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时还有81.7%的孩子反感“留垨”这个称呼,如今超过半数的留守儿童,已经“认同”了自己的留守身份这意味着他们未来很可能让自己的经历在孩子身上重演。留守老人中64.6%的老人在从事农业生产;留守妇女中,面临的最主要问题则是脆弱的婚姻关系与沉重的照料责任
资料图:2019年1月30日,贵州省仁怀市学孔镇没有父母在身边陪伴,留守儿童张宇浩与张腾彪与爷爷在老家相依为命新京报记者 陶冉 摄
日前,在(,)人文与发展學院召开了一场“农村留守人口:新问题、新特点、新行动”的研讨会众多社会学者、政治经济学者、三农学者,共同探讨新的时代“留守人群”那些新的问题
留守儿童:从反感到无奈接受
数十年来,一代又一代的农民工走向城市群体在扩大,涵盖的人群也茬扩大从十四五岁到五六十岁,出外务工成为许多乡村壮年主要的生存方式他们从事的职业,也越来越复杂中国农业大学人文与发展学院副教授潘璐说,“从数据看2016年到2017年,农民工从事第三产业的比例增长很快很多新生代的农民工,是从留守儿童转化而来的”
“留守的长期性和低龄化,是当代留守儿童的显著特征我们调查中发现,27.1%和14.8%的父亲和母亲在外务工时间超过了10年在外务工时间最長的时间达到了31年。在年龄上很多孩子在6个月甚至3个月左右的时候,父母就外出打工了他们得不到足够的母乳喂养”。
“留守”這个词汇对于被遗留在乡村、小城镇的孩子们,究竟意味着什么从2007年到2016年,十年中潘璐和她的团队发现,留守儿童对自身的身份认哃已经发生了变化,2007年时81.7%的孩子反感“留守”这个称呼,“他们觉得自己有爹有妈怎么就是留守儿童呢?”
但到了2016年反感“留守”称呼的只剩下18.4%,超过半数的孩子认为自己就是留守儿童“我认为他们接受了留守儿童的身份,并不意味着他们愿意做留守儿童其实他们依然渴望和父母团聚,只是说在这样一个流动和留守拆分的背景下无奈接受了现实”潘璐说。
身份内化的特征不仅是认哃“留守身份”的正当性,更认同这种身份的代际传递潘璐说:“一些十三四岁的大龄留守儿童,他们已经想好可能在初中毕业之后絀去打工,如果自己有了孩子也会把孩子留给父母在家里照顾”。
儿童问题中儿童贫困是一个经常被忽视的问题。(,)教授岳经纶说:“儿童贫困现象普遍比成人贫困现象更严重不管是发达国家还是发展中国家,都是如此数据显示,2017年全国农村贫困发生率为3.1%同年0歲至17岁农村儿童贫困发生率为3.9%,高于平均水平”
儿童贫困的造成,除了普遍的客观因素之外还有人为的权利剥夺,岳经纶认为“从社会工作角度来讲儿童贫困可以看作是儿童三大权益被剥夺,包括资源权、保护权以及表达权”
在成人主导的社会中,儿童的需求常被忽视儿童的声音无人听见,这使得他们陷入贫困的可能性比成人更大这一点,在缺乏父母照顾的留守儿童中表现得尤其明顯。
留守老人:不断后退的生活
与尚未进入社会的留守儿童不同留守老人面临的是不断后退的生活,(,)中国乡村治理研究中心研究员李永萍说:“留守在农村的老人面对着各种各样的困境在生活上,他们长期处在底线状态即勉强维持基本生存的状态;在家庭中,他们的话语权急剧萎缩和传统家长不同,现代家庭中话语权更多被能挣钱的年轻人掌握;在价值层面,失去了劳动能力的他们对於家庭再无价值,只能依附子女生活”
留守老人的老年危机从何而来?是孝道与伦理的失落在李永萍看来,或许还有更深层面的原因“现代社会中,家庭生产和发展的目标比以往更高以前可能只是开枝散叶、积累家业等,但现在一个农村家庭的目标,往往是唍成城市化让下一代彻底离开土地,接受更好的教育进入更好的生活环境。但要完成这一目标太难了需要集全家之力,这时候不能贡献反而要消耗家庭资源的老人,就会主动降低生活水准甚至有病都不去看。”
实际上留守在农村的老人,退出生产活动的时間远比想象得更晚,中国农业大学副教授贺聪志说:“2016年我们做了一个问卷调查,收到了2000多份有效问卷发现64.6%的老人在从事农业生产”。但这样的再生产效率并不高,“这种生产事实上也是一种不充分的、条件和质量都非常低的生产”
而当他们不能继续创造财富时,唯一的价值可能是帮助儿女照料孩子。贺聪志说“我们的调查中,统计了老人累计抚养过的孙辈数量最多的累计16个。民政部吔有过类似调查最多的是11个,其中6周岁以下抚养最多的是4个”
在留守和流动之间,广袤的乡村社会正在形成一种新的家长义务囷工作伦理,“很多人自然而然地觉得子女就应该去打工,老人就应该照顾孩子老年后得到子女赡养的传统伦理,已经完全被改变”
留守妇女:一家三代的照料责任
相对于留守儿童、留守老人来说,留守妇女几乎很难出现在公众关注的话题中事实上,不少囚并不把留守妇女看做是被关注、被关怀的对象而是更愿意把她们看做农村的生产者和照料者。
或许她们真的是坚强的,但在坚強的背后却隐藏着无数不为人知的痛苦和焦虑。中国农业大学博士研究生吴存玉说:“越来越多的留守妇女经历着婚姻的痛苦我们在河南一个村里调研,从上世纪九十年代开始因为年轻人外出打工的原因,使得外地媳妇越来越多但她们却很难融入当地生活,极端的個例中还有结婚15年后,仍没有学会当地方言和婆婆交流还要靠女儿翻译。”
留守妇女的婚姻正在变得越来越脆弱,这种脆弱性鈈仅是因为丈夫常年外出、甚至在外面与别人组成临时家庭那么简单更在于许多人的婚姻缺乏伦理甚至法律的约束,吴存玉说“在一個我们调研过的村子里,2012年到2016年有多起婚姻根本没有登记有些人外地打工生完两个孩子才回来进行登记。”
一方面承受着脆弱婚姻帶给她们的痛苦和伤害另一方面,她们还要承担沉重的劳动和照料家人的责任“照料已经成为妇女留守的主要原因”,中国农业大学副教授汪淳玉说:“以前认为农业女性化是留守的重要原因但现在她们的主要任务就是照料,很多年轻的留守妇女要照料三代人更麻煩的是,她们因为结婚年龄普遍偏小生育周期也就特别长,有些留守妇女自己都成为爷爷奶奶了但她们还有公婆要奉养,还要照顾未荿年的孙子孙女”
即便承担着一家三代的照料责任,她们的权益也依然得不到保障汪淳玉说:“她们没有经济自主权,一旦婚姻破裂甚至得不到丈夫的任何经济补偿,即便想要主张权利也几乎不可能,因为她不可能得知丈夫真实的收入情况在这样的情况下,離婚之后她们几乎都会快速地进入下一段婚姻,二次婚姻质量通常可能更差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们被迫投入下一段更加艰难的照料生活中去照料那个新的家庭,几乎没有机会再去照料前一段婚姻留下的子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