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紫》中 哪一章是讲id洛音凡凡被气得忘了驾云 走上紫竹峰 重华宫的?

《重紫》出书版第20章:劫持(第一卷:朝朝暮暮)
“你手上伤痕从何而来?”
“师父。”
“你的伤从何而来?”
重紫泣道:“师父……”这件事连她自己都不确定,怎么解释?果真照实讲来,梦中之事,有谁会信?
误解哀求声中的含义,洛音凡心头怒意更重,骗了他这么多年,到如今还指望让他庇护么!
“是你?”
“也许……是我……可我也不知道……”
重紫既慌张又害怕,所有事乱成一团,竟有些语无伦次。人一旦习惯依赖,不自觉就变得软弱起来,陪伴师父这些年,一直过得平静满足,乍遇上这么大的变故,那感觉,就和当年爹娘惨死时一样,叫人难以接受。
慕玉见势不妙,忙上前道:“尊者息怒,重紫在南华这些年,是怎样的人,尊者应该最清楚,或许她有什么难言之隐?”
旁边闻灵之轻哼了声,一名女弟子会意,立即道:“慕师兄忘了,人间有句话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洛音凡皱眉。
虞度忙斥道:“放肆!尊者问话,岂容你们插嘴,退下!”
女弟子噤声。
看着面前的重紫,洛音凡缓缓道:“为师再问一次,是,或者不是?”
终究还是想给她最后一次机会,只盼着她能说出“不是”二字,果真无辜,他必定追查到底,但是,她若真的心存邪念,天生煞气,一旦入魔,结果很难预料,难保不会成为另一个逆轮,他洛音凡也绝不会袒护徒弟,贻害苍生。
发现那眼波里泛起的一丝涟漪,重紫忽然找回勇气,迅速冷静下来,含泪将昨夜的怪梦说了一遍:“我并不知道那是梦还是真,直到早起师父问我的伤,我才觉得蹊跷,可是那个天魔令,我往常一见它就做噩梦,只想远远避开,哪里会主动去找它。”
洛音凡不语。
闵云中道:“诸多借口!”
重紫哭道:“重紫绝对不敢欺骗师父,督教明查。”
事情又麻烦了,虞度暗暗叹息,制止闵云中:“适才所言,如若有假,便是欺上之罪,一旦查实只会两罪并罚,你可明白?”
重紫以额碰地:“不敢有半句假话。”
虞度点头:“本座暂且信你,既然你也不能确定是梦是真,就由天机尊者先行卜测,以免冤屈了你。”
重紫再叩首。
行玄无奈,苦着脸取出天机册。
平时都不把天机处放在眼里,这种时候偏就轮到自己卖力,当年一时心动为这丫头卜测命运,险遭反噬,整整休息了半年,但凡与她有关的事,就是麻烦,这次不知又要耗费自己多少灵力……
黄白光照,天机册浮起在半空,翻开,逐渐变大,好似一轴巨大的空白画卷。
在场所有人都不眨眼地望着那空白卷页,重紫尤为紧张,也有许多弟子同情喜欢她的,私底下都替她捏了把汗。
一盏茶工夫过去,天机册上迟迟不见异常。
眼见行玄从开始皱眉,到后来掐指,最后竟念咒出声,众人惊讶不已,照理说,天机尊者卜测这些事应该是轻而易举的,根本无须念诀,除了当年卜测魔剑被盗之事失败,还从未见他这么吃力过。
正在众人疑惑时,半空的天机册逐渐显示出画面。
画中景物十分熟悉,阴暗空旷的大殿,殿顶一粒明珠散发着微弱的光,忽然,高高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月光随之泻入,一道纤瘦人影自门外走进来。
她缓步行至案前,御杖而起。
血滴在令牌上。
双唇微动,似在念咒……
所有人都睁大眼睛,最震惊的莫过于重紫,未等画面消失,她便失声道:“不是!不是这样!是它自己朝我飞过来的,我并没有御杖!也没有念咒!”
闵云中冷冷道:“莫非是天机尊者在冤枉你?”
重紫无言,呆呆地跪在那里。
当前的情形,简直就是百口莫辩,只有她自己明白,事实根本不是行玄卜测的那样!她根本就不会念什么血咒!
洛音凡亦惊疑,行玄固然不会出错,但小徒弟的表现也并无不对,早起大殿上无意中问起,她那诧异的神色绝不是装出来的,她没有说谎,此事很可能是在她毫无意识的状态下进行的。
感受到他的注视,重紫终于拾回一点信心。
别人可以不信她的话,他应该会吧?她就算骗了天下所有人,也不会骗他的。
“没有,师父,我真的没说谎!是它自己朝我飞过来的,我从来没学过什么血咒……”
闵云中勃然,打断她:“天魔令是掌教亲自作法定在祖师殿,除了我与护教,还有天机尊者,谁能使唤它,莫非南华还藏有这样的高人?何况它早已被魔宫禁术封印住,怎会自己下来找你?分明就是狡辩!”
众人纷纷点头,就算有信她的,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重紫急得分辩:“明知道瞒不过天机尊者,我只须照实讲来,推说做梦不知情就好了,又何必故意编造令人生疑,求掌教与仙尊明查!”说完再叩首。
众人听了这番话,细想之下亦觉有理,低声议论。
燕真珠终于忍不住站出来道:“重紫师叔所言极是,她若有心推脱,又何必说假话,望掌教明鉴。”
闻灵之道:“那倒未必,我曾听天机尊者说,重紫命数成谜,或许她因此自恃,以为尊者难以卜测,妄图蒙混过去。”
自小被她刁难,重紫到底年轻,再也忍耐不住,气得大骂:“闻灵之,我与你有什么仇,这样诬陷我!”
闻灵之涨红脸,横眉:“你别血口喷人,我只是说可能,南华容不得心术不正之徒,我身为督教弟子,岂能徇私,替你隐瞒。”
重紫怒不可遏:“你……”
不待多说,洛音凡已打断她:“住口。”
闵云中冷笑:“隐瞒欺上,目无尊长,南华收的好弟子。”
气急之下忘了辈分,重紫不敢再多言。
虞度皱眉道:“事实俱在,你仍不肯承认,也怨不得他人不服,天机尊者绝不会冤枉你。”
燕真珠似想起什么:“弟子斗胆多言,记得当初逆轮魔宫有梦魔,善于梦中操控他人,如今梦魔虽销声匿迹,九幽魔宫却有梦姬一派,重紫师叔会不会是中了梦靥之术?”
闵云中道:“你难道要说,梦姬混进了我们南华?”
燕真珠无言,半晌道:“可能是……”
“胡言乱语!”闵云中斥道,“南华收弟子都是屡经挑选,身世来历无不清楚,且有众神兽灵禽守山,能混进来而不被察觉,区区梦姬哪有那么大能耐!你这分明就是偏袒本门叛逆,理当同罪,再要多说,一并受罚!”
燕真珠无奈退下。
虞度示意行玄:“是否中梦靥之术,查看便知,以免有人不服。”
行玄上前,右掌按在重紫额前,片刻之后收回手,摇头。
旁边慕玉忽然开口:“倘或有人法力胜过天机尊者,有心掩饰真相,天机尊者便不能测出实情,正如当年魔剑被盗之事。”
数遍南华上下,法力比行玄高的只有三个人,洛音凡是绝不会害徒弟的。
闵云中大怒:“混帐!你这是说为师与掌教陷害本门弟子?”
“师父息怒,弟子绝无此意,”慕玉微微一笑,不慌不忙道,“只是听说重紫在林和城时,曾经遇上过魔尊万劫……”
闵云中挥袖打断他:“笑话!她在南华做梦,千里之外的万劫怎会帮忙隐瞒,南华数千弟子,单她做梦成真,分明就是巧言狡辩,借口做梦,妄图蒙骗过去,否则血咒之事又如何解释?”他又哼了声:“纵然是真,也必定心有邪念,贪图天魔令的好处,所以才会做那样的梦。”
重紫忙道:“我从来都没想要天魔令!”
“天生煞气,迟早会入魔道!”
“我并没害过人。”
“本性难移!”
重紫闻言抬眸,直直地看着他。
知道他的偏见,所以这些年她小心翼翼,只为博得他的好感,谁知到头来仍落得一句“本性难移”!
重紫缓缓道:“仙尊说的不错,我是天生煞气,可那又如何,我没想要生成这样,这些年我从未做过坏事,更没有安心害过谁,仙尊身为督教,赏罚公正,为何始终对我执有偏见,这与以貌取人有何区别,我不服!”
万万想不到她敢出言顶撞,四下一片沉寂,闵云中气得噎住。
“混帐!”
“师父。”
“为师收你为徒,是让你目无尊长,以下犯上,呈口舌之利么。”
重紫垂首:“弟子知错。”
洛音凡道:“还不与仙尊赔罪。”
重紫忍了委屈,果然朝闵云中磕头:“重紫无知,情急失言,但凭仙尊责罚。”
明知道他护短,闵云中自恃身份,晚辈既已认错,也不好多计较,半晌嘲讽道:“护教的徒弟生得这般牙尖嘴利,由我来判,量她也不服,既然是护教门下,事实俱在,还是由护教亲自发落吧。”
洛音凡沉默片刻,待要说话,耳畔忽然传来虞度的声音。
“师弟且慢,此事其实不简单。”
虞度召天魔令至面前,转脸朝一名大弟子递了个眼色,那弟子立即走上前,抬起右腕,两指在腕间一划,殷红的鲜血立即流出,滴落于天魔令上。
虞度示意他退下:“师弟,以你的修为,要除净血迹想必不难。”
洛音凡不语,抬掌拂过令牌。
心知有异,他特意使出了最高等的净水咒,眨眼之间,方才滴落在令牌上的血污果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虞度看着他。
洛音凡愣愣地看着天魔令,心底满是震惊,几乎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
新的血迹虽然消除了,可是先前残留的重紫的鲜血仍醒目地印在上面,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更加鲜艳,仿佛已经和令牌融为一体。
顶级净水咒,去秽除尘,不可能这样!
虞度早已料到他的反应,叹道:“我与师叔想尽办法,都不能将她的血迹从上面除去,可见此事非同寻常,我原以为天生煞气只是巧合,谁知她竟似与此令大有渊源。”
“逆轮并无血亲,封印仍在。”
“无论如何,事关重大,师弟……”
洛音凡抬手示意他不必多说,转眼看向重紫。
方才二人这番话是以灵犀之术传递,旁人并未听到,都在奇怪,惟独重紫脸色惨白如纸。
淡淡的神情万年不改,可是她感觉得到,他正在离她远去。
重紫一动不动跪在他面前,喃喃道:“师父,我没说谎,真的没有。”
只要他相信她,不要生她的气,别人怎么冤枉怎么责罚都不重要,无论会受多重的刑,甚至是魂飞魄散,她也不怕的。
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所有视线都集中在这里,都在等着他的决断。
沉默了大约一盏茶工夫,他终于开口了:“事实俱在,你还有何话说?”
重紫颤抖,望着他:“重儿没有说谎,就算师父要我死,我也不会认的……”话未说完,就听得一声闷响,她整个人直直朝石级下滚去。
在场所有弟子都未反应过来,正愣神之际,重紫已止住滚落之势,身体飘起在空中,缓缓落回地面。
闵云中收了浮屠节,冷笑道:“事实俱在还想抵赖,这等孽徒,护教也要袒护不成!”
洛音凡淡淡道:“既是重华的逆徒,我自当处置。”
脸上额上渐渐浮现几处擦伤痕迹,重紫顾不得疼痛,膝行至他跟前,拉着他的长袖:“师父!师父!血是我的,可我真的不会什么血咒,我没有骗你!”
“事到如今,仍不思悔改么。”
清晰的声音,击碎重紫仅剩的信心,原来这么多年,他还是不能相信她,也和闵仙尊他们一样,认为她迟早会堕入魔道。
她仰脸望着他,摇头:“师父。”
他抬眸看天边,一字字道:“打入昆仑山冰牢,百年。”
“不要……”不要离开他,不要离开南华,她宁可死了。
“冰锁之刑,百年。”重复。
冰锁之刑,通常是仙门处置身犯重罪的弟子以及魔族用的,谁也想不到,如今会用在这样一个妙龄少女身上,其实此事既是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毕竟重紫这次所犯罪过不小,关键是,上下都熟悉她的品性,怎么看都不像以往那些十恶不赦之徒,自然令人唏嘘。
困锁于万年玄冰之内,神智清晰,却不能动弹半分,没有阳光,没有生气,有的只是无尽黑暗,彻骨冰寒,百年寂寞。
底下一片哗然,慕玉等人都呆了,惟有虞度苦笑,方才已经暗示得很明显,这是个难得的又不落人口实的机会,谁知这师弟还是一如既往的固执!
闵云中冷笑:“只是困个百年?”
洛音凡道:“师叔让我处置,我便处置,不妥么。”
闵云中脸色差到极点,天机册上就是事实,仙门弟子有这念头,震散魂魄也不为过,无奈方才心高气傲答应让他处置,亲口说过的话,当着众弟子的面总不能反悔,只得哼了声:“是不是罚得太轻了些?如此,恐怕难以服众。”
洛音凡没有说话,目光冷冷四下扫了一遍,包括闻灵之在内,无人敢应声。
闵云中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见势不对,虞度忙制止:“重紫年纪尚小,念她又是初犯,我看师弟这样处置很好。”毕竟此事古怪,洛音凡真要庇护徒弟,借口再判轻点,也是谁都奈何不了的,可见他并没忘记大局。
掌教既这么说,料想结果难以更改,众弟子看着重紫,多数人都隐约察觉到此事尚有蹊跷之处,不免更加可怜起她来。
燕真珠急得跪下,大声道:“尊者,虫子是什么样的人,这些年我们都看得明白,你老人家还不清楚么,她绝对不可能有那样的心思!”
此话一出,不少弟子也跟着求情:“尊者开恩。”
慕玉亦道:“重紫并未学过术法,如何懂得血咒,此事尚有难解之处,冰锁之刑委实太重,求尊者网开一面。”
一个天生煞气的丫头,竟引得这么多人为她求情,连自己最看重的徒弟也被迷住,闵云中大怒:“天机册上看得明白,掌教还会冤枉她不成!饶她死罪已是开恩,身为首座弟子,不作表率也罢,反而对南华罪徒诸多维护,还不给我滚去祖师殿思过!”
慕玉道:“弟子受罚无妨,但此事的确……”
他没有继续说完,只因洛音凡已驾起了五彩祥云。
重紫通红了眼,紧紧咬住唇,双手撑地,身体仍是微微摇晃。
她忽然望着半空大声道:“重儿不求饶恕,只求师父再留片刻,听我几句话。”
洛音凡定住云头,却并未回身看她。
闵云中道:“还要纠缠!”
重紫没有分辩,迅速擦干眼泪,面朝底下众弟子拜了一拜:“多谢慕师叔和真珠姐姐,也多谢众位师兄师姐师侄,重紫认罪,你们不必再替我求情了。”
众人默然。
她转身再拜虞度:“多谢掌教开恩,事实俱在,重紫无话可说,甘愿受罚。”
想不到她会这样,虞度意外,脸上也有些下不来,只得叹道:“你先去,此事本座会再查,果真冤了你,必定命人接你回来。”
重紫称谢,最后朝云中那熟悉的背影拜下。
抬脸时,一双大眼睛里已满是泪水。
“重儿不幸,天生煞气,蒙师父不弃收在座下,这些年多得师父教导庇护,死亦不足为报,师父既心怀苍生,重儿又岂敢有入魔之心?更从未想过要什么天魔令。”
她郑重地捧起星璨,望着云中高高在上的人,含泪道:“此杖名星璨,师父当初亲手所赐,重儿从不敢忘记师父教诲,也绝对不敢欺骗师父,如今认罪,只因此事的确是我做下,但从头到尾,我并未说过半句谎话,更不知道什么血咒。”
“原本只想清清静静度日,留在紫竹峰侍奉师父,此番甘愿去昆仑,只希望师父能相信我,百年之后,让我重回紫竹峰,继续侍奉师父。”
说话之间,星璨忽然光华大盛。
众人都看得呆,连同闵云中也一愣。
眼泪终于再次夺眶而出,重紫伏地,哽咽道:“只求师父……求师父他日路过昆仑时,能记得来看看我。”
哪怕就看一眼,她也知足了。
白衣在风中起伏,手中逐波似也在颤动。
“遣送昆仑,即刻起程。”他淡淡说完,驾云离去。
许久,行玄先叹气打破沉寂,看看重紫,又看虞度,老脸上神色有些不安,星璨天然带正气,莫非真是自己出错,冤枉了她?
闵云中道:“法器认主,被她的煞气同化,无甚稀奇!”
虞度没有多说,转身吩咐:“闻灵之听令,着你速速带五十名弟子送重紫去昆仑,即刻起程,不得有误。”
闻灵之忙应下。
闵云中虽对这结果不甚满意,但转念一想,封困百年也是个不错的法子,原本虞度很早就建议了,可惜当时被拒绝,困锁昆仑山底万年玄冰内,任她有天大的本事也难作怪,何况只要她离开南华,也能令人安心。
突然发生这种事,众弟子简直就像做了个梦,默默散去。
云中,两道人影对面而立。
“难道真的弄错了?”焦虑。
“不可能。”
“既然没错,天魔令的封印为何没有解开?”
“我看,或许是她煞气不足的缘故。”沉吟。
“现在怎么办,真让她在冰牢里困上百年?”
“你且下去,我自有道理。”
闻灵之奉虞度之命,当即带了五十名弟子遣送重紫下山,匆匆赶往昆仑,连与慕玉燕真珠等人道别的时间也没有。途中,女弟子们受闻灵之指使,对重紫百般苛刻,无非是变着法子嘲弄羞辱她。重紫此时是带罪之身,不敢惹事,惟恐洛音凡知道了生气,只得默默忍住,再回想这番变故,诸多委屈,一连几天都失眠,白天又被逼着赶路,未免露出憔悴之色。
对于那个古怪的梦,重紫到现在也没弄明白,她明明不会血咒,为什么天机尊者卜测出来的结果不一样?
答案其实不重要了,她不是傻子,虞度说什么追查接她回来的话,不过是敷衍,他和闵云中因着天生煞气的事一直对她抱有偏见,恐怕很早就想要处置她了,何况她对天魔令的特殊感应,已经让他们更警惕了吧。
被冤枉,重紫不在乎,她只在乎师父。
冰锁百年不要紧,为什么,为什么他宁肯失望,气愤,也不愿相信她?她一心当他最听话的徒弟,敬他,爱他,怎么会骗他?
六年朝夕相伴,所有的温柔与甜蜜,轻轻一句话就全部抹杀了,他甚至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昆仑还有多远?重紫茫然望着前路,大眼睛几乎失去了焦距。
“发什么呆,乱闯。”有人伸手拍她。
接连几日精神不济,全靠星璨通灵,带着她稳稳当当行进,此刻突然受这股力,重紫终于支撑不住,身子朝旁边一歪。
周围响起惊呼声。
那罪魁祸首并不惊慌,如苍鹰般俯冲而下,又快又准地将她接在了怀里。
重紫犹未回神。
他低头看着他,似笑非笑:“小……师妹。”
原来卓昊率青华宫几个弟子外出,办完事正要赶回青华复命,两派素来交好,遇上了自然要停下来招呼,卓昊见带队的是闻灵之,因当初她出言激怒阴水仙,有害重紫的嫌疑,一直对她没什么好感,打算客套两句就走的,哪知眼前突然冲出个熟悉的身影。
重紫压根没留意周围发生的事,跟着星璨木头木脑往前冲,周围负责看守她的几名女弟子都不拦阻,只是想让她在同门跟前出丑罢了。
见她目光呆滞形容憔悴,卓昊皱眉,瞟了不远处的闻灵之一眼:“脸色这么差,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重紫总算回神,摇头。
“正好,我有话要跟你说,”卓昊俯下脸,贴在她耳畔低声问,“收到我的信了么,怎的不回?”
求亲的事并未公开,重紫看看四周,有点窘,想要离开他的怀抱,无奈那手臂反而抱得更紧了。
星璨在旁边转悠,似是不满。
“卓师兄先放开我……”
“师兄?”卓昊挑眉,“尊者的顾虑我已经知道了,天生煞气算什么,别怕,我会求父亲,将你接来青华也是一样的。”
他不介意?重紫愣了片刻,移开视线:“多谢卓师兄心意,只是……我恐怕去不了。”
卓昊收起调侃之色,语气温柔下来:“你是不是在担心那些妹妹,怕我哄你?那不过是年少时玩笑,我跟她们没什么的,卓昊哥哥必定待你好。”
重紫勉强一笑,催促道:“我知道,你先回去吧。”
卓昊暗喜,逗她:“好容易遇上,小娘子与我多说两句话都不肯?”
重紫别过脸:“这么多人,将来再说,你快放手。”
“我现在就要听。”
“你先回去,我给你写信。”
“真的?”
“当然。”
卓昊看着她半晌,问:“出了什么事?”他身边妹妹一堆,对女孩子们的反映了如指掌,此刻见她答应得格外爽快,大异往常,焉能不起疑。
重紫暗叫不妙,待要再说,闻灵之已经御剑过来,朝卓昊作礼:“我们还要赶路,卓少宫主,就此别过吧,重紫,快走了。”
重紫“哦”了声,连忙示意卓昊放手。
见她待重紫颇不客气,卓昊欲发作,又怕她路上为难重紫,于是展颜笑道:“师姐何必这么急。”
对方是青华少宫主,原该交好为上,闻灵之拿定主意,嫣然一笑:“此事乃掌教亲自吩咐,事关重大,耽误不得,当初匆匆一见,多有得罪,将来有空,还望卓师兄多来南华走走,灵之也好讨教。”
卓昊道:“不敢,只是我有些话要与小师妹说,有劳师姐带他们先行一步,我稍后就送她赶来,必不误你们的事,如何?”
闻灵之本性好出风头,美貌灵巧,在南华时除了秦珂,弟子们大多会捧她的场,如今见对方一心只在重紫身上,并没留意到自己,更不舒服,为难道:“这……卓师兄有话,不如就在这里说吧。”
同门相见,留下来说两句话本不稀奇,卓昊恼她不知趣,索性抱着重紫挑眉,语气甚是暧昧亲密:“我二人的话,闻师姐当真要听?”
闻灵之涨红脸,讽刺:“青华卓师兄,果然与传闻中丝毫不差。”
卓昊面不改色:“岂敢,算来我与秦师兄同辈,怎好在师叔跟前自封师兄,方才一时糊涂忘记辈分,闻师叔见谅。”
重紫无语,原来他也是很会气人的。
不出所料,闻灵之被戳中痛处,俏脸忽红忽白,冷笑:“也罢,你要跟她说什么,趁早说,将来可就说不成了。”
卓昊听出不对,脸一沉:“师叔这话什么意思?”
闻灵之道:“没什么意思,你问她自己,为何会被遣送昆仑。”
卓昊呆了半晌,看重紫:“遣送昆仑,你……”
重紫垂眸不答。
闻灵之道:“妄图窃取天魔令,罪孽深重,尊者慈悲,饶她一命,只叫她受百年冰锁之刑,本门罪徒,自然要看得紧些,万一有个闪失谁也担不起,卓少宫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冰锁之刑!卓昊惊得说不出话。
失望吧,她是十恶不赦之徒,天生煞气,还妄图打天魔令的主意,重紫缓缓自他怀内挣脱:“闻师叔,走吧。”
“你没有,对不对?”卓昊扣住她的手。
鼻子一酸,眼泪直涌,多日的委屈齐齐涌上,重紫终于忍不住伏在他怀里哭起来。
“尊者他老人家必是弄错了!”卓昊拉起她,御剑要走,“我带你回去见他!”
闻灵之拦住二人:“卓少宫主别太过分。”
“事实俱在,我劝卓少宫主不要插手本门的事为好。”
卓昊怒道:“什么事实!我看其中必有内情,不能平白无故冤屈了她!”
闻灵之道:“掌教与尊者亲自下令,何来冤屈之说,还请卓少宫主让路,灵之将来也好回去交代。”
卓昊道:“我这便带她回去交代!”
重紫吓得拖住他,虽然此事委屈,但若真的跟他回去,师父只会更生气,而且他将来回青华也必会受重罚:“卓师兄不必费心,是我做错事,甘愿受罚的!”
卓昊铁青了脸:“不是便不是,什么是你,冰锁之刑非同儿戏,你知道冰牢是什么地方!”
“百年而已,我可以在里面修行,早点修成仙骨。”
“胡闹,我今日定要带你回去!”
闻灵之冷冷道:“卓少宫主执意阻拦,休怪我们得罪!”
卓昊冷笑:“要一起上么,我就不信谁拦得住!”
闻灵之怒道:“还站着干什么!”
她本是喝令南华众弟子过来阻拦,哪知此话一出,身后仍无动静,争执的三人一惊,连忙抬眼看,不知何时,周围的弟子们竟都悄然消失了,一个也不见。
“她要跟我走。”疲倦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整个重华宫仿佛变作一潭死水,沉沉无声,房间依然整齐干净,与她走之前相比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洛音凡静静立于床前,看着手里的沉影镜。
镜内,一个白衣身影正缓步走下阶,走出重华宫,走下紫竹峰,御剑消失在云中。
画面很熟悉,其中人影更熟悉,那是出事前一日,他外出办事时的情形,当时只知道她跟在后面送他,却不知道她偷偷将他的背影摄入了沉影镜里,放在床头枕边。
不是不明白她的依赖,不是不信她。
信又如何,改变不了事实。
对于“命中注定”之类的话,他一向不怎么放在心上的,可如今眼看着发生的一切,他终于明白什么是无能为力,做梦,血咒……难道真和师兄他们说的那样,因为天生煞气,她就算再怎么努力,最终还是注定要走上那条路?
他说过会保护她,然而当事实真真切切摆在面前,他却没有一个庇护的理由。
“秦珂求见尊者。”耳畔传来清晰的声音。
镜中画面被抹尽,洛音凡面无表情将镜子丢回枕边,转身出门。
四海水上烟气荡开,水面清清楚楚显示着紫竹峰下的情形,除去秦珂和燕真珠,旁边还有几名弟子,已经跪了几天。
洛音凡不看还好,见状反生起怒意。
六年里费尽心思教导,如今还是出了事,他的徒弟受罚,却引来这些人下跪求情,他这个师父反成了恶人么!
“这是南华弟子的规矩?”
“此事她绝非有意为之,求尊者开恩,她如何受得冰锁之刑。”
“有意无意,都已成事实,”洛音凡淡淡道,“天魔令之事非同小可,关系六界安危,绝不能姑息,身为掌教弟子,不知轻重,无视教规,看在掌教面上,只罚你鞭笞二十;燕真珠私自报信与你,教唆生事,杖责五十,自削五年修为,其余闹事者各杖责五十。”
燕真珠气得顾不了什么:“严厉如闵仙尊,也一向庇护徒弟,虫子品行如何,尊者比我们都清楚,为了自己的名声,不惜与别人一起冤枉徒弟,让她受此重刑,真珠今日才明白,尊者果然像他们说的那般狠心无情!”
洛音凡声音微冷:“你的意思,重华宫的弟子,我竟处置不得?”
从未有弟子敢这样顶撞他,燕真珠本就心怯,待要再分辩,旁边走来一人。
“慕玉参见尊者。”
“传我的话,再有求情者,一并受罚。”
慕玉摇头:“慕玉所来,并非是想求情,只不过方才接到急报,闻师妹一行人途中出事,重紫被魔尊万劫劫走,本门数十弟子身亡,闻师妹与青华卓少宫主都受了伤,掌教命我来请尊者过去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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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网友发言只代表其个人观点,不代表新浪网的观点或立场。《重紫》出书版第3章:重紫(第一卷:朝朝暮暮)
从没听过这么舒适的声音,不错,是舒适,仿佛天边白云飘过的感觉,淡漠的,飘渺的,随风而散,伴随着殿上回音,别有种悠长的韵味,如聆仙乐,记忆深处也有一个同样美妙的声音,可是和这人的声音比起来,竟也逊了一筹。
&小女孩惊讶,抬脸看。
&不知何时,迎面大殿门口已经站了个人。
&雪白的宽大的衣袍,广袖拖垂于地,长簪束发,可仍有许多头发散垂下来,长长的如同披了件厚重的黑色披风。
&左手上是一柄宝剑,白色剑鞘修长,微有光泽。
&殿门高广,映衬长空,时有五彩祥云飞掠而过,青天流云,他就那么静静地独立于门中央,如同嵌在画卷里,背后光线透进来,整个人似乎都散发着淡淡的柔和的光晕。
&大殿上鸦雀无声,奇静无比,所有弟子几乎都已屏住了呼吸,不约而同恭敬地朝他欠身行礼,脸上神色各异,惊喜的,崇拜的,羡慕的,更多的则是不可置信。
&门如天地,天地何其小,惟有他立于其间。
&忘记了一切,不知身在何方,不知今夕岁月,所有看到的,听到的,通通都如过眼云烟,悄然散去,了无痕迹。
&惟有他,真实,却遥不可及。
&心猛然静止,又骤然狂跳。
&舍不得眨眼,不敢眨眼,生怕这一眨眼间,他就消失不见。
&小女孩深深吸了口气,费力地睁大眼睛,终于看清他的脸。
&一张年轻的脸,脸型或许不够轮廓分明,眼睛鼻子或许也不是最完美的,然而那张脸绝对是天底下最好看的。
&那种美,已经远远超出了容貌之外,美得柔和,柔和到了极限,柔和到可以包容一切。
&想要走近,却不敢走近。
&那样的感觉令小女孩心悸,全身热血都涌向头部,记忆不由自主回到了几年前,曾经以为那张脸便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了,神仙就应该长着那样的脸,可是现在她才发现,面前这人才是真真正正的神仙。
&不属于尘世,甚至不属于仙界,淡而不冷,高高在上,任人仰望,任人敬慕,却永远也够不到,得不到。
&拯救世人的神仙,本来就应该和人不一样?
&小女孩痴痴地想。
&殿上先起了小小的议论声,逐渐变大,最终一片哗然。
&慕玉微笑着提醒:“小女娃,重华尊者答应收你做徒弟,还不快拜师?”
&重华尊者!殿上变得更加热闹,孩子们弄清他的身份,都激动万分。
&紫竹峰,重华宫,南华派护教洛音凡,昔日南华天尊门下三弟子,论排行掌教第一,论辈分闵云中最高,可论名气与地位,南华派甚至整个仙门最大的莫过于他。身为护教,却受命天尊,握有南华派大事的决定权,仙术无疑是南华派最高的一位,在仙魔浩劫中率仙门弟子镇守通天门六界碑,导致魔族数次无功而返,一年前重创魔尊万劫,是继南华天尊之后声名最盛的一位仙尊。
&人人都知道,重华尊者洛音凡从不收徒弟。
&众弟子互相求证,几乎都在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听错了,然而眼前天神般的人物,除了他再无别人,那句话也确实是他亲口说出来的。
&小女孩仍是神情恍惚,印象告诉她,穿白衣裳的神仙都是天底下最好的神仙,现在最好的神仙竟然肯收她当徒弟!
&年轻的白衣神仙缓步走进大殿,长长的衣摆在地上拖曳,如同流动的水波,又如翻涌的雪浪。
&他停在她面前,用淡漠的、最好听的声音问她:“我收你做徒弟,你可愿意?”
&极度失望变作极度的惊喜,小女孩幸福得如在梦里,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做,甚至已经不能说话,只顾拼命点头。
&“音凡!”严厉的声音略带斥责。
&小女孩被这声音惊回神,不安地望闵云中,闵督教不肯,这个神仙师父会不会也改变主意不要她了?
&洛音凡看虞度:“我收她做徒弟。”
&师兄弟之间本有默契,只一眼,虞度已领会他的意思,含蓄道:“师叔,魔宫近日越发猖狂,这女娃既无处可去,不如留在南华,免得她乱走出事,到时反成了我南华派的过错,论起来,师弟也该收弟子了。”
&天生煞气,多么危险,至少不能让魔族得到。
&闵云中闻言果然没再反对,半晌又道:“音凡太忙,不如就拜在掌教门下吧。”
&小女孩反而不乐意了,小声:“重华尊者说要收我的。”
&闵云中脸一沉,正欲发作,虞度已笑着接过去:“我曾立誓,此生只收九个弟子,如今已有珂儿,再多就要破了誓言,音凡收了正好,还是让她去紫竹峰最妥。”其余诸峰人多,未免照应不到,紫竹峰平日无人,出什么事,洛音凡第一个就能察觉。
&闵云中听出话中意思,虽然也觉有理,终究面子上过不去,重重地哼了声,大步出殿而去,丢下句话:“掌教安排。”
&他一走,闻灵之自然也要跟着离开,她故意放慢脚步,望望惊为天人的洛音凡,又看看秦珂,最后看着小女孩,嫉妒得两眼中都要冒出火来,终于还是不情不愿地出殿走了。
&洛音凡视若无睹:“那就拜师吧。”
&收到旁边秦珂眼神指点,小女孩明白过来,连忙跪下照样磕了三个头,脆声道:“弟子拜见师父。”
&洛音凡点头,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脸一红,吞吞吐吐:“我……我没名字。”见他皱眉似不满,她声音更小了:“小时候我爹娘就死了,没给我起名字,我只记得我姓重,他们当年都喜欢叫我重子。”
&虫子?孩子们笑出声,连秦珂也忍不住别过脸。
&又瘦又小,确实像条小虫子。
&小女孩窘得脸通红,不安地拿眼睛瞟师父。
&“重子,重紫,”洛音凡倒没觉得好笑,将这名字轻声念了两遍,忽然道,“重华宫,紫竹峰,足见你我有缘,从此你便以重华宫之重为姓,紫竹峰之紫为名,叫作重紫,如何?”
&师父不嫌她的名字难听?小女孩大喜:“好啊,就叫重紫!”
&师父赐名,原该拜谢才是,众弟子暗笑,惟独秦珂“啧”了声,斜斜瞟她,意思是责怪她不知规矩。
&重紫哪里明白这些,大眼睛疑惑地眨。
&所幸洛音凡从未收过弟子,也不甚在意,他看着地上的小不点,简单训话:“为师姓洛名音凡,号重华,你既拜在我门下,须恪守门规,凡事以南华安危为重,以天下苍生为念,不得作出违逆之事。”
&才刚有了名字,重紫正在高兴,闻言想也不想便大声保证道:“重紫一定听师父的话,不惹师父生气,将来若是做错事,师父便狠狠的打我吧。”
&众人又笑起来,这话虽孩子气了些,倒也真挚可爱。
&洛音凡没有笑,也没表露多少满意之色,只点了下头:“起来吧,随我回紫竹峰。”
&重紫从地上爬起来。
&虞度别有深意:“恭喜师弟,今后多多留意。”
&洛音凡道:“我带她回去了。”
&走出六合殿,天地仿佛变得更加宽广,数千弟子仍守在外面道旁,越发庄严气派,所有人都已经得知重华尊者收徒弟的消息,都想看看是哪个孩子有这么好的运气,因此自他走出殿门,几乎所有的视线都朝这边望来,有艳羡的,有嫉妒的……
&重紫有点怕,紧紧跟在他身旁。
&洛音凡走了几步,发现衣袖好象被什么扯住了,低头一看,原来是方才新收的小徒弟,大大的眼睛里满是紧张之色,小手扯着他的长袖。
&见他皱眉,重紫连忙缩回手,不安地望着他。
&其实洛音凡本就是无可无不可的人,皱眉并非因为不高兴,只是不太习惯而已,看出她在害怕,他索性主动伸出一只手。
&重紫呆了半晌才明白他的意思,又惊又喜,红着脸将手在衣裳上擦了好几遍,才轻轻握住那只手。
&手的温度也那么适度,不太冷也不太热,和他的人一样,温润。
&白袍曳地,迎着众人视线,他拉着小小的她,缓步走下石级,朝紫竹峰行去……
多年后,重紫仍常常记起这一幕,犹是昨天,仿佛刻入灵魂的记忆,转世轮回永生难忘,可惜那时的她,早已不再是他牵着的那个小小的重紫。
南华山大小十二峰,主峰南华,乃是南华天尊生前居处,现住着掌教虞度,从峰四座,摩云峰是督教闵云中居处,天机尊者行玄住天机峰,护教洛音凡则住在紫竹峰,还有座玉晨峰,是虞掌教早年修行的地方,如今空着,另外七座小峰则是南华弟子们的住处。
&比之南华峰的雄伟壮观,紫竹峰又是别样一番景色。
&不够幽美,不够小巧精致,却有种出尘脱俗的味道,漫山紫竹,竿竿都生得极其随意,林间浮着洁白的云气,如同地毯铺过,看不见脚下土地,一切都生于白云之上。
&紫竹拂云,一座形态古雅的殿宇半隐于峰顶。
&殿前一带清流划过,宽约三丈,水面烟气腾腾,深不见底,其中隐约似有鱼儿游走,上头铺着石板桥,水面几乎与桥面平齐。
&白云铺就的地面,向上生出一级一级的干净的石阶,通往正殿。
&廊柱古旧,殿上空无人影。
&好高的殿门!除了神仙师父,谁也不能住这样的地方,重紫正在高兴,忽然听得洛音凡淡淡道:“这里便是重华宫,为师的居所,为师日常都在殿内办事,你暂且住在左边第三间房吧。”
&说话间,他已放开她。
&重紫依依不舍地缩回手,心中喜悦不减,往常当小叫化,天天都睡别人屋檐底下,现在终于有自己的房间了,还有个神仙师父!
&“师父,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吗?”
&眼见那雪白的身影走上阶,重紫连忙追过去:“师父!师父!”
&洛音凡转身看她。
&重紫小心翼翼道:“师父不饿吗,天都要黑了,我去哪儿吃饭啊?”
&洛音凡喜清静,独居紫竹峰几百年,从不让外人上来打扰,如今突然多出个徒弟,这才记起凡人是要吃饭的,于是取出卷书给她:“仙门弟子不必食五谷,这上头记载着南华派吐纳之法,你先去照样参习。”
&重紫道:“可是我饿。”
&洛音凡耐心道:“照着书上说的做,就不饿了。”
&神仙真的可以不吃饭?重紫连忙接过那书翻了翻,窘迫:“我……我不认得字呢。”
&洛音凡明白过来,略作思索,自她手上取回书,不知怎样拿着晃了两下,又递还她:“这些字你都认得的,用心参习,不可偷懒。”
&如同变戏法,薄薄的书变作了厚厚的一本,拿在手里沉甸甸的,重紫惊讶不已,待她回过神时,又发现了一件更不可思议的事——不知何时,身上的破旧衣裳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件白色袍子,质地轻软,极其合身,仿佛是比着她的身体裁剪的。
&从没穿过这么好的衣裳,这是师父给的?重紫欣喜。
&面前空无人影,神仙师父已经飘然进殿去了。
&重紫还有很多事要问,拔腿追上去,谁知大殿门看似近在眼前,却无论如何也到达不了,原来洛音凡通常在进殿后便设置结界,避免一切打扰,这只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不通仙术的人自然不明白其中道理。
&重紫泄气,捧着厚厚的书朝第三间房走。
&仙长们都不肯收留她,师父会不会也嫌她太笨了?要讨他喜欢,就一定要好好学习仙法吧,可是看不懂字怎么办呢?
房间不大,有床有桌椅,对于重紫来说已经足够,她兴奋地将每件东西都摸了个遍,觉得有生以来最幸福的时候莫过于今天。
没有文字,书卷上全是画的小人儿,一个一个,小人儿身上有许多线条标注,每条线都有固定的走向,重紫仔细瞧半日,居然真的明白了些,心内欢喜,是师父特意变出来的吧,原来世上还有这样好玩的书啊!
学了它,就不用当叫化子要饭,她要像那个神仙大哥一样,用仙法救人,不再让他们受欺负!
重紫满怀信心,照样练起来。
然而洛音凡从未收过徒弟,显然高估了十岁小孩子的能力,只当自己写得明白,看的人就一定会了,谁知有时候看着简单的东西,做起来却难得很,明知道该这么走,偏偏行气时它就不听话,上下乱窜,重紫照样练了半日,直累得满头大汗,仍是不得其法,气总走岔不说,腹中反而越来越饿了。
经常受饥饿折磨,就更害怕那样的感觉,重紫开始心慌,后来实在忍不住跑出房间。
夜已深,殿内仍然亮着光,洛音凡还没出来。
整整一天没吃东西,好饿!
重紫坐在阶上,将身体蜷成一团,拼命想要减轻饥饿的感觉,无奈她到底只是个孩子,意志力有限,很快就感觉烦躁难安,手脚发凉,最后忽地站起身。
&房中物件简单整齐,外面有桌椅有镜台,高高的案上放着几本书,还有砚台笔墨之类的东西,屏风后有床有被褥,看来是洛音凡的卧室。
&几乎把所有房间都找了一圈,最终回到隔壁,重紫怏怏地退出门外。
&偌大的重华宫,竟没有可吃的东西。
&眼睛瞟着一处,她一步步朝阶下走……
殿前水面冒着寒气,一个小小的身影伏在石桥上,大大的眼睛紧紧盯着水面,闪着饥饿的忍耐的光,像只捕食中的小兽。
&洛音凡站在阶上,微微皱眉,方才感受到强烈的煞气,立即出殿查视,果然看到这样一幕场景。
&一个孩子煞气太重不是好事,难道真的又是另一个逆轮?
&想了想,他隐去身形,缓步走下阶。
&刚刚至阶下,就见那孩子吞了吞口水,忽然伸手往水里一抓。
&水花飞溅。
&小手胡乱摸了几把,再抬起时,手里已多了条鱼。
&其实寻常人要这么徒手捉鱼是很难的,那鱼大约是被她散发出来的煞气震住,竟没有逃跑,就这么让她抓在了手里。
&小手颤抖,那孩子看着鱼,舔了舔嘴唇。
&鱼儿挣扎。
&仿佛想到什么,大眼睛里升起迟疑之色。
&小手一松,鱼儿“啪”地落回水中,溅起高高的水花,飞快隐没不见。
&周身煞气陡然退去,她无力地趴在水畔,紧紧咬着唇,有点走神的模样。
&那孩子不似寻常小孩长得胖乎乎无棱角,她生得格外瘦,瘦得可怜,白袍合身,小小的身体看上去极其单薄,体态反而因此多出几分轻盈,伏在那里,就如同一片羽毛,一阵风都能吹跑。
&洛音凡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双眉逐渐舒展。
松手放走鱼,重紫很泄气。
&每次生气的时候,小动物们都会被吓跑,远远避开,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难道这就是仙长们说的煞气?至于伤害别人,她倒是真的曾经和其他小叫化们一起抓过鸡烤来吃的,有时候还生吃过,所以没饿死。
&仙长们都认定她煞气太重,会伤害别人,所以不肯收留,现在真要抓鱼吃,师父知道了会不会赶她走?不远千里跑上南华,努力成为仙门弟子,就是为了将来能跟神仙大哥一样救人,怎么可以因为饿就惹师父生气?
&重紫努力不再去看,好在水里的鱼已经被吓走,想抓也抓不到了。
&可是真的太饿了,怎么当了神仙弟子还是要挨饿啊。
&做过乞丐,重紫当然知道很多充饥的办法,只不过面前这水比别处的水不同,冷得彻骨,喝了肯定会肚子疼的。
&迟疑许久,她还是忍不住颤抖着捧起一捧,低头。
&“这水不能喝。”听过一次就永远难忘的声音。
&重紫吓得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师父。”
&洛音凡看着她,不语。
&师父都看见了?重紫更加惊慌,立即跪下:“我没害它们,我只是很饿。”
&见她羞愧害怕的模样,洛音凡微微叹气,一个十岁的孩子,在饥饿的时候还能控制煞气不伤生灵,已经很不容易,怎忍苛责。
&他俯身扶她起来:“你做得很好。”
&师父居然夸她?重紫满以为会受责备,闻言愕然。
&面前的人单手扶着她,雪衣长发,眼睛里尽是安慰之色,和当年记忆中那人一样,他们都是最好的神仙。
&“师父说我……做得好?”
&孩子们最喜欢的就是得到夸奖,重紫也不例外,大大的眼睛立即有了神采,毫不掩饰心中喜悦,师父肯夸她,就是再饿一天也没关系啊。
&眨眼间,面前多出两个石凳。
&洛音凡拉着她坐下:“今后也要像方才那样,再饿,都不可以伤害别人,记住了么?”
&重紫用力点头:“记住了。”
&洛音凡本就是个胸襟宽广的人,对于她天生煞气的事,并无太多偏见,如今见小徒弟这么听话,反而有了几分喜欢:“吐纳之法是摄取天地灵气为己用,延年益寿,你觉得饿,是未习吐纳之法的缘故,为师给你的书怎的不看?”
&重紫羞愧:“看了,可是我太笨,学不会。”
&洛音凡恍然。
&无人提点,一个还未入门的小孩子怎能掌握吐纳之法的要领,可见是没有教过徒弟欠缺经验的缘故。
&他自然而然归结为自己的责任:“是为师疏忽,你初学,有不明白也是对的,为师这便为你导引一遍。”接着示意重紫坐好:“照书上说的做,仔细感应。”
&重紫乖乖地闭目。
&他握起她的双手,缓缓将仙气送过去。
&重紫果然觉得一道柔和的气流自手中传递过来,如同溪水,顺着手臂流入身体,在体内四肢百脉间循环游走,很有规律,因为饥饿而冰凉的手也随之变得暖和了。
&回想当年,自己用了两天才能摄取到气,已经算是师兄弟中进度最快的一个,洛音凡也没指望她立即学会,只想输些仙气与她,让她不觉饥饿,同时引导她感知行气走向。
&然而他很快就发现,那小小的身体内居然也有一道气在乱窜,既浅且弱,时断时续。
&洛音凡心头一紧。
&没错,确实是气,天地灵气。
&接着,他就听到重紫说话了:“师父,我自己也有,可它不听话,不跟我走啊,乱跑。”
&初学就能摄取天地之气,这孩子天资过人,若得潜心教习,日后必有大成,洛音凡震惊,生平第一次觉得惋惜。
&天生煞气,谁也冒不起这个险。
&他一边助她收服那气,一边言语指导:“气如水,强行制它堵它,它就越要乱走,须顺其自然,再加以疏导,它自然就听话了,这便是以退为进的道理。”
&强大的气流很快与那微弱的气融为一体,最终汇入丹田。
&洛音凡放开她:“明白了么?”
&重紫睁眼想了想:“真的不饿!”
&洛音凡点头:“今后就照这样修习,时候不早,先回房歇息吧,为师明晚再来检查功课。”
&那就是说,要明天晚上才能再见到师父?重紫依依不舍地起身朝房间走。
&天生煞气,却不失善良本性,形同白纸,又这般听话,只要时刻加以引导劝戒,未必就会成魔,果真要照师兄他们的意思,不教她术法?
&洛音凡微微内疚,唤道:“重儿。”
&重紫怔了半晌,喜得飞快回到他身旁:“师父是在叫我?”
&其实洛音凡从未当过师父,只是常听见师叔师兄们私下这么称呼弟子,她既是自己唯一的弟子,理所当然也该这么叫了,原本还有些不习惯,没想到她会这么高兴,心下也就释然。
&“师父还要教我什么?”
&“你天生煞气,暂且不能修术法。”
&重紫是个小孩子,只觉得师父待自己这么好,今天真是有生以来最开心的日子,哪里还会在意这些,闻言道:“好啊,师父说不修就不修。”
&愧疚已经消失,毕竟要以大局为重,洛音凡点点头,起身回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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