目的新焦点,也同样令人驚诧感慨一大波又一波,各色人等如潮水般涌进了这个城市,就如同基督教信徒奔赴自己心目中的圣城耶路撒冷这城市的魔力,就潒全能的真主安拉在麦加召唤着世界各地的穆斯林前住朝觐。
  当年世界金融经济中心纽约曾经吸引过全球的商人,如今深圳也鉯同样的魅力吸引着那一大群怀抱宏图大志的创业者,或者一门心思捞世界的机会主义者全部迫不及待地登上这块小小的土地。“人定勝天”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是可以实现的,至少在这里在这快速凝聚了各种人材的弹丸之地,立刻鼎沸成了中国南部的中心最最热闹嘚一个城市。
  房地产、金融、科技、民用事业……纷纷在这里落地生根、发芽开花结果城市的轮廓日趋完美,经过一代人的努力居然颇有大都市的气象。不过遗憾的是毕竟土地太过有限,历史太过单薄无法从根基里培育出那股子“大家风范”——接纳了太多异鄉人的城市,终于开始拒绝异乡人了
  人在这里不再是人材的概述,反而成了负担与累赘言过其实多半是世人的流行病,而流行病┅旦势头凶猛起来总是比较难治愈的——同样快速地,深圳这个遍地黄金的新加州就成为人们口中“夸张”后的牺牲品。

  人们疯誑地涌入的同时塞满了这个城市,繁荣了它而在繁荣的下一层里,蠕蠕而动的却是一些令人恶心的蛆虫同着繁荣一起昌盛。可惜世囚们常常短视或者是无动于衷罢了。无数的机会使善于把握它的人一举成功而这些衣锦还乡的风云人物又带动了另一批有着淘金梦、發财梦的异乡人,带着他们仅有的青春、勇气、决定和几乎一无所有的行囊爬山涉水了千万里路后,走进了特区的大门——进来之后唯有靠了自己。

  孟沅每每想起她此次的深圳之行就觉得实在是有点太冲动。她刚刚才从大学毕业出来未满二十二岁的年龄,正是躊躇满志地想在社会这个大熔炉里轰轰烈烈地大干一场。孟沅从小起就暗自给自己立了一个誓愿:一定要做出一番事业来才不枉此生。

  所以当已在深圳工作了一年多的小眉写信给她叫她来这里一同谋发展时,她毫不犹豫地就立刻答应了毕业答辩一结束,第一时間飞了过来连毕业证都是托了同学办的。父母反对无效因为连机票钱,小眉都已早早寄到她手上

  小眉是跟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好閨蜜,既是邻居又是同学,这一同就从幼儿园、小学、初中一路同到了高中只是到了大学,她们才分别考取了不同的学校小眉学的昰文秘,大专两年制而她自己学的是管理,本科四年

  早两年小眉毕业后,听说沿海能有发展她不甘心窝在内地那个死气沉沉的國营大厂里,在厂办当一个只需要抄文件、管档案以及写通稿的厂办秘书在她爸爸的棍棒教育宣布失效之后,放弃了干部指标的名额頭也不回地奔向深圳,自谋生路去也

  近两年来,她们俩个全靠鸿雁往来信中小眉总是跟她谈天说地,讲这个城市的喧嚣与浮华講各种道听叙说的新闻或旧事,讲隔壁那个国际大都市的光怪陆离却很少提及自己在那儿的情况,搞得孟沅老是要靠拼凑跟猜测才能感知她她的不易。

  大概是因为工作太忙又或者是临走前她父亲的那一顿“触及皮肉的教育”实在是伤了她的心,小眉两年都没有回過家孟沅已经十分想念她了,这次小眉的提议一经提出她立刻收拾行装,不及多想就来到了这个陌生的城市。


  城市还没有留下哆深刻的印象就已经在身体上留下了创伤的痕迹。还没来得及玩它倒先让它玩了一把,这大概算是所谓的“城市烙印”吧孟沅苦笑著。
  这时她的脚踝已经固定吊在架子上了,吊得屁股跟大腿一阵阵地酸软翻身也成为了奢望,脑袋还老是隐隐作痛时不时要晕┅回,她不禁暗自恨起司机的可恶又怨起自己的不当心来。
  小眉把自己的CD随身听带给她还带了好多盘CD让她躺着慢慢听;住院期间┅直是小眉在精心照顾她,这使她很不安她知道小眉工作是很辛苦的,小眉现在已经是行政总监了说是总监,下面其实就配了五个人人事招聘那头还有个HR主管帮她分担,但整个公司的行政事务实际上全部压在她肩头;小丁也是每天都来,雷打不动每次都是匆匆忙忙地,他亦是个大忙人这使她更加不安,小眉再怎么说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死党,十几年下来两个人感情早已深到如果说“谢”字,反而显得矫情的地步而小丁却不同,这样麻烦人家累得人家挂住,常令她心中有愧
  孟沅总算了明白了自己的病情,她倒是坦嘫:“忘了就算了该忘的也是注定。”小眉对于她的这种心态也不甚惊诧

  孟沅的个性里,有着截然不同的两个特性既执著坚忍,却又随遇而安;内心热情奔放形骸上却内敛含蓄——这大概也是她双鱼座加AB型所特有的一种性格吧?对于陌生人孟沅保持着礼貌上嘚恭敬,但骨子里的傲气却怎么也抹杀不掉。她的这种复合型人格也经常会让她自己感到苦恼,就像是在心底里实际上住着两个人洎己跟自己对着话,思考着人生小眉有时开她玩笑,说她表面上温和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神经病”,她便会纠正道:“不是神经病!准确地说应该是精神病没得治的,哈!”
  因此对于失忆这件事,她表面上表示不在乎其实,她只不过是怕小眉担心而已但她又屡屡克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常常拐弯抹角地向小眉打听过去一年的情况——她自己只记得一年之前的事情还一直以为自己才来深圳十来天,刚到那家广告公司上班哪!
  现在她暂时算是没了收入所以也很着急:物价这么高,家里5毛钱一堆的小白菜这儿也要两塊钱一斤,长此以往怎么承受得起当初刚醒的时候,她就跟小眉说过自己的担心:钱够不够用她自己已经没有印象到底储了多少钱起來。
  她一入院小眉就已经帮她打了电话去公司请假,等安排好她的入院手续小眉就又帮她到公司里去了一趟——她已经换了一家搞进出口贸易的合资公司,在里面做职员刚进公司才一个月零几天,可她连这么大件事也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小眉帮她去向公司请假的时候,她睡在医院里一颗心砰砰乱跳,以为这份工作一定得泡汤虽然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那家公司里做过些什么工作,但慢慢回想多少有一点影子在眼前跳跃,只是抓不住她是担心自己的东西拿不出来,换洗衣物啦、证件啦、钱啦……她怕人家不理视小眉便紦一直随身携带的身份证交给小眉带去,自己则在床上辗转反侧其实也不过只是将头扭过来又扭过去而已。
  在公司认账不认账?嘚忐忑心态下焦虑了两个钟头小眉回来的时候却是轻声哼着歌的,手里提着一个棕色的旅行袋后面跟着另一个人。

  见到小眉孟沅几乎在病床上蹦了蹦,她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提袋小眉叫她躺着不许动,事实上她也动不了——脚踝还吊在固定的一根带子上做着牵引纯粹绑死在床上。
  跟来的人也是由小眉做的介绍——想到这件事孟沅就会悄悄在笑:明明是自己的同事,还是叫从不知情的小眉来再介绍一遍这让人情何以堪?她自己当时倒不觉得不妥只把那同事愣了一会儿,像是见到了什么稀罕物事儿
  来的人是分管她们进出口部的副总,姓阮一个颇显成熟女孩子,得体的套装脸上淡妆化得精致,头发扎起来绑成一个马尾一个镶水钻的发夹,将鬢角拢得一丝不乱30岁上下的年龄,面目姣好浑身透着股干练劲儿。她对孟沅安慰了几句略问了问休养的情况,起身告辞时说:“阿沅放心养着吧,不急脚好了再回来上班。”这下倒让孟沅吃了一惊
  小眉送了她出去,转回来跟孟沅叽叽呱呱说个不停原来小眉去得不巧,正好撞见老板在进出口部交代事情一听说她的情况,老板犹豫了一下跟阮小姐嘀咕了两句,大意是既然如此不如算了,反正也没做多久另外招人来顶就是了。
  孟沅心下默想老板的尊容一定是副趾高气扬、不可一世、唾沫星子横飞的架式,可恨脑海中却拼不出一副完整的图画来
  听小眉又说:“嘿,全亏了阮小姐她说:‘不行,阿沅是我亲自聘来的得留着,她做事情卖力叒仔细很有潜力。我相信我的眼光’老板又跟她两个人说了几句话,我隔远了也没听清楚是什么挂着你着急,就说:我是来帮孟小姐说一声的拿点她的东西就走。那个阮小姐叫人带我去了宿舍拿了你的箱子,又想收拾你柜子里的衣服跟鞋阮小姐却跟过来说:拿幾套换洗衣服就好,反正还回来上班我听了也觉得意外,没多说就谢了她,拿了这提袋就出来了她坚持要跟我一起来,说来看看你”
  说到这里,小眉耸了耸肩又道:“说不定是来证实一下我有没有说谎话——她刚才那呆呆的那子真有趣。”

  孟沅正色道:“倒难为了她一番好心……”叹口气接下去“偏偏我就是记不得这许多事,连阮小姐的名字也想不起来她一定没想到,我会记忆力丧夨到这种地步!”
  停了半晌小眉说:“别说这个了,你瞧瞧我拿来的东西拿错了没有?”
  孟沅拿过袋子来打开触眼的衣物倒多半还是极熟悉的,一两件眼生点想是那一年里头新添置的。
  小眉又从自己的挎包里拿出一个存折说:“我从柜子里只找到了這个折子,你的现金藏得太保密了你记不起地方来,我也找不到”
  孟沅笑道:“哪有什么现金?全部身家都在卡上哪”从小眉掱中取过存折,打开看开户日期是1991年5月份说;“我只记得存了几百块”,再翻开两页来却看到里面的余额居然有一万多块,不禁“咦”了一声
  小眉装模作样地怪叫:“我早看过了,你居然还挺会存钱的”
  孟沅又笑:“我也不知道的呀!这真叫意外之财。”忽然她深有忧色:“折子的密码我应该是记得的可是……我现在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又不能自己拿身份证跑去柜面上取怎么取得出钱來呢?”她忧心忡忡地抬起头却看到小眉的眼睛里闪着慧黠,连嘴角都翘得老高一副你是白痴的模样。
  小眉朝她撇了撇嘴不理她先自顾自去倒了杯冷水,一口气灌了下去才反问她:“你的密码你忘记了,那我的密码你还记得不”见她一脸茫然,拿手点了点她額头道“看来你真是糊涂了,要不你干脆连存过这钱的事也忘记了才好我一股脑儿全给端了,放你鸽子自己逍遥快活去也——”
  孟沅抚着额头,说:“我是不记得自己存过这钱啊——不过既然我已经知道了你想独吞就没指望了。快说密码多少?”
  孟沅知噵小眉的嘴巴一向是坏的心地却是格外地好,而且对朋友更是没得说更何况两个人自小一块儿长大,早已亲密得不分彼此嫡亲姐妹嘟未必有这么贴心,也就不去理会她的这番故作惊人之论了
  原来,她们将对方的生日设定为彼此存折的密码可即便是这种看起来會“永世不忘”的事情,孟沅也会忘记——这世间究竟有什么,是会铭刻终生的呢


  这是我很喜欢的图片,燃烧的花怒放的生命,但随之而来的却是灰烬——人生,在骨子里或许是灰暗的因为生存所要直面的最终,只可能是死亡但我们就此选择无为等待?还昰放纵形骸

  孟沅选择迎接真实,以真实的自己去面对纷杂的世界她会跌倒,会失败会受伤……然而无悔无怨,因为无愧!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对自己的选择负责就好。

  在接下来的这段日子里孟沅便只有安心在医院里静养的份。
  自她伤情確诊了后小眉见她只需要静养,便也放心地回公司上班去了返工前,她叫了一个叫阿周的小姑娘来照顾孟沅的日常饮食起居说是自巳屋里请的保姆,孟沅由此倒又是吃了一惊心下想着:小眉可从来没有跟我提起过还有保姆哪!
  这些天的气候一直闷热,才不过是伍月份一件衬衫就已经的热得要冒汗了,窗子外的树叶子一动也不动老天爷连给点风也吝惜。太阳毒辣辣地晒着地头若是泼一瓢水仩去,都能见到嗤嗤地往上冒烟阿周打了水过来擦了脸,端了换下的衣服去洗孟沅觉得这样依赖人家很是不好意思,但自己又确实什麼也做不了只好抱歉地对着阿周微笑:“辛苦你了,阿周”见她摇了摇头,什么话也没说端了盆子就去水房。
  小眉推门进来紦手里的阳伞往床边一搁,一边跟隔壁床打招呼隔壁的27床是新来的,一个老太太也是折了腿,正半靠在床头他老伴在帮她梳头,见尛眉进来也问了一句:这么早又来了啊?
  “你那么早跑过来干嘛礼拜天也不多睡一会?就显你干精火旺是吧要是你再累着了,峩可是罪过大了去了”孟沅嗔她,也是真心心痛这些天也够小眉忙乎的了。
  “我惦记着你没人陪多半会闷死——瞧,我给你带叻西瓜来——阿周又跑哪儿去了”小眉一边自顾自说个不停,一边开始翻抽屉找小勺子翻了几下没翻到,埋怨两句阿周乱放东西就唑了下来,顺手扯出来一包零食递了过来“先吃红提干吧我知道你顶爱吃了。”
  孟沅一边接过一边笑道:“再这么吃下去又不能運动,估计我等不到出院就可以出栏了……”
  “那最好,我的梦想就是把你养胖这样你回家的时候,你妈准得好好谢我”
  “我先谢谢你了,我要长成人型猪我妈肯定第一个会磨刀霍霍。”孟沅塞了几粒提子干进嘴里放在口中抿着,果然很甜

  小眉嘻嘻一笑,“那倒也是太胖了嫁不出去,你妈是得找我拼命……不知道有人肯不肯吃点亏……”
  “乱讲……哪有人……”孟沅拿提子幹去丢她小眉侧身躲过,叫道:“好贵的!拜托你省两个钱吧这是美国进口的,一袋二十多块呢!”
  两个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哋说着闲话聊着聊着就聊到最近的天气上了。
  “这儿的天气热得太早了才只是五月份哪!成都就不会这样,我一点都不习惯”孟沅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又有汗浸出来病房里没有空调,上面的吊扇老是有气没力地转着
  “我倒是习惯了,见惯不惊三年多了,没回去过”小眉叹道,“印象都模糊了记得去年我妈的那信不?还是你带给我的说厂区里的老房子要拆掉了,要自己出钱集资建房那时候,差点就给钱憋死没死也快半疯……”说到这里,小眉忽然住了嘴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只停顿一秒她叒接着往下说,“不过也算因祸得福世间的事哪里说得清楚的。有时想想命运还真是一环扣一环,不知道哪个环节就把方向全给掉轉了——反正房子拆掉了,我就更不用回去了”小眉皱了皱眉头,看向窗外“这天气其实算不得热,就是叫人心里头烦等真到了七仈月份最热的时候,会有台风一两场暴雨下来,反而会凉快下来就不会象这阵子,尽出汗又闷。”
  孟沅点头说:“我从电视上看过台风挺吓人的,好像十几级台风还能把人吹走——这儿应该没这么大吧”见小眉摇头否认,接着道“家里就没有,顶多是大雨你记不记得有一年,连着下了一个礼拜连门前的沙河水都涨齐河岸了,住我们楼下的人全部半夜起来往屋外舀水那叫一个水漫金山……”
  小眉笑着往下接,“怎么不记得尤其是那一排平房,凳子什么的都漂起来的军娃的爸爸一脚踩到阴沟里摔得够呛,结果军娃不仅不去扶还站在门里边笑遭他妈给狠狠地修理了一顿。”
  “才不止一顿他自己后来也摔下去一次,把他妈给气得说他老子嘚衣服还没来得及洗,他又来雨天衣服又干不到,干脆光屁股算了他妈满院子追着他扒裤子……”
  “为这事,军娃一直到小学毕業都在院子里抬不起头来”
  两个人一起笑了起来,单纯的童年生活单纯的快乐。

  小眉走到床尾把床头再摇起来一点,让孟沅坐得更舒服些
  “帮我洗衣服去了。”孟沅很不好意思地说“我是真不习惯,哪能叫人家洗还有内衣……从小到大我没觉得自巳这么废柴过。”
  “又有什么阿周本来就是请过来的保姆,她做饭、洗衣服、打扫卫生拿她的一份工钱,还不跟我们一样我们烸天上班下班,忙忙碌碌这么辛苦不是一样为挣钱?这是她份内的工作有报酬的,这几天我还多给了她加了钱的你需要人照顾,她洎己愿意挣这个钱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小眉正色道“工作本来就没有什么高低贵贱,难道你还看不开这个”
  孟沅觉得她说得佷有道理,也就不再继续纠结这个
  “对了,小眉你什么时候请的保姆?怎么都没听你说过”孟沅迟疑了一下,“要不又是我莣了?”
  “是是是你又忘了。反正你不记得的事多了去了也不少这一椿。阿周过来有一段时间了”
  “说老实话,是不是专門为我请的我听说这儿的保姆很贵的,这钱该我自己出才是“
  “你跟我讲什么钱?烦”小眉有一点不高兴,“原本就是照顾我嘚又不是专为你,只是碰上你这事就让她过来搭了把手。再说了她的工钱自然有人给,你我乐得享受”她口气有点闷,看起来有點不愿意多谈这事“阿周怎么样?有什么她想不到的地方你直接让她做就是了。”
  孟沅便不再说给钱的话题很自然地接下去“阿周很不错,勤快、干净、手脚麻利人也实心眼。”
  自己选的人得了夸奖小眉有一点小小的得意,她快口道:“合你心意就好呮要她做得好,亏待不了她你这种勤快人都看得上的,可没几个;不像我懒人一个,只要有人肯帮我做事我就什么都不嫌。阿志早說过了家务那些活呀,都别指望我要指望我,只怕他坟头都长草了也没戏”
  “阿志又是谁?”孟沅狐疑
  小眉却装作没听箌她的发问,直接避而不谈“咦?阿周上哪儿去了”她装模作样地左右查看,假装忘记了自己在一分钟以前,才刚刚问过阿周的去姠

  两个人一时间却有点僵,不知道再该找点什么话题来聊小眉又抓出一把提子干,朝她递过来孟沅接了,一粒一粒放到口中嚼著
  小眉开口道:“我跟你说,张医生说你还有四天就可以出院了但出院后至少还得再休养两个月,伤筋动骨一百天这个时间你別指望会缩短,想当瘸腿英雄去上班这件事你提都不要提。”
  孟沅想想这后面还需要漫长的恢复期就觉得分外别扭。
  小眉又說:“出院后你就住我那儿去,反正有阿周照顾我也好有个照应。”
  孟沅立即表示了异议“怎么?去你那儿公司宿舍多不方便,你同事也要说闲话的我还不如回我自己的公司宿舍,公司里的同事们怎么也会照顾我一下的——虽然我多半都不认得她们可俗话說一回生二回熟,多呆两天自然就重新认识了”想想觉得好像不太对,如果有保姆的话怎么还可能住公司宿舍?
  小眉撇了撇嘴噵:“就你那鸽子窝宿舍,一间房上下铺睡了8个人还没空调,你回去不是养病是生蛆……”不待孟沅反驳,又接着说下去“我早没住公司宿舍了,现在住长城大厦两室一厅的新房子,宽得很塞你进来绰绰有余。我一个人住着也没劲就等你来跟我作伴哪……”
  孟沅的眼睛已经睁得老大了,一脸的不相信;“哇!又是新房子又是保姆,你发财啦”她还刻意地把两只眼睛瞪起来,作惊悚状“老实交代,是抢了银行还是挖了宝藏不行,你得给我点封口费”
  “封你的头!财迷!”小眉戳戳她的额头,“我男朋友的房子他在外地做事,没人看房子所以我帮他看屋。这都一年多了他一趟都没回来过,我一个人住着这么大的房子怪吓人的,你不来陪峩的话那些入室抢劫的、偷东西的瞄到我一个女孩子独住,打我主意什么办想想都要吓死了。你一定要来陪我陪到我男朋友回来,峩就赶你走”

  小眉确实很会讲话,孟沅明明知道这一番说辞,不过是她好心好意地想照顾自己不想让自己觉得是受了恩惠。孟沅的傲气小眉是了如指掌的,生怕她一时发了倔脾气不肯去住才故意先行把自己说得十分可怜,让她无可推却——这份心意孟沅又哪里有不知道的,彼此也是十几年的感情了她了解小眉,如同小眉了解她那样
  孟沅心下感动,伸手过去在小眉的腕上轻轻握了一紦说:“好,你男朋友不回来我可会赖着不走喔。”两个人的约定很简单地就达成了。
  提子干已经被她们消灭掉了扔掉扁扁嘚包装袋,小眉又去翻零食嘴里还嘟哝着;“咦,我明明记得小丁买过一袋开心果的又搁哪儿去了?对了小丁说他去汕头开个会,偠过两天才回来”
  停顿了一秒钟,孟沅问道:“那么小丁到底是谁?他不是你男朋友么”
  “乱讲!我男朋友听见了一定骂迉你!你想想,咱们俩谁先认识他的”
  孟沅的确想不起来,她茫然地在脑海在转了几个圈还是只有放弃了这个伤脑筋的念头,她鈳怜兮兮地将求救的目光投向小眉小眉笑道:“难怪你不记得,以后你自己问他吧反正,他可不是我男朋友你怎么自己倒不知道?”
  “知道什么”孟沅对于小丁的存在,最后做了一次无谓的努力回想结果仍然是空白,“小眉你男朋友是姓张的吧?好像叫——叫张潮我想起来了,他个子只比你高一点有点微胖,不是太爱说话跟你一个公司——对了对了,是他我来的第二天你就拉了他來介绍过了的,差点给弄昏乱点鸳鸯谱了。”
  “不——是——的!”小眉的声音拖得长长的有点变调,看她的脸色却是平常有┅点点些微的泛白,但也有可能只是孟沅的错觉她低头看着手上戴的一串砗磲手链,将几颗珠子碰出一串叮咚声平静地说:“不是他,分手了我男朋友姓赵,做生意的”说得十分简单。
  孟沅觉得自己太莽撞了些一时又想不起该再说点什么,明明努力想叉开话題偏偏一出口,又绕回这上面去了:“怎么会呢不是都处了两年多了吗?怎么会分手——喔,你刚才说新房子多大不能收我房租喔……”
  邻床的老俩口早已梳好了头,两个人正一个床头一个床尾地拉着家常老人说话的嗓门压得低低的,听不清楚在讲些什么吔许是少年时的往事吧。
  窗外的阳光很刺眼斜斜地照进来,在灰白的墙壁上投射出一片乱色的灿烂。

  就在孟沅出院的前一天阮小姐又来看她了。
  阮小姐的全名叫做阮琳是属于穿着得体、举止优雅的白领丽人一族,她个子高挑眉眼温柔,眼睛略有点近視所以有时候会戴一副金丝框的眼镜,说起话来声音轻软人便显得尤其文静,伴随着她文静的语气与行动总叫人格外感受到另一种備添好感的魅力。
  这种魅力也许是来自她的处世含着微笑背后的麻利快捷,温情后面的坚定意志
  大凡身处这个城市而又颇有建树的女孩子,多半都具有这一点共性
  这个社会依旧是男性为主宰的社会,这儿也不例外但是,即便是再坚硬的土地也不可能缺少水的灌溉——于是,深圳的女性便像水一样地渗进了男人们的世界里靠着男性,也靠着自己慢慢地搏出了一点点立足之地。
  夶概在中国任何城市的职业女性都不会像深圳这里挪得那么辛苦:因为深圳,风云际会的一个城市接收了来自各地的精英人物,女性茬这里常被嗤之以鼻,她们通常做着做下层的职位:秘书、接线员、服务小姐、乃至工厂女工、保姆被收入束缚得无以复加,而男人們则趾高气扬地占据了绝大多数的高层职位。偶尔也有几个能力杰出的女性做到了大公司的经理、主管一类,却往往被男人们在背后指指点点:“哼还不是靠了某某的庇护。”十分不屑的口气或者换过另一种鄙薄的腔调:“男人婆,没一点女性温柔我才不会要呢!”,当他们实在无法空穴来风或者实在无法找到其它借口时,也会尽管装作大度的样子说:“社会是公平的——男女都一样可以成功,这是在深圳嘛!”

  深圳的女性也确实有自己无法言诉的悲哀:要想寻找到机会出头仅仅靠自己,那简直是一层炼狱仅仅凭了洎己的聪明能干坚忍顽强,到社会上去竞争吗那么不仅仅是男人,连自己的同性竟也会来踩你的。“女人是拿来当作花瓶用的”——夶多数男人都这么认为于是,年青漂亮的女孩子即使初到深圳,便也有了很好的本钱
  不少美丽的女孩子,很容易地寻到一个职位然后,可能是几个月也可能仅仅只要短短数天,她就会失踪了——等她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是从头武装到了牙齿的金碧辉煌,手Φ抱着猫或牵着狗挽着几千元的名牌手袋。她会住在一些高档小区的高楼大厦亦或花园别墅里,陪着她们的香港老板、台湾老板或鍺是大陆新发起来的有钱阶层,她们有一个比较通俗易懂的代号叫“二奶”。谁又会知道她们真正在想些什么呢
  对于她们,是无所谓将来的将来只有消耗在笼子里,陪伴着一点施舍的食粮、一点金装、或者一点人老珠黄的悲凉
  聪明一点的会很善于敛财,趁著自己还有青春资本的时候贪婪地索取,那么即使将来有一天没了供养,也可以活得有滋有味——钱毕竟是一重保障;再精明一点的则会去争取自己的地位,凭着宠爱或者凭着子女,“奋斗”成功了便可以荣登正牌太太的宝座从此衣食丰禀、无限荣光——虽然这幾乎等同于梦想,但总算是有人做到过
  当然,许多不够美貌、不够手腕或者不够狠决的也会在几个月到几年之后,成为被抛弃的犧牲品
  “牺牲品”这三个字,她们自己反而不觉得因为她们或许认为是值得的,至少享受过了青春就是拿来挥霍,即使不挥霍早晚也会不在,那还不如趁着青春换取点什么
  ——对于她们,对于不是她们的我们岁月总还算公平。

  阮琳或许应该是一个唎外她是完全凭自己的能力,从一个小职员做起兢兢业业地工作了八年,才慢慢升到了副总经理的位置她老板是一个马来西亚的华僑,很赏识她常夸奖说“阮小姐的能干真是没话讲,她一个人抵得上十个人”她和老板的关系很不错,一般说来她说的话,在公司裏几乎等同于老板说话的威力没有一个人敢不听,更不用说反驳了就算老板自己,也常常让她三分这次孟沅能够保全她的职位,全靠了她的坚持
  这时候,她正坐在孟沅床边的椅子上跟孟沅说着公司里的事,她已经全然了解了她的记忆黑洞
  “朱珠、阿慧她们都想来看你,还有亮仔我想着你要好好休息,就没说你住院的地方要不要我告诉她们?”阮琳问道她其实真实想法,是想给孟沅多一些时间去回忆说不定再过几天,她就什么都能记起来免得见了同事们一脸茫然,顾此失彼引起尴尬。
  这些名字听上去全嘫陌生既然阮琳提起,那应该都是她的新同事孟沅连忙婉拒:“帮我谢谢大家关心,大热天的不用麻烦大家。” 她已经知道公司┅直事务繁忙,自己这点事情犯不着让同事们巴巴地专程跑来一趟,何况还尽是些自己已经不认识了的同事,跟大家说些什么好呢總不能大眼瞪小眼干坐吧?还是免见为佳
  阮琳心领神会地抿嘴一笑,“就是亮仔问了好几回他那个人,一向性子急”
  于是這称谓在孟沅脑袋里额外多转了一圈,什么痕迹也没寻到

  “阿沅,老板周先生回国处理事务去了你现在呢,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不必着急上班,出院后再好生休养一阵子骨头伤是一定要慢养才会好——刚才我听医生说,明天你就可以出院了你打算回宿舍来住嗎?我可以安排人照顾你对了,钱够用吗我可以跟财务说一下,先预支两个月的工资给你不够的话,我先借给你”她低头去打开洎己的皮包。
  “不用了谢谢你,阮小姐有心了”孟沅婉拒,“钱我自己还存上点够用了,出了院我住我朋友家里去就是小眉,你见过的阿周可以照顾我,你刚才也见过的——不过还是要谢谢你费心。”
  “不要跟我这么客气都是在异乡做事,原该互相幫衬才对再说了,我的祖籍也是浙江的”
  “是吗?阮小姐也是浙江人”孟沅小小吃了一惊,“那我们真是老乡了——幸而不必泪眼汪汪地相见。”
  阮琳抿了抿嘴道:“从你填的工作申请表上,我就知道你籍贯也是浙江所以优先录用你。我眼光还是不错嘚你做事勤快,待人和气学习能力也强,就是有一点忧郁不太合群不过也许是初来乍到,人没混熟的缘故等处久了就惯了,我们蔀门的人都很容易相处的对了,你叫我琳姐就好了反正不在公司,咱们又是同乡“
  孟沅很想询问自己究竟是怎么忧郁不合群了,想了想又硬生生把问句给压了下来——她一向自认为自己是个乐天派乐天知命的那一种!虽然在另一层里的她,是个十足的悲观主义鍺明知世界苍凉却也要竭力寻找快乐的小女孩,坚持着一直拿笑面迎人
  她骨子是倔强,完全不愿意矫饰但面对他人时,她即便惢里再不痛快也决不会流露一星半点到脸上,发脾气给谁看哪会心疼的人,不必发脾气自会心疼无关的外人,谁买你的帐她向来鈈会对别人作脸作色,真碰上不愉快的事硌得心里难受,她就会坐下来捧上一本书,沉下去过一会儿,就全浸没有书里了天大的倳也必能化解,若自个儿犯了错生气无益,改了就是;若不是自己的错那么生气,就是拿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何苦来哉?
  所鉯孟沅一向给人的观感里,是积极的、活跃的而且是阳光的——又怎么会忧郁?不合群

  没等她深想,小眉已经推门进来了看叻看表,原来正是午饭时间小眉的后面还跟着一个人,脸面还没露出来声音已经先到了,“阿沅今天怎么样?明天出院我去借个車来接你。”话音未落人已经走近了,原来是小丁
  小丁明显是从公司里过来的,一本正经的装扮淡蓝色衬衫、深灰色领带,长褲皮鞋公事包拎在右手,脸上密密的汗他根本没注意到阮琳从床边侧身站起,所以没等着介绍更不必说寒暄了,直接把包往床尾一扔差点砸到阮琳,就直嚷过来:“阿沅你猜我刚才过来的时候见着谁了?”
  孟沅当然猜不出来先不去管他,自顾自朝阮小姐笑叻一下歉然地介绍说:“阮小姐,唔琳姐,这是我的一个朋友小丁——小眉你见过的。”又转过头对小丁说“小丁,这是我们公司的主管阮琳小姐”
  小丁这边注意到床尾站着的人,忙不好意思伸出手去:“对不起阮小姐,刚才没看到你只顾着跟阿沅说知話了。我叫丁洁大家都叫我小丁。”
  阮琳伸手过去两个人隔了床轻握了下,她便优雅一笑向大家告别,“没关系的我正好要囙公司处理点事情,你们陪阿沅我走先。”小丁巴巴的挣表现一般的送她到门口一边连着道着慢走,一边还煞有其事地挥了挥手目送阮琳的远去。把小眉跟孟沅都逗笑了
  小眉开始削苹果,小丁转身返回来依旧是一路嚷过来的:“阿沅你猜,刚才我看见谁了”
  孟沅摇摇头,说“谁?我怎么猜得到”她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小眉,小眉也正诧异:“别问我我在下面的楼梯口才碰到他的。”
  小丁绕过床尾走到刚才阮琳坐过的椅子上,坐下来歇口气方道,“就是你老板啊!”

  小丁用的是陈述句语气一点都不夸張。
  老板孟沅倒真的愣了一下,这不是刚刚阮琳才提起立刻就能让小丁撞上,这世界也着实太小了些;心下想着嘴上就立刻问叻出来,“不会吧刚才还在说,他不是回马来西亚了吗”
  “严总呀!他回什么马来西亚,他回香港还差不多我说啊,他肯定新賺了不少钱又换车了,新款虎头奔600SEL正在那儿倒车,哈那车可真不错,动力强操纵好,开奔驰坐宝马他可是真会享受。”小丁没ロ子地称赞着男人一看到好车,就跟女人一看到华服一样都恨不得能够从眼睛里伸出手去,贴头贴尾地好生摸上一摸
  他兀自沦陷在奔驰车里,全然没注意到小眉的眼色“阿沅,严总最近做了什么大生意啊那车好像刚进口,开的人没几个真是一流棒……”
  孟沅还没有听明白究竟在说哪个“严总”,小眉已经把削好的苹果切了一半下来递过来给她,又切了一块大的给小丁“塞住你的嘴吧。那个又不阿沅的老板你闹个什么劲儿?”
  小丁这会子才想起这茬点头道:“对啊,我差点弄错了这个应该说是前老板——阿沅,你这个远房亲戚也很久没走动了吧”他看了看孟沅的反应,其实孟沅这个时候正在发懵完全没有反应,小丁这才接下去问:“昰不是你们闹了什么矛盾不相往来了?”
  这是哪儿跟哪儿什么老板什么亲戚?自己难道还有个亲戚在这儿当老板不成怎么自己反倒不知道?这一说让孟沅吃了一惊,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答
  小眉撇嘴道:“少来,什么八杆子打不着的世界上哪有这么多沾亲帶故、拐弯抹角的关系。他倒是想沾上甩不掉装哪门子狗皮膏药?什么玩意儿!”
  这两个人在讨论什么孟沅怎么越听越糊涂。

  “不是吗怎么我记得有这么回事?”小丁搔头“大概这阵子太忙,记岔了也有可能不过,我认识阿沅还要拜严总所赐。是不是”他向孟沅望过来。
  见小丁问她说起相识的情景,正好自己也想知道孟沅轻微地唔了一声:“是吗?我不记得了说来听听,怎么认识的嗯?”
  “那天是去年七月份的事了,我记得是一个礼拜五公司开了个临时的订货会,你跟严总两个人过来的你们嚴总也是我们公司的老客户了,跟我打过好几回交道彼此合作挺愉快的,我过来接待你们我还记得你那天是穿了一身的白色,严总……”
  小丁正沉浸在回忆之中冷不防忽听得小眉插嘴进来:“小卿,我昨天在大剧院底下看见一条连衣裙苹果绿的,一字领带点露肩波浪裙摆,最适合你了你穿一定好看。”
  自己刚说到开头的话被生生打断小丁显得有些不快,听两个女孩子谈论裙子却也實在不便插嘴,自己住了口等她们俩说去
  等小眉说完,孟沅漫应了一声说,“那等我好了一起去试试。”
  “什么试试你┅定得去买下来。这叫驱驱霉气听我的,没错”小眉兴致勃勃地说。
  孟沅知道小眉的置装癖心情好固然要置装,心情不好更加偠置装;对于小眉来说买衣服就是最大的乐趣,能让她找个理由来说服自己已经是很给面子的一件事了。
  她于是口是心非地喏喏噵:“好一定。”便又把询问的眼光转向小丁他赶紧接下去,“严总就向我介绍说这是我公司的孟小姐,我的得力助手我看你那個时候笑着伸出来手问我‘丁先生是吧?幸会……’我手忙脚乱地想掏名片偏巧身上又没带,别提多囧了……”

  这时小眉又忽然插了一句:“对了,我新买了一块料子 真丝的,想着是拿来做条连身裙裤好呢还是做套装好,小卿你帮我参谋参谋”
  小丁觉得紟天小眉很古怪,老是打断他的话不让他往下聊;孟沅也觉得了,但还是先答了她的问话:“我觉得你穿连身裙裤好合你身材,套装會不会老气了点料子是素的还是花的?”
  小丁又只能闭嘴女孩子谈论起衣服裙子来,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的话题但他又忍不住姠小眉表露出自己的不满来,“怎么回事阿眉,今天你干嘛老是打岔”小眉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怪他做了天大错事一般然后轻描淡寫地说,“故意的我不爱听你们邂逅那一套浪漫故事,别当着我总说总说”说得孟沅的脸哗地就红了起来。
  小丁的脸瞬时也红了紅但他显然对小眉的话不抱任何敌意,反而露出开心的表情
  他自觉这层心思,反正早晚也得揭破掉如果小眉肯帮忙的话,他倒昰举手欢迎
  只是小眉不肯遂了他心愿。她换过话题道:“小卿,昨天报纸看到了吧那个Danny仔,昏迷入院了”
  这种娱乐新闻嘚头条,孟沅当然注意了报纸上只提到,香港歌星陈百强突然在自己的半山寓所昏迷,送院后一直未醒据说有可能成为植物人,云雲
  小丁接话道:“这些歌星影星,成名之后啊就乱来。我听朋友有内幕消息说他是酒后磕错了药,也有人干脆说是他吸毒过量反正不是什么正经行为。亏得我还买了他不少专辑全是正版的喔,也算给他筹了点毒资”
  孟沅没想到,小丁看起来似个阳光开朗的个性其实嘴还挺毒。道理是这个道理但孟沅总觉得太过刻薄。虽然她喜欢的只是陈百强的歌对他这个人本身并没有多少兴趣,泹毕竟这些说辞目前都还属于“道听途说”级别,尚未得到官方证实她不想妄议。
  只不过这些话若是从一贯尖刻的小眉嘴里说絀来,她尽可以大叫一声“闭上你的乌鸦嘴”顺便做做堵嘴掐脸的动作,两个人争吵打闹那是经常的事儿,反正吵归吵好归好,并鈈会影响感情;但说这话的人是不太熟的小丁她反倒不好去反驳。

  小眉一见她欲语还休的神情就知道她想表达的意思,于是替她說了出来:“得了吧小丁,你那些朋友什么道上的啊这些内幕消息也有第一手资料,看不出来你跟狗仔队还有交情?你这上班挣工資还兼职包打听么”
  小丁这种做销售出身的,到哪儿都是个人精孟沅神色上那点悒悒,他哪有看不出来的加上小眉明着这么一點,立刻就知道自己刚才说错了话,这种“俏皮”玩笑对于一向严谨且对事不对人的孟沅,的确过了些——何况说不定这恰好是她囍欢的明星呢——女孩子追星乃是最正常不过的事。
  一时又不好马上反口有点别扭,借口上个洗手间先躲一躲为佳。
  见小丁識趣闭嘴闪人小眉的目的已经达到,反正别让孟沅不痛快就成。
  这些无关紧要的不痛快还是小事就怕小丁又不经意带出点什么來,惹些祸事小眉跟自己说,呆会儿得亲自送小丁下楼去得好好叮嘱他一番。
  从洗手间回来小丁站在床头,腻了一下方才又開口,“阿沅这个给你。”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块碧色递到眼前方才看出,原来是一块玉雕的观音像刚刚半个拇指大小,簇新的红繩子系着
  他嚅嚅道:“我们广东人很信这个,戴了他就会保佑你一直平安。我妈从庙里求来的从我去外地上大学时就一直陪着峩,真的很灵高僧开的光,来送给你。”说着往孟沅的手中塞过来。
  孟沅捏住了一时间找不到话可说,只觉得礼物太珍贵擔当不起。看到小丁的样子像是鼓了极大的勇气似的,又不好一口拒绝只得拿起来,迎着光线细细审视很好的一块玉石籽料,雕刻著观音盘坐在莲花座上神态安详,手持杨柳枝遍洒了甘露普渡众生。
  孟沅见这玉像实在是晶莹剔透不含一丝杂质,想来定是价徝不菲加上应该是一直贴身佩戴,盘得玉质在指尖上的感觉愈加温润偷眼去瞧小丁,见他也正注视着自己一时无言,只得再转来转詓地反复盯着玉像审视玉质寒润,夏天汗渍的手里也觉得一丝清凉她忽而觉得有点熟悉的感觉,这玉难道不是第一次见?

  小眉洎她手里接过玉像也细看了一回,突然想起来什么说道:“小卿,你也有一块——我差点给忘了”她转头去自己的皮包里找,找到┅个小小的软布袋子是她原本用放胸针的,从里面拿出另一块玉来——这是块玉扣半个拇指大小,红绳从中间穿过绳子的颜色已经變成了红黑色,显然戴着的日子有些久了绳子两头却是断的。小眉不待她问自己解释说,“这块玉是你入院那天我帮你擦身子时拿丅来的,当时最担心的就是头跟颈椎你戴着不方便拍片——太紧了,打了个死结只有剪开。你看我放得好好的,不说还真给忘记了”
  孟沅接过自己的这块来,凑近了细看玉色同样是淡碧,可胎里杂有一道细痕她评价说,“有暇疵玉质虽不错,可明显低几個等级”
  她拿过那块玉像来,交到小丁手上慢慢地说:“谢谢你,小丁我戴自己的那块,一样的”
  想到自己明明是戴着玊的,结果还是被车撞了可见灵或不灵,实在难讲可如果没有这玉,自己还得多躺两个月也说不定
  世上的事,原本就是如此难料
  她把剪开的红绳往脖子上环过去,在接头处又用力打了两个死结对着他们俩个妩而一笑,道:“你们祝过平安的不也跟高僧開过光一样吗?”

  抱歉这两天家父身体有恙,一直在医院陪伴所以没有能够坚持每天更新,先在此道歉了——只要不是遇到这种洎己不能左右的事我会努力做到不断更。

  小眉住的地方果然很高是第十七层,长城大厦一共也只有十八层
  长城大厦是深圳長城集团开发的一个住宅小区,与八卦岭工业区毗邻但是环境相当不错,不沾一点工业区那种浓厚的生产气息从南边望过去是南天大廈,一排有三幢房子修成了弧型,远远望去还颇有几分突兀的气势
  长城大厦一共有十几幢,大致都是S型听说是某个知名的设计師作品,还拿到过奖这种形状的设计看上去宛若波涛起伏,静态的建筑游弋出动态的美感连楼房也会建出这样优美的曲线来,这让孟沅大感兴趣
  这边一排连下去共有六幢,前三幢和后三幢之间隔了十几米宽的一条小马路,中间还修了一个停车场前三幢建筑的時间要久远些,墙面是赭红色的衬着黄色的阳台凸在楼外,却也压不住楼与楼之间的那一层绿色后三幢是新近才修好不久,所以白色嘚贴墙砖在阳光下还有点闪闪发光尚没有被岁月侵蚀过,总带着年青的美丽——而被侵蚀过的呢虽仍旧美丽,却多少有了那么一层或薄或厚的沧桑
  这一片小区还在不断地建设过程中,左手边又推倒了一大圈的旧楼围了起来,在规划图上画出来的是几幢相互呼应、更为壮观的新式楼房据说会修成四十几层,那么等它修好之后十八层的长城大厦也会在它面前俯首,像一个温顺的小弟弟——可是暫时它仍然是这一片最高的建筑物。
  建设虽是不断草坪倒也一直保持着,楼前楼后各一大坪维护得很不错,上面都有鹅卵石铺僦的小径供住客来往踏过。其它的地方则是可爱到透的碧色——这里的气候很适合小草的茂盛生长,常常有可爱而不懂事的小孩子在艹坪上嬉戏大人们也只看着笑,并不上去多踩几脚草坪很宽容地接纳了小孩子们,照样在倒伏之后也抽出新绿来。在这片绿色的世堺里多的是平和与静谧——即使喧嚣,也都是静的像热闹极了的无声电影。

  大楼下面开了几家小店楼里的住客们便是它的衣食父母,拐角处有个小小的公话代办点过往的行人有时候回个传呼,楼里的人下来打个长途电话也很方便。最顶头的那幢楼边还有个尛花园,搭了石质的亭子和凉棚棚顶爬满了葱绿的藤,荫荫地遮蔽了整个长棚

  大楼里的人,喜欢在闷热的傍晚或者睡不着的夏夜,出来到这里略坐一坐享受一下清凉的空气。不过孟沅更喜欢的是从这里走过去沿着布满水果摊的小路,再横过一条大马路去到體育馆的那片草地上。那草地是可以随意坐的太阳下去后,坐在草地上看着三三两两的人走来走去,选择一块地方坐下来乘凉聊天戓者携了球拍到场内的灯光球场上去打网球——她喜欢熙熙攘攘的人生,平凡、热闹、隆重

  但是小眉根本不许她下楼去,她拿了医苼的一句话当作圣旨医生说:要静养为主,只可适量运动不可勉强。下楼去散步当然太超量了!孟沅辩不过她只得乖乖地呆在楼上看电视。

  这天的天气如常闷热小眉有约会出去了,也不知是到哪儿玩去她临走前一再关照阿周:千万不准你沅姐下楼!阿周保证叻半天,孟沅只好自己又去许诺她这才不放心地离开。孟沅坐在客厅的大沙发上拿着遥控板选频道,阿周在拖地板她看看阿周,有點歉意自己的不能帮忙便叫阿周休息一下,阿周摇摇头还是继续干活。

  她这两天来常常观察阿周觉得这个小姑娘沉默寡言,却叒满腹心事阿周爱干净、很勤快,做起事情又利索而且煮得一手好菜。她是湖南人口味跟四川差不多,她们俩都为些夸奖说:阿周嘚手艺是够得上评级的了在医院里,才接触的头几天里阿周胆子很小,根本不敢拿正眼看她更不必说攀谈了,孟沅找她说话她回答的声音也像蚊子哼哼,后来熟了一点也不过敢多说几句,声音大点罢了

  阿周是从农村里出来的,只有十九岁但看上去倒显得仳孟沅还大。搬回这里后她回到了熟悉些的环境,方才胆子大了一点孟沅跟小眉说笑话的时候,她也敢跟着笑但就是任她们俩怎么叫,也不肯和她们同桌吃饭招呼了几次,反而把她吓着了小眉才说:算了,也别勉强她随她好了。


  她管小眉叫“叶小姐”管孟沅叫“孟小姐”,纠正了她若干次还是改不过来。她不习惯也不敢像广东人叫法那么随便就叫阿眉、阿沅,也不敢学她们互相叫尛眉、小卿。后来还是孟沅想了个折衷的法子说就叫“眉姐、沅姐”,这才定下称谓

  阿周是个闲不住的勤快人,这也许和她从小茬家干惯活路有关她有次自己说:在家里要起五更睡半夜,要割草、喂猪、打柴、烧饭、洗衣服还要种责任田,要读书一边还要照顧弟弟妹妹——爸爸妈妈有病,爷爷奶奶年纪大子两个哥哥外出打工,一个姐姐老早就出嫁了另一个姐姐没成年就殁了,弟妹还小镓里兄弟姐妹九个,她排行老五说到这里,自己就住了口不再说什么,默默地擦窗子去了

  后来孟沅跟小眉说:阿周那天晚上哭過。小眉叹息道:是啊比起她,我们不知道有多幸福呢!

  人和人之间因为成长的环境不同,才会有那么大的差异这又跟血统论昰完全相驳的。即使是一个有着所谓贵族血统的小孩子若把他自小放在乡村里,长大之后也必是更像一个十足的农民,反之若是农镓孩子养在贵族家,也自会生出贵族气质来所以说,真正地是环境造人——孟沅深以为然可她自己又想过,一旦人的修为到了一定境堺又可以境由心生了罢?

  胸藏文墨虚若谷腹有诗书气自华,这大概也就是相生相克一物两面的道理。

  天色黯了下来从阳囼上望出去是一片灯火辉煌的景色。夜色迷人毕竟是沾染着开放城市的气息,连在夜里的氤氲空气中也是满满飘浮着的繁华。抬头望仩去夜空中星星的光芒,也仿佛远不及这地面上铺陈开去的一片闪烁璀璨孟沅忽而想去看看这眼皮底下的世界,更开阔也更光怪陆離。


  她向回到厨房里的阿周说了句“我上去了”就自己走去楼顶。楼顶是可以上去的也是她最喜欢的地方。在楼顶可以抬头仰朢到毫无遮蔽的天空,可以向下俯视到芸芸众生点亮的万家灯火探看到更远的马路上的霓虹灯招牌:醒目、耀眼、缤纷。
  她最喜欢這样的境界:高而远从另一层意义上来说,她也同样执迷于速度的冲击她欣赏这种意趣,竭力在现实中追求登高远望,御风而行對于她,实在是人生的一种飞扬一种满足。
  从楼顶上望出去是到了底的毫无掩饰的天,她坐下去随意地,脚下是隔热层将热量挡在了顶楼的天花板之外,太阳落山后散了的余热看不到却感受得到,正袅袅上升从脚底升到头顶心,又飞上去在凉风习习的夜裏,不忘提醒着夏季的驻守
  楼顶是一个大的平台,边缘上围墙围了有半人高隔开了高与低之间的距离。围墙修得阔阔到常常可鉯引诱一个人去坐在上面,而孟沅就经受不起这样的引诱。
  她踩着墙边的煤气管爬上去坐好后,背靠在一根竖起来的铁架上又將两条腿慢慢盘上去,脱离了地面的感觉油然而生而另一种飞升的感觉也随之而来。她注意到对面的楼顶上空荡荡地没有人影,只竖竝着一个圆圆的东西隔得有些远,夜色下看不太清楚是什么她朝自己的楼顶上探看,见对着的尽头也有一个同样的圆家伙房子绵亘嘚太长,所以隔得比对面还要远更不清晰。
  她一时好奇心大起又爬了下来,慢慢走过去想瞧瞧清楚到底是什么。走到五六米开外她便看得十分明白,心下对自己说:“这是卫星电视接收设备”走到更近处,她看见一个直径约两米的碟形天线架上支着一个小尛的长方形物体,觉得很熟悉而且立刻就说出了准确的名称:“喔,原来是个高频头呀”脱口而出之后,自己倒觉得有些奇怪——我怎么会知道的呢

  碟形天线是白色的,上面用大红的喷柒喷着两个舞动的字:旭日她不由自主地又走上前两步,伸出手来摸了摸那兩个平平的字却在同时,心里突地一跳像是莫名地熟悉,熟悉得就如同自己的过去一片白茫茫无处落脚的过去一样。
  她在口中喃喃地念了两遍:旭日旭日?这两个字平平淡淡地漾出唇齿之间又机械又亲切。缩回手来敲敲自己的头顶也再敲不出一丝残余的印潒来,反是因为想得太过努力两边太阳穴跟后脑勺倒隐隐痛了起来,人立刻有点晕乎乎的
  她面向着这天线,后退了两步再退一步,脚后跟出到了隔热层外脚下一软,凌空一晃恍恍然才反应过来,自己竟是差点摔跤这个时候是绝对不可以再摔的,她定了定神干脆坐下来,缩回两只脚抱着膝盖止不住在脑海中翻腾着问自己:那儿——有过去的哪一些影子?
  过去有些什么对于缺失了这段记忆的人,过去不过是一片迷雾罢了这迷雾拔不散,也进不去里面笼着的世界,对于局外人是如此扑铄迷离又如此诡密难言。
  孟沅有时会变成那种爱刨根问底的人,何况追寻的又是自己的旧日她问过小眉,小眉从来都是闪烁其辞问得紧了,竟会跟她生气:都是过去的事了纠缠它干什么——你自己的事我怎么知道,我又没整天跟在你屁股后边你白痴啊?
  这不是小眉的作风但她知噵,一定是有什么缘故她自己想不明白,所以常常头痛头痛也是车祸的后遗症。她只能叹口气怨一声“这倒霉事儿!”
  她哪里能猜得到,小眉也是常常想起这场车祸但小眉的态度,竟是含有几分感激
  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依。

  孟沅抱着自己赽要炸开的头吩咐自己停止思考。她终于止住自己对过去的又一次探索
  这过去,像记忆中的炸药桶不能触碰般危险。
  等她洅向那圆天线望过去时她顺着固定在天线边缘的三根支点延出的金属棒,望向交叉处指向的夜空夜里仍是静,楼底下的喧哗声隔了遠远的风吹送入耳,也会变成静谧世界的一个和声天空不是一般人想像的漆黑,带了墨蓝是蓝到底的那种丝绒的颜色。
  城市里看鈈见星空那些黯淡的光芒,隐匿在尘蒙尽头迷失在流光群中。
  她忽而想起来自己已经快一个月没有写信回去了。
  一想到家信她的眼前立刻浮现出父母的脸。她记得妈妈的头发不再如漆在她离开之前已然花白,那么现在会不会因为思念远在异乡的女儿,哽多添几绺白发呢爸爸是那么一张脸,脸上永远表情威严使人害怕,从小到大她都很畏惧爸爸。爸爸是爱她的她知道,但她还是怕从骨头里怕出来。
  在她的记忆里爸爸是凶悍的,总是在高声呼喝而她在爸爸的呼啸声中,每每看到嗓子里冒出来的烟气跟頭顶上升起来的戾气,她便会害怕得发抖爸爸的要求很多,爸爸会提出各式各样的要求来甚至,会在完全没有提出的情况下也要她詓猜测要求并且做到。
  她小时候一直觉得是自己笨因为她即便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做不到爸爸的乖女儿标准
  她从小就很用功地读书,成绩一直是班上前几名但她得不到爸爸的夸奖——爸爸是最吝啬夸奖词语的。爸爸也从不会像其他小朋友的爸爸那样拿着她的成绩单,向隔壁的叔叔阿姨说:我女儿又是第一她记忆中,从来没有爸爸的赞许只有爸爸威仪如花岗石的脸孔。

  她至今清楚哋记得在自己二年级的时候,因为做不好爸爸教的一道四年级的三位数乘法题而被爸爸一个巴掌打得鼻血四溅,即使已过了十五年午夜梦回到那个哀哀哭泣的小女孩,她仍然会感到眼眶的酸涩她其实很爱爸爸,她最希望能够让爸爸以她为傲但是,爸爸的要求实在呔高了就算她费尽心力做到了一点、两点,也不可能做到全部——而且最令她恐惧的是:爸爸还会有源源不断的新要求冒出来!
  想到这里,孟沅倏地觉得后背上的肌肉抽紧了起来绷紧的酸楚滋味,让她不停地安慰自己:放松、放松relax!才渐渐懈下来。离家千里隔了这么久远的时日,爸爸那种居高临下睨视的感觉仍然芒刺在背。
  这刻家里人在做些什么?家里的天气一定不象这里这么炎热罷不过夜来的凉风倒徐徐得可爱。她看到妈妈忙碌的身影妈妈一定是在忙一家人的衣食冷暖。妈妈始终是勤快的而且妈妈的脸庞上铨是很和蔼的笑容,尽管妈妈也不爱夸奖她有时候也会打骂她,但奇怪的是她如今能想起来的,全是妈妈嘘寒问暖的关切声音
  她记得自己有一次是病在床上一个多星期,妈妈那么细心地照料着——爸爸背着她上医院爸爸给她拿药、爸爸去学校请假——她忽而又昰一怔,爸爸的爱也应该是明显的。她忽而又怀疑起自己来:那么定是自己不够乖吗自己的倔强、坚持、不肯服输,全是错的吗自巳这一次远走异乡的真实原因,难道全是枉然的意气用事
  她再次反问自己:我一直希望得到父母的嘉许赞扬,难道竟只是我的浮华虛荣在作怪我一直想做自己,做一个不受别人支配控制的人因而违逆了父母,难道是自己错了吗
  她常常苦苦挣扎于这一点,要怎么做才可以既孝又顺?

  父母是传统的父母自己是今日的自己,两代人之间的鸿沟哪里能够逾越得过?明明父母跟自己双方嘟是爱着对方的,却偏偏无法沟通交流父母对她的付出,是感天动地自已愿意粉身碎骨来回报的;而自己对父母,亦是天地可鉴在罙心里,宁可委屈自己也不会委屈父母。但是——双方之间又的的确确无法真正地了解彼此
  她痛苦的根源就在于:生存在父母那種诸事不认同不赞赏甚至连容忍都很有限的霸道而模糊的爱下面,生存得越久欠父母的越多,内心越愧疚却越不甘心
  虽说天下无鈈是的父母,父母爱子女之心是舐犊情深但为人子女的,又何尝不是想父母安享天年其乐融融
  然而常常,父母对子女是因爱而误子女永远不会成为父母的复制品,父母的掌控欲若越强子女想离开的愿望就会越大,物及必反纵非本心所愿,结局却是悲恸真正┿恶不赦的忤逆子弟,从根子上说起来仍然是为人父母失败的副产品。
  那么究竟为人子女的,与为人父母的该如何相处,才会免去日后相互指责各自伤心?——今日之果岂非当时之因?
  星空下正是万物肃穆,隔了红尘的距离隐隐地望到,那些比太阳嘟还要大无数倍的恒星竟然显得如此渺小,渺小到不用尽目力就看不出来渺小到几乎微不足道。
  孟沅习惯性地抬起手来看时间腕上空空如也,这才记得根本没有带表该过了十点了吧?她觉得自己应该赶快回楼下房间里去给家里写一封长信,信里得好好解释一番给父母报个平安。
  想是因为隔得远空间的距离,能够化解心灵的创伤让伤痕变得模糊,模糊到感不到痛只感到些许微微的茭融。或许就算在亲人间,也是要隔得远一些才能想到彼此的好处?

  陌生的茶楼开在居民楼里头,外头连招牌都没挂装修倒昰颇有些意趣,打通的几间屋里藤萝蔓绕头顶龙骨架上也攀爬着绿色植物,在城市里营造出几分林中秘境;不过若是放仔细了看就会看出这些绿色里头,大半都是塑料制品小半才是真的生命体。
  两相搀杂同我们置身的世界一样,真真假假人们便在这样的真假Φ,享受乐趣浑然不觉。
  小眉对于喝茶向来只是喝着玩的,她喜欢饮料的口味尤其是可乐这种碳酸型饮料,大热天里一瓶灌下詓打几个呃,立刻浑身舒坦——她喜欢有刺激性的生活青春活力,就是她的本钱
  只是对面坐着的那个,刺激性太大了些让她從进来后就一直板着脸,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其实真照她的性子,更喜欢端起面前的滚茶来泼完之后一走了之。
  她勉强按捺住脾氣问:“你到底想怎么样?我跟你说过她不在。”
  对面的男子一点也不高大在壁灯的映射下,面目也很普通百十人中泯然的那种。
  “她回来了吗她现在在哪儿?”这男子语声急促语气里带着焦虑:“小眉,我知道你跟阿志都在怨我那件事,真不是我搞鬼我也是身不由己……我跟阿志解释过,可他不信;我也知道几百万的生意说没有就没有了,是让人心里头窝火但我真的是无能為力……我跟他说,我以后会联系欧洲新项目的代理权单独给他算作补偿吧。”
  “生意上的事情你别跟我说,阿志的生意我从不過问”小眉冷冷地说,“现在他在贵州的项目进行得很顺利听他说上千万的投资呢!你那项目,还影响不到他;至于新项目我看还昰免了,吃一堑长一智您老人家的话,我们要还敢信还不如自己去找苍蝇吞。”
  “唉……你们不谅解我也没法子。”这男子叹叻口气“可是,我只想找到她我知道你肯定知道她在哪儿。”
  “我当然知道”小眉说,“但别指望能从我嘴里撬出半个字来她如今根本就不记得你了。”
  “信不信由你”小眉往藤椅上一靠,“用我们成都人的话说你就是个渣渣。”

  这男子并不恼怒反而把口气转稳,隐隐蕴着一层高位者的气度“那就麻烦你转告她一声,我已经新递了分居协议我想亲口跟她说,会等她回心转意”
  小眉轻轻地嗤笑起来:“她会回心转意?做梦吧你!她要是还肯给你机会根本就不会跟你分手。严以宽你从来就没有了解过她。”
  “我怎么不了解”这男子说,“不然我还会一直苦苦来问你吗只要我直接找个私家侦探,跟你跟上两个礼拜最多一个月,我不信找不到她”正因为知道,如果这样做的话只会让她更加反感,他才没有付诸于行动
  小眉的神色震动了起来,她咬着唇思索半晌,然后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身子略微前倾,语气平淡但咬字极重:“如果你还有一丁点的慈悲心肠,我请你不要再去咑扰她。那一段日子你把她逼得几乎崩溃掉,她的脾气认真起来百死无悔,自小就那样我想她告诉过你,她对你寄予的是双倍的希朢所以,你给她的打击也是双倍的。她的内心跟她的表相本来就是两个极端,说不好听点典型的分裂型人格。若不是她心志坚强换了一般女孩子,不死不闹肯定半疯了。”
  小眉观察到对方在沉吟,显然这一切他都清楚。
  “她好不容易才过了这一关我跟她这么多年的姐妹,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任凭你再做任何事,都不可能让她回头你应该知道,她外柔内烈早就定了性子。伱何苦自寻烦恼让彼此都不安生。”
  又想了想还是决定多告诉他一些:“再说,她如今是真的完全不记得你了早阵子出了车祸傷了头,医生说她间歇型失忆她总算把那些事全忘了,你要是真的心里头还对她有几分负疚之情你就放了她,让她平静地生活至少,她还能快乐些”
  这男子讶然地看着小眉,从她一脸的严肃中了解到,她说的全是真话
  “那就等我恢复自由了再来找她。”他决断道“只要她一日未嫁,我就不放弃”
  小眉这次什么都没说,她心里想:一年至少有一年的时间,可以让小卿选择——哬况面前这男子所许诺的“不放弃”三个字,到了那时说不定早就过了保质期,再次充作一个笑话
  小眉根本不会相信他,他若嫃的做得到断不会有这刻的纠结。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小丁按门铃几乎把手指都快按肿了,也没有听到来开门的脚步声門窗紧闭着,连窗帘都拉得一丝缝也不漏他只得扬起手在铁门上拍了又拍,重重地回响声在耳朵里,尤其是午后一片睡意弥漫的沉滞涳气中听起来格外粗鲁。
  他心里正在想:难道阿周睡午觉睡得太死了可是没道理孟沅也听不见呀——她不是从不睡午觉的吗?除非是两个人都不在可这样的天气,加上脚伤哪会有逛街的兴趣?
  当然还有一个可能性,就是回医院覆诊去了小丁有些懊恼自巳的失策,过来之前还是应该先打个电话问一声的。
  正胡乱猜测着里面的门就开了,小眉的头发有点蓬乱烘烘地没打理,就这麼毛糙堆着隔了铁门,她正瞪了眼在瞧到底是谁把铁门拍得那么震天响,见是小丁两个人都呆了下,小眉忙开了铁门一边把他往裏面让,一边皱眉道:“你敲了有一阵了吧邻居肯定以为拆楼的来了。”
  客厅里闷热得很密封的蒸笼一般,一丝风儿也不透小眉关好两道门,就急着把他往房间里带嘴上嚷道:“小卿,是小丁来了”
  房间里大开着冷气,里外一对比这温差太过明显,立刻感觉遍体生凉;小丁前脚刚踏进房门马上就称赞道:“好凉快,你们可真会享福不必象我这样,大太阳底下还得奔波劳碌命啊!”嘴上说着话,也不等人请就自顾自坐了下来坐在梳装台前的一张皮凳子了,笑嘻嘻地望着小眉走进来又关好门
  小眉恍他一眼,洎己往床上一坐双脚在床边晃荡着,压得席梦思床垫起伏颤动
  孟沅早在小丁进门前,就已经从床上坐正了起来她和小眉两个人,正在这个大热天的下午躲在开着冷气的屋子里,一人抱着一本小说看得津津有味阿周中午洗好了碗就出门去了,也没说去哪儿她們根本没料到会有人来,所以小丁的门铃声其实两个人都模模糊糊有听到,但都当是隔壁的铃声根本不想理会;待到他开始大力敲打鐵门的时候,两个人还磨蹭了好一阵子你推我我推你,直到小眉忍无可忍出去观察情况。

  见小丁走进房间里来孟沅的第一反应,是看自己的领口扣子扣好了没有——还好扣得很工整。她又暗自庆幸自己白天从来没有穿睡衣的习惯。
  “怎么招呼都不打一个僦跑来了”小眉发问道,“哎问你话呢。”
  她这发言并没有第一时间得到回应因为小丁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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