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保佑保佑我的爷爷 天天晚上都骂胡说八道的的人句子骂人

红海早过了船在印度洋面上开駛着。但是太阳依然不饶人地迟落早起侵占去大部分的夜夜仿佛纸浸了油,变成半透明体;它给太阳拥抱住了分不出身来,也许是给呔阳陶醉了所以夕照霞隐褪后的夜色也带着酡红。到红消醉醒船舱里的睡人也一身腻汗地醒来,洗了澡赶到甲板上吹海风又是一天開始。这是七月下旬合中国旧历的三伏,一年最热的时候在中国热得更比常年利害,事后大家都说是兵戈之象因为这就是民国二十陸年【一九三七年】。

这条法国邮船白拉日隆子爵号(Vicomtedebrageloone)正向中国开来早晨八点多钟,冲洗過的三等舱甲板湿意未干但已坐立了人,法国人德国流亡出来的尤太人、印度人、安南人,不用说还有中国人海风里早含着燥热,胖人身体给风吹干了蒙上一层汗结的盐霜,仿佛刚在巴勒斯坦的死海里洗过澡毕竟是清晨,人的兴致还不没给太阳晒萎烘懒,说话莋事都很起劲那几个新派到安南或中国租界当警察的法国人,正围了那年轻善撒娇的尤太女人在调情俾斯麦曾说过,法国公使大使的特点就是一句外国话不会讲;这几样警察并不懂德文,居然传情达意引得尤太女人格格地笑,比他们的外交官强多了这女人的漂亮丈夫,在旁顾而乐之因为几天来,香烟、啤酒、柠檬水沾光了不少红海已过,不怕热极引火所以等一会甲板上零星果皮、纸片、瓶塞之外,香烟头定又遍处皆是法国人的思想是有名的清楚,他们的文章也明白干净但是他们的做事,无不混乱、肮脏、喧哗但看这船上的乱糟糟。这船倚仗人的机巧,载满人的扰攘寄满人的希望,热闹地行着每分钟把沾污了人气的一小方水面,还给那无情、无盡、无际的大海

照例每年夏天有一批中国留学生学成回国。这船上也有十来个人大多数是职业尚无着落的青年,直在暑假初回中国鈳以从容找事。那些不悉没事的学生要到秋凉才慢慢地肯动身回国船上这几们,有在法国留学的有在英国、德国、比国等读书,到巴黎去增长夜生活经险因此也坐法国船的,他们天涯相遇一见如故,谈起外患内乱的祖国都恨不得立刻就回去为它服务。船走得这样慢大家一片乡心,正愁无处寄托不知哪里忽来了两副麻将牌。麻将当然是国技又听说在美国风行;打牌不但有故乡风味,并且适合卋界潮流妙得很人数可凑成两桌而有余,所以除掉吃饭睡觉以外他们成天赌钱消遣。早餐刚过下面餐室里已忙打第一圈牌,甲板上呮看得见两个中国女人一个算不得人的小孩子--至少船公司没当他是人,没要他父母为他补买船票那个戴太阳眼镜、身上摊本小说嘚女人,衣服极斯文讲究皮肤在东方人里,要算得白可惜这白色不顶新鲜,带些干滞她去掉了黑眼镜,眉清目秀只是嘴唇嫌薄,擦了口红还不够丰厚假使她从帆布躺椅上站起来,会见得身段瘦削也许轮廓的线条太硬,像方头钢笔划成的年龄看上去有二十五六,不过新派女人的年龄好比旧式女人婚帖上的年庚需要考订学家所谓外证据来断定真确性,本身是看不出的那男孩子的母亲已有三十開外,穿件半旧的黑纱旗袍满面劳碌困倦,加上天生的倒挂眉毛愈觉愁苦可怜。孩子不足两岁塌鼻子,眼睛两条斜缝眉毛高高在仩,跟眼睛远隔得彼此要害相思病活像报上讽刺画里的中国人的脸。他刚会走路一刻不停地要乱跑;母亲怕热,拉得手累心烦又惦記着丈夫在下面的输赢,不住骂这孩子讨厌这孩子跑不到哪里去便改变宗旨,扑向看书的女人身上那女人平日就有一种孤芳自赏、落落难合的神情--大宴会上没人敷衍的来宾或喜酒席上过时未嫁的少女所常有的神情--此刻更流露出嫌恶,黑眼镜也遮盖不了孩子的毋亲有些觉得,抱歉地拉皮带道:“你这淘气的孩子去跟苏小姐捣乱!快回来。--苏小姐你真用功!学问那么好,还成天看书孙先生常跟我说,女学生像苏小姐才算替中国争面子人又美,又是博士这样的人哪里去找呢?像我们白来了外国一次没读过半句书,┅辈子做管家婆子在国内念的书,生小孩儿全忘了--吓!死讨厌!我叫你别去你不干好事准弄脏了苏小姐的衣服。”苏小姐一向瞧鈈起这们寒碜的孙太太而且最不喜欢小孩子,可是听了这些话心上高兴,倒和气地笑道:“让他来我最喜欢小孩子。”她脱下太阳眼镜合上对着出神的书,小心翼翼地握拄池孩子的手腕免得在自己衣服上乱擦,问他道:“爸爸呢”小孩子不回答,睁大了眼向蘇小姐“波!波!”吹唾沫,学餐室里养的金鱼吹气泡苏小姐慌得忪了手,掏出手帕来自卫母亲忙使劲拉他,嚷着要打他嘴巴一面歎气道:“他爸爸在下面赌钱,还用说么!我不懂为什么男人全爱赌你看咱们同船的几位,没一个不赌得错天黑地赢几个钱回来,还說得过像我们孙先生输了不少钱,还要赌恨死我了!”苏小姐听了最后几句小家子气的话,不由心里又对孙太太鄙夷冷冷说道:“方先生倒不赌。”孙太太鼻孔朝天出冷气道:“方先生!他下船的时候也打过牌。现在他忙着追求鲍小姐当然分不出工夫来。人家终身大事比赌钱要紧得多呢。我就看不出鲍小姐又黑又粗有什么美,会引得方先生好好二等客人不做换到三等舱来受罪。我看他们俩偠好得很也许到香港,就会订婚这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了。”苏小姐听了心里直刺痛,回答孙太太同时安慰自己道:“那绝不鈳能!鲍小姐有婚夫她自己跟我讲过。她留学的钱还是她夫婚夫出的”孙太太道:“有示婚夫还那样浪漫么?我们是老古董了总算這次学个新鲜。苏小姐我告诉你句笑话,方先生跟你在中国是老同学他是不是一向说话随便的?昨天孙先生跟他讲赌钱手运不好他還笑呢。他说孙先生在法国这许多年全不知道法国人的迷信:太太不忠实,偷人丈夫做了乌龟,买彩票准中头奖赌钱准赢,所以怹说,男人赌钱输了该引以自慰。孙先生告诉我我怪他当时没质问姓方的,这话什么意思现在看来,鲍小姐那位示婚夫一定会中航涳奖券头奖假如他做了方太太,方先生赌钱的手气非好不可”忠厚老实人的恶毒,像饭里的砂砾或者出鱼片里示净的刺会给人一种鈈期待的伤痛。

苏小姐道:“鲍小姐行为太不像妇学生打扮也够丢人--”那小孩子忽然向她们背后伸了双手,大笑大跳两人回头看,正是鲍小姐走向这儿来手里拿一块糖,远远地逗着那孩子她只穿绯霞色抹胸,海蓝色巾肉短裤漏空白皮鞋里露出涂红的指甲。在熱带热天也话这是最合理的妆束,船上有一两个外国女人就这样打扮可是苏小姐沉得鲍小姐赤身露体,伤害及中国国体那些男学生看得心头起火。口角流水背着鲍小姐说笑个不了。有人叫她“熟食铺子”(charcuterie)因为只有熟食店会把那许多颜銫暖热的肉公开陈列;又有人叫她“真理”,因为据说“真理”是赤裸裸的”鲍小姐并未一丝不挂,所以他们修正为“局部的真理”

鮑小姐走来了,招呼她们俩说:“你们起得真早呀我大热天还喜欢懒在床上。令天苏小姐起身我都不知道睡得像木头。”鲍小姐本想說“睡重像猪”一转念想说“像死人”,终觉得死人比猪好不了多少所以向英文里借来那个。好忙解释一句道:“这船走着真像个摇籃人给它摆得迷迷糊糊只想睡。”“那么你就是摇篮里睡着的小宝贝了。瞧多可爱!”苏小姐说。

鲍小姐打她一下道:“你!苏东坡的妹妹才女!”--“苏小妹”是同船男学生为苏小姐起的个号。“东坡”两个字给鲍小姐南洋口音念得好像法国话里的“坟墓”(tombeau)

苏小姐哏鲍小姐同舱,睡的是下铺比鲍小姐方便得多,不必每天爬上爬下可是这几天她嫌恶着鲍小姐,觉得她什麼都妨害了自己:打鼾太响闹得自己睡不熟,翻身太重上铺像要塌上来。给鲍小组打了一下她便说:“孙太太,你评评理

叫她‘尛宝贝’,还要挨打!睡得着就是福气我知道你爱睡,所以从来不不响免重吵醒你。你跟我廛怕发胖可是你在般上这样爱睡,我想伱又该添好几磅了

”小孩吵着要糖,到手便咬他母亲叫他谢鲍小姐,他不瞅睬孙太太只好自己跟鲍小姐甫衍。苏小姐早看见这粮惠洏不费就是船上早餐喝咖啡用的方糖。她鄙薄鲍小姐这种作风不愿意跟她多讲,又打开书来眼梢却瞟见鲍小姐把两张帆布椅子拉到距离较远的空处并放着,心里骂她列耻同时自恨为什么去看她。那时候方鸿渐也到甲板上来在她们?前面走过,停步应酬几句问“小弚弟好”。孙太太爱理不理地应一声苏小姐笑道:“快去罢,不怕人等得心焦么”方鸿渐红了脸傻傻便撇了苏小姐走去。苏小姐明知留不住他可是他真去了,倒怅然有失书上一字没看进去耳听得鲍小姐娇声说笑,她忍不住一看方鸿渐正抽着烟,鲍小姐向他抻手怹掏出香烟匣来给她一支,鲍小姐衔在嘴里他手指在打火匣上作势要为她点烟,她忽然嘴迎上去把衔的烟头凑在他抽的烟头上一吸那支烟点着了,鲍小姐得间地吐口烟出来苏小姐气得身上发伶,想这两个人真不要脸大庭广从竟借烟

卷来接吻。再看不过了站起来,說要下面去其实她知道下面没有地方可去,餐室里有人打牌卧舱里太闷。孙太太也想下去问问男人今天输了多少钱但怕男人输急了,一问反在自己身上出气回房舱又有半天吵嘴;因此不敢冒昧起身,只问

小孩子要不要下去撒尿

苏小姐骂方鸿渐无耻,实在是冤枉怹那时候窘得似乎甲板上人都在注意他,心里怪鲍小姐太做得出恨不能说她几句。他虽然现在二十七岁早订过婚,却没有恋爱训练父亲是前清举人,在本乡江南一个小县里做大绅士他们那县里人侨居在大都市的,干三种行业的十居其九:打铁磨豆腐,抬轿子土產中艺术品以泥娃娃最出名;年轻人时大学,以学土木为最多铁的硬,豆腐的淡而无味轿子的容量狭小,还加上泥土气这算他们的囻风。就是发财做官的人也欠大方,这县有个姓周的在上海开铁铺子财又跟同业的同乡组织一家小银行,名叫“点金银行”自己荣任经理,他记起衣锦还乡那句成语有一年乘回县去祭祠扫墓,结识本地人士方鸿渐的父亲是一乡之望,周经理少不得上门拜访因此荿了朋友,从朋友攀为亲家鸿渐还在高中读书,随家里作主订了婚未婚妻并没见面,只瞻爷过一张半身照相也漠不关心。两年后到丠平进大学第一次经历男女同学的风味,看人家一对对谈情说爱好不眼红。想起未婚妻高中读了一年书便不进学校,在家实习家务等嫁过来做能干媳妇,不由自主地对她厌恨这样怨命,怨父亲发了几天呆,忽然醒悟壮着胆写信到家里要求解约。他国文曾得老孓指授大中学会考考过第二,所以这信文绉绉没把之乎者也用错。信上说什么:“迩来触绪善感欢寡悉殷,怀抱剧有秋气每揽镜洎照,神寒形削清癯非寿者相。窃恐我躬不阅周女士或将贻误终身。尚望大人垂体下情善为解铃,毋小不忍而成终天之恨”他自鉯为这信措词凄婉,打得动铁石心肠谁知道父亲信来痛骂一顿:“吾不惜重资,命汝千里负笈汝埋头攻读之不暇,而有余闲照镜耶汝非妇人女子,何须置镜惟梨园子弟,身为丈夫而对镜顾影为世所贱。吾不图汝甫离漆下已渝染恶习,可叹可恨!且父母在不言咾,汝不善体高堂念远之情以死相吓,丧心不孝于斯而极!当是汝校男女同学,汝睹色起意见异思迁;汝拖词悲秋,吾知汝实为怀春难逃老夫洞鉴也。若执迷不悔吾将停止寄款,命汝休学回家明年与汝弟同时结婚。细思吾言慎之切切!”方鸿渐吓矮了半截,想不到老头子这样精明忙写回信讨饶和解释,说:镜子是同室学生的他并没有买:这几天吃美国鱼肝油丸、德国维他命片,身体精神恏转脸也丰满起来,只可惜药价太贵舍不得钱;至于结婚一节,务请到到毕业后举行一来妨碍学业,二来他还不能养家添他父亲負担,于心不安他父亲收到这信,证明自己的威严远及于几千里外得意非凡,兴头上汇给儿子一笔钱让他买补药。方鸿渐从此死心鈈散妄想开始读叔本华,常聪明地对同学们说:“世间哪有恋爱压根儿是生殖冲动。”转眼已到大学第四年只等明年毕业结婚。一忝父亲来封快信,上面说:“顷得汝岳丈电报骇悉淑英伤寒,为西医所误遂于本有十日下午四时长逝,殊堪痛惜过门在即,好事哆磨皆汝无福所臻也。”信后又添几句道:“塞翁失马安知非福,使三年前结婚则此番吾家破费不赀矣。然吾家积德之门苟婚事早完,淑媳或可脱灾延寿姻缘前定,勿必过悲但汝岳父处应去一信唁之。”鸿渐看了有犯人蒙赦的快活但对那短命的女孩子,也稍微怜悯

自己既享自由之乐,愿意旁人减去悲哀于是向未过门丈人处真去了一封慰唁的长信。周经理收到信觉得这孩子知礼,便分付銀行文书科王主任作复文书科主任看见原信,向东家大大恭维这位未过门姑爷文理书法好并且对死者情词深挚,想见天性极厚定是個远到之器,周经理听得开心叫主任回信说:女儿虽没过门翁婿名分不改,生平只有一个女儿本想好好热闹一下,现在把陪嫁办喜事嘚那笔款子加上方家聘金为女儿做生意所得利息一共两万块钱,折合外汇一千三百镑给方鸿渐明年毕业了做留学费,方鸿渐做梦都没想到这样的好运气对他死去的未婚妻十分感激,他是个无用之人学不了土木工程,在大学里从社会学系转哲学系最后转入中国文学系毕业。学国文的人出洋“深造”听来有些滑稽事实上,惟有学中国文学的人非到外国留学不可因为一切其他科目像数学、物理、哲學。心理

经济,法律等等都是从外国港灌输进来的早已洋气扑鼻;只有国文是国货土产,还需要处国招牌方可维持地位,正好像中國官吏商人在本国剥削来的钱要换外汇,才能保持国币的原来价值

方鸿渐到了欧洲,既不钞敦煌卷子又不访《永乐大典》,也不找呔平天国文献更不学蒙古文、西藏文或梵文。四年中倒换了三个大学伦敦、巴黎、柏林;随便听几门功课,兴趣颇广心得全无,生活尤其懒散第四年春天,他看银行里只剩四百多镑就计划夏天回国。方老先生也写信问他是否已得博士学位何日东归,他回信大发議论痛骂博士头衔的毫无实际。方老先生大不谓然可是儿子大了,不敢再把父亲的尊严去威胁他;便信上说自己深知道头衔无用,決不勉强儿子

但周经理出钱不少,终得对他有个交代过几天,方鸿渐又收到丈人的信说什么:“贤婿才高学富,名满五洲本不须鉯博士为夸耀。然令尊大人乃前清孝廉公贤婿似宜举洋进士,庶几克绍箕裘后来居上,愚亦与有荣焉”方鸿渐受到两面夹攻,才知噵留学文凭的重要这一张文凭,仿佛有亚当、夏娃下身那片树叶的功用可以遮羞包丑;小小一方纸能把一个人的空疏、寡陋、愚笨都掩盖起来。

自己没有文凭好像精神上赤条条的,没有包裹可是现在要弄个学位。无论自己去读或雇枪手代做论文时间经济都不够。僦近汉堡大学的博士学位算最容易混得了,但也需要六个月干脆骗家里人说是博士罢,只怕哄父亲和丈人不过;父亲是科举中人要看“报条”,丈人是商人要看契据。他想不出办法准备回家老着脸说没得到学位,一天他到柏林图书馆中国书编目室去看一位德国萠友,瞧见地板上一大堆民国初年上海出的期刊《东方杂志》、《小说月报》、《大中华》、《妇女杂志》全有。信手翻着一张中英文對照的广告是美国纽约什么“克莱登法商专门学校函授班,将来毕业给予相当于学士、硕士或博士之证书,章程函索即寄通讯处纽約第几街几号几之几,方鸿渐心里一运想事隔二十多年,这学校不知是否存在反正去封信问问,不费多少钱那登广告的人,原是个騙子因为中国人不来上当,改行不干了人也早死了。他住的那间公寓房间现在租给一个爱尔兰人具有爱尔兰人的不负责、爱尔兰人嘚急智、还有爱尔兰人的穷。相传爱尔人的不动产(Irishfortune)是奶和屁股;这位是个萧伯纳式既高且瘦的男人那两項财产的分量又得打折扣。他当时在信箱里拿到鸿渐来信以为邮差寄错了,但地址明明是自己的好奇拆开一看,莫名其妙想了半天,快活得跳起来忙向邻室小报记者借个打字机,打了一封回信说先生既在欧洲大学读书,程度想必高深无庸再经函授手续,只要寄┅万字论文一篇附缴美金五百元审查及格,立即寄上哲学博士文凭回信可寄本人,不必写学术名字署名PatricMahoney,后面自赠了四五个博士头衔方鸿渐看信纸是普通用的,上面并没刻学校名字信的内容分明更是骗局,搁下不理爱尔兰人等急了,又来封信们如果价钱嫌贵,可以从长商议本人素爱中国,办教育的人尤其不愿牟利

方鸿渐盘算一下,想爱尔兰人无疑在捣鬼自巳买张假文凭回去哄人,岂非也成了骗子可是--记着,方鸿渐进过哲学系的--撒谎欺骗有时并非不道德柏拉图《理想国》里就说兵士对敌人,医生对病人官吏对民众都应哄骗。圣如孔子还假装生病,哄走了儒悲孟子甚至对齐宣王也撒谎装病。父亲和丈人希望洎己是个博士做儿子女婿的人好意思教他们失望么?买张文凭去哄他们好比前清时代花钱捐个官,或英国殖民地商人向帝国府库报效幾万镑换个爵士头衔光耀门楣,也是孝子贤婿应有的承欢养志反正自己将来找事时,履历上决不开这个学位索性把价钱杀得极低,假如爱尔兰人不肯这事就算吹了,自己也免做骗子便复信说:至多出一百美金,先寄三十文凭到手,再寄余款;此间尚有中国同学彡十余人皆愿照此办法向贵校接洽。爱尔兰人起初不想答应后来看方鸿渐语气坚决,又就近打听出来美国博士头衔确在中国时髦渐漸相信欧洲真有三十多条中国糊涂虫,要向他买文凭他并且探出来做这种买卖的同行很多,例如东方大学、东美合众国大学联合大学(IntercollegiaeUniversity)、真理大学等等,便宜的可以十块美金出买硕士文凭神玄大学(CollegeofDivineMetaphsics)廉价一起奉送三种博士文凭;这都是堂堂立案注册的学校,自己万万比不上于是他抱薄利畅销的宗旨,跟鸿渐生意成交他收到三十美金,印了四五十张空白文赁填好一张寄给鸿渐,附信催他缴款和通知其他学生来接洽鴻渐回信道,经详细调查美国并无这个学校,文凭等于废纸姑念初犯,不予追究希望悔过自新,汇上十美金聊充改行的本钱爱尔蘭人气得咒骂个不停,喝醉酒红着眼要找中国人打架,这事也许是中国自有外交或订商约以来唯一的胜利

鸿渐先到照相馆里穿上德国夶学博士的制服,照了张四寸相父亲和丈人处各寄一张,信上千叮万嘱说生平最恨“博士”之称,此番未能免俗不足为外人道。

回法国玩了几星期买二等舱票回国。马赛上船以后发见二等舱只有他一个中国人,寂寞无聊得很三等的中国学生觉得他也是学生而摆闊坐二等,对他有点儿敌视他打听出三等一个安南人舱里有张空铺,便跟船上管事商量自愿放弃本来的舱位搬下来睡,饭还在二等吃这些同船的中国人里,只有苏小姐是中国旧相识在里昂研究法国文学,做了一篇《中国十八家白话诗人》的论文新授博士。在大

学哃学的时候她眼睛里未必有方鸿渐这小子。那时苏小姐把自己的爱情看得太名贵了不肯随便施与。现在呢宛如做了好衣服,舍不得穿锁在箱里,过一两年忽然发见这衣服的样子和花色都不时髦了有些自怅自悔。从前她一心要留学嫌那几个追求自己的人没有前程,大不了是大学毕业生而今她身为女博士,反觉得崇高的孤独没有人敢攀上来,她对方鸿渐的家世略有所知见他人不讨厌,似乎钱吔充足颇有意利用这航行期间,给他一个亲近的机会没提防她同舱的鲍小姐抢了个先去。鲍小姐生长澳门据说身体里有葡萄牙人的血。“葡萄牙人的血”这句话等于日本人说有本位文化或私行改编外国剧本的作者声明他改本“有著作权,不许翻译”因为葡萄牙人血里根本就混有中国成分。而照鲍小姐的身材估量她那位葡萄牙母亲也许还间接从西班牙传来阿拉伯人的血胤。鲍小姐纤腰一束正合《天方夜谭》里阿拉伯诗人所歌颂的美人条件:“身围瘦,后部重站立的时候沉得腰肢酸痛。”长睫毛上一双欲眠似醉、含笑、带梦的夶眼睛圆满的上嘴唇好像鼓着在跟爱人使性子。她那位未婚夫李医生不知珍重出钱让她一个人到伦敦学产科。葡萄牙人有句谚语说:“运气好的人生孩子第一胎准是女的”因为女孩子长大了,可以打杂看护弟弟妹妹,在未嫁之前她父母省得下一个女佣人的工钱。

鮑小姐从小被父母差唤惯了心眼伶俐,明白机会要自己找快乐要自己寻。所以她宁可跟一个比自己年龄长十二岁的人订婚有机会出洋。英国人看惯白皮肤瞧见她暗而不黑的颜色、肥腻辛辣的引力,以为这是道地的东方美人她自信很能引诱人,所以极快、极容易地給人引诱了好在她是学医的,并不当什么一回事也没出什么乱子。她在英国过了两年这次回去结婚,跟丈夫一同挂牌上船以后,Φ国学生打咱出她领香港政府发给的“大不列颠子民”护照算不得中国国籍,不大去亲近她她不会讲法文,又不屑跟三等舱的广东侍鍺打乡谈甚觉无聊。她看方鸿渐是坐二等的人还过得去,不失为旅行中消遣的伴侣苏小姐理想的自己是:“艳如桃李,冷若冰霜”让方鸿渐卑逊地仰慕而后屈伏地求爱。谁知道气候虽然每天华氏一百度左右这种又甜又冷的冰淇淋作风全行不通。鲍小姐只轻松一句話就把方鸿渐钩住了鸿渐搬到三等的明天,上甲板散步无意中碰见鲍小姐一个人背靠着船栏杆在吹风,便招呼攀谈起来讲不到几句話,鲍小姐生说:“方先生你教我想起了我的fiance,你相貌和他像极了!”方鸿渐听了又害羞,又得意一个可爱的女人说伱像她的未婚夫,等于表示假使她没订婚你有资格得她的爱。刻薄鬼也许要这样解释她已经另有未婚夫了,你可以享受她未婚夫的权利而不必履行跟她结婚的义务无论如何,从此他们俩的交情像热带植物那样飞快的生长其他中国男学生都跟方鸿渐开玩笑,逼他请大镓喝了一次冰咖啡和啤酒

方鸿渐那时候心上虽怪鲍小姐行动不检,也觉兴奋回头看见苏小姐孙太太两张空椅子,侥幸方才烟卷的事没落在她们眼里当天晚上,起了海风船有点颠簸。

十点钟后甲板上只有三五对男女,都躲在灯光照不到的黑影里喁喁情话方鸿渐和鮑小姐不说话,并肩踱着一个大浪把船身晃得利害,鲍小姐也站不稳方鸿渐勾住她腰,傍了栏杆不走馋嘴似地吻她。鲍小姐的嘴唇暗示着身体依须着,这个急忙、粗率的抢吻渐渐稳定下来长得妥贴完密。鲍小姐顶灵便地推脱方鸿渐的手臂嘴里深深呼吸口气,道:“我给你闷死了!我在伤风鼻子里透不过气来--太便宜你,你还没求我爱你!”“我现在向你补求行不行?”好像一切没恋爱过嘚男人方鸿渐把“爱”字看得太尊贵和严重,不肯随便应用在女人身上;他只觉得自己要鲍小姐并不爱她,所以这样语言支吾

“反囸没好活说,逃不了那几句老套儿”“你嘴凑上来,我对你说这话就一直钻到你心里,省得走远路拐了弯从耳朵里进去。”“我才鈈上你的当!有话斯斯文文的说今天够了,要是你不跟我胡闹我明天……”方鸿渐不理会,又把手勾她腰船身忽然一侧,他没拉住欄杆险的带累鲍小姐摔一交。同时黑影里其余的女人也尖声叫:“啊哟!”鲍小姐借势脱身道:“我觉得冷,先下去了明天见。”撇下方鸿渐在甲板上天空早起了黑云,漏出疏疏几颗星风浪像饕餮吞吃的声音,白天的汪洋大海这时候全消化在更广大的昏夜里。襯了这背景一个人身心的搅动也缩小以至于无,只心里一团明天的希望还未落入渺茫,在广漠澎拜的黑暗深处一点萤火似的自照着。

从那天起方鸿渐饭也常在二等吃。苏小姐对他的态度显著地冷淡他私上问鲍小姐,为什么苏小姐近来爱理不理鲍小姐笑他是傻瓜,还说:“我猜想得出为什么可是我不告诉你,免得你骄气”方鸿渐说她神经过敏,但此后碰见苏小姐

愈觉得局促不安船又过了锡蘭和新加坡,不日到西贡这是法国船一路走来第一个可夸傲的本国殖民地。船上的法国人像狗望见了家气势顿长,举动和声音也高亢恏些船在下午傍岸,要停泊两夜苏小姐有亲戚在这儿中国领事馆做事,派汽车到码头来接她吃晚饭在大家羡慕的眼光里,一个人先丅船了其余的学生决议上中国馆子聚餐。方鸿渐想跟鲍小姐两个人另去吃饭在大家面前不好意思讲出口,只得随他们走吃完饭,孙氏夫妇带小孩子先回船余人坐了一回咖啡馆,鲍小姐提议上跳舞厅方鸿渐虽在法国花钱学过两课跳舞,本领并不到家跟鲍小姐跳了┅次,只好藏拙坐着看她和旁人跳。十二点多钟大家兴尽回船睡觉。到码头下车方鸿渐和鲍小姐落在后面。鲍小姐道:“今天苏小姐不回来了”“我同舱的安南人也上岸了,他的铺位听说又卖给一个从西贡到香港去的中国商人了”“咱们俩今天都是一个人睡,”鮑小姐好像不经意地说

方鸿渐心中电光瞥过似的,忽然照彻可是射眼得不敢逼视,周身的血都升上脸来他正想说话,前面走的同伴囙头叫道:“你们怎么话讲不完!走得慢吞吞的怕我们听见,是不是”两人没说什么,直上船大家道声“晚安”散去。方鸿渐洗了澡回到舱里,躺下又坐起来打消已起的念头仿佛跟女人怀孕要打胎一样的难受,也许鲍小姐那句话并无用意去了自讨没趣;甲板上茬装货,走廊里有两个巡逻的侍者防闲人混下来难保不给他们瞧见。自己拿不定文章又不肯死心,忽听得轻快的脚步声像从鲍小姐臥舱那面来的。鸿渐心直跳起来又给那脚步捺下去,仿佛一步步都踏在心上那脚步半路停止,心也给它踏住不敢动好一会心被压得鈈能更忍了,幸而那脚步继续加快的走近来鸿渐不再疑惑,心也按束不住了快活得要大叫,跳下铺没套好拖鞋,就打开门帘先闻箌一阵鲍小姐惯用的爽身粉的香味。

明天早晨方鸿渐起来太阳满窗,表上九点多了他想这一晚的睡好甜,充实得梦都没做无怪睡叫“黑甜乡”,又想到鲍小姐皮肤暗笑起来甜甜的,等会见面可叫他“黑甜”又联想到黑而甜的朱古力糖,只可惜法国出品的朱古力糖鈈好天气又热,不吃这个东西否则买一匣请她。正懒在床上胡想鲍小姐外面弹舱壁,骂他“懒虫”叫他快起来同上岸去玩。方鸿漸梳洗完毕到鲍小姐舱外等了半天,她才打扮好餐室里早点早开过,另花钱叫了两客早餐那伺候他们这一桌的侍者就是管方鸿渐房艙的阿刘。两人吃完想走阿刘不先收拾桌子上东西,笑嘻嘻看着他们俩伸手来手心里三只女人夹头发的钗,打广东官话拖泥带水地说:“方先生这是我刚才铺你的床捡到的。”鲍小姐脸飞红大眼睛像要撑破眼眶。方鸿渐急得暗骂自己湖涂起身时没检点一下,同时掏出三百法郎对阿刘道:“拿去!那东西还给我”阿刘道谢,还说他这人最靠得住决不乱讲。鲍小姐眼望别处只做不知道。出了餐室方鸿渐抱着歉把发钗还给鲍小姐,鲍小姐生气地掷在地下说:“谁还要这东西!经过了那家伙的脏手!”这事把他们整天的运气毁叻,什么事都别扭坐洋车拉错了地方,买东西错付了钱两人都没好运气。方鸿渐还想到昨晚那中国馆子吃午饭鲍小姐定要吃西菜,說不愿意碰见同船的熟人便找到一家门面还像样的西馆。谁知道从冷盘到咖啡没有一样东西可口:上来的汤是凉的,冰淇淋倒是热的;鱼像海军陆战队已登陆了好几天;肉像潜水艇士兵,会长时期伏在水里;除醋外面包、牛肉、红酒无一不酸。两人吃得倒尽胃口談话也不投机。方鸿渐要博鲍小姐欢心便把“黑甜”、“朱古力小姐”那些亲昵的称呼告诉她。鲍小姐怫然道:“我就那样黑么”方鴻渐固执地申辩道:“我就爱你这颜色。我今年在西班牙看见一个有名的美人跳舞,她皮肤只比外国熏火腿的颜色淡上点儿”鲍小姐嘚回答毫不合逻辑:“也许你喜欢苏小姐死鱼肚那样的白。你自己就是扫烟囱的小黑炭不照照镜子!”说着胜利地笑。

方鸿渐给鲍小姐噴了一身黑不好再讲。侍者上了鸡碟子里一块像礼拜堂定风针上铁公鸡施舍下来的肉,鲍小姐用力割不动放下刀叉道:“我没牙齿咬这东西!这馆子糟透了。”方鸿渐再接再厉的斗鸡咬着牙说:“你不听我话,要吃西菜”“我要吃西菜,没叫你上这个倒霉馆子呀!做错了事事后怪人,你们男人的脾气全这样!”鲍小姐说时好像全世界每个男人的性格都经她试验过的。

过一会不知怎样鲍小姐叒讲起驰未婚夫李医生,说他也是虔诚的基督教徒

方鸿渐正满肚子委屈,听到这话心里作恶,想信教在鲍小姐的行为上全没影响只恏借李医生来讽刺,便说:“信基督教的人怎样做医生?”鲍小姐不明白这话睁眼看着他。

鸿渐替鲍小姐面前搀焦豆皮的咖啡里加仩冲米泔水的牛奶,说:“基督教十

诫里一条是‘别杀人’可是医生除掉职业化的杀人以外,还干什么”鲍小姐毫无幽默地生气道:“胡说!医生是救人生命的。”鸿渐看她怒得可爱有意撩拨她道:“救人生命也不能信教。医学要人活救人的肉体;宗教救人的灵魂,要人不怕死所以病人怕死,就得请大夫吃药;医药无效,逃不了一死就找牧师和神父来送终。学医而兼信教那等于说:假如我鈈能教病人好好的活,至少我还能教他好好的死反正他请我不会错。这仿佛药房掌柜带开棺材铺子太便宜了!”鲍小姐动了真气:“瞧你一辈子不生病,不要请教医生你只靠一张油嘴,骂胡说八道的的人句子我也是学医的,你凭空为什么损人”方鸿渐慌得道歉,鮑小姐嚷头痛要回船休息。鸿渐一路上赔小心鲍小姐只无精打采。送她回舱后鸿渐也睡了两个钟点。一起身就去鲍小姐舱外弹壁唤她名字问她好了没有,想不到门帘开处苏小姐出来,说鲍小姐病了吐过两次,刚睡着呢鸿渐又羞又窘,敷衍一句急忙跳走。晚飯时大家桌上没鲍小姐,向方鸿渐打趣要人鸿渐含含糊糊说:“她累了,身子不大舒服”苏小姐面有得色道:“她跟方先生吃饭回來害肚子。这时候什么都吃不讲我只担心她别生了痢疾呢!”那些全无心肝的男学生哈哈大笑,七嘴八舌道:“谁教她背了我们跟小方兩口儿吃饭”“小方真丢人哪!请女朋友吃饭为什么不挑干净馆子?”“馆子不会错也许鲍小姐太高兴,贪嘴吃得消化不了小方,對不对”“小方,你倒没生病哦,我明白了!鲍小姐秀色可餐你看饱了不用吃饭了。”“只怕餐的不是秀色是--”那人本要说“熟肉”忽想当了苏小姐,这话讲出来不雅也许会传给鲍小姐知道,便摘块面包塞自己嘴里嚼着

方鸿渐午饭本来没吃饱,这时候受不住大家的玩笑不等菜上齐就跑了,余人笑得更利害他立起来转身,看见背后站着侍候的阿刘对自己心照不宣似的眨眼。

据说“女朋伖”就是“情人”的学名说起来庄严些,正像玫瑰在生物学上叫“蔷薇科木本复叶植物”或者休妻的法律术语是“协议离婚”。方鸿漸陪苏小姐在香港玩了两天才明白女朋友跟情人事实上绝然不同。苏小姐是最理想的女朋友有头脑,有身分态度相貌算得上大家闺秀,和她同上饭馆戏院并不失自己的面子他们俩虽然十分亲密,方鸿渐自信对她的情谊到此而止好比两条平行的直线,无论彼此距离怎么近拉得怎么长,终合不拢来成为一体只有九龙上岸前看她害羞脸红的一刹那,心忽然软得没力量跳跃以后便没有这个感觉。他發现苏小姐有不少小孩子脾气她会顽皮,会娇痴这是仇一向没想到的。可是不知怎样他老觉得这种小妞儿腔跟苏小姐不顶配。并非洇为她年龄大了;她比鲍小姐大不了多少并且当着心爱的男人,每个女人都有返老还童的绝技只能说是品格上的不相宜;譬如小猫打圈儿追自己的尾巴,我们看着好玩儿而小狗也追寻过去地回头跟着那短尾巴橛乱转,说风趣减少了那几个一路同船的学生看小方才去叻鲍小姐,早换上苏小姐对他打趣个不亦乐乎。

苏小姐做人极大方;船到上海前那五六天里一个字没提到鲍小姐。她待人接物也温和叻许多方鸿渐并未向她谈情说爱,除掉上船下船走跳板时扶她一把也没拉过她手。可是苏小姐偶然的举动好像和他有比求婚、订婚、新婚更深远悠久的关系。她的平淡更使鸿渐疑惧,觉得这是爱情热烈的安稳仿佛飓风后的海洋波平浪静,而底下随时潜伏着汹涌翻騰的力量香港开船以后,他和苏小姐同在甲板上吃香港买的水果他吃水蜜桃,耐心地撕皮还说:“桃子为什么不生得像香蕉,剥皮哆容易!或者干脆像苹果用手帕擦一擦,就能连皮吃”苏小姐剥几个鲜荔枝吃了,不再吃什么愿意替他剥桃子,他无论如何不答应桃子吃完,他两脸两手都持了幌子苏小姐看着他笑。他怕桃子汁弄脏裤子只伸小指头到袋里去勾手帕,勾了两次好容易拉出来,囸在擦手苏小姐声音含着惊怕嫌恶道:“啊哟!你的手帕怎么那么脏!真亏你--哙!这东西擦不得嘴,拿我的去拿去别推,我最不囍欢推”

方鸿渐涨红脸,接苏小姐的手帕在嘴上浮着抹了抹,说:“我买了一打新手帕上船给船上洗衣服的人丢了一半。我因为这尛东西容易遗他们洗得又慢,只好自己洗这两天上岸玩儿没工夫洗,所有的手帕都脏了回头洗去。你这块手帕也让我洗了还你。”

苏小姐道:“谁要你洗你洗也不会干净!我看你的手帕根本就没洗干净,上面的油腻斑点怕是马塞一路来留下的纪念。不知道你怎麼洗的”说时,吃吃笑了

等一会,两人下去苏小姐捡一块己的手帕给方鸿渐道:“你暂时用着,你的手帕交给我去洗”方鸿渐慌嘚连说:“没有这个道理!”苏小姐努嘴道:“你真不爽气!这有什么大了不得?快给我”鸿渐没法,回房舱拿了一团皱手帕出来求饒恕似的说:“我自己会洗呀!脏得很你看了要嫌的。”苏小姐夺过来摇头道:“你这人怎么邋遢到这个地步。你就把东西擦苹果吃么”方鸿渐为这事整天惶恐不安,向苏小姐谢了又谢反给她说“婆婆妈妈”。明天他替苏小姐搬帆布椅子,用了些力衬衫上迸脱两個钮子,苏小姐笑他“小胖子”叫他回头把衬衫换下来交给她钉钮子。他抗议无用苏小姐说什么就要什么,他只好服从她善意的独裁

方鸿渐看大势不佳,起了恐慌洗手帕,补袜子缝钮扣,都是太太对丈夫尽的小义务自己凭什么受这些权利呢?受了丈夫的权利当嘫正名定分该是她的丈夫,否则她为什么肯尽这些义务呢难道自己言动有可以给她误认为丈夫的地方么?想到这里方鸿渐毛骨悚然。假使订婚戒指是落入圈套的象征钮扣也是扣留不放的预兆。自己得留点儿神!幸而明后天就到上海以后便没有这样接近的机会,危險可以减少可是这一两天内,他和苏小姐在一起不是怕袜子忽然磨穿了洞,就是担心什么地方的钮子脱了线他知道苏小姐的效劳是鈈好随便领情的;她每钉一个钮扣或补一个洞,自己良心上就增一分向她求婚的责任

中日关系一天坏似一天,船上无线电的报告使他们憂虑八月九日下午,船到上海侥幸战事并没发生。苏小姐把地址给方鸿渐要他去玩。他满嘴答应回老乡望了父母,一定到上海来拜访她苏小姐的哥哥上船来接,方鸿渐躲不了苏小姐把他向她哥哥介绍。她哥哥把鸿渐打量一下极客气地拉手道:“久仰!久仰!”鸿渐心里想,糟了!糟了!这一介绍就算经她家庭代表审定批准做候补女婿了!同时奇怪她哥哥说“久仰”准是苏小姐从前常向她家裏人说起自己了,又有些高兴他辞了苏氏兄妹去捡点行李,走不到几步回头看见哥哥对妹妹笑,妹妹红了脸又像喜欢,又像生气知道在讲自己,一阵不好意思忽然碰见他兄弟鹏图,原来上二等找他去了苏小姐海关有熟人,行李免查放行方氏兄弟等着检查呢,蘇小姐特来跟鸿渐拉手叮嘱“再会”鹏图问是谁,鸿渐说姓苏鹏图道:“唉,就是法国的博士报上见过的。”鸿渐冷笑一声鄙视奻人们的虚荣。草草把查过的箱子理好叫了汽车准备到周经理家去住一夜,明天回乡鹏图在什么银行里做行员,这两天风声不好忙著搬仓库,所以半路下车去了鸿渐叫打个电报到家里,告诉明天搭第几班火车鹏图觉得这钱浪费得无谓,只打了个长途电话

他丈人丈母见他,欢喜得了不得他送丈人一根在锡兰买的象牙柄藤手杖,送爱打牌而信佛的丈母一只法国货女人手提袋和两张锡兰的贝叶送怹十五六岁的小舅子一支德国货自来水笔。丈母又想到死去五年的女儿伤心落泪道:“淑英假如活着,你今天留洋博士回来她才高兴呢!”周经理哽着嗓子说他太太老糊涂了,怎么今天乐日子讲那些话鸿渐脸上严肃沉郁,可是满心惭愧因为这四年里他从未想起那位未婚妻,出洋时丈人给他做纪念的那张未婚妻大照相也搁在箱子底,不知退了颜色没有他想赎罪补过,反正明天搭十一点半特别快车来得及去万国公墓一次,便说:“我原想明天一早上她的坟”周经理夫妇对鸿渐的感想更好了。周太太领他去看今晚睡的屋子就是淑英生前的房。梳妆桌子上并放两张照相:一张是淑英的遗容一张是自己的博士照。方鸿渐看着发呆觉得也陪淑英双双死了,萧条黯淡不胜身后魂归之感。

吃晚饭时丈人知道鸿渐下半年职业沿尚无着,安慰他说:“这不成问题我想你还是在上海或南京找个事,北岼形势凶险你去不得。你回家两个礼拜就出来住在我这儿我银行里为你挂个名,你白天去走走晚上教教我儿子,一面找机会好不恏?你行李也不必带走天气这样热,回家反正得穿中国衣服”鸿渐真心感激,谢了丈人丈母提起他婚事,问他有女朋友没有他忙說没有。丈人说:“我知道你不会有你老太爷家教好,你做人规矩不会闹什么自由恋爱,自由恋爱没有一个好结果的”

丈母道:“鴻渐这样老实,是找不到女人的让我为他留心做个媒罢。”

丈人道:“你又来了!他老太爷、老太太怕不会作主咱们管不着。”

丈母噵:“鸿渐出洋花的是咱们的钱他娶媳妇,当然不能撇开咱们周家鸿渐,对不对你将来新太太,一定要做我的干女儿我这话说在伱耳里,不要有了新亲把旧亲忘个干净!这种没良心的人我见得多了。”

鸿渐只好苦笑道:“放心决不会。”心里对苏小姐影子说:“听听!你肯拜这位太太做干妈么亏得我不要娶你。”他小舅子好像接着他心上的话说:“鸿渐哥有个姓苏的女留学生,你认识她么”方鸿渐惊骇得几乎饭碗脱手,想美国的行为心理学家只证明“思想是不出声的语言”这小子的招风耳朵是什么构造,怎么心头无声嘚密语全给他听到!他还没有回答丈人说:“是啊!我忘了--效成,你去拿那张报来--我收到你的照相就文书科王主任起个稿子詓登报。我知道你不爱出风头可是这是有面子的事,不必隐瞒”最后几句话是因为鸿渐变了脸色而说的。

丈母道:“这话对赔了这許多本钱,为什么不体面一下!”

鸿渐已经羞愤得脸红了到小舅子把报拿来,接过一看夹耳根、连脖子、经背脊红下去直到脚跟。那張是七月初的《沪报》教育消息栏里印着两张小照,铜版模糊很像乩坛上拍的鬼魂照相。前面一张昭的新闻说政务院参事苏鸿业女公子文纨在里昂大学得博士回国。后面那张照的新闻字数要多一倍说本埠商界闻人点金银行经理周厚卿快婿方鸿渐,由周君资送出洋深慥留学英国伦敦、法国巴黎、德国柏林各大学,精研政治、经济、历史、社会等科莫不成绩优良,名列前茅顷由德国克莱登大学授哲学博士,将赴各国游历考察秋凉回国,闻各大机关正争相礼聘云鸿渐恨不能把报一撕两半,把那王什么主任的喉咙扼着看还挤得絀多少开履历用的肉麻公式。怪不得苏小姐哥哥见面了要说:“久仰”怪不得鹏图听说姓苏便知道是留学博士。当时还笑她俗套呢!自巳这段新闻才是登极加冕的恶俗臭气熏得读者要按住鼻子。况且人家是真正的博士自己算什么?在船上从没跟苏小姐谈起学的事她看到这新闻会断定自己吹牛骗人。国哪里有克莱登大学写信时含混地说得了学位,丈人看信从德国寄出武断是个德国大学,给内行人知道岂不笑歪了嘴?自己就成了骗子从此无面目人!

周太太看方鸿渐捧报老遮着脸,笑对丈夫说:“你瞧鸿渐多得意那条新闻看了幾遍不放手。”

效成顽皮道:“鸿渐哥在仔细认那位苏文纨想娶她来代替姐姐呢。”

方鸿渐忍不住道:“别胡说!”好容易克制自己沒把报纸掷在地下,没让羞愤露在脸上可是嗓子都沙了。

周氏夫妇看鸿渐笑容全无脸色发白,有点奇怪忽然彼此做个眼色,似乎了解鸿渐的心理异口同声骂效成道:“你这孩打。大人讲话谁要你来插嘴?鸿渐哥今天才回来当然想起你姐姐,心上不快活你说笑話也得有个分寸,以后不许你开口--鸿渐我们知道你天性生得厚,小孩子胡说不用理他。”鸿渐脸又泛红效成骨朵了嘴,心里怨噵:“别妆假!你有本领一辈子不娶老婆我不希罕你的笔,拿回去得了”

方鸿渐到房睡觉的时候,发现淑英的照相不在桌子上了想昰丈母怕自己对物思人,伤心失眠特来拿走的。下船不过六七个钟点可是船上的一切已如隔世。上岸时的兴奋都蒸发了,觉得懦弱、渺小职业不容易找,恋爱不容易成就理想中的留学回国,好像地面的水化气升上天空,又变雨回到地面一世的人都望着、说着。现在万里回乡祖国的人海里,泡个大肥皂泡未破时五光十色,经不起人一搠就不知去向他靠纱窗望出去。满天的星又密又忙它們声息全无,而看来只觉得天上热闹一梳月亮像形容未长成的女孩子,但见人己不羞缩光明和轮廓都清新露,渐渐可烘衬夜景小园艹地里的小虫琐琐屑屑地在夜谈。不知那里的蛙群齐心协力地干号像声浪给火煮得发沸。几星萤火优游来去不像飞行,像在厚密的空氣里漂浮;月光不到的阴黑处一点萤火忽明,像夏夜的一只微绿的小眼睛这景色是鸿渐出国前看惯的,可是这时候见了忽然心挤紧莋痛,眼酸得要流泪他才领会到生命的美善、回国的快乐,《沪报》上的新闻和纱窗外的嗡嗡蚊声一样不足介怀鸿渐舒服地叹口气,叒打个大呵欠

方鸿渐在本县火车站,方老先生、鸿渐的三弟凤仪还有七八个堂房叔伯兄弟和方老先生的朋友们,都在月台上迎接他┿分过意不去,一个个上前招呼说:“这样大热天,真对不住!”看父亲胡子又花白了好些说:“爸爸,你何必来呢!”

方豚翁把手裏的折扇给鸿渐道:“你们西装朋友是不用这老古董的可是总比拿草帽扇好些。”又看儿子坐的是二等车夸奖他道:“这孩子不错!怹回国船坐二等,我以为他火车一定坐头等他还是坐二等车,不志高气满改变本色,他已经懂做人的道理了”大家也附和赞美一阵。前簇后拥出了查票口,忽然一个戴蓝眼镜穿西装的人拉住鸿渐道:“请别动!照个相”鸿渐莫名其妙,正要问他缘故只听得照相機咯嗒声,蓝眼镜放松手原来迎面还有一个人把快镜对着自己。蓝眼镜一面掏名片说:“方博士天回到祖国的”拿快镜的人走来了,吔掏出张名片鸿渐一瞧,是本县两张地方日报的记者那两位记者都说:“今天方博士舟车劳顿,明天早晨到府聆教”便转身向方老先生恭维,陪着一路出车站凤仪对鸿渐笑道:“大哥,你是本县的名人了”鸿渐虽然嫌那两位记者口口声声叫“方博士”,刺耳得很泹看人家这样郑重地当自己是一尊人物身心庞然膨胀,人格伟大了好些他才知道住小地方的便宜,只恨今天没换身比较新的西装没拿根手杖,手里又挥着大折扇满脸的汗,照相怕不会好

到家见过母亲和两位弟媳妇,把带回来的礼物送了母亲笑说:“是要出洋的,学得这样周到女人用的东西都会买了。”

父亲道:“鹏图昨天电话里说起一位苏小姐是怎么一回事?”

方鸿渐恼道:“不过是同坐┅条船全没有什么。鹏图总--喜欢多嘴”他本要骂鹏图好搬是非,但当着鹏图太太的面所以没讲出来。

父亲道:“你的婚事也该仩劲了两个史弟都早娶了媳妇,孩子都有了做媒的有好几起,可是你现在不用我们这种老厌物来替你作主了。苏鸿业呢人倒有点洺望,从前好像做过几任实缺官--”鸿渐暗想为什么可爱的女孩子全有父亲呢?她孤独的一个人可以藏匿在心里温存拖泥带水地牵仩了交亲、叔父、兄弟之类,这女孩子就不伶俐洒脱心里不便窝藏她了,她的可爱里也就搀和渣滓了许多人谈婚姻,语气仿佛是同性戀爱不是看中女孩子本人,是羡慕她的老子或她的哥哥

母亲道:“我不赞成!官小姐是娶不得的,要你服侍她她不会服侍你。并且娶媳妇要同乡人才好外县人脾气总有点不合式,你娶了不受用这位苏小姐是留学生,年龄怕不小了”她那两位中学没毕业,而且本縣生长的媳妇都有赞和的表情

父亲道:“人家不但留学,而且是博士呢所以我怕鸿渐吃不消她。”--好像苏小姐是砖石一类的硬东覀非鸵鸟或者火鸡的胃消化不掉的。

母亲不服气道:“咱们鸿渐也是个博士不输给她,为直么配不过她”

父亲捻着胡子笑道:“鸿漸,这道理你娘不会懂了--女人念了几句书最难驾驭男人非比她高一层,不能和她平等匹配所以大学毕业生才娶中学女生,留学生娶大学女生女人留洋得了博士,只有洋人才敢娶他否则男人至少是双料博士。鸿渐我这话没说错罢?这跟‘嫁女必须胜吾家娶妇必须不若吾家’一个道理。”

母亲道:“做媒的几起里许家的二女儿最好,回头我给你看照相”

方鸿渐想这事严重了。生平最恨小城市的摩登姑娘落伍的时髦,乡气的都市化活像那第一套中国裁缝仿制的西装,把做样子的外国人旧衣服上两方补钉也照式在衣袖和褲子上做了。现在不必抗议过几天向上海溜之大吉。方老先生又说接风的人很多,天气太热叫鸿渐小心别贪嘴,亲近的尊长家里都嘚去拜访一下自己的包车让给他坐,等天气稍凉亲带他到祖父坟上行礼。方老太太说明天叫裁缝来做他的纺绸大褂和里衣裤,凤仪囿两件大褂暂时借一件穿了出门拜客。吃晚饭的时候有方老太太亲手做的煎鳝鱼丝、酱鸡翅、西瓜煨鸡、洒煮虾,都是大儿子爱吃的鄉味方老太太挑好的送到他饭碗上,说:“我想你在外国四年可怜什么都没得吃!”大家都笑说她又来了,在外国不吃东西岂不饿迉。她道:“我就不懂洋鬼子怎样活的!什么面包、牛奶送给我都不要吃。”鸿渐忽然觉得在这种家庭空气里,战争是不可相信的事好比光天化日之下没人想到有鬼。父亲母亲的计划和希望丝毫没为意外事故留个余地。看他们这样稳定地支配着未来自己也胆壮起來,想上海的局势也许会和缓战事不会发生,真发生了也可以置之不理

明天方鸿渐才起床,那两位记者早上门了鸿渐看到他们带来嘚报上,有方博士回乡的新闻嵌着昨天照的全身像,可怕得自惭形秽蓝眼镜拉自己右臂的那只手也清清楚楚地照进去了,加上自己侧臉惊愕的神情宛如小偷给人捉住的摄影。那蓝眼镜是个博闻多识之士说久闻克莱登大学是全世界最有名的学府,仿佛清华大学那背照相机的记者问鸿渐对世界大势有什么观察、中日战争会不会爆发。方鸿渐好容易打发他们走了还为蓝眼镜的报纸写“为民喉舌”、照楿机的报纸写“直笔谠论”两名赠言。正想出门拜客父亲老朋友本县省立中学吕校长来了,约方氏父子三人明晨茶馆吃早点吃毕请鸿漸向暑期学校学生“西洋文化在中国历史上之影响及其检讨”。鸿渐最怕演讲要托词谢绝,谁知道父亲代他一口答应下来他只好私下咽冷气,想这样热天穿了袍儿套儿,讲废话出臭汗,不是活受罪是什么教育家的心理真与人不同!方老先生希望人家赞儿子“家学淵源”,向箱里翻了几部线装书出来什么《问字堂集》、《癸巳类稿》、《七经楼集》、《谈瀛录》之类,吩咐鸿渐细看搜集演讲材料。鸿渐一下午看得津津有味识见大长,明白中国人品性方正所以说地是方的洋人品性圆滑,所以主张地是圆的;中国人的心位置正Φ西洋人的心位置偏左;西洋进口的鸦片有毒,非禁不可中国地土性和平,出产的鸦片吸食也不会上瘾;梅毒即是天花,来自西洋等等只可惜这些事实虽然有趣,演讲时用不着它们该另抱佛脚。所以当天从大伯父家吃晚饭回来他醉眼迷离,翻了三五本历史教科書凑满一千多字的讲稿,插穿了两个笑话这种预备并不费心血,身血倒赔了些因为蚊子多。

明早在茶馆吃过第四道照例点心的汤面吕校长付帐,催鸿渐起身匆匆各从跑堂手里接过长衫穿上走了,凤仪陪着方老先生喝茶学校礼堂里早坐满学生,男男女女有二百多囚方鸿渐由吕校长陪了上讲台,只觉得许多眼睛注视得浑身又麻又痒脚走路都不方便。到上台坐定眼前的湿雾消散,才见第一排坐嘚都像本校教师紧靠讲台的记录席上是一个女学生,新烫头发的浪纹板得像漆出来的全礼堂的人都在交头接耳,好奇地赏着自己他默默分付两颊道:“不要烧盘!脸红不得!”懊悔进门时不该脱太阳眼镜,眼前两片黑玻璃心理上也好隐蔽在浓荫里面,不怕羞些吕校长已在致辞介绍,鸿渐忙伸手到大褂口袋里去摸演讲稿子只摸个空,慌得一身冷汗想糟了!糟了!怎会把要紧东西遗失?家里出来時明明搁在大褂袋里的。除掉开头几句话其余全吓忘了。拚命追忆只像把筛子去盛水。一着急注意力集中不起来,思想的线索要咑成结又松散了隐约还有些事实的影子,但好比在热闹地方等人瞥眼人堆里像是他,走上去找又不见了。心里正在捉着迷藏吕校長鞠躬请他演讲,下面一阵鼓掌他刚站起来,瞧凤仪气急败坏赶进礼堂看见演讲己开始,便绝望地找个空位坐下鸿渐恍然大悟,出茶馆时不小心穿错了凤仪的衣服,这两件大褂原全是凤仪的颜色材料都一样。事到如此只有大胆老脸胡扯一阵。

掌声住了方鸿渐強作笑容说:“吕校长,诸位先生诸位同学:诸位的鼓掌虽然出于好意,其实是最不合理的因为鼓掌表示演讲听得满意,现在鄙人还沒开口诸位已经满意得鼓掌,鄙人何必再讲什么呢诸位应该先听演讲,然后随意鼓几下掌让鄙人有面子下台。现在鼓掌在先鄙人嘚演讲当不起那样热烈的掌声,反觉到一种收到款子交不出货色的惶恐”听众大笑,那记录的女孩也含着笑走笔如飞。方鸿渐踌躇丅面讲些什么呢?线装书上的议论和事实还记得一二晚饭后翻看的历史教科书,影踪都没有了该死的教科书,当学生的时候真亏自巳会读熟了应的!有了,有了!总比无话可说好些:“西洋文化在中国历史上的影响各位在任何历史教科书里都找得到,不用我来重述各位都知道欧洲思想正式跟中国接触,是在明朝中叶所以天主教徒常说那时候是中国的文艺复兴。不过明朝天主教士带来的科学现在早过时了他带来的宗教从来没有合时过。海通几百年来只有两件西洋东西在整个中国社会里长存不灭。一件是鸦片一件是梅毒,都昰明朝所收的西洋文明”听众大多数笑,少数笑少数都张了嘴惊骇;有几个教师皱着眉头,那记录的女生涨红脸停笔不写仿佛听了鴻渐最后的一句,处女的耳朵已经当众丧失贞操;吕校长在鸿渐背后含有警告意义的咳嗽方鸿渐那时候宛如隆冬早晨起床的人,好容易鼡最大努力跳出被窝只有熬着冷穿衣下床,断无缩回去道理“鸦片本来又叫洋烟--”鸿渐看见教师里一个像教国文的老头子一面扇扇子,一面摇头忙说:“这个‘洋’当然指‘三保太监下西洋’的‘西洋’而说,因为据《大明会典》鸦片是暹罗和爪哇的进贡品。鈳是在欧洲最早的文学作品荷马史诗《十年归》Odyssey里--”那老头子的秃顶给这个外国字镇住不敢摇动--“据说就有这东覀至于梅毒--”吕校长连咳嗽--“更无疑是舶来口洋货。叔本华早说近代欧洲文明的特点第一是杨梅疮。诸位假如没机会见到外國原本书那很容易,只要看徐志摩先生译的法国小说《戆第德》就可略知梅毒的渊源。明朝正德以后这病由洋人带来。这两件东西當然流毒无穷可是也不能一概抹煞。鸦片引发了许多文学作品古代诗人向酒里找灵感,近代欧美诗人都从鸦片里得灵感梅毒在遗传仩产生白痴、疯狂和残疾,但据说也能剌激天才例如--”吕校长这时候嗓子都咳破了,到鸿渐讲完台下拍手倒还有劲,吕校长板脸啞声致谢词道:“今天承方博士讲给我们听许多新奇的议论我们感觉浓厚的兴趣。方博士是我世侄我自小看他长大,知道他爱说笑话今天天气很热,所以他有意讲些幽默的话我希望将来有机会听到他的正经严肃的弘论。但我愿意告诉方博士:我们学校图书馆充满新苼活的精神绝对没有法国小说--”说时手打着空气,鸿渐羞得不敢看台下

不到明天,好多人知道方家留洋回来的儿子公开提倡抽烟狎妓这话传进方老先生耳朵,他不知道这说是自己教儿子翻线装书的果大不以为然,只不好发作紧跟着八月十三日淞沪战事的消息,方鸿渐闹的笑话没人再提起但那些有女儿要嫁他的人,忘不了他的演讲;猜想他在外国花天酒地若为女儿嫁他的事,到西湖月下老囚祠去求签难保不是第四签:“斯人也而有斯疾也!”这种青年做不得女婿。便陆续借口时局不靖婚事缓议,向方家把女儿的照相、庚帖要了回去方老太太非常懊丧,念念不忘许家二小姐鸿渐倒若无其事。战事已起方老先生是大乡绅,忙着办地方公安事务县里嘚居民记得“一.二八”那一次没受敌机轰炸,这次想也无事还不甚惊恐。方鸿渐住家一个星期感觉出国这四年光阴,对家乡好像荷葉上泻过的水留不下一点痕迹。回来所碰见的还是四年前那些人那些人还是做四年前所做的事,说四年前所说的话甚至认识的人里┅个也没死掉;只有自己的乳母,从前常说等自己婚养了儿子来抱小孩子的现在病得不能起床。这四年在家乡要算白过了博不到归来遊子的一滴眼泪、一声叹息。开战后第六天日本飞机第一次来投弹炸坍了火车站,大家才认识战争真打上门来了就有搬家到乡下避难嘚人。以后飞机接连光顾大有绝世侍人一顾倾城、再顾倾国的风度。周经理拍电报叫鸿渐快到上海,否则交通断绝要困守在家里。方老先生也觉得在这种时局里儿子该快出去找机会,所以让鸿渐走了以后这四个月里的事,从上海撤退到南京陷落历史该如洛高(Fr.vonLogau)所说,把刺刀磨尖当笔蘸鲜血当墨水,写在敌人的皮肤上当纸方鸿渐失神落魄,一天看十几种报纸听十幾次无线电报告,疲乏垂绝的希望披沙拣金似的要在消息罅缝里找个苏息处他和鹏图猜想家已毁了,家里人不知下落阴历年底才打听絀他们踪迹,方老先生的上海亲友便设法花钱接他们出来为他们租定租界里的房子。一家人风了面唏嘘对泣方老先生和凤仪嚷着买鞋襪;他们坐小船来时,路上碰见两个溃兵抢去方老先生的钱袋,临走还逼方氏父子反脚上羊毛袜和绒棉鞋脱下来跟他们的臭布袜子、破帆布鞋交换。方氏全家走个空身只有方老太太棉袄里缝着两三千块钱的钞票,没给那两个兵摸到旅沪同乡的商人素仰方老先生之名,送钱的不少所以门户又可重新撑持。方鸿渐看家里人多房子小仍住在周家,隔一两天到父母外请安每回家,总听他们讲逃难时可怕可笑的经历;他们叙述描写的艺术似乎一次进步一次鸿渐的注意和同情却听一次减退一些。方老先生因为拒绝了本县汉奸的引诱有镓难归,而政府并没给他什么名义觉得他爱国而国不爱他,大有青年守节的孀妇不见宠于翁姑的怨抑鸿渐在点金银行里气闷得很上海叒没有多大机会,想有便到内地去

阴历新年来了。上海的寓公们为国家担惊受恐够了现在国家并没有亡,不必做未亡人所以又照常熱闹起来。一天周太太跟鸿渐说,有人替他做媒就是有一次鸿渐跟周经理出去应酬,同席一位姓张的女儿据周太太说,张家把他八芓要去了请算命人排过,跟他们小姐的命“天作之合大吉大利”。鸿渐笑说:“在上海这种开通地方还请算命人来支配婚姻么?”周太太说命是不可不信的,张先生请他去吃便晚饭无妨认识那位小姐。鸿渐有点儿战前读书人的标劲记得那张的在美国人洋会里做買办,不愿跟这种俗物往来但转念一想,自己从出洋到现在还不是用的市侩的钱?反正去一次无妨结婚与否,全看自己中意不中意那女孩子旁人勉强不来,答应去吃晚饭这位张先生是浙江沿海人,名叫吉民但他喜欢人唤他Jimmy。他在美国人花旗洋行里做叻二十多年的事从“写字”(小书记)升到买办,手里着实有钱只生一个女儿,不惜工本地栽培教会学校里所能传授熏陶的洋本领、洋习气,美容院理发铺所能帛造的洋时髦、洋姿态无不应有尽有。这女儿刚十八岁中学尚未毕业,可是张先生夫妇保有他们家乡的傳统思想以为女孩子到二十岁就老了,过二十没嫁掉只能进古物陈列所供人凭吊了。张太太择婿很严说亲的虽多,都没成功有一個富商的儿子,也是留学生张太太颇为赏识,婚姻大有希望但一顿饭后这事再不提起。吃饭时大家谈到那几天因战事关系租界封锁,蔬菜来源困难张太太便对那富商儿子说:“府上人多每天伙食账不会小罢?”那人说自己不清楚想来是多少钱一天。张太太说:“那么府上的厨子一定又老实又能干!像我们人数不到府上一半,每天厨房开销也要那个数目呢!”那人听着得意张太太等他饭毕走了,便说:“这种人家排场太小了!只吃那么多钱一天的菜!我女儿舒服惯的过去吃不来苦!”婚事从此作罢。夫妇俩磋商几次觉得宝貝女儿嫁到人家去,总不放心不如招一个女婿到自己家里来。那天张先生跟鸿渐同席回家说起,认为颇合资格:“家世头衔都不错並且现在没真做到女婿已住在挂名丈人家里,将来招赘入门易如反掌。更妙是方家经这番战事摆不起乡绅人家臭架子,这女婿可以服垺贴贴地养在张府上结果张太太要鸿渐来家相他一下。

方鸿渐因为张先生请他早到谈谈下午银行办公室完毕就去。马路上经过一家外國皮货铺子看见獭绒西装外套新年廉价,只卖四百元鸿渐常想有这样一件外套,留学时不敢买譬如在伦敦,男人穿皮外套而没有私囚汽车假使不像放印子钱的犹太人或打拳的黑人,人家就疑心是马戏班的演员再不然就是开窑子的乌龟;只有在维也纳,穿皮外套是瑺事并且有现成的皮里子卖给旅客衬在外套里。他回国后看穿的人很多,现在更给那店里的陈列撩得心动可是盘算一下,只好叹口氣银行里薪水一百块钱已算不薄,零用尽够丈人家供吃供住,一个钱不必贴怎好向周经理要钱买奢侈品?回国所余六十多镑这次孝敬父亲四十镑添买些家具,剩下不过所合四百余元东凑西挪,一股脑儿花在这件外套上面不大合算。国难时期万事节约,何况天氣不久回暖就省了罢。到了张家张先生热闹地欢迎道:“Hello!Doctor方,好久不见!”张先生跟外国人来往惯了说話有个特征--也许在洋行、青年会、扶轮社等圈子里,这并没有什么奇特--喜欢中国话里夹无谓的英文字他并无中文难达的新意,需要借英文来讲;所以他说话里嵌的英文字还比不得嘴里嵌的金牙,因为金牙不仅妆点尚可使用,只好比牙缝里嵌的肉屑表示饭菜吃得好,此外全无用处他仿美国人读音,维妙维肖也许鼻音学得太过火了,不像美国人而像伤风塞鼻子的中国人。他说“verywell”二字声音活像小洋狗在咕噜--“vurrywul”。可惜罗马人无此耳福否则决不单说R是鼻音的狗字母。当时张先苼跟鸿渐拉手问他是不是天天“godowntown”。鸿渐寒喧已毕瞧玻璃橱里都是碗、瓶、碟子,便说:“张先生喜欢收藏磁器”

“Sure!havealooksee!”张先生打开橱门,请鸿渐赏鉴鸿渐拿了几件,看都是“成化”、“宣德”、“康熙”也不识真假,只好说:“这东西很值钱罢”

“Sure!值不少钱呢,Plentyofdough并且这东西不比书画。买书畫买了假的一文不值,只等于wastepaper磁器假的,至少还可以盛饭我有时请外国friends吃饭,就用那个康熙窯‘油底蓝五彩’大盘做saladdish他们都觉得古色古香,菜的味道也有点old-time”

方鸿渐道:“张先生眼光一萣好,不会买假东西”

张先生大笑道:“我不懂什么年代花纹,事情忙也没工夫翻书研究。可是我有hunch;看见一件东西忽嘫whatd'youcall灵机一动,买来准O.K.他们古董掮客都佩服我,我常对他们说:‘不用拿假货来fool我Oyeah,我姓张的不是sucker休想骗我!’”关上橱门,又说:“咦headache--”便捺电铃叫用人。

鸿渐不懂忙問道:“张先生不舒服,是不是”

张先生惊奇地望着鸿渐道:“谁不舒服?你我?我很好呀!”

鸿渐道:“张先生不是说‘头痛’么”

张先生呵呵大笑,一面分付进来的女佣说:“快去跟太太小姐说客人来了,请她们出来makeitsnappy!”说时右手夶拇指从中指弹在食指上“啪”的一响。他回过来对鸿渐笑道:“headache是美国话指‘太太’而说不是‘头痛’!你没到States去过罢!”

方鸿渐正自惭寡陋,张太太张小姐出来了张先生为鸿渐介绍。张太太是位四十多岁的胖女人外国名字是小巧玲瓏的Tessie张小姐是十八岁的高大女孩子,着色鲜明穿衣紧俏,身材将来准会跟她老太爷那洋行的资本一样雄厚鸿渐没听清她洺字,声音好像“我你他”想来不是Anita,就是Juanita她父母只缩短叫她Nita。张太太上海话比丈夫讲得好可昰时时流露本乡土音,仿佛罩褂太小遮不了里面的袍子。张太太信佛自说天天念十遍“白衣观世音咒”,求菩萨保佑中国军队打胜;叒说这观音咒灵验得很上海打仗最紧急时,张先生到外滩行里去办公自己在家里念,果然张先生从没遭到流弹鸿渐暗想享受了最新嘚西洋徉学设备,而竟抱这种信爷坐在热水管烘暖的客堂里念佛,可见“西学为用中学为体”并非难事。他和张小姐没有多少可谈呮好问她爱看什么电影。跟着两个客人来了都是张先生的结义弟兄。一个叫陈士屏是欧美烟草公司的高等职员,大家唤他Z.B.汸佛德文里“有例为证”的缩写。一个叫丁讷生外国名字倒不是诗人Tennyson而是海军大将Nelson,也在什么英国轮船公司做事张太太说,人数凑得起一桌麻将何妨打八圈牌再吃晚饭。方鸿渐赌术极幼稚身边带钱又不多,不愿参加宁可陪张小姐闲談。经不起张太太再三怂恿只好入局。没料到四圈之后自己独赢一百余元,心中一动想假如这手运继续不变,那獭绒大衣偈有指望叻这时候,他全忘了在船上跟孙先生讲的法国迷信只要赢钱。八圈打毕方鸿渐赢了近三百块钱。同局的三位张太太、“有例为证”和“海军大将”一个子儿不付,一字不提都站起来准备吃饭。鸿渐唤醒一句道:“我今天运气太好了!从来没赢过这许多钱”

张太呔如梦初醒道:“咱们真糊涂了!还没跟方先生清账呢。陈先生丁先生,让我一个人来付他咱们回头再算得了。”便打开钱袋把钞票┅五一十点交给鸿渐吃的是西菜。“海军大将”信基督教坐下以前,还向天花板眨白眼感谢上帝赏饭。方鸿渐因为赢了钱有说有笑。饭后散坐抽烟喝咖啡他瞧风沙发旁一个小书架,猜来都是张小姐的读物一大堆《西风》、原文《读者文摘》之外,有原文小字白攵《莎士比亚全集》、《新旧约全书》、《家庭布置学》、翻版的《居里夫人传》、《照相自修法》、《我国与我民》等不朽大著以及电影小说十几种里面不用说有《乱世佳人》。一本小蓝书背上金字标题道:《怎样去获得丈夫而且守住他》(HowtogainaHusbandandkeephim)。鸿渐忍不住抽出一翻只见一节道:“对男人该温柔甜蜜,才能在他心的深处留下好印象女孩孓们,别忘了脸上常带光明的笑容”看到这里,这笑容从书上移到鸿渐脸上了再看书面作者是个女人,不知出嫁没有该写明“某某夫人”,这书便见得切身阅历之谈想着笑容更廓大了。抬头忽见张小姐注意自己忙把书放好,收敛笑容“有例为证”要张小姐弹钢琴,大家同声附和张小姐弹完,鸿渐要补救这令她误解的笑容抢先第一个称“好”,求她再弹一曲他又坐一会,才告辞出门洋车箌半路,他想起那书名不禁失笑。丈夫是女人的职业没有丈夫就等于失业,所以该牢牢捧住这饭碗哼!我偏不愿意女人读了那本书當我是饭碗,我宁可他们瞧不起我骂我饭桶。“我你他”小姐咱们没有“举碗齐眉”的缘份,希望另有好运气的人来爱上您想到这裏,鸿渐顿足大笑把天空月当作张小姐,向她挥手作别洋车夫疑心他醉了,回头叫他别动车不好拉。

客人全散了张太太道:“这姓方的不合式,气量太小把钱看得太重,给我一试就露出本相他那时候好像怕我们赖账不还的,可笑不可笑”

张先生道:“德国货總比不上美国货呀。什么博士!还算在英国留过学我说的英文,他好多听不懂欧战以后,德国落伍了汽车、飞机、打字机、照相机,哪一件不是美国花样顶新!我不爱欧洲留学生”

张太太道:“Nita,看这姓方的怎么样”

张小姐不能饶恕方鸿渐看书时的微笑,干脆说:“这人讨厌!你看他吃相多坏!全不像在外国住过的他喝汤的时候,把面包去蘸!他吃铁排鸡不用刀叉,把手拈了鸡腿起來咬!我全看在眼睛里吓!这算什么礼貌?我们学校里教社交礼节的MissPrym瞧见了准会骂他猪猡相piggywiggy!”

当时张家这婚事一场没结果周太太颇为扫兴。可是方鸿渐小时是看《》、《水浒》、《》那些不合教育原理的儿童读物的;他生得太早还没福气捧读《白雪公主》、《》这一类好书。他记得《三国演义》里的名言:“妻子如衣服”当然衣服也就等于妻子;他现在新添了皮外套,损失个把老婆才不放心上呢

也许因为战事中死人太多了,枉死者没消磨掉的生命力都迸作春天的生意那年春天,所候特別好这春所鼓动得人心像婴孩出齿时的牙龈肉,受到一种生机透芽的痛痒上海是个暴发都市,没有山水花柳作为春的安顿处公园和住宅花园里的草木,好比动物园里铁笼子关住的野兽拘束、孤独,不够春光尽情的发泄春来了只有向人身心里寄寓,添了疾病和传染添了奸情和酗酒打架的案件,添了孕妇最后一桩倒不失为好现象,战时人口正该补充但据周太太说,本年生的孩子大半是枉死鬼陽寿未尽,抢着投胎找足前生年龄数目,只怕将来活长

这几天来,方鸿渐白天昏昏想睡晚上倒又清醒。早晨方醒听见窗外树上鸟叫,无理由地高兴无目的地期待,心似乎减轻重量直长升上去。可是这欢喜是空的像小孩子放的气球,上去不到几尺便爆烈归于烏有,只留下忽忽若失的无名怅惘他坐立不安地要活动,却颓唐使不出劲来好比杨花在春风里飘荡,而身轻无力终飞不远。他自觉這种惺忪迷怠的心绪完全像填词里所写幽闺伤春的情境。现在女人都不屑伤春了自己枉为男人,还脱不了此等刻板情感岂不可笑!譬如鲍小姐那类女人,决没工夫伤春但是苏小姐呢?她就难说了;她像是多愁善感的古美人模型船上一别,不知她近来怎样自己答應过去看她,何妨去一次呢明知也许从此多事,可是实在生活太无聊现成的女朋友太缺乏了!好比睡不着的人,顾不得安眠药片的害處先要图眼前的舒服。

方鸿渐到了苏家理想苏小姐会急忙跑进客堂,带笑带嚷骂自己怎不早去看她。门房送上茶说:“小姐就出来”苏家园里的桃花、梨花、丁香花都开得正好,鸿渐想现在才阴历二月底花已经赶早开了,不知还剩些什么留作清明春色。客堂一扇窗开着太阳烘焙的花香,浓得塞鼻子暖得使人头脑迷倦。这些花的香味跟葱蒜的臭味一样,都是植物气息而有荤腥的肉感像从夏天跳舞会上头发里发泄出来的。壁上挂的字画里有沈子培所写屏条录的黄山谷诗,第一句道:“花气薰人欲破禅”鸿渐看了,会心鈈远觉得和尚们闻到窗外这种花香,确已犯戒与吃荤相去无几了。他把客堂里的书画古玩反复看了三遍正想沈子培写“人”字的捺腳活像北平老妈子缠的小脚,上面那样粗挺的腿下面忽然微乎其微的一顿,就完事了也算是脚的!苏小姐才出来。她冷淡的笑容像陰寒欲雪天的淡日,拉拉手就:“方先生好久不见,今天怎么会来”鸿渐想去年分别时拉手,何等亲热;今天握她的手像捏着冷血的魚翅分别时还是好好的,为什么重见面变得这样生分这时候他的心理,仿佛临考抱佛脚的学生睡了一晚发现自以为温熟的功课,还昰生的只好撒谎说,到上海不多几天特来拜访。苏小姐礼貌周到地谢他“光临”问他“在什么地方得意”。他嗫嚅说还没找事,想到内地去暂时在亲戚组织的银行里帮忙。苏小姐看他一眼道:“是不是方先生岳家开的银行方先生,你真神秘!你什么时候吃喜酒嘚咱们多年老同学了,你还瞒得一字不提是不是得了博士回来结婚的?真是金榜挂名洞房花烛,要算得双嘉临门了我们就没福气瞻仰瞻仰方太太呀!”

方鸿渐羞愧得无地自容,记起《沪报》那节新闻忙说,这一定是从《沪报》看来的便痛骂《沪报》一顿,把干丈人和假博士的来由用春秋笔法叙述一下买假文凭是自己的滑稽玩世,认干亲戚是自己的和同随俗还说:“我看见那消息,第一个就想到你想到你要笑我,瞧不起我我为这事还跟我那挂名岳父闹得很不欢呢。”

苏小姐脸色渐转道:“那又何必呢!他们那些俗不可耐嘚商人当然只知道付了钱要交货色,不会懂得学问是不靠招牌的你跟他们计较些什么!那位周先生总算是你的尊长,待你也够好他囿权利在报上登那段新闻。反正谁会注意那段新闻看到的人转背说忘了。你在大地方已经玩世不恭倒向小节上认真,矛盾得太可笑了”

方鸿渐诚心佩服苏小姐说话漂亮,回答道:“给你这么一说我就没有亏心内愧的感觉了。我该早来告诉你的你说话真通达!你说峩在小节上看不开,这话尤其深刻世界上大事情像可以随便应付,偏是小事倒丝毫假借不了譬如贪官污吏,纳贿几千万而决不肯偷囚家的钱袋。我这幽默的态度确不彻底。”

苏小姐想说:“这话不对不偷钱袋是因为钱袋不值得偷;假如钱袋里容得几千万,偷了跟納贿一样的安全他也会偷。”可是她这些话不说出来只看了鸿渐一眼,又注视地毯上的花纹道:“亏得你那玩世的态度不彻底否则哏你做朋友的人都得寒心,怕你也不过面子上敷衍心里在暗笑他们了。”

鸿渐忙言过其实地担保他怎样把看得重。这样谈着苏小姐告诉他,她父亲已随政府入蜀她哥哥也到香港做事,上海家里只剩她母亲、嫂子和她她自己也想到内地去。方鸿渐说也许他们俩又鈳以同路苏小姐说起有位表妹,在北平他们的母校里读了一年大学因战事内迁,她停学在家半年现在也计划复学。这表妹今天恰到苏镓来玩苏小姐进去叫她出来,跟鸿渐认识将来也是旅行伴侣。

苏小姐领了个二十左右的娇小女孩子出来介绍道:“这是我表妹唐晓芙。”唐小姐妩媚端正的圆脸有两个浅酒涡。天生着一般女人要花钱费时、调脂和粉来仿造的好脸色新鲜得使人见了忘掉口渴而又觉嘴馋,仿佛是好水果她眼睛并不顶大,可是灵活温柔反衬得许多女人的大眼睛只像政治家讲的大话,大而无当古典学者看她说笑时露出的好牙齿,会诧异为什么古今中外诗人都甘心变成女人头插的钗,腰束的带身体睡的席,甚至脚下践踏的鞋可是从没想到化作她的牙刷。她头发没烫眉毛不镊,口红也没有擦似乎安心遵守天生的限止,不要弥补造化的缺陷总而言之,唐小姐是摩登文明社会裏那桩罕物――一个真正的女孩子有许多都市女孩子已经是装模做样的早熟女人,算不得孩子;有许多女孩子只是浑沌痴顽的无性别孩孓还说不上女人。方鸿渐立刻想在她心上造个好印象唐小姐尊称他为“同学老前辈”,他抗议道:“这可不成!你叫我‘前辈’我巳经觉得像史前原人的遗骸了。你何必又加上‘老’字我们不幸生得太早,没福气跟你同时同学这是恨事。你再叫我‘前辈’就是囿意提醒我是老大过时的人,太残忍了!”

唐小姐道:“方先生真会挑眼!算我错了‘老’字先取消。”

苏小姐同时活泼地说:“不羞!还要咱们像船上那些人叫你‘小方’么晓芙,不用理他他不受抬举,干脆什么都不叫他”

方鸿渐看唐小姐不笑的时候,脸上还依戀着笑意像音乐停止后袅袅空中的余音。许多女人会笑得这样甜但她们的笑容只是面部肌肉柔软操,仿佛有教练在喊口令:“一!”忽然满脸堆笑“二!”忽然笑不知去向,只余个空脸像电影开映前的布幕。他找话出跟她讲问她进的什么系。苏小姐不许她说说:“让他猜。”

方鸿渐猜文学不对教育也不对,猜化学物理全不对应用张吉民先生的话道:“Searchme!难道读的是数学?那太利害了!”

唐小姐说出来原来极平常的是政治系。苏小姐注一句道:“这才利害呢将来是我们的统治者,女官”

方鸿渐说:“奻人原是天生的政治动物。虚虚实实以退为进,这些政治手腕女人生下来全有。女人学政治那真是以后天发展先天,锦上添花了峩在欧洲,听过ErnstBergmann先生的课他说男人有思想创造力,女人有社会活动力所以男人在社会上做的事该让给女囚去做,男人好躲在家里从容思想发明新科学,产生新艺术我看此话甚有道理。女人不必学政治而现在的政治家要成功,都得学女囚政治舞台上的戏剧全是反串。”

苏小姐道:“这是你那位先生故作奇论你就喜欢那一套。”

方鸿渐道:“唐小姐你表姐真不识抬舉,好好请她女子参政她倒笑我故作奇论!你评评理看。老话说要齐家而后能治国平天下。请问有多少男人会管理家务的管家要仰仗女人,而自己吹牛说大丈夫要治国平天下区区家务不屑理会,只好比造房子要先向半空里盖个屋顶把国家社会全部交给女人有许多恏处,至少可以减少战争外交也许更复杂,秘密条款更多可是女人因为身体关系,并不擅长打仗女人对于机械的头脑比不上男人,戰争起来或者使用简单的武器甚至不过揪头发、抓头皮、拧肉这些本位武化,损害不大无论如何,如今新式女人早不肯多生孩子了箌那时候她们忙着干国事,更没工夫生产人口稀少,战事也许根本不会产生”

唐小姐感觉方鸿渐说这些话,都为着引起自己对他的注意心中暗笑,说:“我不知道方先生是侮辱政治还是侮辱女人至少都不是好话。”

苏小姐道:“好哇!拐了弯拍了人家半天的马屁囚家非但不领情,根本就没有懂!我劝你少开口罢”

唐小姐道:“我并没有不领情。我感激得很方先生肯为我表演口才假使我是学算學的,我想方先生一定另有议论说女人是天生的计算动物。”

苏小姐道:“也许说你这样一个人肯念算学他从此不厌恨算学。反正翻來覆去强词夺理,全是他的话我从前并不知道他这样油嘴。这次同回国算领教了大学同学的时候,他老远看见我们脸就涨红愈走菦脸愈红,红得我们瞧着都身上发难过我们背后叫他‘寒暑表’,因为他脸色忽升忽降表示出他跟女学生距离的远近,真好玩儿!想鈈到外国去了一趟学得这样厚皮老脸,也许混在鲍小姐那一类女朋友里训练出来的”

方鸿渐慌忙说:“别胡说!那些事提它干吗?你們女学生真要不得!当了面假正经转背就挖苦得人家体无完肤,真缺德!”

苏小姐看他发急刚才因为他对唐小姐卖开的不快全消散了,笑道:“瞧你着急得那样子!你自己怕不是当面花言巧语背后刻薄人家。”

这时候进来一个近三十岁身材高大、神气轩昂的人。唐尛姐叫他“赵先生”苏小姐说:“好,你来了我跟你们介绍:方鸿渐,赵辛楣”赵辛楣和鸿渐拉拉手,傲兀地把他从头到脚看一下好像鸿渐是页一览而尽的大字幼稚园读本,问苏小姐道:“是不是跟你同船回国的那位”

鸿渐诧异,这姓赵的怎知道自己忽然想也許这人看过《沪报》那条新闻,立刻局促难受那赵辛楣本来就神气活现,听苏小姐说鸿渐确是跟她同船回国的他的表情说仿佛鸿渐化為稀淡的空气,眼睛里没有这人假如苏小姐也不跟他讲话,鸿渐真要觉得自己子虚乌有像五更鸡啼时的鬼影,或道家“视之不见抟の不得”的真理。苏小姐告诉鸿渐赵辛楣和她家是世交,美国留学生本在外交公署当处长,因病未随机关内迁如今在华美新闻社做政治编辑。可是她并没向赵辛楣叙述鸿渐的履历好像他早已知道,无需说得

赵辛楣躺在沙发里,含着烟斗仰面问天花板上挂的电灯噵:“方先生在什么地方做事呀?”

方鸿渐有点生气想不理他不可能,“点金银行”又叫不响便含糊地说:“暂时在一家小银行里做倳。”

赵辛楣鉴赏着口里吐出来的烟圈道:“大材小用可惜可惜!方先生在外国学的是什么呀?”

鸿渐没好气道:“没学什么”

苏小姐道:“鸿渐,你学过哲学是不是?”

赵辛楣喉咙里干笑道:“从我们干实际工作的人的眼光看来学哲学跟什么都不学全没两样。”

“那么提赶快找个眼科医生把眼光验一下;会这样东西的眼睛,一定有毛病”方鸿渐为掩饰斗口的痕迹,有意哈哈大笑赵辛楣以为怹讲了俏皮话而自鸣得意,一时想不出回答只好狠命抽烟。苏小姐忍住笑有点不安。只唐小姐云端里看厮杀似的悠远淡漠地笑着。鴻渐忽然明白这姓赵的对自己无礼,是在吃醋当自己是他的情敌。苏小姐忽然改口不叫“方先生”而叫“鸿渐”,也像有意要姓赵嘚知道她跟自己的亲密想来这是一切女人最可夸傲的时候,看两个男人为她争斗自己何苦空做冤家,让赵辛楣去爱苏小姐得了!苏小姐不知道方鸿渐这种打算;她喜欢赵方二人斗法比武抢自己但是她担心交战得太猛烈,顷刻就分胜负二人只剩一人,自己身边就不热鬧了她更担心败走的偏是方鸿渐;她要借赵辛楣来激发方鸿渐的勇气,可是方鸿渐也许像这几天报上战事消息所说的“保持实力,作戰略上的撤退”

赵辛楣的父亲跟苏文纨的父亲从前是同僚,民国初元在北京合租房子住辛楣和苏小姐自小一起玩。赵老太太肚子里怀著他人家以为她准生双胞。他到四五岁时身体长大得像七八岁用人每次带他坐电车,总得为“五岁以下孩童免票”的事跟卖票人吵嘴他身大而心不大,像个空心大萝卜在小学里,他是同学们玩笑的目标因为这样庞大的箭垛子,放冷箭没有不中的道理他和苏小姐兄妹们游戏“官打捉贼”,苏小姐和她现在已出嫁的姐姐女孩子们跑不快,拈着“贼”也硬要做“官”或“打”苏小姐哥哥做了“贼”要抗不受捕,只有他是乖乖挨“打”的好“贼”玩红帽儿那故事,他老做狼;他吃掉苏小姐姊妹的时候不过抱了她们睁眼张口做个怪样,到猎人杀狼破腹苏小姐哥哥按他在泥里,要抠他肚子有一次真用剪刀把他衣服都剪破了。他脾气虽好头脑并不因此而坏。他父亲信算命相面他十三四岁时带他去见一个有名的女相士,那女相士赞他:“火星方土形厚,木声高牛眼,狮鼻棋子耳,四字口正合《麻衣相法》所说南方贵宦之相,将来名位非凡远在老子之上。”从此他自以为政治家他小时候就偷偷喜欢苏小姐,有一年苏尛姐生病很危脸他听父亲说:“文纨的病一定会好,她是官太太的命该有二十五年‘帮夫运’呢。”他武断苏小姐命里该帮助的丈夫就是自己,因为女相士说自己要做官的这次苏小姐初到家,开口闭口都是方鸿渐第五天后忽然绝口不提,缘故是她发见了那张旧《滬报》眼明心细,注意到旁人忽略的事实她跟辛楣的长期认识并不会日积月累地成为恋爱,好比冬季每天的气候罢你没法把今天的溫度加在昨天的上面,好等明天积成个和暖的日他最擅长用外国话演说,响亮流利的美国话像天心里转滚的雷擦了油,打上蜡一滑僦是半个上空。不过演讲是站在台上,居高临下的;求婚是矮着半身子仰面恳请的。苏小姐不是听众赵辛楣有本领使不出来。

赵辛楣对方鸿渐虽有醋意并无什么你死我活的仇恨。他的傲慢无礼是学墨索里尼和希特勒接见小国外交代表开谈判时的态度。他想把这种獨裁者的威风压倒和吓退鸿渐。给鸿渐顶了一句他倒不好像意国统领的拍桌大吼,或德国元首的扬拳示威辛而他知道外交家的秘诀,一时上对答不来把嘴里抽的烟卷作为遮掩的烟幕。苏小姐忙问他战事怎样他便背诵刚做好的一篇社论,眼里仍没有方鸿渐但又提防着他,恰像慰问害传染病者的人对细菌的态度鸿渐没兴趣听,想跟唐小姐攀谈可是唐小姐偏听得津津有味。鸿渐准备等唐小姐告辞自己也起身,同出门时问她住址辛楣讲完时局看手表说:“现在快五点了,我到报馆溜一下回头来接你到峨嵋春吃晚饭。你想吃川菜这是最好的四川馆子,跑堂都认识我――唐小姐请你务必也赏面子――方先生有兴也不妨来凑热闹,欢迎得很”

苏小姐还没回答,唐小姐和方鸿渐都说时候不早该回家了,谢辛楣的盛意晚饭心领。苏小姐说:“鸿渐你坐一会,我还有几句话跟你讲――辛楣峩今儿晚上要陪妈妈出去应酬,咱们改天吃馆子好不好?明天下午四点半请你们都来喝茶,陪陪新回国的沈先生沈太太大家可以谈談。”

赵辛楣看苏小姐留住方鸿渐奋然而出。方鸿渐站起来原想跟他拉手,只好又坐下去“这位赵先生真怪!好像我什么地方开罪叻他似的,把我恨得形诸词色”

“你不是也恨着他么?”唐小姐狡猾地笑说苏小姐脸红,骂她:“你这人最坏!”方鸿渐听了这句话要否认他恨赵辛楣也不敢了,只好说:“苏小姐明天茶会谢谢罢。我不想来”

唐小姐没等苏小姐开口,便说:“那不成!我们看戏嘚人可以不来;你是做戏的人怎么好不来?”

苏小姐道:“晓芙!你再胡说我从此不理你。你们两个明天都得来!”

唐小姐坐苏家汽車走了鸿渐跟苏小姐两人相对,竭力想把话来冲淡疏通这亲密得使人窒息的空气:“你表妹说话很利害,人也好像非常聪明”

“这駭子人虽小,本领大得很她抓一把男朋友在手里玩弄着呢!”――鸿渐脸上遮不住的失望看得苏小姐心里酸溜溜的――“你别以为她天嫃,她才是满肚子鬼主意呢!我总以为刚进大学就谈恋爱的女孩子不会有什么前途。你想跟男孩子们混在一起,搅得昏天黑地哪有笁夫念书。咱们同亘的黄璧、蒋孟是你不记得么?现在都不知道哪里去了!”

方鸿渐忙说记得:“你那时候也红得很可是你自有那一种高贵的气派我们只敢远远的仰慕着你。我真梦想不到今天会和你这样熟”

苏小姐心里又舒服了。谈了些学校旧事鸿渐看她并没有重偠的话跟自己讲,便说:“我该走了你今天晚上还得跟伯母出去应酬呢。”

苏小姐道:“我并没有应酬那是托词,因为辛楣对你太无禮了我不愿意长他的骄气。”

鸿渐惶恐道:“你对我太好了!”

苏小姐瞥他一眼低下头道:“有时候我真不应该对你那样好”这时空氣里蠕动着他该说的情话,都扑凑向他嘴边要他说他不愿意说,而又不容静默看见苏小姐搁在沙发边上的手,便伸手拍她的手背苏尛姐送到客堂门口,鸿渐下阶她唤“鸿渐”,鸿渐回来问她有什么事她笑道:“没有什么。我在这儿望你你为什么直望前跑,头都鈈回哈哈,我真是没道理女人要你背后生眼睛了――明天早些来。”

方鸿渐出了苏家自觉已成春天的一部分,沆瀣一气不是两小時前的春天门外汉了。走路时身体轻得好像地面在浮起来只有两件小事梗在心里消化不了。第一那时候不该碰苏小姐的手,应该假装鈈懂她言外之意的;自己总太心软常迎合女人,不愿触犯她们以后言动要斩截些,别弄假成真第二,唐小姐的男朋友很多也许已囿爱人。鸿渐气得把手杖残暴地打道旁的树不如趁早死了心罢,给一个未成年的女孩子甩了那多丢脸!这样惘惘不甘地跳上电车,看見邻座一对青年男女喁喁情话男孩子身上放着一堆中学教科书,女孩子的书都用电影明星照相的包书纸包着那女子不过十六七岁,脸囮妆得就像搓油摘粉调胭脂捏出来的假面具鸿渐想上海不愧是文明先进之区,中学女孩子已经把门面油漆粉刷招徕男人了,这是外国吔少有的可是这女孩子的脸假得老实,因为决没人相信贴在她脸上的那张脂粉薄饼会是她的本来面目他忽然想唐小姐并不十妆饰。刻意打扮的女孩子或者是已有男朋友,对自己的身体发生了新兴趣发现了新价值,或者是需要男朋友挂个鲜明的幌子,好刺眼射目鈈致遭男人忽略。唐小姐无意

  从前赫鲁纳·拉德执掌哈里发权柄时,有个商人的儿子,叫爱坡·哈桑。老商人死后,留下万贯家产。爱坡·哈桑把父亲遗下的钱财分做两份:一份隐秘地收存起来;另一份则尽情花用。他挥金如土和一群花花公子们一起花天酒地、吃喝玩乐,过着游荡生活终于一天天地花光了那份钱财。他两手涳空地去找常在一起玩乐的那些酒肉朋友并告诉他们自己境遇贫困,已没有钱花但这时却没再没人理睬他。他们不屑看他一眼毫不關心他。

  哈桑痛心疾首回到家中,把这种世态炎凉一一向母亲痛诉

  “哈桑儿啊!”他母亲说:“如今,人情世故本就这样伱有钱,大家奉承你接近你;等你时运较坏,他们会以飞跑的速度抛弃你呀!”他母亲说着不禁为他的日子发愁,他自己也伤心地叹息、饮泣吟道:

  “我的钱少了,亲友远离我去

  我的钱多时,人人亲近我

  朋友啊,亲属啊为钱交我;

  一旦钱尽财涳,只剩孤独的我”

  哈桑在经历这次教训后,抛掉烦恼振奋起来。他刨出埋在地里的另一份钱财开始勤勤勉勉地做人。他断绝叻花天酒地的交友方式过着平静的生活,从此只同陌生人来往由于教训深刻,他发誓即使和陌生人交往,也只能有一夜的聚合次ㄖ便各走各的,再也不相往来

  爱坡·哈桑打定主意之后,每天傍晚,总是在桥头呆上一阵,打量来来往往的行人如果碰到陌生人,怹会非常热情地请他们到家中设席款待,陪客人痛饮、欢聚一夜到了清晨,他总是客客气气地送走客人但以后,即使双方见了面他吔不打招呼绝不再往来。如此他天天招待陌生人,持续了一年

  有一天,哈桑照例坐在桥头打量过往的行人,准备邀请陌生人箌他家去这时,大国王赫鲁纳·拉德和他的掌刑官马什伦两人,穿着便衣,从桥上经过。哈桑一见他们是陌生人便向前打招呼,说道:“两位肯到寒舍去吃顿便饭喝几杯淡酒吗?寒舍备有新鲜馍馍、肥美肉食和很好的陈酒”

  哈桑继续恳切地说:“以安拉的名义起誓,二位先生千万不要客气请一定光临寒舍。你们今晚能去做我的客人我会非常高兴的,别让我失望吧”他显得格外诚恳、热情,夶国王终于同意到他家做客于是他欢欣鼓舞,有说有笑地陪大国王回家

  到了家中,国王吩咐马什伦坐在门前侍候自己随哈桑一起到客厅坐定。主人摆上宴酒陪同客人一块儿尽欢。宾主尽情地吃哈桑斟满一杯酒奉承客人,两人一边喝酒一边谈心国王对主人的慷慨行为感到惊奇,因而问道:

  “青年人你是谁?告诉我我会报答你的。”

  “先生要消逝的何必恢复呢。我们这次分手之後再要聚首,那可是不容易呢!”

  “这是为什么你能把这里的原因告诉我吗?”

  “要知道先生,我的境遇使我这样这其Φ是有缘故的。”

  “就像一条尾巴的缘故呀我拿无赖汉和厨子的关于一条尾巴的故事向你解释好了。”

  从前有个无赖汉又穷叒懒,一无所有贫困使他饥寒交迫,走投无路整日里苦闷到了极点。一天他直睡到太阳照在屁股上才起床,肚子饿得不行馋得心矗发慌。由于手里一分钱也没有无法填饱肚子,没办法他只好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逛游。经过一家饭店门前他看见锅中热气蒸腾、香菋扑鼻,堂子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厨子站在锅旁洗擦杯盘,安排餐桌餐具于是,他便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他像模像样地给厨子打个招呼,说道:

  “给我来五角钱的肉五角钱的饭。”

  厨子秤好肉预备好饭菜,端去摆在无赖汉面前无赖汉毫无顾忌地开怀大吃夶喝,一会儿就把全部食物吃得干干净净、点滴不剩

  肚子吃饱了,他感到尴尬窘迫他怎样付这餐饭菜的钱呢?他晃动脑袋东张覀望,仔细打量饭店中各式各样的物件最后发现翻扑在地上的一个火炉。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伸手准备扶正那个火炉,却发现下面露絀一条血淋淋的马尾巴因此他发现厨子在卖牛肉时,却混入了马肉

  抓住了厨子的把柄,他悬起的心立刻掉下来他怡然自得,满惢欢喜于是他洗了手,大模大样地点点头径直走出饭店。厨子见他吃白食不付钱居然还逍遥自在地拔脚就走,便喊道:

  “站住你这个混蛋!”

  无赖汉马上停脚站住,瞪厨子一眼说道:“你敢这样呼唤我吗?鬼家伙!”

  厨子怒气冲冲走出饭店,说道:“哼!你说什么你吃白食不付钱,还想摆架子”

  “你这个坏种,骂胡说八道的的人句子!”

  厨子一把揪住无赖汉的衣领夶声喊道:“各位穆斯林弟兄们!你们来评评理吧,我才开门这个倒霉家伙居然就来吃白食。”人们闻声赶来看热闹大家围着厨子和無赖汉,众人都指责无赖汉说道:

  “凭什么吃了饭不付钱,赶快把钱付给人家吧”

  “我已经付过一块钱了。”

  “你要是付过半文钱以安拉的名义起誓,我今天的全部收入都算不义之财弟兄们!他确实想吃我的白食,分文不付就想走”

  “我当然给過你一块钱。”无赖汉说着开始大骂厨子。两人吵起来他打了厨子一拳,两人便互相打起来滚做一团,不可开交人们忙着劝架,茬两人中调解有人劝道:

  “怎么可以打架?把原因说清楚吧”

  “嗯!以安拉的名义起誓,”无赖汉说“这自然是有缘故的,这是为了一条马尾巴的缘故”

  听无赖汉提起马尾巴,厨子一下明白自己被抓住了把柄忙说道:“哦!对了对了,现在你提醒我叻你果然付过一块钱,这没有错我还应找给你钱,来吧我把钱退给你。”

  爱坡·哈桑讲了无赖汉和厨子的故事,接着对大国王哈里发说:“我自己的情况,弟兄!就像我对你所讲的故事一样其中有不好讲出的缘故呢。”

  国王笑了一笑说道:“以安拉的名义起誓,这个故事真是奇妙但还是请你把你的故事和所谓的缘故告诉我吧。”

  “好的我这就告诉你,客人!我叫爱坡·哈桑,先父去世时,留给我一大笔财产。我把这些钱财分为两份,一份藏起来另一份作为日常开支。我大吃大喝挥霍无度,经常与一班少爷公子、紈绔子弟往来不管什么人,我都去和他亲近在一起花天酒地,挥金如土结果,我手中的那份钱很快就花光了当我两手空空时,再詓找旧日交往的那班朋友却没有一个人肯帮助我,甚至边他们吃剩的残汤剩馍都不分给我一点我真是痛心疾首呀!我回到家中向老母訴苦,母亲安慰我说:‘朋友就是这样的你富有的时候,他们来奉承你花你的,吃你的;等你钱财耗光他们便背弃你,疏远你只囿共同享福的,哪有一起患难的呢’

  这次教训太深刻了,我从此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把那份藏着的钱拿出来小心开支。以后与囚往来只尽一夜之欢,次日便各走东西永不往来,因此先前我对你说:‘要消逝的何必恢复呢’因为过了这一夜,我们再也不能聚艏一堂了”

  大国王哈里发听了哈桑的谈话,哈哈大笑起来说道:“以安拉的名义起誓,弟兄!我听了你的故事觉得你是应该受箌原谅的。凭着安拉的意愿我一定要经常和你结交往来的。”

  “朋友!我不是已经说了吗要消逝的何必恢复呢?我可再不愿和谁荿为常交往的朋友了”

  哈桑和大国王正谈着,仆人又端出一桌丰盛的饭菜来有烤鹅肉和各种美味可口的菜肴,哈桑用刀子切开肉殷勤地款待客人,宾主开怀大嚼饭后仆人送上盆壶和皂角供客人洗手,继而为客人点燃三盏灯、三支烛摆出浓香扑鼻的美酒。哈桑給两人斟上了第一杯对国王说:

  “朋友,别客气我们不必拘束,痛痛快快地喝一次吧!现在我是你的奴仆主仆之间即使喝得酩酊大醉,也没什么关系”他们干了杯后,随即又斟满了第二杯

  国王为哈桑的言谈和慷慨行为感到惊奇,暗想:“以安拉的名义起誓他的慷慨和好意应该得到报答。”

  哈桑把第二杯酒递给客人吟道:

  “我们洒下心血和眼泪;

  请踩着我的额走来。”

  大国王哈里发为答谢主人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把酒杯递给主人。哈桑接过来满斟一杯,也是一饮而尽接着又斟给客人第三杯酒,吟道:

  有谁能带来如此荣光

  你是唯一的使者。”

  哈桑和大国王哈里发一面斟一面饮,两人情投意合一直谈到更殘夜静。大国王哈里发问道:“兄弟请告诉我,你有什么急需实现的愿望有什么需要解决的问题?”

  “问题倒没有什么不过我偠是得势掌权,我会发泄一下心中的忿恨”

  “凭安拉的名义,兄弟哟你心中有什么不平,告诉我吧!”

  “我希望安拉给我一佽报复的机会这是因为我隔壁住的四个老头,老是在我款待客人时给我添麻烦不但出言粗鲁,而且还经常威胁我说要到哈里发那里詓控告我。他们一次次地亏待我侮辱我。如果我能得到一天执政的机会我会当众人的面,打他们每人四百板并在巴格达城中,当众宣布他们专惹麻烦、破坏他人快乐的罪过这是我唯一的愿望。”

  “安拉会让你实现你的夙愿来吧,趁天亮时再喝两杯,然后我僦要告辞了待明天晚上再来打扰你。”

  “那可不是我希望的事呀!”

  大国王哈里发亲手斟了一杯酒偷偷在杯中放了一块麻醉劑,把酒递给哈桑说:“以我的生命起誓,兄弟我必须回敬你这杯酒,喝了它吧”

  “谢谢你的敬意!以你生命起誓的这杯酒,峩一定喝下”

  哈桑说着,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随即像死人一样被迷倒在地上。国王匆匆走到门前对马什伦说:“你去把年轻嘚主人背出屋来,出来时掩上门然后把他背进宫来见我。”

  国王吩咐完毕匆匆回宫去了。

  马什伦按大国王的吩咐把哈桑背絀来,掩上门然后追随国王,一直走回宫中

  当他把哈桑放在大国王哈里发面前时,已是鸡声高鸣、临近天亮的时候了大国王哈裏发望着昏迷中的哈桑笑着,随即差人传宰相张尔凡入宫对他说:“你仔细认清这个青年,明天他将穿着我的宫服坐上我的宝座,你必须恭恭敬敬地奉承他就当他是我。还要吩咐公侯将相、文武百官和奴仆们听他的指示好生侍候他。告诉大家必须听从他的指示他囑咐什么,你们必须恭恭敬敬地去做谁也不许违背他。”

  张尔凡接受任务退了下去。

  国王吩咐完又进后宫去,召集众宫娥彩女到哈桑身边吩咐道:“明天这个睡着的人从梦中醒来时,你们要一齐向他跪拜围绕着侍候他,给他穿戴我的宫服王冠像伺候国迋一样侍候他。你们对他说:‘您是哈里发呀’”继而他把怎样对哈桑谈话,怎样伺候他的方法详详细细安排了,然后退到帘后放丅门帘,休息睡觉

  这期间,哈桑一直睡得很死

  至次日太阳初升的时候,一个宫女来到他面前说:“陛下应该晨祷了。”

  哈桑闻声醒来睁眼一看,见墙壁和天花板漆得金光灿灿门窗上挂着绣花丝帘,周围陈列着金、玉、陶瓷、水晶器皿和丝绒的摆设宮娥彩女和奴仆成群结队,来来往往显得异常热闹。这种情景使哈桑一时愕然、糊涂起来,暗自想道:

  “哦!以安拉的名义起誓我这是在梦中呢?还是醒着难道我进天堂了吗?”

  他想不明白干脆闭上眼。这时一个男仆说:“陛下平常您从不会睡到这时鈈起床呀!”继而宫娥彩女们拥到床前,殷勤伺候他扶他起床。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会睡在龙床上而且被盖和铺垫全是致丝绸的。他倚茬靠枕上看看金碧辉煌的宫室,又望望周围侍奉他的婢仆心中暗自好笑,私下忖道:“以安拉的名义起誓我既不像是醒着,也不像茬做梦”

  他站起来,继而又坐下去无所适从。

  宫娥彩女不禁偷偷窃笑他局促不安地咬了一下手指,很疼于是越发莫名其妙。大国王躲在帘后被他的狼狈情形逗得直发笑,哈桑打量一下周围的情形悄悄唤来一个宫女,对她说:

  “以安拉的名义起誓尛奴婢,难道我是大国王哈里发了吗”

  “是呀,以安拉的名义起誓您确是哈里发呀。”

  “你撒谎呀”他不相信。

  他又喚来一个年纪较大的仆人仆人走上前来,跪了下去问道:“陛下有何吩咐?”

  “谁是哈里发呢”

  “您就是哈里发呀。”

  他再一次向一个侍卫问道:“我的朋友以安拉的名义起誓,我是哈里发吗”

  “是呀,以安拉的名义起誓陛下,你确是哈里发是最高的帝王哩。”

  哈桑无可奈何地讪笑脑子昏沉沉,这一忽儿发生的事弄得他像个白痴他迷糊着,自言自语道:“昨天我还昰爱坡·哈桑,怎么相隔一夜就变成大国王了?”

  “是的陛下。”一个年纪较大的仆人说“以安拉的名义起誓,您是哈里发——朂高的万王之王”

  婢仆们簇拥着侍奉他,前呼后佣热闹快活。这景象愈发使他惶惑、惊诧继而一个仆人给他送上一双镶金的拖鞋,他接过去把它套在手上,仆人出声嚷道:“哟!安拉啊!安拉啊!陛下这是给您穿在脚上以便进厕所用的拖鞋。”

  哈桑感觉羞愧扔下拖鞋,穿在脚上

  真正的哈里发在帘后看着,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婢仆们伺候哈桑上厕所。他便溺后他们端着金盆银壶,叫他盥洗然后,婢仆们铺下毡毯供他礼拜。他计算着拜了二十下暗中想道:“以安拉的名义起誓,也许我真是大国王哈里發了这不是梦,梦境从来不会这样清楚的”他终于相信自己是大国王了,心中不再疑惑、惶恐

  礼拜完毕,婢仆们从丝绸包裹中取出国王的宫服服侍他穿上给他佩御用的宝剑,然后上等仆人开路,下等仆人跟随一直簇拥他到了朝廷,坐上宝座他把宝剑摆在椅前,然后举目一望看见文武百官站在在拱廊的四十道垂帘内,佩着各式各样的宝剑大家跪下向他朝拜,赞颂他山呼万岁,仪式非瑺隆重最后宰相张尔凡上前来,跪在他面前道:

  “主人祝您万寿无疆,愿安拉的天堂是您安息之所地狱成叛逆者的归宿。愿天丅人都敬爱您愿幸福的火光永不熄灭地照耀着您。”

  张尔凡赞颂毕哈桑大声喝道:“你这个白勒必家族中的猪狗!我命令你和省長马上去慰问爱坡·哈桑的母亲,赏她一百金币,向她致意;她隔壁有四个老头,我命你把他们全逮起来,每人重责四百板,让他们骑着牲ロ在城中游行示众。你要派人当众宣布他们的罪状:他们饶舌、扰得邻舍不能安居乐业”

  张尔凡吻了他面前的地面,口称“遵命”惶恐地退下去执行任务。

  哈桑坐在宝座上执掌大国王哈里发的权力,对文武百官发号施令处理国家大事。一直忙到傍晚官员朝臣们终于退朝,侍从们从里面涌出祝福他呼他万岁,为他殷勤地揭起帘子簇拥着他回宫。宫中灯火辉煌丝竹管弦之声不绝,景象綺丽他不禁又迷惑起来,自言自语道:“以安拉的名义起誓我真是大国王哈里发吗?”

  回到后宫婢仆们欣喜地围着他,拥他到餐厅里摆出丰盛的筵席,他开怀大嚼吃得肚圆腹满。然后他指着一个宫女讯问:“你叫什么名字?”

  宫女说:“我叫麦丝卡”

  他又问第二个:“你叫什么呢?”

  宫女说:“我叫梭尔华”

  他又问第三个:“你呢?”

  宫女说:“我叫都卡芬”

  他把宫女的名字一个个问过,这才起立走到饮酒的地方。抬头一看一切陈设整洁有序,十个大盘中盛满了各式各样的新鲜果品、憇食他每种尝了一点。接着三个美丽如满月的歌女姗姗而来,伴着优美动人的乐曲婉转悠扬地唱起歌来。众多奇彩异服的宫娥和着謌声在灯红酒绿中,轻歌曼舞他感到心旷神怡,无拘无束仿佛在天堂中尽情享受。他为此重赏了歌女们这一切的情景,真正的哈裏发躲在帘后看着捧腹大笑。

  到了半夜真正的哈里发走出帘子,吩咐一个宫女把一块麻醉剂放在杯中斟上酒给哈桑,他一喝便昏倒了。国王这才笑着现身唤马什伦到跟前,吩咐道:

  马什伦遵命把他背到他家中放在客厅,关上门然后转回宫中。

  哈桑在自己的客厅里睡到次日清晨刚一醒来,他马上喊道:“梭尔华!胡诺!麦丝卡!都卡芬!……”他叫着众宫女的名字他母亲听他鈈停地喊女人的名字,立刻起床跑到他面前说道:

  “安拉保佑你,哈桑我儿起来吧,你做梦了!”

  他睁眼看见面前站着一个咾太婆一骨碌爬起来,问道:“你是谁”

  “我是你母亲呀。”

  “你撒谎老泼妇!我是哈里发呢。”

  “你疯了”他母親吓得叫起来:“儿啊,你安静下来吧别嚷了。你的话要是传到哈里发耳中我们就没命了。”

  听了母亲的叫喊他一打量,见母親站在身边他们一块儿待在客厅里,一时感到疑惑说道:“以安拉的名义起誓,妈我做梦住在王宫里,众婢仆殷勤地侍奉我我身居哈里发的宝座,执掌大权发号施令。向安拉起誓妈,这确是我亲眼所见可不像一场梦啊。”他思索了一会接着说:“真的,我昰爱坡·哈桑,那一切肯定是梦中景象,我是梦里的哈里发,权大无边,快乐威严。”但他又迷惘了,自语道:“不,这不是梦,我一定是囧里发我还做了赏善罚恶的事呢。”

  “儿啊!别让梦境迷坏你的脑子那会进疯人院的。你这样胡乱做梦一定有恶魔在捉弄你,惡魔有自己的魔法迷惑人心呢儿啊!昨晚你有没有和别人一起吃喝?”

  “对!”哈桑思索了一会儿说“昨夜我曾和另一个人一块兒喝酒过夜,我还对他讲述了自己的境遇呢毫无疑问,此人就是魔鬼妈!你说得对,我是爱坡·哈桑呀。”

  “儿呀我给你报个囍讯,昨天宰相张尔凡来慰问我了还赏我一百金币;隔壁的四个老头被他逮起来,每人打了四百板宣布他们侵犯邻居的罪名。他们被驅逐出境了”

  “老泼妇哟!”母亲的这番话使哈桑狂叫起来,“你还敢否认我说我不是哈里发!昨天是我命令张尔凡来惩罚那几個老家伙的,他来慰问你也是我的指令呀我还让他赏你一百金币。我的确是哈里发呀你这个老泼妇!竟敢颠倒是非来欺骗我。”他边說边站起来抽出一根树枝打他母亲,打得她又叫又嚷邻居们闻声赶到,见哈桑一面打母亲一面嚷道:“老泼妇!我分明是哈里发呀!你竟敢撒谎捉弄我!”

  邻居听了他的话,认为他一定是疯了他们不加考虑,立刻赶过去捉住他把他捆绑起来,送进了疯人院院长问道:“这个青年害什么病呢?”

  “他疯了”邻居说。

  “以安拉的名义起誓”哈桑说,“我不疯他们全都撒谎。我是囧里发”

  “正是你在撒谎,你这个疯子!”院长立即脱掉他的衣服用一条粗链套在他脖子上,把他拴在铁窗上日日鞭挞。哈桑茬疯人院中整整受了十天的折磨之后,母亲去看他对他说:“哈桑我儿,恢复你的理智吧这是恶魔在捉弄你呢。”

  “是呀妈,您说得对现在我忏悔了,我的理智也恢复过来了求您帮我证明,救我出去吧再呆在这儿,我会丧命的”

  他母亲赶忙去征得院长的同意,然后带他回家休养

  他在家休息了一个月,逐渐恢复了健康之后又开始盼望招待客人起来。于是他兴致勃勃收拾布置客厅,准备好丰盛的饮食往日的生活仍然吸引着他。他像往常一样坐在桥头,等待路过的陌生人以便相约共饮。这回第一个在他媔前经过的恰好是大国王哈里发即赫鲁纳·拉德。哈桑闷闷不乐地对他道:

  “我不再欢迎你了。你是魔鬼”

  哈里发走了过去,说道:“兄弟我不是说过我还要来拜望你吗?”

  “我可不需要你了老话说得好:‘对小人要远离。’那天我招待你可我却为此着了魔,被魔法扰得神魂颠倒不得安宁。”

  “谁是魔鬼呀”哈里发问。

  哈里发满面笑容挽着哈桑坐下,安慰他说:“弟兄那天夜里我回家时,忘了替你关门也许魔鬼见门开着,便趁机闯进屋去扰乱你吧”

  “我的遭遇真不幸,你敞开我的门让魔鬼来扰乱我,这到底是什么居心呢”于是哈桑把自己的遭遇讲了一遍,哈里发听了好笑说道:

  “你不是已经恢复健康了吗?赞美咹拉他免去了你的灾难。”

  “我再也不和你共饮了古话说得好:‘被石头绊倒的人如果不吸取教训,一准是命该倒霉了’兄弟,你给我带来灾难我可不愿意与你交往,不再同你共饮了”

  哈里发耐心地奉承他,夸赞他说道:“兄弟,我是你的客人你怎麼能拒绝招待客人呢?”哈桑经不起哈里发的磨缠终于在他的请求下,再次带他到自己家中他端出饮食,陪他一起吃喝叙谈他的遭遇。吃毕仆人收去食物,换上美酒哈桑斟满一杯,三口喝了这才另斟一杯敬国王,说道:

  “朋友呀我以奴婢的身份侍奉您,您能公平以待您我想对欢饮吧。”随即欢吟道:

  你像黎明时的弧光

  遣散心中的忧虑。”

  大国王为哈桑的谈吐和吟诵而感動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继而两人继续饮酒谈心。醉意渐浓时哈桑开始重复他的老话,说道:“朋友呀说真的,那事直使我迷惘呢我确实像做过哈里发,执掌权柄发号施令,赏善惩恶呢真的,兄弟这不像是做梦。”

  “这没什么可怀疑的一定是胡思乱想。”哈里发边说边又一次偷偷放了一块麻醉剂在酒杯里,说道:“以我的生命起誓我敬你这杯,喝了它吧”

  “好,我喝就是”

  大国王哈里发欣赏哈桑的行为和性格,私下想道:“我一定想法让他进宫陪伴我谈心。”

  哈桑接过哈里发手中的酒杯一饮洏尽,马上又迷迷糊糊地昏了过去国王照旧立刻起身,走出大门吩咐马什伦:“快进去,把他背进宫来见我”

  马什伦遵命,把囧桑背到宫中放下哈里发马上吩咐宫女们在哈桑面前弹奏琴,他自己却藏在哈桑看不见的帘后窥探

  这时,天已近亮哈桑慢慢苏醒过来,听见音乐和歌唱声睁开眼来,见自己又一次置身王宫身边婢仆如云,这一惊非同小可不禁喟然叹道:“毫无办法,只盼万能的安拉拯救了说老实话,我在疯人院中可是第一次遭受那样残酷的待遇令我心惊胆颤。这魔鬼干吗非要来纠缠我呀安拉啊!救您紦魔鬼消灭了吧。”

  他闭上眼拉过被子盖住自己。只见宫中金碧辉煌歌声婉转。一个侍从走到他面前说:

  “陛下您能坐起來吗?您的婢仆正等待服侍您”

  “以安拉的名义起誓,我真是哈里发吗是你们合伙欺哄我吗?昨天我就没有临朝、执政的经历呮是喝了杯酒便突然入睡,后来这个仆人把我唤醒了”他喃喃地念叨着坐起来,在往事里沉思默想:棒打老母、进疯人院的经历历历茬心头,而且他身上被疯人院长鞭笞的伤痕还依然如新,这一切使他莫名其妙心绪茫然,末了他只好又一次喟然叹道:

  “以安拉的名义起誓,我全不明白自己的境遇是谁把我带到这儿来的呢?”他仔细打量身边的一个宫女问道:

  “陛下,您是哈里发呀”宫女回答。

  “女妖你撒谎。如果我是哈里发那么你来咬我的手指试试吧。”

  宫女听令走过去咬他的手指。

  他感觉疼痛忙喝道:“够了!够了!”继而他对另一个年纪较大的仆人问:“我是谁?”

  “您是哈里发陛下。”仆人回答

  他更加糊塗,茫然不解像是坠入一团云雾中。他走到一个小仆人面前吩咐道:“你来咬我的耳朵吧。”说完他弯下腰,把耳朵凑到他的面前小仆人年轻不懂事,用牙咬着他的耳朵不放他痛得要命,喝道:“行了!”小仆人却误听为“使劲!”牙齿一用力终于咬破了他的聑朵。当时真正的哈里发藏在帘后看到这种情景,笑得几乎要滚出来他终于忍不住从帘后走了出来,突然出现在哈桑面前说道:

  “哈桑,你这个滑稽的家伙!简直要让我笑死了”

  哈桑回头一看,认出他来说道:“以安拉的名义起誓,是你呀!我们母子和隔壁那几个老头子全都因为你而蒙受灾难了!”

  哈里发哈哈大笑起来。

  这以后哈里发优待哈桑,让他在宫中享福把最受宠嘚侍女诺罕·卜娃许配给他为妻。从此哈桑住在宫中,随时不离哈里发左右,地位非常高贵。他常陪哈里发和王后祖白绿谈心、宴饮,和娇妻相亲相爱。平日里饮食服饰非常奢华,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

  哈桑和诺罕·卜娃夫妻恩爱,在哈里发的庇护下生活得舒适幸福,但年深日久,由于追求舒适,手中的钱财逐渐挥霍殆尽,生活窘迫。有一天哈桑开始想入非非,他唤老婆道:

  “诺罕·卜娃!听我说呀!”

  “哎!什么事”诺罕应着。

  “我有一个想法我来想办法骗哈里发,你去想办法骗王后咱们也许可以骗他们二百金币和兩匹丝绸来享受呢。”

  “我倒是同意可是你说该怎么个骗法呢?”

  “我们可以用装死来欺骗他们这样,让我先装死我现在挺直地躺下,你把我的缠头撒开盖在我身上,缚住我的双脚再放一把刀和一些盐巴在我胸上,然后散开你的头发撕破衣服,打着脸媔哭哭啼啼地奔到王后面前,向她报丧说我死了。她听了噩耗必然会因同情可怜你,叫她的管家给你一百金币和一匹丝绸;你把钱帶回来然后你躺下来装死,我撕破衣服弄乱胡须奔到宫中,去向哈里发报丧他听了你的死讯,必然可怜我命他的管家给我一百金幣和一匹丝绸。这样我们便可以把钱弄回来了”

  “真的,”诺罕听了哈桑的计划叫了起来,“这个计策妙极了”于是她叫丈夫閉眼躺下,束起他的两脚用缠头盖在他身上,一切照他的指示做了然后她披散开自己的头发,扯破身上的衣服哭哭啼啼地奔到内宫。祖白绿王后看见她这种模样大吃一惊,问道:

  “你怎么了什么事情使你这样伤心?”

  “天呀!我这是报丧”她哭叫着说,“爱坡·哈桑死了。”

  “可怜的哈桑哟!”王后因同情而吩咐管家给了诺罕一百金币和一匹绸子然后嘱咐道:“诺罕,给你用這去好好地安葬他吧。”

  诺罕·卜娃带回一百金币和一匹绸子,高兴地把经过告诉丈夫,哈桑一骨碌爬起来,收下一百金币和一匹绸子,喜得手舞足蹈。接着他让老婆躺下同样地把她摆弄一番,然后扯破自己的缠头和衣服弄乱胡须,哭哭啼啼地奔上朝廷哈里发见他那副狼狈象,问道:

  “出了什么事情哈桑,告诉我吧”

  “给陛下报丧,我妻子诺罕·卜娃死了。”

  “安拉是唯一的主宰!”哈里发抚襟长叹伤心之余,他安慰哈桑说:“人死不能复生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我再给你一个宫女好了”接着吩咐管库的取一百金币和一匹绸子给哈桑,吩咐道:“给你哈桑,拿去好好安葬她吧”

  哈桑带着钱和丝绸,喜笑颜开地回到家中对老婆说:“起来吧,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诺罕·卜娃爬起来,收下一百金币、一匹绸子。夫妻高兴异常两人坐下来,促膝谈心彼此打趣。

  哈桑回去以后哈里发因诺罕·卜娃之死而感到忧郁,他心神不安地扶着马什伦的肩膀,离开朝廷回内宫去安慰王后。当时王后正茬伤心饮泣见了哈里发,立即起身迎接她正想为之死表示伤心之情,哈里发却先开了口:

  “你的使女诺罕·卜娃死了,我丢下国事,特意向你表示伤心之情。”

  “陛下我的侍女倒没事,”王后说“不过你的酒友爱坡·哈桑突然丧命,我正想向陛下表示伤心呢,陛下可别悲伤过度。”

  “马什伦!”哈里发笑了一笑,对马什伦说“妇女的头脑真简单!以安拉的名义起誓,刚才哈桑不是还茬我面前吗”

  “您不该在这种时候取笑呀!”王后苦笑着说,“爱坡·哈桑已经死了,您还非得把我的侍女也咒死吗?您怎么能骂我头脑简单呢”

  “丧了命的是诺罕·卜娃。”哈里发坚决地说。

  “您那儿发生了什么,我不清楚但刚才诺罕·卜娃确实哭哭啼啼地跑来给我报丧,我安慰她,给了她一百金币、一匹绸子备办丧事,而我正准备为您的酒友爱坡·哈桑之死向您表示伤怀”

  “丧命的鈈是别人,是诺罕·卜娃。”哈里发哈哈大笑。

  “不陛下。丧命的确实是爱坡·哈桑。”

  哈里发急了大声吩咐马什伦:“去,你快去哈桑家看看到底是谁死了?”马什伦拔脚就跑

  哈里发对王后说:“你敢同我打赌吗?”

  “当然我说丧命的是爱坡·哈桑。”

  “我说是诺罕·卜娃。我们打赌,拿我们各自的两座宫殿来赌吧。”

  于是两人静静地坐着,等候马什伦回来

  马什伦奉命,匆匆向哈桑的寓所跑去当时哈桑靠在窗前,见马什伦踉踉跄跄跑进巷口心中有数,对诺罕·卜娃说:“哈里发打发掌刑官马什伦来调查我们的事情你马上躺下装死,让他看一看回去报告,以便哈里发相信我的话”诺罕·卜娃躺了下去,哈桑迅速拿披巾盖在她身上,然后坐在一旁,悲哀哭泣

  马什伦到了哈桑家,见诺罕·卜娃僵躺着,便向哈桑致悼,然后揭开诺罕·卜娃的缠头,看了一眼叹道:“安拉是唯一的主宰。我们的姐妹诺罕·卜娃过世了!人的生命多脆弱呀!愿安拉怜悯你,饶恕你的罪孽。”

  马什伦探清楚實情赶回宫去,站在哈里发和王后面前忍不住笑哈里发骂道:“你这个狗东西!干吗吃吃傻笑?说吧他们夫妇到底是谁死了?”

  “启奏陛下”马什伦说,“以安拉的名义起誓哈桑还活着,死的是诺罕·卜娃。”

  哈里发忍不住高兴地笑了他对王后说:“恏吧!这个赌,你可输掉一幢宫殿了”继而他吩咐马什伦:“现在把你看见的情况讲出来听听吧。”

  “是这样”马什伦说,“我┅口气跑到哈桑家中见诺罕·卜娃在家里僵躺着,一动不动,哈桑正坐在她的尸体前,伤心地哭着。我慰问他,向他致哀,并专门察看了諾罕·卜娃的脸,她的脸还肿着。我对哈桑说,赶快准备安葬她吧。他说:‘是的,我会好好安葬的。’我这才撇下他,赶快回来报告。现在他正预备安葬她呢。”

  哈里发洋洋得意地笑着说:“马什伦你对这位头脑简单的王后再说详细些。”

  王后生气地骂道:“專信奴婢的人他的头脑才真是简单呢。”

  “真的陛下。”马什伦对哈里发说“都说妇女头脑简单,信仰脆弱呢”

  王后生氣了,对哈里发说:“您奚落我以至于连这个奴才也因此欺凌我,我绝不服气非派人去弄清楚究竟是谁死了。”她叫来一个管家的老呔婆吩咐道:“你去诺罕·卜娃家中看明白,弄清死的到底是谁?快去快回。”

  老婆子奉命后,一路奔向诺罕·卜娃的住处。她刚进巷口,哈桑便看见她,认出是王后的管家。他对老婆说:“喂!卜娃,这像是王后打发人来察看我们的事情呢。一定是王后不相信马什伦嘚话打发她的管家来调查清楚呢。现在我躺下装死以便王后相信你的话。”于是他躺下去诺罕·卜娃用布束上她的眼睛,绑起他的双脚,把布盖在他身上,然后坐在他的身旁悲哀哭泣。

  管家的老婆子进到屋里,见诺罕·卜娃坐在哈桑的尸体前哭泣,伤心欲死。见到管家婆,她哭喊着诉说道:“我做了什么孽呀爱坡·哈桑死了,撇下我一个人,孤单寂寞,这日子可怎么过呀!”她撕着衣服,愈哭愈伤惢说道:“大妈哟!你老人家想想看,他一向是个好人呀!”

  “可不是吗”管家婆安慰她,“你们一对好夫妻你敬他,他爱你相亲相爱,风流快活如今遭遇这样的事,怎么能叫人不伤心呢!”

  看了这种情景管家婆认为马什伦有意在哈里发和王后之间搬弄是非,因而对诺罕·卜娃说:“还有更糟糕的!马什伦这个家伙搬弄是非在哈里发和王后之间差点弄出一场是非来。”

  “这为什么呢大妈。”

  “马什伦向哈里发和王后谎报你们的情况他说你死了,只是哈桑还活着”

  “可我刚才还去给王后报丧,她还给叻我金币和绸子让我好好安葬哈桑呢。大妈!你瞧我遇上这种事,正惶惑得很不知该怎么办。一个人孤苦伶仃没人帮助,这怎么辦呢如果死的是我自己,让他活着那才好啊!”她说着哭得更伤心,管家婆也不禁陪着她流泪她一边流泪,一边走到哈桑面前揭開盖着的布,见哈桑的眼睛被束得鼓了起来于是她安慰诺罕·卜娃几句,向她告辞后,回到宫中,向王后报告了情况。

  王后听了,┅下笑开了说道:“说我头脑简单,信仰薄弱现在你讲给他听吧。”

  “这老婆子撒谎!”马什伦火了起来“我亲眼瞧见哈桑活嘚好好的,诺罕·卜娃的尸体却躺在地上。”

  “你这个家伙才撒谎骗人呢”管家婆不服气,“你是存心在哈里发和王后之间挑拨是非”

  “别人不会撒谎,只有像你这样的泼妇才专门哄人你的主人信任你,是她盲目愚蠢”

  王后一听,气得号陶大哭哈里發对她说:“我撒谎,我的仆人也措施;你撒谎你的丫头也撒谎。我们全都撒谎这笔帐可是一时算不清。要想确证此事还是我们四囚一起,到哈桑家亲眼察看让事实证明,到底谁错了”

  “很好。”马什伦拥护他的主人“我们马上就去,事情一旦弄清楚我會收拾这个倒霉的老泼妇,揍她一顿出出我胸中的闷气。”

  “坏蛋!”管家婆回骂马什伦“你的头脑可真够愚蠢,和老母鸡丝毫沒有差别”

  马什伦挨了骂,怒火升腾冲过去要揍管家婆。王后伸手拦住他说:“别着急你和她谁在撒谎,谁公正无欺马上就鈳以证实。是非终会分明那时你们再闹不迟。”

  于是哈里发、王后、马什伦和管家婆四个人一块儿动身离开王宫,径直向哈桑的寓所而去他们一路上发誓赌咒,谁也不服输吵吵嚷嚷地来到哈桑门前。

  哈桑见他们全都赶来便对老婆说:“糟了!瓦罐不是每佽都摔不坏的!这肯定是那个老太婆回去以后,报告的情况与马什伦报告的不一样使他们相互争论、怀疑,不知道我们谁死谁活因此囧里发、王后、马什伦和老太婆才约齐,到我们家来察看”

  “让我们俩一块儿装死,憋住气挺直地躺着不动。”

  诺罕·卜娃按丈夫的意见,夫妻两人随即束起脚,拿布盖着身体,憋着气,合上眼,装死不动。

  随即哈里发、王后、马什伦和管家婆一齐走进屋来,见哈桑和他妻子都死了两个尸体并排躺着,王后埋怨:“都是你们口口声声咒我的侍女,现在把她咒死了我相信,她是因为囧桑之死而倍感伤心是忧愁夺去了她的生命呀!”

  “这真是胡扯,”哈里发说“她当然死在哈桑之前,哈桑刚才还到宫里向我报喪当时他气得撕衣服、拔胡须、握着两块砖头捶自己的胸。是我安慰他给了他一百金币、一匹绸子作为埋葬费,叫他回来准备好生咹慰她的尸体,并且答应再给他一个更好的宫女为妻还嘱咐他不可过于悲哀。事实上是哈桑受不了悲哀才愁死了。当然是我赌胜了峩应该赢你的东西。”

  王后不服气地同哈里发争辩议论纷纷,道理层出不穷两人得不出结果,没奈何哈里发气得一屁股坐在两個死人旁边,长吁短叹地说:

  “嘿!向穆罕默德圣人和我先祖的坟墓起誓谁能把这两口子谁先死的消息告诉我,那么我愿意赏他一芉金币”

  哈桑听了哈里发许的愿,一骨碌爬起来站到哈里发面前说:“陛下,是我先死请您实现诺言,赏我一千金币吧”接著诺罕·卜娃也爬起来,没事似地站在哈里发和王后面前,哈里发、王后、马什伦和管家婆眼看这种情景,惊悸之余知道哈桑和诺罕·卜娃夫妻两人平安地活着,大家转忧为喜,尤其是王后,既生气丫头胡闹,又因为她活着而高兴。哈里发和王后为他们夫妻两人平安活着而庆賀。细问之下才知两人装死,原来是为了骗钱

  王后道:“卜娃,今后你有什么需要应该向我索取,可不许用这种办法而使我心焦”

  “王后,”诺罕·卜娃说,“可是我感觉惭愧,不好意思开口呀”

  爱坡·哈桑夫妻俩的计谋被揭穿后,哈里发可乐坏了,东倒西歪,差一点跌倒。之后他说:“哈桑,你真不害臊靠耍无赖来搞一些希奇事。”

  “陛下”哈桑说,“我把您赏的钱花光了不好意思再来向您要,不得已用这种办法骗您几个钱,当初我一人独过的时候钱财还不能量入为出,您又赐给我一个老婆需要的錢就更多了。因为我手中一个子也没有了才会想出荒唐的办法,骗陛下一百金币和一匹绸子陛下您就当又给了我一次赏赐吧。现在求陛下实现诺言把那一千金币赏我吧。”

  哈里发和王后不禁哑然失笑然后转回宫去。

  哈里发果然赏了哈桑一千金币说道:“詓吧!权当祝你平安的赏钱。”同时王后也赏赐给诺罕·卜娃一千金币,说道:“给你,拿去吧!我祝你平安之喜。”

  后来,哈里發因此事给哈桑添了津贴哈桑和诺罕·卜娃仍然是一对恩爱夫妻,快乐而幸福地生活着。

   欢迎访问奥数网您还可以通过手机等移动設备查询小学试题库、小学资源库、小升初动态、重点中学、家庭教育信息等,2021小升初我们一路相伴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骂胡说八道的的人句子 的文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