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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Q正传》是一篇脍炙人口的小说,它深刻揭露了封建地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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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Q正传》是一篇脍炙人口的小说,它深刻揭露了封建地主
官方公共微信中篇小说《后勤班》(载广州军区《战士文艺》2015年第1期)
刚才无意间搜到《战士文艺》2015年1期目录,居然发现我的中篇小说《后勤班》在上面。小说有4万多字,一直以为没有发表。此前还向一家刊物投过。刚刚作了说明,并非一稿两稿,确是因为没有收到用稿通知,也未收到样刊。在此一并感谢。
贴出小说前几节,文友雅正。
特种部队的“炼狱之地”
铁血男儿的“极限图腾”
请敬关注“南疆兵王”的最新呈现——
那天,我“阵亡”了。
那场选秀——市电视台军事纪实栏目主持人大赛,我一路过关斩将,初赛排名第一,却在决赛的最后一关,被淘汰出局。
赛后,妈妈打来电话,我禁不住抽泣起来。电话那头,站在妈妈身边的爸爸抢过话筒,对着我就是一顿臭骂。方君你软蛋啊一个狗屁竞赛就把你打成这样你还是我儿子吗?我说老爸你不知道我输得有多难看有多窝囊有多晦气你也不问问你还是我老爸吗?
其实,我输掉这场比赛的原因,即使老爸问起,我也不会说的,因为太难听了——我牙齿上沾了菜叶,演讲时让坐在前排的评委看的一清二楚。点评时,担任评委的俱乐部李主任委婉地说,作为节目主持人,最起码的一点是讲究仪表。当时我还不太在意。下到后台,指导员让我对着镜子看看牙齿,我就什么都明白了。那个难看呀。我蒙了。
比赛是现场直播。这等于我在基地全体官兵面前出丑。我能不难受吗?
跟着我难受的还有我的连长林永剑、指导员田湘仪。
半月前初赛结束时,政治部郝主任表扬说,强将手下无弱兵!今天侦察连选手拿了第一,既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选手的射击和擒拿格斗技压全场,这是魔鬼老林出的彩啊!但我没有想到的是,你们这位选手的军事百科也如此了得,演讲口才也如此之好!这又是谁的功劳啊?是我们的田指导员——田大秀才!我就说嘛,机关下去的干部,带出来的兵素质就是不一样嘛……
郝主任说过这番话后,机关就有传言:连长要出任猛虎旅特战大队的“狼头”,指导员要调回机关任正营职作战参谋。可是仅隔十几天,郝主任的表扬就完全没有了依据。连长指导员的升迁梦还能圆吗?
至于我的军事教官张铁山、艺术指导陈秀才,他俩的处境可就更危险了。
一班长张铁山是河北籍老兵,一米八五的块头,军事技术很有一套,但是到了不转三期就复员的关键时期;湖南籍的连部文书陈秀才,也面临同样的问题。几天前连里传言张班长要当上一排长了,陈文书要调基地司令部当宣传干事。如今出了这个意外,他俩还有戏吗?
我像贼一样回到连队以后,才知道自己是多么愚蠢。
走进营地,战友们像迎接凯旋归来的英雄一样,排成两列鼓掌欢迎。开始,我还以为他们是在欢迎与我一同归来的指导员,可一听大家的喊声才知是欢迎我的。大家涌上来争着与我握手,握了又握,又拍又抱。此时此刻,一种难以名状的感动涌上心头。
在连队食堂前面的空地上,一排长王大友拿出早已拟好的欢迎辞,代表全排官兵热烈祝贺。我说排长啊,你还是赏我几拳吧,我都无颜面对江东父老了。王大友高声大嗓口无遮掩地说,你傻瓜呀吉方君,节目主持人是司令的千金陈方圆圆,早内定了,比不比赛都是她。他又转向大家说,同志们,依我看啊,这场比赛的真正冠军是吉方君!他展示了我们侦察连的看家功夫,让这帮龟孙子评委大开眼界了!我们是争回大面子啦,你们说是不是啊?大家齐声附和,掌声雷动,气氛热烈。
在这之后,我的军营生活恢复了常态。出操,越野,泅渡,攀援,当然还有最让我兴奋的实弹射击。那场让我蒙羞的大赛,与我渐行渐远。
转眼一个多月过去了。我的大别山老家开始了五彩斑斓的季节。而在天涯,秋天仍然捎着夏天的气息。蓝天白云,海碧山青。海风穿过营房前面的甘蔗林,吹在脸上轻柔而温润。营房旁边的芭蕉树在阳光下摇曳着,发出生长的声音。
这天早饭后,连部文书陈秀才把我叫出一班宿舍,可着嗓子说:“快去连部,开会!”
开会?我去连部开会?
陈秀才挥了一下手。是的,快去!
我迅速跑到连部。
“报告!”
“进来!”
走进连部,我立即感到了一种特殊的气氛。
连部会议室里,除了连长、指导员外,还有三位排长和连党支部的几位委员。他们之中,包括一班长张铁山。大家都正禁危坐,一脸严肃。
我一看,立即紧张起来。难道是我竞赛失利,要来一个“原因分析”?
陈秀才轻轻拉我一下,说,方君,坐下吧。
于是,我忐忑不安地坐下。
指导员对连长点点头说,开始吧。
连长林永剑站起来清清嗓门说,同志们,昨天晚上我们接到基地命令,选派三名同志参加特战大队的海豹训练营。
会场一阵骚动。
特战大队海豹训练营是基地干部成长的摇篮。能够进去,就是成功;能够留下来,前程无量。
但是训练营选人极严,门槛太高。侦察连里,只有一排长王大友曾经入选,但在训练中途惨遭淘汰。不过,他回连队不久就提干了。
而这次,基地竟给了侦察连三个名额!
我一阵轻松:原来如此!偶一回头,看到一班长张铁山、文书陈秀才两眼放光,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连长接着介绍说,这次集训时间三个月,参训人员须懂电脑和英语,善驾驶机动车辆,具有高中以上文化程度;善擒拿格斗,体格强健;善游泳,有较强的水上功夫;善攀援,有较强的武装越野能力……
连长讲完后,指导员神情严肃地说,同志们,机会终于来了!我们侦察连这多年来日拼夜搏,风来雨去,流血流汗,就等着这一天!但是名额只有三个。到底选谁参加,大家说说吧!
大家一齐把目光向我投来。
“我推荐吉方君!”
一排长王大友率先站起来说。
“我同意!”“对,小吉是最合适的人选!”
指导员将目光转向我。方君,特战训练的残酷性你是知道的,你的意思呢?
进特战大队是我做梦都想的事情,就是脱掉几层皮我都愿意。我激动地说:“指导员,我愿意,非常愿意!”
指导员点点头,说好,方君就算定了。还有两个名额,要赶快挑出来,大家议议吧。
于是大家各抒己见。一排长站起来,说:“我再推荐一个,一班长张铁山。大家也都知道,他军事技术是顶呱呱的。再说了,这次帮助小吉参赛,也付出了很大的努力。”一排长说过之后,却没人附和,也无人异议。其实,与会者心里都有小九九:谁的手下选上了,谁脸上有光。因此,大家都想推荐自己的人。连长看看大家说,无人异议,算通过了。指导员说,还有一个名额,再议议。二排长于美德站起来说:“我提一个吧,豹子。”“豹子”是二排一班长孟如豹,去年在基地比武中得过第二名。三排长杨小光笑眯眯地问:“二排长,你那个孟如豹好像不会电脑吧?”于排长没想到杨排长会当场来这一手,气得呼地站了起来,说:“杨排长,我就知道你会反对。去年比武,你那个老虎输给了豹子,你一直耿耿于怀。你以为我不知道?”杨排长一脸无辜地摊开两手,说,大家听听,于排长说的像人话吗?谁去谁留,事关连队的荣誉,我就不能发表自己的看法吗?于排长,你也太霸道了吧?
于排长还要争辩,指导员及时挥手制止,说,好了好了都别争了!第三个名额,我提议,就给文书陈秀才吧!——连长,你说呢?
连长咧嘴一笑,说,老田你都站出来了,我咋说?就文书吧!
指导员一合笔记本,说,那好,如果大家没有异议,鼓掌通过!
名单上报后,事情出现了波折。
这天收听央视一套新闻联播之后,陈秀才来到一排一班的宿舍,悄悄碰我一下,说,方君你来一下,有事。其时,我正要收拾一下行李,为次日的出行作准备。见文书阴沉着脸,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就一声不吭地跟着他来到连部。
连部灯火通明。指导员田湘仪、一排长王大友和一班长张铁山围桌而座。连长林永剑一边抽烟一边踱步。见我来了,连长就站住,身子一转,说:“来啦?”我啪的一个立正:“报告连长,吉方君等候指示!”连长摆摆手说:“坐吧,指导员有话给你讲。”
于是,我挺胸坐下。
指导员习惯地抬起右手拢拢头发,说,这个这个,吉方君,你在家里,是独子吧?我说是啊,指导员您咋问这?指导员笑笑说,小吉是这样的,这次参训呐,跟过去不一样,支部经过慎重考虑,想让你留下来。我一听,急了,就大声地嚷起来,说,指导员咋会这样呢?不会因为我是独子就不让去吧?连长踱到我身边坐下,拍拍我的肩,说方君你不要激动,有个情况你恐怕不知道吧?我平静了一下激动的情绪,等着连长的下文。连长却对一排长王大友呶呶嘴。王大友有些犹豫,朝连部外边看了看,问:“连长,就在这儿说?”连长说:“我让副连长安排去了,各班就地学习。你说,没事。”王大友于是郑重其事地站起来,说了一件我意想不到的事情。
昨天下午,特战大队一名队员在训练中出事:牺牲了!
这名队员是上一批从高炮团选拔到海豹训练营的战士。昨天晚上的实战演练,是他们这批队员的最后一课。过了,留下来;没过,淘汰出局。这次演练的最后一个科目,是低姿匍匐通过敌方火力网。这名队员在匍匐前进的途中突然站起来,被子弹击中,当场毙命。
事故在一瞬间就发生了,谁也没有想到。
今天上午,王大友本来是按连长和指导员的意思,去基地打听侦察连三名队员定了没有,却听到了这个不幸的消息。
提供消息的是王大友的一个老乡,在海豹训练营当作训参谋。排长的老乡这天到基地协调牺牲战士的善后事宜,恰巧碰到了王大友。从他口中,王大友得知半月前特战大队军政主官全部换人,来了两个玩命的。大队长名叫江海平,据说在
“爱尔纳·突击”国际特种部队侦察兵竞赛中很露了一把,让老外自叹不如。
对于“爱尔纳·突击”国际特种部队侦察兵竞赛,我还是略知一二的。它的训练场地设在爱沙尼亚,是目前世界上规模最大、竞技项目最为残酷的实兵实战演练,被各国军界传为“死亡角逐”。竞赛的最高荣誉是以二战英雄卡列夫名字命名的“卡列夫勇士奖”。
新来的教导员名叫陆海风,曾在委内瑞拉“猎人学校”留过学,也是个玩命的“魔鬼”。这两人一搭手,训练营就真的变成了战场,不仅弥漫了火药味,而且充满了死亡气息……
因为发生了这次意外事故,基地要求各单位对上报的参训人员进行重新审核,对在推荐、选拔工作中送人情、循私情的违纪行为,一经查实,严肃处理。
连长和指导员都意识到这次选拔参训人员非同寻常。下午,两位军政主官坐在一起,对我和张铁山、陈秀才三人的军事技术、体能状况、心理素质乃至家庭背景等等,与连里的另几名军训尖子进行了反复权衡比较。最后的结果是,文书陈秀才被孟如豹取代,我被老虎取代,一班长张铁山被再次选上。
老虎名叫郑小虎,三排一班长。他最拿手的绝活是投掷、越野和越障。400米障他曾钻过一分三十秒。但他也有弱项,水上水下的功夫都欠火候。
连长拍拍我的肩,做出亲切的样子说:“吉方君,我们把你留下来,主要是考虑到你是独子,这跟谁强谁弱没有关系,你懂吗?所以,你要放下思想包袱,在班里继续发挥模范带头作用……好了,就这样,你回班吧,好好干!”
这时候,极度失望的我却很冷静。我知道硬争没用。如果跟连领导发生冲突,我可能连当侦察兵的机会也没有了。于是,我就立正行礼,老老实实地说:“是,连长,我一定好好干!”
出门时,我听到文书陈秀才哑着嗓子喊:“连长,你不能这样!”
熄灯哨吹过之后,一个人影闪到我的床边,俯身贴着我的耳朵说,方君,你来一下。
是陈秀才。于是我就不声不响地下了床,跟着他来到营房旁边的树林里。街对面,新世界夜总会的霓红灯招牌流光溢彩,流行女歌手痛不欲生的歌声隐隐传来。
在花坛边沿坐下后,陈秀才就说,方君,我是山穷水尽了,我求你帮我一把。我说文书,我参加主持人大赛你那么帮我,我正愁着找不到机会报答你呐。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只要我能帮的,决不含糊!黑暗中,陈秀才一把抓住我的手,说方君你太够哥们了,我这里就先谢你了!我说哪里话呀文书,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宁可永远不进特战大队也要帮你!我说得十分悲壮。陈秀才说,兄弟,要上一起上,只要你肯出手,这事能成!我说,陈文书你是我老师,你要我做什么你就直说。陈秀才顿了顿,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说:“方君,你给老爸打个电话吧!”他说完,掏出手机塞到我手里。我一时没弄明白,就问:“找我老爸干嘛呀?”陈秀才说:“我知道你老爸是军区作战处长,就管特战这一摊子。他要是出面打个招呼,你我进训练营的事,还不是小菜一碟?”听这话,我就有些怕了。我知道老爸的脾气,他最瞧不起的,就是搞小动作走后门的人。我于是说:“文书不是我不帮你是真的不行。我老爸要是知道我为这个求他走后门,我恐怕就连侦察连也呆不下去了。”陈秀才好像早有准备,他贴着我的耳朵如此这般地一说,我就乐了。
于是,我拔通了家里的电话。一会儿,就听到了妈妈的声音。
“毛毛,这晚了你还没睡呀?主持人没选上不要老放心上。”毛毛是我的乳名,方君是老爸给我起的名,妈是从不叫的。妈说:“毛毛,妈告诉你吧,你那主持人就是选上了,你老爸也要行使否决权,他犟着哩。”妈还以为我为那档赛事伤心哩。我说:“妈,我有点事要找爸。”妈说你等着,你爸刚回来。一会儿,电话里就传来了老爸硬梆梆的声音:“怎么方君,在侦察连当兵不自在了?”我听到电话那头妈妈责怪说,你这老头子怎么跟儿子说话呐。我于是按照事先定好的思路,一惊一咋地说:“爸您知道吗昨天特战大队出大事了,有位战士在训练中牺牲了!”老爸有些不悦地说:“这事我知道。这在摸拟实战训练中是不可避免的,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他顿了顿,似有所感,又问,“方君,你有事吗?”我故意吞吞吐吐地说,“老爸是这样的,我和连部文书陈秀才,这次都是特战大队的候选对象。我俩听说那里训练不太安全,就想,就想问问您……”老爸突然有些兴奋地问道:“噢噢你说什么,你和那个什么文书被选进海豹训练营了是吗?”我说是的,连里就我和陈文书选上了。老爸说:“选上了好嘛!怎么,一听说死人了就害怕了是不是?”我故意乖乖地说:“老爸不是这样的。我和文书陈秀才啊是好朋友,我俩就想问问您,是参加好哩,还是放弃好呐。因为参训人员就要定了,连里头还有几个人都想去呐。”电话那头,老爸哈哈一笑,就问:“你那个文书叫什么来着?”我说:“陈秀才,耳东陈,优秀的秀,才子的才。”老爸突然变了口气,硬梆梆地说:“你们俩个,都是软蛋!还是好朋友哩!我告诉你吉方君,你俩的意图我明白,想临阵逃脱!我给你讲——没门,都没门!”啪,电话挂了。
因为手机的音量调到了最大,爸爸的话陈秀才听的一清二楚。他一拍手,说,吉方君,我们有门了!
第二天上完早操之后,连长宣布参训人员名单,在场的班排长们都十分意外。因为,我和陈秀才、孟如豹、郑小虎,当然还有一班长张铁山,全部入选!
那一刻,我和陈秀才会心一笑。这个秘密,我们守口如瓶。
早饭后,连里为我们五位参训战士举行了一个简短的欢送仪式。连长、指导员都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班排长和班里战友都上前跟我们紧紧握手。在与战友握手道别的那一刻,我突然想起在电视里看到的欢送出国维和官兵的庄重场面,一种巨大的荣誉感涌上心头。
我们的大卡车驶出营区不久,天公突然变脸,狂风大作,雨点密集得像是从天上垂下来的瀑布,天地一片昏暗。
昨天预报的强台风提前登陆,让我的特战之旅充满了变数。
大家挤在大蓬车里,满耳朵疾风骤雨的呼啸。
司机老马将车停在路边,扯开嗓子对随车护送的一排长王大友喊:“排长,风雨太大了,呆会儿再走吧?”
王大友看了眼公路两旁被狂风吹得左摇右摆的马尾松,就大着嗓子问:“老马,十二点以前赶到训练营,没问题吧?”
老马说:“现在八点不到啊排长,四个小时一百多公里,你说有问题吗?”
王大友也笑了,说:“那好,就呆会儿吧!”
于是我们就坐在车上静听风雨。
过了一会儿,王大友就烦躁起来,说:“老马,这风是越刮越猛,雨也越下越大,怕是停不下来了,还是慢点开吧!”
老马指着雨水蒙胧的挡风玻璃说:“能见度太低,太危险了排长!你们都是侦察连的宝贝疙瘩,如果有个三长两短,我老马就是历史罪人,担当不起啊!”
王大友皱着眉头,无可奈何地“嘿”了一声。
过了十多分钟,王大友又喊了起来:“老马不能再等了!再等就要迟到了!如果迟到老马你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老马却不温不火地说:“没问题的排长,这风雨来得快去得也快,顶多半个小时,稍微小点就走,我加油开。三个半小时跑一百多公里没问题的排长!”
于是大家再等。
果然,半小时后,风势明显减弱,雨也小了。老马启动车子,全速前进。大家都吁了口气。
大卡车顶风冒雨一路疾行。路上,王大友对我们作了最后的动员。他挥着手,高声大嗓地说,你们几个听着,既然走上了这条道,就他妈的豁出去了!什么叫特训?那是玩命!王排长说着说着,又谈起他在特战大队训练营被淘汰的往事。他警告说,你们从踏进训练营的那一刻起,竞赛就开始了,任何时候大意不得,别他妈的像我,中途退出那是军人一生都洗涮不掉的耻辱!接下来,王大友对特战大队的“魔鬼训练”——当然是他经历过的“魔鬼训练”进行了介绍。末了,他又针对我们的不同情况提出了具体要求。
排长说,吉方君,你的五公里跑过15分49秒,掏枪击发打过0.5秒。但你进了训练营,就很难取得这样的好成绩了。为什么?训练营里模拟的是实战状态,那种环境要复杂得多,恶劣得多,魔鬼不会给你任何喘息的机会!所以——排长严肃地说,你必须随时作好挑战极限的准备,同时要揣摸魔鬼训练的规律,比如在恶劣天候环境下进行射击考核,节假日前后进行反恐演习,紧急拉练一天到达宿营地,在你筋疲力尽的时候又立即组织长途奔袭等等。
排长说,张铁山,你在侦察连里是兵王,在这批参训队员中你的军事实力也是最强的。但在训练营里,你还得从零开始,能不能笑到最后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我告诉你张铁山,训练营里是各部队选送的军训尖子,据说高炮团的超级战士都来了,你不能有丝毫松懈!
排长说,郑小虎,你400米障钻过一分三十秒,破了基地的纪录。但我告诉你,进了训练营,那是真枪实弹刺刀见红,呼呼的子弹擦着你的头皮,死神就在眼前,你的动作,你的心态,就全变了!所以——排长甩着指头对郑小虎,也是对我们大家严肃地说,比赛时最要紧的一点是稳住,稳住自己的动作,稳住自己的心态,千万浮躁不得,听明白了吗你们?!
王排长咬牙切齿的鼓动,让我热血沸腾。回头看队友,他们也都是摩拳擦掌,很冲动的样子。
车子钻山越岭,一路吼叫着,向着我们梦寐以求的目的地进发。
山越来越高,越来越陡。盘山公路象飘带一样在山间绕来绕去。在一处狭窄的山隘口,我们前进的道路被山体塌方堵住。排长喊了一声“糟糕”,急忙跳下车说:“这坡滑的也太不是地方了!”
塌方体有三米多高,像一座小山包,将整个路面堵得严严实实。
车子过不去了。
我们出发时连长反复交待:必须在中午十二点前赶到。否则,训练营就以“自动弃权”论处,把兵退回来。
王大友抬腕看表,额头的汗就下来了。现在的时间是十一点过五分。如果不出意外,十二点前赶到训练营那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然而现在时间就紧了。因为大车过不去,我们要么乘车原路返回另外找路进山,要么下车步行。原路返回肯定不行,因为要绕一百多公里才可到达训练营,时间根本来不及。我们现在唯一可以选择的是弃车步行。我的五公里虽然跑过15分49秒,但跑十公里却用了42分。侦察连十公里越野的最好成绩是张铁山创造的:41分25秒。但是这个成绩连他本人都有一年多没有达到。
王大友再次看表,大手一挥,说,全体都有,带上自己的东西,下车!
大家抓起背囊纷纷跳下车厢。排长集合队伍说:“同志们,现在离十二点还有五十多分钟,距训练营还有十来公里。五十分钟跑十公里——难不难?”
我们齐声喊:“不难!”
“有信心没有?”
尽管拼尽全力,我们还是迟到了。
因为剩下的路程不是十公里,而是比十公里的两倍还多出几公里。而且,途中还有几处公路被毁,我们不得不绕道前进,翻了一座山。这山相对高度虽然只有八百多米,但是荆棘丛生,异常难行。这样一折腾,我们赶到训练营时已是下午三点,整整迟到了三小时!
王大友一路上骂骂咧咧。一会儿拿台风出气:“狗日的台风迟不来早不来的,偏偏这个时候横扫一腿,真他妈的岂有此理!”一会儿又拿大山出气:“这山他娘的哪叫山啊,简直就是豆腐渣!”
我知道王大友是急火攻心。我们五个兵如果被退回去,他无法向连长指导员交待。
文书陈秀才是连里的才子。他脑子活,点子多,就连田指导员都对他高看一格。否则,那天定参训名单时指导员是不会推荐他的。他对王大友说:“排长,今天是强台风提前登陆,暴雨山洪,山体滑坡,百分之百的特殊情况,训练营是不会把我们退回去的!”王大友一听有理,就又高兴起来,说:“对对!我们平平安安赶到训练营,就他妈的不错了!”
特战大队海豹训练营坐落在一片荒草地上。这里三面环山,一面临海。营区内布满了绿色的帐篷,各种战车来来往往。
快到营区的时候,司机老马挥着手跑了过来。王大友愣着眼问:“老马,你咋在这儿?你不是回连队了吗?”
上午我们下车后,王大友让老马原路返回。
老马说他返回途中又绕道进山,把车开到训练营来接排长回去。
王大友问:“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老马说他在训练营里等了一个多小时。“排长,”他埋怨说,“十来公里的路,你们咋耽搁了这么长时间?”
王大友瞪了老马一眼。陈秀才赶紧给老马使眼色,说:“老马,你来得早,情况熟,快带我们去队部吧,今天是特殊情况你都看到了!”
来到大队门口,我们被值勤兵拦住。王大友说:“请你通报一下,侦察连参训队员奉命赶到!”
值勤兵去岗楼打了电话,出来啪的一个立正,敬礼,说:“王排长,队长让你把兵带到食堂吃饭!”
王大友一听就笑了。我们也笑了。大家翻山越岭泥汗全身,早就精疲力尽肚子饿得咕咕叫了。
进了营房,迎面走来一位扎着围裙的小个子。“请问哪位是侦察连的王大友排长?”他问。王大友连忙上前,说:“我是!”小个子笑着说:“王排长,我是后勤班长练志新。江队让我接待你们!”王大友愣了一下。这个扎着围裙的人,虽然穿着迷彩服,但是皱皱巴巴,还没有肩章,像是退伍回乡的农民,怎么看也不像是特战队里的兵。“你是……后勤班长?”王大友疑惑地问。小个子并不正面回答,只是说:“江队让我接待你们!”王大友有些不高兴,瞪着眼说:“你接待我们?江队长什么意思啊?”练志新仍然保持着一脸憨厚的表情,笑眯着眼说:“江队说,你们一路辛苦,让我好好招待你们!”王大友眉头一展,笑了。他可能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便上前握了握练志新的手说:“练班长好!谢谢江队长——他在哪?”练志新说:“江队现在正忙,他让我转告王排长:您不要离开,吃了饭他要见您!”王大友说:“那是当然!还有档案呢,不跟江队长当面交接,我哪敢回啊!”又对老马说,“吃了饭再回,不晚吧老马?”老马连忙说:“不晚不晚!”
练志新把我们领到靠近山边的一顶帐篷里,说:“对不起啊诸位,这是你们的临时住处。”我们放下行李,练志新又指指帐篷外的露天井台说,“那是冲凉的地方。你们先去洗澡,再到食堂进餐!”
我们去井台冲了凉,换了衣服,就兴冲冲地跟练志新去了食堂。
这是后勤班的食堂,很简陋,只两间。一间是厨房,一间是饭堂。饭堂只有一张大饭桌和几条木凳。
饭桌上大鱼大肉摆了几大盆。桌下还有一件啤酒。练志新给大家一人开一瓶,说:“本来训练营里是不准喝酒的。江队今天真是开恩了,特意关照我给你们备酒接风洗尘!”
大家都眉开眼笑,王大友更是乐不可支。我们开始都想,迟到三小时,即使不把我们退回去,一顿臭骂是免不了的。特战大队这帮爷们的牛脾气,早就臭名远扬。
酒过几巡,进来一位三十多岁的人。练志新连忙起身喊了声:“教导员!”
来人正是大名鼎鼎的特战大队教导员陆海风。他中等身材,皮肤较白,眉宇间透出几分文人的儒雅,完全不是想象中的那种拼命三郎的模样。
陆海风笑眯着眼,走到席前看了看桌上的酒菜,说:“练志新,给我拿套餐具来!”一听教导员要与我们同桌喝酒,大家都兴奋起来,纷纷站起来让座。
陆海风笑着说:“不用客气啦你们,都坐下来吧!”他挨着王大友坐下来,接过练志新递来的餐具,拿起一瓶自个儿满上,说:“来来,我敬大家一杯,都干了你们!”
大家一饮而尽。陆海风一杯啤酒落肚,话就更亲切了。他说:“你们啊,能在如此恶劣的气候条件下安全到达训练营,不简单,很不简单!所以——”他又给自己的杯子满上,“我要代表江队,代表特战大队全体官兵再敬你们一杯!”
于是又都喝了个底朝天。
陆海风又将自己的酒杯满上,举起来跟大家一一碰杯,说:“喝了喝了,祝你们一路顺风!”我们都没听出陆海风“一路顺风”的真实内涵,也都稀里糊涂嘻嘻哈哈地把各自的酒喝了。
陆海风站起来,抱拳说:“不好意思啊诸位,本来嘛我是滴酒不沾这个练志新是知道的。今天破例是高兴,高兴啊!”他突然将话头打住,望着身边的王大友说,“王排长,你知道我为嘛高兴吗?”
王大友正在兴头上,就说:“我当然知道啊陆教导员,您是为了侦察连给您送来了这五个优秀的兵!”
陆海风已有几分醉意。他晃着身子,摆着大手,打着哈哈说:“不对,不对啊!”他笑着笑着的脸突然严肃起来,凑近王大友的耳朵说,“我跟你讲啊王排,这批参训队员原计划是这个数!”他晃着三个指头,“三十,三十啊!可是后来呐……娘希匹的,说情的说情,送礼的送礼,后门都走军区首长那里了!没办法啊,一下子就挤来三十五个,三十五个啊娘希匹!”
陆海风说着说着就走调了,一口一个“娘希匹”,开始的文雅一扫而光,透出一股山大王的匪气。
我们端着酒杯目瞪口呆。
陆海风又笑了,说:“现在好了,你们五个自动弃权,这给训练营是帮大忙了!原来我和江队就合计着,用比赛的办法淘汰五个——来来,一起干,都干了你们——痛快!朱元璋杯酒释兵权,我呐,杯酒退五兵!你们说说,我能不高兴吗?”
我万万没有想到这是送行酒。
回到账蓬前,司机老马正把大家的背包往车上拿。一班长张铁山怒气冲冲地说:“一顿饭就把我们给打发了?什么东西!”孟如豹胀红着脸说:“今天我们是顶着强台风翻山越岭跑过来的,凭什么把我们退回去?我不走,坚决不走!”陈秀才倒是比较冷静。他朝大家摆摆手,说:“老马,东西先别往车上拿,我们还没见着魔鬼一号哩!”郑小虎黑着脸说:“什么魔鬼一号,见鬼去吧!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他不收留,我还不干呐!”
“火气不小啊你们!”我们的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很洪亮,威严中带着一丝调侃的意味。
来者正是“魔鬼一号”——特战大队长江海平。
王大友跟在他的身后,眨巴着眼给大家使眼色。
我们就都站成立正姿势。只有陈秀才跨出一步,向江海平敬礼:“首长好!”
江海平却随随便便摆摆手,说:“不要这么严肃,放松,放松。”
王大友紧走一步,说:“江队长,他们几个的确很优秀,真的!”
“是吗?”江海平做出意外的表情,“我怎么没看出来?”
王大友讨好地说:“江队长,其实这个……您的大名如雷贯耳,他们几个都非常非常的羡慕,啊不不,是仰慕,仰慕,都非常非常的仰慕您。他们都想成为您手下的兵。今天这个迟到,是个意外,这个强台风啊都提前了。其实他们……江队长,您能不能再考虑考虑,再给他们一个机会?”
江海平没有理会王大友的献媚巴结,带着嘲讽的笑意,甩着指头点着我们说:“你们几个,都是侦察连的军训尖子?”
陈秀才抢先回答:“对对,我们都是连里的军训尖子!”
“不会吧?”江海平有些夸张的表情再次出现在脸上,“百把公里的路,甭说坐车,就是打滚也能滚过来。可是你们,用了七个小时。吉尼斯啊你们,太能走了!要不,我给基地通报一声,给你们记记功?”
王大友额头冒出汗来,说:“别别,江队,我们真是遇到了山体滑坡,路被堵死了,这个情况太意外了……”
江海平做出同情的样子,说:“山体滑坡,路被堵死,这的确是个意外。”他转向王大友,咬文嚼字地说,“王排长,对于你们因为遇上特别重大的自然灾害,所以就迟到三个小时,所以五名队员就被退回,对于这个不幸的结果,本队长不胜同情。但是呐,我不能坏了训练营的规矩。如果收了你们,我这个队长就没法干了。所以呐,你们只能回了。也请你回去给魔鬼老林和田大秀才捎个话,就说我江海平对不住了,多多原谅。有空的话,过来跟我切磋切磋,我有很长时间没跟老林老田走围棋了!”
他抱拳向我们拱了拱手。
话说到这个份上,留下来是没戏了。
我们的心情沮丧到了极点,纷纷把背包扔到车厢。
陈秀才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把我拉到帐篷里,可着嗓子说:“方君,能不能再给你老爸打个电话?”
“让我老爸给这个魔鬼……说情?”我瞪圆了眼。
陈秀才说:“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
我心里清楚,我和陈秀才能在最后关头被选上,那是老爸对
“临阵逃脱”者的制裁,决不是说情!
我问陈秀才:“你说,我老爸会打这个电话吗?”
陈秀才望着我,张着嘴,半晌没有出声。
显然,他也知道这不可能。
而且我们都明白,故伎重演也无可能。
陈秀才叹了口气,说:“人算不如天算,只能回连了。”
我们回到原处,却见一个人拿着一条烟,正往江海平的手里塞。
后来知道,这人是海豹训练营作训参谋,也就是排长王大友的山东老乡王桂林。
江海平瞪着眼说:“老王同志,你一个党员干部,居然老乡观念严重,还搞不正之风……”
王桂林厚着脸皮笑道:“江队,是这样的,这条烟呐是大友带我抽的。您也知道,我不抽烟,放着也是放着,不如给您,谁不知道您是个烟罐子……”
江海平做出严肃的样子,说:“王参谋,你敢说我是烟罐子?”
王桂林赶紧说:“啊不不,江队您是偶尔抽抽——”
江海平脸皮一松,笑了:“这还差不多。”他接过烟,仔细瞅瞅,“噢老王,这是好烟吧?”
王大友赶紧说:“好烟好烟,绝对好烟!江队,这是我上个月探家路过济南特意捎的。在我老家,算是最好的烟,只有大老板才抽呢。”
“是吗?”江海平皱着眉说,“你也知道啊老王,我这个人呐,虽说不是个烟罐子,但对烟还是比较挑剔的。不好的烟嘛,抽了是会咳嗽的。”
王桂林陪笑道:“那是那是。不好的烟尼古丁多,抽了伤肺,千万不能抽!”
江海平说:“既然你说是好烟,那我就不客气了。”
王大友说:“谢谢江队!”
“我收了你的烟,应该谢你嘛!”
“江队,您收了烟,这是看得起我……”
他们的对话,我们听得一清二楚。
孟如豹当下就火了。“王排长怎能这样!我们是连里堂堂正正推荐来的,用不着走后门拉关系!”
郑小虎指着江海平的背影说:“你们看看,他还像个特战队长吗?公开收受贿赂,不好的烟还不抽……”
张铁山也是很气愤的样子,正要发作,陈秀才却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
只听江海平说:“好吧,今天就看在王参谋的面上,我破个例,你们先留下来吧。”
江海平的这句话,竟让大家紧绷着的脸,全都由阴转晴。
我们高兴得跳起来。
陈秀才对孟如豹说:“豹子,排长这是在公关,你懂吗?”
孟如豹虽然高兴,但仍不服输,说:“什么公关不公关,他这就是送礼!”
郑小虎也跟着来一句,说:“豹子说得对,再怎么说,也是不正之风!”
陈秀才说:“有本事你们回去?”
“凭什么?”孟如豹说,“我们本来就该进来!”
张铁山说:“走吧走吧,别打嘴仗了!”
我们拿着行李,跟着江海平回到刚才吃饭的地方。
江海平把一条烟大模大样地放在桌子上,说:“坐,都坐下吧。王排长,你也不要急着回去,我还有话呐。”
王大友连连点头,说:“江队,我不急,不急。”
江海平见我们都巴巴地望着他,就清清嗓门,说:“本来这事是没有商量余地的,迟到的就得退回去,不讲任何条件!我们特战大队的制度,那是一块铁,谁也破不了!但这并不是说,我们不讲人情,领导也是人嘛,你们说是不是?刚才你们也都看到了,我们特战大队的王参谋,那是德高望重的老同志了,他跟你们的大友排长是老乡,还是同姓本家,是沾亲带故的亲戚,他出面给你们求情,我能不给面子吗?人家一个大老爷们,年纪又比我大,这个面子能不给吗?”
“不能给!”一个声音从门外传进来,把我们吓了一跳。
原来是教导员陆海风来了。
陆海风黑着脸说:“老江,特战大队的制度,不能因人而变啊!”
江海平说:“老陆你来得正好,我正要跟你商量商量,侦察连这五个兵,按规定当然是要退回去的。我的态度也是坚决的。但是呐,桂林参谋出面求情,人家毕竟是队里的老同志,我们是不是可以在不违犯原则的前提下,把他们留下来?”
“把他们留下来?”陆海风瞟了一眼桌上的烟,脸上掠过一丝冷笑,说,“老江啊,你不会是中了人家的糖衣炮弹了吧?”
江海平身子一直,说:“老陆,我江海平是这么容易中弹的吗?不就是一条烟吗?”
陆海风沉下脸来,说:“一条烟当然不算什么,但是性质很严重,我的队长同志!”
“噢噢老陆,你不要眼馋嘛,我们一人一半不就得了?”江海平将烟的外包装撕开,数出五包,码在一起,往陆海风面前一推。
不可思议的一幕又出现了。原本义正辞严的陆海风,居然呵呵地笑了。他拿起一包烟,拆开抽出一枝,用鼻子嗅嗅,说:“你老江果然好眼力,味道很纯,”把烟叼在嘴上,掏出打火机点着吸了一口,赞道,“好烟,果然是好烟啊!”
江海平也拆开一包,抽出一枝。坐在旁边的王桂林赶紧掏出打火机,给江海平点上。
陆海风吐出一串烟雾,说话的声音就缓和多了:“老江,你有什么办法把他们几个留下来?”
江海平将口里的烟向着天花板吹了出去,一根烟柱直直的,就像从他口里飞的一把隐形的剑。待那烟柱慢慢散开之后,江海平才一字一顿地说:“老陆,我的意思,是让这五名战士到后勤班。我们后勤班的任务很重,养猪,养鱼,种菜,还有后山的一大片果园,也是要人管理的。”
陆海风问:“那他们的身份呢?我们后勤班的战士,也是特战队员。让他们搞后勤,同样违反原则啊!”
江海平努力想了想,说:“要不这样,我们就以军地共建的名义收留他们。要是人家问起来,就说是后勤班聘请的临时工。”
陆海风说:“这怕不行。他们穿着军装,人家一看不就露馅了吗?”
江海平说:“这个好说,这三个月里他们就脱掉军装,由后勤班统一配发工作服,这总可以吧?”
陆海风哈哈一笑,甩着指头说:“你老江就会打马虎眼。我跟你讲,要是露馅了上边追究起来,不要拉我垫背啊!”
陆海风以这种说话的方式,同意了江海平的意见。瞧他刁的!
江海平大包大揽地说:“什么话啊老陆,犯错误的事情什么时候推给你了?”又敲敲桌子,扫视着我们说:“你们的态度呢?”
见我们都没有说话,王大友站起来表态:“我们同意!”又小心地问道,“江队长,这三个月里他们不穿军装,这个当然可以。但是他们,还参加特战训练吧?还算海豹训练营的人吧?”
江海平严肃起来,说:“我的话不是说得很明白吗?他们五个的参训资格已经取消,留下来只能给后勤班做事,不可以参加特战训练,这是原则。不过——”他说话的声音又平和下来,“如果猪养的好,菜种的好,再把后山果园侍弄好了,我们会给他们写好鉴定,成绩突出的还要嘉奖!再说了,多学几门致富本领,对他们退伍以后的再就业也有好处——就这样了,你们愿意留在后勤班吗?”
王大友生怕我们不同意,就说:“你们几个都听好了,这是江队长、陆教导员的关心和爱护。你们一定要好好表现,以优异的成绩为侦察连争光!”
大家纷纷表态,说好好,同意同意,听排长的。
其实我们都心里明白,这是留在特战大队的唯一办法。
谁叫我们出发之后遇上了强台风和山体滑坡呢?
这就是命运。
王大友离开特战大队之前,又把我们叫到车旁打气。“你们几个都给我记住,没有退回去就是胜利!不要在乎现在的身份,让你们养猪就养猪,养鱼就养鱼,种菜就种菜,车到山前必有路!”又压低声音说,“就是犯法也有个立功赎罪呐,那些判死缓的,后来不是都改成了无期,无期改成了有期,很多人减刑出狱了吗?”
张铁山委屈地说:“排长,我们不就迟到三小时吗,为嘛要受这样的处罚?”
孟如豹说:“太不公平了!”
王大友甩着指头说:“又都迷糊了不是?我只是打个比方,不是说你们就是犯人!再说了,用这种办法把你们留下来,你们不都同意了吗?”
孟如豹说:“这是城下之盟,我们别无选择!”
陈秀才见王大友瞪圆了眼,就打圆场说:“排长您放心吧,他们只是说说,真干起来不会给侦察连丢脸的!”
王大友就笑了,说:“还是陈文书胸怀远大,能屈能伸——噫,吉方君,你怎么老不说话啊?你有情绪?”
我连忙说:“不不,排长我没有!”
其实我不说话是有原因的。他们四位都是士官,还是班级干部,资历都比我老,张铁山和陈秀才还是我教官。他们可以发发牢骚,耍耍老兵脾气,但我不能。
当天晚上,我们在靠近山边的临时住处住下。想起这一天来发生的一切,我躺在帐篷里心绪难平,一夜无眠。
第二天早餐之后,我们把行李搬到了后勤班的平房宿舍。走进宿舍,一股霉糠味扑面而来。原来,这是一间存放猪饲料的库房。隔壁几间的门都大开着,扛着麻包的民工进进出出。显然,这排房子都是后勤班存放饲料的地方。
我们的第一件事就是换装:把身上的军装脱下来,连军鞋、军袜都不能穿,军帽就更不能戴了。大家换上当地渔民常穿的那种短而肥大的衣服,式样老土。其实,即使是当地百姓,也极少穿这种过时的衣服,像我们这般年纪的人,就更不会穿。不过,衣服面料还好,穿在身上倒也舒服。
陈秀才穿好衣服后,又在头上扎了一条毛巾,耸肩抬背跳起了苗家舞,博得大家一阵喝彩。
张铁山说:“陈秀才,你小子这么有才,就不该来这个鬼地方受窝囊气,报考电影学院,将来去当电影明星,那多过瘾啊!”
“我才不干呐,”陈秀才说,“我这辈子只有一个梦,就是当将军!”
孟如豹说:“秀才这话对我胃口。不想当将军的兵不是好兵嘛!”
郑小虎说:“可眼下,我们连个名正言顺的兵都当不上了!”
张铁山说:“你这只老虎悟性都到那儿去了?甭听魔鬼那套说词!我捉摸他就是给我们一个下马威,哪天我们表现好了就回训练营。不管穿不穿军装,我们都是响当当的兵!”
陈秀才说:“老张说得对!大丈夫能屈能伸,这点委屈算个什么!”
小个子班长练志新嘻皮笑脸地踱进门来,见我们都换了衣服,便问:“弟兄们,衣服都还合身吧?”见我们都愣着,又说,“如果不合身,我给你们换去。”
陈秀才说:“谢谢练班长,我们的衣服都很合身!”
&“好,合身就好!”练志新把我们都瞅瞅,说,“弟兄们,你们穿上这身衣服,就算留下来了,恭喜啊!”
张铁山对练志新一口一个“弟兄们”很是反感,就压着火气,做出礼貌的样子说:“练班长,我们都是您的兵,您就不要说是弟兄们了!”
“张兵王,我可不敢当你班长!”练志新做出谦虚的样子,说,“我名义上呐是个班长,其实就是个工头。”
我以为是张铁山的“兵王”名声太大,练志新心存顾虑,就说,“练班长,您也甭太谦虚,我们进了后勤班,就归您管,一切行动听您指挥!”
“罗!”练志新摆着手说,“不是谦虚!你们只能算是后勤班聘请过来养猪种地的临时工。昨天江队不是都给你们说了吗?怎么,都没整明白?”
郑小虎瞪着眼说:“练班长,你的意思,是我们把这狗屁衣服一穿,就不是军人了?”
“也不能这么说,”练志新说,“你们这衣服,是原来的民工留下来的,至少也有八成新,怎么说是狗屁衣服?”
他突然沉下脸来喊:“郑小虎!”
郑小虎本能地双腿一并,“啪”的一个立正,响亮回答:“到!”
练志新却瞪着眼说:“郑小虎你搞没搞错?你穿着这身衣服给我立正,你不觉得很搞笑吗?”
郑小虎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一时不知所措,仍僵僵地立在那里。
“好了好了,稍息稍息!”练志新挥了挥手,说,“郑小虎,你400米障钻过一分三十秒,破过基地的纪录,我老乡杨小光把你吹得神乎其神,但我告诉你,你在侦察连里是只老虎,到了我这儿只能算头牛了。”又甩着指头点着我们说,“都给我听好了,到了这儿,你们只有养猪种地的份!到什么山唱什么歌,都闹明白了没有?”
郑小虎低了头。我却分明看到他握着的拳头在微微发抖。
陈秀才试探道:“练班长,队里不是收了我们的档案吗?”
“是啊,收了。”练志新说。
“收了我们的档案,那就说明我们是特战队里的兵!”陈秀才到底当过文书,他搬出了最说服力的证据。
后来知道,连里转来的档案其实只有一张表,上面是我们的姓名、性别、学历、参军时间、军衔职务、入党入团年月和军训成绩记录。
“罗!”练志新再次摆着手说,“你们的档案跟这批参训人员没关系,队里转到后勤班了!”
见我们都愣着,练志新说:“我要你们的档案,是怕这三个月里你们撞上鬼了,一不小心掉到鱼塘里淹死,或是从山上一不留神摔死,我好根据档案上的联系方式,通知死者家属来领抚恤金!”
陈秀才笑道:“练班长,您越说越玄乎了,不就养猪种菜这些事吗?”
“我说的是万一!”练志新认真地说,“打仗死人,不打仗也会死人。比如大白天里在街上走,说不准就有一辆失去控制的车从后面撞上来,谁遇上了都会没命的。我这叫有备无患,这个理儿都不懂啊你们?”
孟如豹愣着眼问:“照你这么说,我们还真变成老百姓了?”
“你说呢?”练志新反唇相讥,“怎么,都不乐意了是吧?不愿意的,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这个练志新,阴阳怪气,还真有些难以捉摸。我们一时不知如何应对,一个个绷着脸不吱声。
“有没有后悔的?”练志新的小脸越来越黑了,“不愿意的趁早离开!”
孟如豹正要发作,陈秀才连忙拉拉他的衣角,笑眯着眼对练志新说:“要是我们都走了,还有谁给您白干啊?”
“陈秀才,你以为我拣便宜了是吧?罗!”练志新撇着嘴,转向大家说,“你们几个的军事技术马马虎虎,但要论起养猪种地,比起当地的老少爷们老少娘们哪算什么?我说句不中听的话,你们狗屁不如!”他把火辣辣的目光落在陈秀才的脸上,“陈秀才你说说,我还怕你们都走人吗?”
练志新越说越来劲,索性一屁股坐到餐桌上,盘着两腿比划着说:“都听好了你们,要走的赶早,呆会儿我可要签合同了!”
出发之前谁能想到,侦察连鼎鼎有名的军训尖子,居然成了特战大队后勤班的“临时工”。
按照合同约定,这三个月里,我们不须遵守特战大队的作息制度,但须接受后勤班的劳动管理和绩效考核,不可随意外出,不可随意与外界尤其是与原来的部队联系。凡不服从后勤班劳动管理的,一律退回原单位。合同中,还有诸多“霸王条款”,如凡未屐行请销假手续的,罚冲猪栏十间;凡当天任务未完成的,罚挑猪屎五担,并且不准找人帮忙;劳动期间,凡与军营、军事相关的话题一律免谈,违者罚挑大粪两小时……
面对这样的“合同”,我们还真傻了眼。
张铁山一跺脚,说:“回连算了!”郑小虎说:“这是羞辱我们!”孟如豹说:“是啊,要说留在后勤班养猪种地,我也认了,但他设置了这么多的霸王条款,这不明摆着是为难我们吗?”陈秀才连忙开导,说:“噢噢还是忍忍吧你们,小不忍则乱大谋!”他拉拉我的衣角说,“方君,你也不签吗?”
我心已定,这合同当然得签。
我没说什么,第一个在合同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陈秀才说,好好,我俩先签,他们都是缩头乌龟……
张铁山从陈秀才手上夺过钢笔,说,你才是缩头乌龟!
他提笔一划拉,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郑小虎和孟如豹,也都跟着签了。
陈秀才最后一个在合同上签了字。
练志新笑眯着眼走进我们的“民工宿舍”。他的身后,跟着几人穿着肥裤短褂的“渔民”。
“都进来吧!”练志新向他们招手,“互相认识一下,以后你们就是一窝!”
原来,他们也是后勤班的“临时工”。
练志新带来了一个我们都为之“欣慰”的消息:昨天,我们这批参训队员仅有十八人赶在中午十二点前报到,包括我们五人在内的十七名参训对象,因为报名迟到被取消参训资格,其中两人不愿留在后勤班当天返回原单位。其余的也跟我们一样,走后门的走后门,拉关系的拉关系,最后也都忍气吞声签订“城下之盟”——进后勤班养猪种地。也就是说,现在“同是天涯沦落人”的,除我们五人以外还有十个。昨天夜里,他们就住在后勤班的另外两间库房里。
跟练志新前来串门的有五个人,三个警卫连的,两个汽车连的,其中一个是汽车连的排长。
大家握手之后,练志新问我们的合同都签了没有。陈秀才将五份合同毕恭毕敬地递上去说:“都签了。”练志新坐下来,认真看了每个人的签名,掏出笔,在每份合同上签上了他的名字。
“好,很好!”他晃着合同说,“弟兄们,从现在起,你们就是后勤班的人了!只要你们表现的好,我会论功行赏,决不埋没你们的功劳!”
听了这句话,我们都为之一振,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
练志新笑着压压手,说:“我也知道,你们都是农村兵,在我这里好好干,多多掌握发家致富的本领,这对你们退伍以后回乡创业大有好处。你们是塞翁失马,白白拣了个大便宜,是不是啊?”
“练班长说的是!”陈秀才抢着回答,“这的确是一举几得的好事,以后我们就靠练班长您多多栽培了!”
陈秀才这话我听着有些刺耳,回头看大家也都阴沉着脸。后来我问他为什么如此顺着练志新的意思表态,他却说出了一个让我意外的想法。他是怕我听了“农村兵”三个字不高兴,生怕我捅出什么话来,才抢先表态缓和气氛的。
这个陈秀才。
新兵下连后,依侦察连的惯例,我们新兵要在第一次班会上作自我介绍。我当时是严格按照父亲的要求介绍自己的,只说自己是湖北黄冈的农村兵,父母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在连里,知道我家庭背景的,除了连长和指导员,只有陈秀才了。他是连部文书,管着新兵的档案,这事自然瞒不过他。但是文书的保密意识很强。这一年多来,虽然我们朝夕相处,但他只字未提我家的事情。如果不是那次连里临时换人把他逼得“走投无路”,我还以为他也不知道哩。
陈秀才的毕恭毕敬让练志新很是受用。练志新说:“栽培就不谈了,但我这个人呐,从来都把义气看得很重。你们跟着我好好干,臊啊臭啊累啊,这些算得了什么?只要小媳妇熬成了婆婆,以后就是放个屁也是香的!”
这个练志新。
从当兵到现在,我也见识过不少老兵的臭脾气,可从来没见这样的主儿,满嘴江湖味,一点觉悟也没有。我突然对他的身份产生了怀疑:他是军人吗?不会是特战大队聘用到后勤班的“地方人才”吧?
离午饭时间还有个把小时,练志新领着我们参观了后勤基地的养猪场、鱼塘、菜地、果园等等。之后,把我们带到后勤班的厨房。
进了厨房,我们莫不感到吃惊。小小的后勤班,厨房却很大,设施也很先进,厨具五花八门,大案板上摆了不少洗好了的菜。
一位身着白厨师服、戴着白帽的人正在切菜。
练志新说:“弟兄们,今天让你们都开开眼,看看我们大师傅的绝活!”
不就是切菜吗?有啥好看的?开始,我们都有些不以为然,可是看着看着,就都惊奇起来。
厨师用的虽是一把普通的菜刀,可是切菜的速度极快,一只白萝卜压在手下,瞬间就变成了一堆雪白的萝卜丝儿。
练志新拣起一根萝卜丝,举着说:“看看,这萝卜丝儿切得细不细?”他朝屋里喊,“大鼻子,给我找根针来!”
屋里一声应:“好呐!”一会儿,从厨房后面出来一个人。他的鼻子大大的,勾勾的,侧面看去像个倒扣的对号。
我不由瞪大了眼睛。这不是我黄冈老乡熊喜林吗?他怎么也到这儿来了?
此时此地的意外相遇,让我如坠五里雾中。熊喜林也看到了我,朝我诡秘一笑。他没说话,只是把一口绣花针递给练志新,之后又瞟我一眼,转身离去。
练志新把一根萝卜丝儿从针鼻穿了过去。
我们正要鼓掌,他手一挥,说:“再看!”又拣起一根萝卜丝从针鼻穿进去。两根,三根,四根,他竟一连穿了七根!
我们都情不自情地鼓起掌来。
练志新晃着绣花针上的萝卜丝说:“都看看,我们的大师傅哪是什么水平?绝活儿啊!”又说,“大师傅,再露一手给弟兄们瞧瞧!”
大师傅个儿不高,年龄不大,看上去还挺清秀。在练志新表演萝卜丝穿针时,他并无得意之色,一副淡定的表情。此时,他从案上拿起一只红得透亮的胡萝卜,取出一把小刀,不过三两下,一根红萝卜就变成了一朵玫瑰花!
见我们目瞪口呆,练志新就笑了,说:“见识了吧?”
我长这么大,还真没见过这种手艺。
练志新接着告诉我们,后勤班没有固定的炊事员,大家轮流做饭。主厨期间,要学会规定的厨艺,这是任务。凡规定的厨艺未学好的,一律按“合同”要求罚挑猪屎。
练志新说,你们以后能否通过厨艺考核这一关,就看大师傅的了。只要大师傅点头认可,这项任务就算完成了。
听他这么一说,大师傅在我的心目中顿时变得重要起来。
练志新说:“弟兄们,下面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大师傅给我们训话!”
我们便都鼓起掌来。
大师傅却摆摆手对练志新说:“咸鱼干,我凭什么给他们讲?”
这句话,让我十分惊讶。
这个大师傅,居然把练志新叫成咸鱼干!这个绰号形象倒是形象,但你当着我们的面这么叫他,也太牛气了吧?
奇怪的是,练志新不仅没有生气,反倒对大师傅更亲热了。他打着哈哈说:“大师傅,你老人家多担着点,他们今天算是正式向你拜师了!你给徒弟们讲几句吧!”
以我估计,这大师傅顶多也就二十四五,练志新居然称起“老人家”来,也太把他当回事了吧?
“好,本师傅就讲几句!”大师傅哈哈一笑,破着嗓子说,“弟兄们,你们能进后勤班跟我学艺,那是你们前世修来的福分。鄙人别的能耐没有,但在厨艺上多多少少算是个人物。你们学好了,退伍以后回地方,进大宾馆当个厨师,月薪三五千那是没有问题的……”
这话说得,多么刺耳!难道我们留在后勤班,就是为了退伍当厨师?离题万里!无稽之谈!但我转念一想,也默然了。他毕竟只是一介厨师。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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