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银锁上元三中新民在古代是什么意思思

狄仁杰之神都龙王-古代穿越-八月居小说网
&&&&四月间,微博私信里突然弹出一条消息:你愿意改编徐克的《狄仁杰前传》吗?写一部电影小说?
&&&&当然愿意!“徐克”的名字,就如百万雄兵,让人顿生归顺之意。
&&&&是的,我爱了他二十多年。曾经的徐老怪,现在大家爱叫他“老爷”。从《英雄本色》到《黄飞鸿》,从《豪门夜宴》到《笑傲江湖》,从《金玉满堂》到《刀》,他一直是我的偶像。
&&&&《七剑下天山》是我少年时读的第一部武侠小说,而他是《七剑》的导演。十年前,我有篇叫《蝶变》的小说,后来发现,和他的电影处女作同名。《双龙会》是成龙电影中我最喜欢的一部,他编剧的《新龙门客栈》我看了一遍又一遍……他是我读研时的课题之一,是我心中最能拍出古装片味道的神奇大侠,他亲笔手绘的电影分镜华丽唯美,就像他本人一样又帅又耐看。
&&&&最爱《青蛇》。1993年,我在电影院看到赵文卓饰演的年轻法海横空出世,张曼玉的小青腰肢妖娆,王祖贤的白蛇情深意重……惊艳的感觉至今难忘。十多年了,我的QQ名至今仍叫“莫呼洛迦”,《青蛇》的原声乐始终存放在播放器里,一遍遍听着辛晓琪和陈淑桦的歌声如流光飞舞。她们和黄霑、雷颂德两位大才,配合出完美的电影音乐。我因此爱上李碧华,翻出她所有的长篇看,一晃,又是很多年。
&&&&唯有老爷,能把这些妖娆的名字糅合在一起,催生出烟花般的灿烂。
&&&&他是我最爱的小说《蜀山剑侠传》的导演,1983年和2001年,两部蜀山传圆了我读小说时的梦想。原著有着汪洋恣肆的想像力,我以为唯有动画片可以呈现,他却展现出那个瑰丽无匹的世界。我一直在期待第三部蜀山的出现,电影技术发展至今,只有始终锐意创新的老爷,才能编织出更华彩的篇章!
&&&&他监制并编剧的《小倩》,不仅是整个90年代、也是之后中国最好的动画电影(上映日在香港回归后),风格幽默,叙事流畅,感情隽永。正如我的作品《魅生·凤鸣卷》初版今何在序言中写到的那样,每次卡拉OK,我会翻出《黑山老妖》那首歌得意地大唱:“我万人爱,已写进传奇内,金口半开,万众仰望期待……”林夕的词,胡伟立的曲,活生生写出不同于《倩女幽魂》的搞笑版黑山老妖。我也很爱老爷在片中的配音,你猜他配的是谁?情比金坚,他配的是一只名叫金坚的小狗,这位鬼才导演,是相当奇妙的人。
&&&&“人生如此,浮生如斯。”
&&&&仰望了很久的人物,终于有一天,离我这样近。他是我的青春年华,是我的武侠梦想,是不曾逝去的江湖再现。
&&&&我们这一代很多作者,写奇幻的,写言情的,写悬疑的,最早想写的都是武侠。我们是武侠喂养大的孩子,寄生在故事里,而徐克就是那个不老的盟主,把绚丽的江湖梦想放大在电影上。
&&&&在最好的华年遇到他。
&&&&悠悠二十数载,当青春老去,却在此刻再度重逢,到底不曾错过。
&&&&仔细想想,泪流满面。
&&&&所以,请允许一个粉丝真心地赞叹感慨,我知道还有很多人,比我更爱他。我们期盼多年,而后守候在电影院中,等待大幕开启的一刻,欢笑流泪。
&&&&能改编老爷的作品,是我的幸运。
&&&&拿到剧本,正式开写小说是六月份的事了。
&&&&首先买了一本《唐代穿越指南》,准备了几十本关于唐代的参考书,避免犯常识性的错误,再开始研读剧本,推敲情节和人物。电影有放映时间的限制,因此集中表现狄仁杰破案的事件,而小说限于无法剧透,不能也不必把电影情节重新交代一遍。
&&&&于是我想写的,是那些人物为何会是那个样子;在故事发生之前,他们有着怎样的过去,与大唐历史紧密关联。
&&&&小说家言,必定是历史与虚构参半。所谓真相,在史书里浮浮沉沉,没有标准答案。是非真假的背后,写的无非是人性,千百年来,依旧没多少改变。一开始,我差点把它写成了历史小说,连“大人”一语也不敢妄用,但又须与剧本统一。后来想想老爷拍电影的风格,拘泥的念头就丢开了。这个潇洒的狄仁杰,本就是穿越而来,有着现代人的思维与法制的理想,我又何必纠结于一个称呼?
&&&&而后,我走入武后的世界,发现电影开篇前一年,历史上种种有趣的事。我提了一笔《通天帝国》里以上官婉儿为原型的“上官静儿”,她虽然在《神都龙王》不曾出现,但我留下了她的名字。电影《龙门飞甲》里,老爷让陈坤从此有了“厂花”这一绰号,小说里他饰演的角色也现身了一回,可以找找在哪里。
&&&&必须老实承认,关于狄仁杰的影视作品,我仅看过老爷的第一部电影,对电视剧毫无所知。好在有狄仁杰评传,旧唐书、新唐书等历史资料,填补我对人物的印象,还要特别感谢法学博士煌瑛,替我解决文中的法律问题。狄仁杰是个奇人,就像老爷,无论顺境逆境都无法磨灭他的风骨。读制作手记就会有这感觉,电影中每个角色皆是徐克的化身,而狄仁杰,应该是老爷执念最深的那一个吧。
&&&&武后,是我第二次在小说中书写。立下无字碑的武则天,我相信她的性格复杂多面,即使写十几个不同的她,未必能尽窥全貌。至于睿姬,虚构的角色却是剧本中最灵动的一个,一颦一笑牵动人心,如此尤物,即使是女性也会为之倾倒。最头疼的人物是才子元镇,为表现他的诗才,我只能引用唐代无名氏和好友莫雨笙的诗作,在此一并感谢,不敢掠美。
&&&&这个故事的写作,对我是个考验。主人公们在最后才相逢,此刻风云际会,电影刚刚开始。如果读完后,能勾起你观影的兴趣,则善莫大焉。如果你失望了,请把瓜果蔬菜丢给我,这不是剧本的错,相反,你更要去看看老爷创造的大唐盛世。
&&&&就像演员在电影上映前,往往没看过最终剪辑版,我也和你一样,终日拿着剧本幻想其中的美丽。可是剧本想象不出3D,想象不出老爷拍摄时的天马行空。我猜观影时,我会无数次扼腕,无数次以掌击额,发出虚弱的惋惜声:“天!这段如此精彩,我明明可以写到更好!”
&&&&诞生于1983年的《新蜀山剑侠传》是香港第一部电脑特技武侠片,2010年的《龙门飞甲》是中国第一部3D武侠电影,这次的《神都龙王》更是挑战水下3D,老爷一次又一次给人惊喜,同时不断地培养各种视觉特效的人才。他的电影,必须在影院里感受精髓,而小说能描绘的,可能仅是人物欲语还休的心绪。
&&&&同样,由于电影精选狄仁杰初入大理寺时的一个紧密相扣的案件,事件前后仅十来天。我必须诚恳地告诉你,小说尽管上溯大半年前的历史,却没有刻意拉成长篇,而是保持了中篇的容量。在一本书只值一杯咖啡的年代,希望书中收录的制作手记和精美剧照能稍稍弥补缺憾,不能说物超所值,起码足显诚意。
&&&&我写给我的偶像看,篇幅不长,却绝不敷衍,那些人物已经鲜活地刻在我心底。
&&&&只待光暗,幕起——
&&&&带你穿越唐朝。
&&&&楚惜刀
&&&&公元六六四年,大唐麟德元年,皇帝李治三十七岁,皇后武氏四十一岁。
&&&&大唐皇帝正值盛年,可他的心,已经老了。
&&&&显庆五年,皇帝患风眩病,武后开始处理百司奏事,权柄日长。对皇后理政,百官多有怨言,但显庆六年发生的一桩事,像是上天在庇佑这个女人,她逐渐高升的权势变得无法可挡。
&&&&当时苏定方远征扶余,皇帝竟欲亲征。以孱弱之躯远赴战场会是什么结局?百官的阻止软弱而无力,或是为了力证他的尊严,皇帝铁了心要往前线炫示龙威。
&&&&幸好武后上书劝阻。
&&&&不知经历了怎样的拉锯,雄心勃勃的皇帝终于作罢。可想而知,在放弃亲征的决定时,一心想超越父亲李世民的皇帝,颓然发现,他已经是个老人。曾经的文治武功,随着他的病躯一起老去。
&&&&在与皇帝的争斗间,百官怀着矛盾复杂的心情,看待武后的掌权。一颗政治新星出现在帝国的朝堂上,她来自后宫,因此一天十二个时辰,皇帝无时无刻不在她的监控下。整个大唐帝国,同样处于她的掌控之下。
&&&&好在江山,依旧姓李。
&&&&所有的政令,皇帝是最终的决策者,武后仅是他的代言人。百官以此安慰,直至麟德元年,发生了两件极为重要的事,天平继续向武后倾斜。
&&&&其一,是武后经历了一场“废后”风波,笑到了最后,反而得以垂帘听政,与皇帝李治并称“二圣”,离她踏上更高的宝座,又近了一步。
&&&&其二,则是日后扭转乾坤,令她还政于李唐的关键人物——狄仁杰——被诬告下狱,对旁人而言的危境,却使他一跃而出,直上青云,迈向了朝廷的核心。
&&&&冥冥中仿佛有天意,在为武后敞开一条大道的同时,上天又画了一个圈,把她束缚在无形的命运之内。那个成全她鼎盛帝国的男子,被唤为“国老”的狄仁杰,成为了再造唐室的有力推手,他生前死后的重重布局,完美地抑制了武周王朝。
&&&&一切,要从那个金秋时分说起。
&&&&这年十月,秋光正好,长安城风吹香动,满城金蕊赤英,秋色霞光引得万民争睹,车马浩浩荡荡铺出城去。去年落成的蓬莱宫,深紫轻黄,一片锦绣颜色。太液池箫韶声动,帝后二人端坐池中亭内,遥看满园的嘉木名花。
&&&&先是闲说几句政事,没多久皇帝乏了,武后道:“罢了,叫他们停了歌舞。”龙舟舞乐撤去,四周瞬间悄寂下来,武后眼圈忽然一红,低首抹泪。
&&&&“我苦命的乖女,不曾有一日见过这等美景。”
&&&&皇帝默然,两人十一年前得长女,不料一个月即夭折。直到次年三月,追封为安定公主,以亲王葬仪将卤簿供葬从咸阳德业寺迁至长安崇敬寺。他早已不记得孩子的模样,唯独媚娘痛不欲生的面容,犹在他心底。
&&&&那时婉丽乖巧的她,如今眉眼锐利如锋,洋溢着不可逼视的光芒。她的媚,从柔媚转为明媚。或许她从来就是一块宝玉,他病了,于是她磨砺而出。人生飞鸿般流逝,她却如鸿鹄展翅,青云直上。
&&&&皇帝出神间头更痛了,她会不会飞出他的视线?他不知道。他低下声说道:“明日朕陪你去看她,再请高僧为她昼夜诵经。你不可忧虑,身子要紧。”
&&&&又快到女儿的生辰。武后紧蹙秀眉,每年此刻,想起那个孤单的小身影,她的心就不断被折磨。高僧有用?高僧自身难保。
&&&&与孤单的公主不同,二月圆寂于玉华宫的玄奘大师,四月葬于长安以东的白鹿原,百万人送葬,比安定公主风光许多。皇帝因此暂停译经事宜,对外只说要送大师西归。武后知道皇帝的心结,人生无常,有德高僧说去就去了,又有什么留得下?
&&&&私底下,武后不喜欢那个和尚。玄奘曾逼迫她的三子李显满月剃度,如今,玄奘终究是去了,再没人能绑架她的孩子。
&&&&武后的嘴角弯出一个笑来。她有四个儿子,长子弘取代李忠被立为太子,她的腹中,此刻又有个新生命在成长,她希望,那是个不输男子的娥眉。
&&&&“听闻芙蓉苑花开正艳,不如宣弘文馆的学士同去曲江池?”武后悠然转过话题,皇帝日渐萎靡,臣子的歌功颂德有时比补药更好用。
&&&&皇帝精神一振:“好,宣上官仪随驾!”转过头对武后笑说,“上官仪新添了个孙女,我已赐名静儿,你看如何?”
&&&&听到上官仪的名字,武后秀睫一闪,眼里掠过一道精芒,很快如烟消散。
&&&&“上官静儿?圣上赐名,自是极好的,看来是个有福的孩子。”武后说完,阴鸷之色略减,想到上官家赶在她之前添了个女孩,对腹中骨肉的期盼不觉更强了。
&&&&待皇帝銮驾启程,武后回清思殿批阅奏折,挑拣出重要的交付皇帝审阅。尽管多了些权力,她还是小心翼翼,生杀大权在皇帝手上,她只是他手中的刀。
&&&&宫殿悄寂如坟,武后信手拈出上官仪以往随驾所写的诗卷,读了两句便冷笑放下。
&&&&“绮错婉媚,全无风骨!”
&&&&武后闷闷地吐出一口气,上官仪时任西台侍郎、东西台三品副宰相,深得皇帝宠信,却对她全无恭敬,整日摆出后妃不得干政的面孔。她隐约听到风声,上官仪有废后之念,正想挑动百官附和。
&&&&再不想法制衡,只怕她很快就要失势。
&&&&她冷眼觑着诗卷,扬声道:“郭行真到了吗?传他进来。”
&&&&西华观道士郭行真在显庆六年,受命往泰山建醮造像,为皇帝和武后二人立“鸳鸯碑”,由此深受武后信任。武后设法将郭行真调入东宫,挂上朝散大夫骑都尉的名义侍奉太子。有此名头,郭行真在宫内畅通无阻。
&&&&郭行真从东宫赶到蓬莱宫,静静地走入殿中,拜伏在地上。
&&&&他面如桃花,仪容端美,望之不俗,确有八分得道者的模样。武后满意地一笑,压抑的心境略略舒展,道:“先生,我考考你,今次寻你来,有大事相托,不知你可算得出?”
&&&&“皇后殿下,行真愚钝,岂敢妄测天意?”郭行真再度拜倒,“殿下如有吩咐,行真万死莫辞。”
&&&&午后的光芒射进殿来,砖石上错落一道细长的身影。
&&&&有光明,就有阴影,人心也是如此。武后心中波澜起伏,王皇后与萧淑妃死了快有十年,长孙无忌等违逆她的朝臣们也死了五六年,眼中钉仅剩上官仪。
&&&&拔除了这根钉子,天高海阔,她再无敌手。
&&&&“先生,这里有一卷诗,你拿去品读。”武后笑得隐晦。她抛下上官仪的诗卷,昏昏灯火打在黄纸上,暗暗的纸卷,现出颓败的气息。
&&&&郭行真把诗卷扣在掌中,紧紧握住,三叩九拜退出殿去。
&&&&他对武后的暗示心领神会,回到东宫,开始布置厌胜之术,将上官仪的名讳生辰用鸡血写在桃符上,镇压在武后的一枚印玺下。
&&&&像是感应到郭行真的所为,清思殿里的武后怅然停下了笔,喃喃地自言自语:“再无良臣可用!”
&&&&权力是个好东西,它令她排除万难,跨越周遭种种障碍。这几年她趁掌权之机清除异己,将先帝留下的重臣杀得干干净净,不这样做,她早就是一个死人。
&&&&她固执地认为,只要能站稳脚跟,自有良禽择木。
&&&&话虽如此,她想要的栋梁在何处?武后烦忧地扔下奏折。这李唐天下,百官以皇帝为尊,一日不走到那高位,她一天不得心安。
&&&&长安的风物再好,终不是她的归宿,或许,东都洛阳,才是她大展宏图的地方。只待孩子出生,洛阳宫乾元殿落成,她就能回去。
&&&&那时,随驾的官员中,不会再有上官仪。
&&&&“稚奴,我是不想夺你的位,我只想与你平起平坐。”武后用微不可察的声音,说出这句大逆不道的话,眼里有了痛快的笑意。
&&&&这笑容,乾坤倒转,鬼神惧惊。
&&&&此时,数百里之外,洛阳天津桥上,熙熙攘攘。
&&&&清心茶坊少东元镇悠悠地坐在桥中酒楼饮酒看花,偶尔扫一眼桥下如织的游人,酣然若醉。这时节两京百姓肆意游乐,酒楼的生意大涨,他的茶坊也卖断了货,有了闲暇出来散心。可惜孤身一人赏花,无甚乐趣,元镇闷闷地想,偌大一个东都,他竟无好友可以对坐品茗,委实是憾事。
&&&&元镇叹了口气。他是南方人,巴蜀与江淮茶事初兴,但中原一带尚未流行,仅有两京大内定下他家的“雀舌茶”为皇贡。他想由上及下,最终让百姓喝上茶饮,故在洛阳开设清心茶坊。没想到他家的茶名声鹊起,王公大臣争相采购,茶价翻了几番,寻常人更加碰不得。他赚了钵满盆满,茶依旧是贵族的奢华享受,店铺极少。
&&&&忽见彩舟如画,一艘游船如金阙银宫驶过,船头伫立一群雾袖烟裙的佳丽,巧笑嫣然,向岸上指指点点。士子们群情激动,纷纷朝河堤涌去。
&&&&“这是教坊的船!”
&&&&“是千金楼的云娘!”
&&&&“金缕楼的秀卿!我见到秀卿了!”
&&&&“有没有薰风楼的慧儿?让开——”
&&&&酒楼里起了骚动,酒客撇下劝酒的胡姬,争相簇拥在西面窗栏上,有人偷摘了店家的鲜花抛下楼去。酒家娘子叉腰大骂,反而勾起余人的好奇心,挤开老板娘跑向西窗。
&&&&“贼小子,我看你掉下河喂黑鱼!”酒家娘子眼珠一转,教坊的美娘儿出来游船,正是宰客的好时机,她慌不迭地招呼几个胡姬,一起往几案上放酒罐子。
&&&&元镇嗤笑一声,起身结账。
&&&&出得酒楼,栏杆上行人攘攘,对了游船各种喝彩。不远处的岸边,“扑通”声接连响起,两个文弱的士子被人生生挤下洛水,船上诸女失笑,越发如百花争妍,顾盼生辉,观者心痒难熬。
&&&&元镇唯有摇头。以他的身份,官府宴乐不时敬陪末座,明义坊的名妓,个个叫得出名。烟花柳巷厮混久了,逢场作戏,不曾真放在心上,反而见惯热闹,心下总禁不住惆怅。
&&&&花开会谢,人老珠黄,繁华盛景就是一杯烈酒,过后断肠。还是茶好,不会浑浑噩噩地沉醉,那股悠远的滋味,能回味很久很久。
&&&&他胡思乱想间,斜刺里跑来几个少年,无意将他一撞,又有行人推了一推,元镇急忙稳住身形。一来二去到了桥边,正对一船霓裳。
&&&&薄缕窄袖,蝉翼轻罗,官伎们身姿婀娜,频频朝两岸浅笑。只有一个女子,头戴帷帽,雪色的丝幔下,玉面娇唇隐约可见。她遗世独立,对四周不屑一顾。
&&&&元镇定定望向她,一身翠羽轻裙,恰似莹莹新芽,茶香清绝。心怦然直跳,他知道,绝世好茶就是如此。
&&&&一阵秋风,荡开帷帽悬垂的丝络。
&&&&螺黛长眉微颦,轻红胭脂晕腮。一张精致无瑕的面容,看尽百花,也不及她三分颜色。她横波一转,盈盈眸光飞入桥上,灵动地越过重重距离,直射进元镇心底。他仿佛被她的明眸拉近到身边,诗情画意,共此良辰。
&&&&她抿唇一笑,万物喑哑无声。
&&&&元镇就此沦陷。
&&&&风过,帷帽恢复原样,春色了然无痕。一时间,洛城花光尽皆失色,他心里眼里,只装着那倾城的一瞥。元镇呆立桥上,眼睁睁望了游船掉头向西,忍不住跟船飞奔。他还想再看一眼,盼她美目流转,与他心神交错。
&&&&不料,随他跑动的有百十人,三五成群,像扑花的狂蜂,循了游船迤逦而去。元镇猛然止步,自嘲地一笑,目送丽人远行。如此孟浪与俗人何异?此地离明义坊不远,早早问出她的名姓才是正理。
&&&&留恋地远眺她绰约的身影,元镇一整衣冠,施施然往南去了。
&&&&一入坊门,即见彩灯耀列,珠翠满楼,一曲清歌穿堂入巷,曼曼绮罗如流光飞舞。此间多是教坊官伎,专门陪侍官府宴饮游乐,迎来送往非富即贵。坊内宴席极多,或是新进士酬酢唱和,或是权贵子携酒宴游,处处笙歌,走几步就身心酥麻,不思归去。
&&&&柳丝低垂的池塘边,曲径通幽,掩映几座翠楼。元镇身著幞头、圆领袍、乌皮靴,游走在花间柳际,寻常服饰却是风流难学。每过一家青楼,盛妆的官伎纷纷招起红袖,甚至丢下朵朵红花,在他衣襟上沾之不去。
&&&&旖旎美色端的令旁人艳羡,天津桥上那一幕仿佛重演,看与被看却已互换。可惜佳人无踪影,元镇全无心思流连。
&&&&各楼名妓都有花牌,他总是踏上楼阁,扫视一遍,掉头就走。持觞劝酒的美人怎能轻易放他离去?一个个如过江之鲫,缠得他脱不开身。元镇无奈,命小厮挨个打赏,几贯钱下去,依旧芳踪渺渺。
&&&&直至夜色降临,坊门关闭,绛红纱的灯笼升起来,厮混在青楼里的官员大半归去,留宿的也有不少。坊间暗香浮动,高髻上簪的茉莉花,胭脂里调的海棠红,熏笼里燃的苏合香,芳菲满路,魅惑人心。
&&&&堂前飞燕轻歌,声声箫鼓管弦。
&&&&人在此地,一颗心如火如荼烧起来,欲望比酒更浓烈。但对元镇来说,月色如一盆冷水,浇得他通体冰凉,想象那女子与他人陪酒侍客,就如千万利箭穿心。
&&&&元镇心下失落,无力坐倒在千金楼下。一名叫舒舒的相熟娘子前来相询,得知他的心思,笑道:“郎君真是糊涂,既是官使女子,何不去太常寺询问乐籍?”
&&&&“以其美色,竟然默默无名,真是不可置信。”元镇叹息道。所谓寻花问柳,或是漫漫长街交错邂逅,或是千回百转苦苦寻得,如此可称缘分。去官府查验名录,未免太俗。
&&&&舒舒媚眼如丝,见元镇果然不正眼看她,不无嫉妒地道:“郎君这等夸赞,想来是位绝代佳人。新近确有个初来者,天赋异香,一手琵琶更是惊艳绝伦。”
&&&&元镇喉间一哑,窒息了片刻,良久才问道:“敢问那位娘子芳名?”
&&&&舒舒黯然吐出一句:“只羡鹣鲽不羡仙……当年郎君在此写下《咏悲怀四首》,谁知如今,有了新人忘了旧人。”
&&&&本朝无论官吏士人,以狎妓游宴为乐事,元镇虽是商人,诗名颇盛,钟情于他的青楼女子不在少数。他自知惹下太多风流情债,并不以为意,酬酢往来而已。
&&&&元镇一摆手,身后小厮放下一贯钱,舒舒面色更难看。侍女察言观色,铺开绢帛,磨墨递笔。舒舒拿眼角觑看元镇,俏脸稍豫,仍然咬唇,有怨念之意。
&&&&元镇洒然一笑,想起昔日在此宴乐开席的情形,那时欢情是真,如今移情也是真。他是飘泊的商贾,走南闯北居无定所,直至近日在洛阳打开局面,才有了安定的念头。过去他无法停留,此刻,他不知道是否有人值得停留。
&&&&眼前飘过船头那丽人明艳的身影,元镇定住心神,提笔写道:
&&&&悄动金莲晕两腮,馨香软语坐相陪。
&&&&人同幽梦珠帘幕,谁画新弯明镜台?
&&&&抚旧批诗颦反笑,移时乘兴去还来。
&&&&夜凉遽起休添酒,酿尽缠绵作一杯。
&&&&他一动笔,一班闲暇的官伎围拢过来,咀嚼诗中真意。舒舒环视众人,略有得意之色,可想到这男子毕竟要他往,又是一阵神伤。等元镇写完,她泫然欲泣,好一番作态,方才叹道:“多谢郎君,尚记往日之情。”
&&&&“舒舒,改日我再来看你。”他温言说道,将一条晶莹剔透的玛瑙珠串挂在她脖间。这是波斯萨珊王朝的名贵首饰,舒舒眼皮一跳,将诸妓的嫉妒收在眼底。
&&&&她低眉敬了元镇一杯,慢慢说道:“郎君要寻的人在燕子楼。”
&&&&元镇心中一跳,如鱼入大海,欢愉莫名。
&&&&“她的名字,叫银——睿——姬。”
&&&&明义坊,燕子楼。
&&&&厅堂里衣冠满座,屏气凝神。
&&&&当中坐一丽人,红绡玉带,云髻凤钗,十指玲珑拨弄一张螺钿紫檀五弦琵琶。四弦琵琶为汉乐,五弦琵琶稍小,出自北国,初时以木拨弹,直至贞观年间,疏勒乐师裴神符手弹《火风》曲震惊宫中,教坊开始改弦易张。这女子娴熟弹来,显是多年修习,功力不俗。她的服饰与中原女子略有不同,除却花钿珠钗,发饰上犹插翠羽,别有一丝骨气。
&&&&丽人垂目凝神弹奏,纤指宛转,颠倒五音,多出的一根弦,就如听者的心弦,被她任意拨动。听者目光凝滞,被乐音一声声弹破心声,仿佛身体本是那张紫檀琵琶,而魂魄摇曳飞扬,随曲调舞向四方。
&&&&她的手指,划过的不是丝弦,是他们沉浸在俗世里,早已麻木的身躯。每一节曲音,解救一截身体,四肢百骸,从傀儡转化成血肉。听者大气不敢出,战栗地感受身心变化。即使不解风情的俗客,单看她繁弦催折的手势,珠泻玉盘的曲调,暖玉生烟的霓裳,足已凝神不语。
&&&&元镇入内时,他心心念念的睿姬,正在奏一曲高丽乐《芝栖》,铮铮切切,弦声清绝。因太宗皇帝喜爱高丽乐,京中教坊官伎多有演练,此时便有两个体态轻盈的舞姬,罗袖袅袅,金裙翩翩,腰肢轻转在方寸的空间内。
&&&&玉臂上,金环响动,红毯上,玉足飞旋。曲到动情处,两个舞姬香汗淋淋,依依垂泪,如莲花旋舞,出水悲歌。观者如痴如醉,禁不住掬泪忍涕,悲伤难以自抑。
&&&&元镇是识乐之人,他先是理智地判断出曲名,而后细细一听,品鉴其中滋味。没想到,乐声如波涛,很快将他吞没。
&&&&元镇心神俱裂,魂不守舍。
&&&&她不是在演奏琵琶,她就是那张精美的乐器,外表华丽,内里刚烈。曲如心声,元镇直勾勾凝视睿姬,她究竟是什么人?从哪里来?有怎样的过去?为何这曲子里,像掩藏了三生三世的悲欢,不似人间应有。
&&&&睿姬抬起秀目扫视。
&&&&是他。
&&&&烛火摇簇下,两人目光相对。元镇脑中轰然一响,眼里心底,再无旁人。睿姬移愁入弦,是桥上那年轻的男子,龙章凤姿,却不知是不是绣花枕头?
&&&&元镇嗅到一股淡淡馨香,随了乐音渺渺散开,沁入心脾。睿姬美貌无双,乐音难画,她香气缭绕的体态,更是难以描摹。一缕清香糅合在琵琶声里,缠绕他的躯壳,前尘往事如云烟泛起,懵懂间旋即散去,宛若一场大梦。
&&&&一曲终了,众人恍然醒来,击掌赞叹。
&&&&三四个王孙公子兴奋地站起,张口想说几句漂亮话,睿姬晶指一拨,铿锵弹出一音。
&&&&“《将军令》!”一个士子倒吸冷气惊讶说道。
&&&&这是宫廷乐舞的曲目,气势激昂磅礴,展现千军万马驰骋的雄威,需十数种乐器演奏,舞者也要换绯绫衣裤。两个舞姬果然知难而退,剩下睿姬一人,肃杀地奏响飒飒战曲。
&&&&元镇仿佛看到了大漠边城外,北风起,戍旗展,金铙沙鸣中,万马奔腾。她的琵琶有铁骨、有傲气,杀伐的乐音浑不似女儿家能弹奏。元镇痴痴听了片刻,直想沙场夜点精兵,煌煌烽火下倚剑降虏,任铁骑踏遍关山。
&&&&他左右四顾,冲到一边几案前,执笔添墨,簌簌写落一首长诗:
&&&&粉胸绣臆谁家女,香拨星星共春语。
&&&&七盘岭上走鸾铃,十二峰头弄云雨。
&&&&千悲万恨四五弦,弦中甲马声骈阗。
&&&&山僧扑破琉璃钵,壮士击折珊瑚鞭。
&&&&珊瑚鞭折声交戛,玉盘倾泻珍珠滑。
&&&&海神驱趁夜涛回,江娥蹙踏春冰裂。
&&&&满坐红妆尽泪垂,望乡之客不胜悲。
&&&&曲终调绝忽飞去,洞庭月落孤云归——
&&&&像是在呼应他的笔墨,漠漠秋色里,十万精兵出塞,累累白骨压途。厅中多是少年郎,胸口顿时战意燃烧。
&&&&睿姬纤指急奏,但看将军百战驱虎,雄兵千里吞狼。待元镇最后一个“归”字写完,正值睿姬曲终人静,余音绕梁,而笔意缥缈若飞,恍若仙人乘鹤归去。元镇掷笔清啸,如九霄龙吟,与消散的琵琶声于夜光烛火中和应。
&&&&睿姬身边的妙龄侍女,朝元镇浅浅一笑,取走了诗作。
&&&&元镇心下忐忑。
&&&&睿姬款款站起,妙目流转,每个人心中擂鼓,被她眸光所动。
&&&&“来年上元,洛阳有‘百花选艳’花魁大赛,睿姬不才,想夺首座。”睿姬神色如常,仿佛饮水一样自然,“各位都是洛阳城中才俊,若有心助我一臂,睿姬自当铭记。”
&&&&“好!睿姬你是当之无愧的花魁!有我刘冕在,无人能盖过你!”一个少年挥手示意,扬扬得意地大喊。众人斜视看去,乃是镇守百济的都督刘仁轨之孙刘冕,不过十五六岁年纪。刘冕这一叫,有人高声喝彩,也有私下哄笑的,场面甚是热闹。
&&&&刘冕自觉得了脸面,毫不含糊地打赏百金,以及珠玉宝石等物,一时楼内金碧辉煌。
&&&&“缠头之资,聊备一笑。”刘冕自信满满走上前,身量不及睿姬高,减了不少气势。睿姬抬眼直视,点漆双眸里,写满拒人千里的孤傲。
&&&&刘冕怔怔望了半晌,突然说不出话。
&&&&睿姬忽然一笑,灿若锦云,艳丽无匹。刘冕神魂颠倒,只觉她有千百样好,哪里记得刚才的冷漠,这一笑千金不换,值了!
&&&&座中官员暗自摇头,今次睿姬能下场演奏,凭的是嗣濮王李欣的面子。他是皇帝侄儿,父亲魏王李泰曾与今上争夺太子之位,一生忧虑,三十五岁就去了。因此李欣不问世事,纵情声乐享受,终日流连坊市,是明义坊有名的豪客。
&&&&教坊官伎明面上卖艺不卖身,凡应酬宴乐,先要取得官府行牒,与私妓不同。这回便是李欣为捧睿姬,特意开了酒宴,允许其他人来捧场。刘冕仗了祖父的军功想争风,只怕回去就要被他父亲责骂。
&&&&李欣被簇拥在人群中,看不出喜怒,径自打赏了千金。睿姬命侍女收了,回以澹然微笑,李欣也不在意,只吩咐添酒,先前两个舞姬连忙殷勤作陪。
&&&&李欣一出手,跟风的官员及商贾们,攀比地送起财帛,打赏的绢帛越堆越高,堵塞厅堂大道。有两个士子学元镇一样送上诗作,在众人面前高声吟哦,睿姬神色不变,毫无反应。
&&&&李欣听到士子念诗,冷笑一声,奉上一张画卷。他母亲阎婉是工部尚书阎立本的侄女,外祖父阎立德亦是大画家,家中丹青随手抽一幅都非同凡响。睿姬果然被画卷吸引,凝神看了良久,赞叹不已,话也多了几句。
&&&&刘冕悻悻然,与他同行的都是出征过高句丽的武官,哪里识得这些?一个个脸色阴沉地瞪着李欣一众。
&&&&元镇命小厮奉上一套茶具,一本茶谱,两斤好茶,黯然地留在厅堂一隅。他不知道的是,当睿姬看到他的诗作,眼神一亮,使了个眼色,侍女灵巧地抽出诗卷,迅捷地藏于袖中。
&&&&厅中各处,众人含笑捧场,暗中交头接耳,犹在议论选花魁的艳事。
&&&&“睿姬娘子既放出这话,就是要等夺魁之夜……啧啧,夜长梦多。”
&&&&“一晃百天,谁能熬得住?”
&&&&“好手段。三个月里要不来燕子楼,没准她和人暗通款曲……”
&&&&睿姬很明白她的处境,待价而沽,是风月场所的规则,想做她的恩客,就要拿出真本事。
&&&&收过打赏的厚礼,睿姬端起酒杯,给李欣、刘冕等贵客敬酒,元镇身份不够,敬陪末座,自然喝不到她的酒。他意兴阑珊地自斟自饮,冷眼看刘冕喝上两杯就满脸通红,不由摇头叹息。
&&&&“睿姬娘子,今晚我留在燕子楼可好?”刘冕酒性太差,两三杯就发了昏,开始胡言乱语。他扯住睿姬的衣袖,她轻轻一拉,没有拉动。刘冕索性用力一拽,把睿姬强搂在怀里,完全无视他人的神色。
&&&&李欣顿时色变,“呯”的一声,酒杯碎作两截。
&&&&他忍了很久,不想再忍。
&&&&“给我打!”他冷冷说了一句,身后家将冲上前,拉开睿姬,捞起刘冕就打。他们憋了多时,早看不顺刘冕的嘴脸。
&&&&刘冕随行的武官没把不得势的嗣濮王看在眼里,立即动手干架。两边各自出招,先是动拳,刘冕挨了两记饱拳,气得拔刀,李欣家将不甘示弱亮出佩刀,顿时就有人见血。
&&&&腥风血雨中,想揩油的、表衷心的、担惊受怕的、趁火打劫的……一个个往睿姬那里凑去。元镇见局面混乱,越过人群,飞身护在睿姬面前。
&&&&堂中乱作一团,一只酒杯如飞鸟掠过,眼看要砸中睿姬。
&&&&元镇始终关注睿姬,急忙拿起食案上的铜盘,利落地拦下。一个武官见状,抄起一只水果往家将身上扔去,两边鸡飞狗跳,像打雪仗似的四处抛射楼内家什。
&&&&元镇敏捷地为两女子挡开飞来的杂物,侍女慌张地伸手掩护睿姬。睿姬凛然看着,并没有害怕的神情。
&&&&李欣的额头被碎瓷划破,心中恼怒已极,瞥见睿姬周围的浮浪景象,忙命家将过去保护。家将一到,便把元镇推挤过去,元镇回望睿姬,她神情漠漠,眼前的闹剧和他这个护花使者,都不在她眼中。
&&&&燕子楼的鸨母大惊小怪地叫众人停手,没有人理会,李欣在家将的掩护下,勉强挪移到睿姬身边。他正想说话,睿姬抱起琵琶,狠厉地划过一击。
&&&&铮——
&&&&打斗的众人一愣。
&&&&“谁不住手,以后就别来燕子楼。”睿姬淡淡说道。
&&&&李欣连忙喝道:“全部给我停手!”家将们登时住手,退后两步。武官们护住晕乎乎的刘冕,警惕地盯住李欣。他们自知刘冕理亏,但他是大都督的嫡孙,出了意外无法交代,何况李欣确实没给武官们面子,他们也懒得客气。
&&&&两边人对元镇都没有好脸色,元镇回望冷淡的睿姬,故作淡然地一笑,退到远处,与商贾士子们站在一起。混迹在这些骚人浪客中,他的心更灰了。
&&&&鸨母出来收拾残局,打碎的家什太多,她一脸心疼苦相。李欣命人抬了绢帛赔礼,刘冕那边的武官不甘示弱,各出一份钱,扶了刘冕恨恨离去。
&&&&“夜色不早,本王该回了。”嗣濮王李欣站起身,他与众人不同,在明义坊自有宅子,来去随意,“明日再来拜访睿姬娘子。”
&&&&“殿下走好,不送。”睿姬朱唇轻吐。
&&&&听到“不送”两字,饶是李欣气度好,也摇了摇头。其余人齐齐发怔,这女子,骄傲到天上去,宗室子弟岂能轻慢?侍女忧虑地望着睿姬,睿姬不动声色,抱了琵琶,径直转回里屋去了。老鸨忙追了嗣濮王出门。
&&&&众人只觉烟霞顿收,满眼寂寥,剩下一屋子阿堵物,她竟毫不放在眼中。
&&&&翠帷下,留下余香如相思,久久不褪。
&&&&元镇忙了一场,没和她说上一句话,很是怅然。想到花魁要拼才艺,睿姬弹奏与色相俱佳,唯少几首烘托身价的好诗。既然一首诗打动不了她,他就写上十首、百首,直到她心动为止。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终有一天,会让她青眼相待。怀了这样的期望,元镇步出燕子楼,这一夜孤枕难眠,他只想在坊间寻个地方喝酒,一醉解千愁。
&&&&燕子楼上,睿姬从高处目送元镇消失在灯火中,艳帜高张的红灯笼,生生刺痛她的眼。
&&&&“彩云,我给自己赢得三个月。”
&&&&她换上一身白衣,做扶余女子装束,明丽的身影像出巢的飞鸟。长空,大海,草原,自由是她向往的归宿,可她只能困在这浅滩。
&&&&侍女彩云不解地看着她:“其实,找个好男人,早日有个靠山不好吗?这些大唐人如狼似虎,你一句‘想夺花魁’,他们就真会放过你?”她从袖子里扔出一团纸,元镇的诗作皱巴巴卷在一起。
&&&&“我毫无名气,单靠一张脸,在明义坊没有出头之日。”睿姬慧黠地一笑,小心地把纸卷摊平,“唐人好才艺,教坊诸妓,或凭诗名、或靠乐舞,能名动京城的,各有自家能耐。有了名气,哪怕姿容平常,也可傲立两京。我得了花魁,那些人会更想成为入幕之宾,我也有了挑选的余地。”
&&&&彩云冷冷地撇嘴,卸下珠钗,换上一袭飒爽的胡服,恢复突厥女子的野性。她姿容普通,仅仅粗通文字,被发派做粗使丫鬟。睿姬见她处处受排挤,就把彩云讨了过来,两人皆非汉人,同病相怜,彼此反而有了信任。
&&&&睿姬饶有兴致地读着元镇的诗,神色尽是赞叹,彩云想起他痴迷的样子,扑哧笑道:“那个呆子,写首诗就被你看中,千百金的财帛你却无动于衷。好姐姐,你难道不想脱籍、不想赎身?”
&&&&睿姬玉容一黯,苦笑道:“傻丫头,你以为,乐籍是轻易能脱得了的?官伎无法给自己赎身。皇帝会把我们赏赐给有战功的将臣,他们欺凌我们的领土之后,又以玩弄奴婢为乐……或者,等年老色衰,恩赐回归故里。听说,做尼姑和女冠的前辈很多……”她神色渐变肃然,呆呆地凝视跳动的烛火。
&&&&唐律中良贱不婚,所幸太常音声人即教坊官伎,可以婚同百姓,但只能嫁于庶人。毕竟,还有一条律法,士庶不婚。除非门阀内官无视议论,情愿通婚,就算嫁作妾侍,在府中的地位也可想而知。
&&&&彩云知睿姬想起旧事,她看出睿姬不同寻常。作为扶余人,睿姬精通大唐文字,又熟知各种乐曲,来历绝不简单。睿姬不肯多提,她也不敢问,沦落到娼家的人,谈什么身份。
&&&&“姐姐,你要我收他的诗,莫非,看上了他?”彩云转过话题,细看那诗作,字体风流秀媚,是才子手笔,“可是,为什么你对他不假颜色?”
&&&&提到元镇,睿姬心绪稍安,展开手中长卷,秀外慧中的行书正若那一曲琵琶,柔媚中有傲骨。
&&&&千悲万恨四五弦,他听出了她的乐意。
&&&&她已经学会了四弦琵琶,平时表演亦常用四弦。当她要自诉心事,睿姬就会取出五弦琵琶,哀哀弹奏。
&&&&她是笼中鸟、阶下囚,难得他书写出她的离恨,她的别愁。
&&&&背井离乡到大唐绝非所愿,在洛阳,她看到处处笙歌,也目睹硝烟四起。远在东都之外,她的故土被唐人盘踞,被百济和新罗侵蚀。她胸口中的疼痛,从离开故乡的那刻,就没有减轻过。
&&&&睿姬看不起任何一个唐人,但她承认,写下这首诗的男子,可以例外。她想求一份真正的爱情,她坚信爱能让她战胜一切艰难,这是她柔弱身躯下的最后信念。
&&&&摩挲他留下的墨迹,她停在元镇的名字上,仿佛在哪里听过这两个字。
&&&&“他呀,痴傻失望的样子,是让人心疼。”睿姬咬唇轻笑,想起元镇痴狂的神态,弯起了嘴角,“但是,男人是贱骨头,要是他写一首诗,我就低眉顺眼,他岂不是轻看了我?”
&&&&“我知道了,这是欲擒故纵!”
&&&&“嘘——”睿姬眨眨眼,忽然想起一事,“除了诗,他还送了什么?”
&&&&彩云想了想,皱眉道:“茶叶什么的。”
&&&&睿姬起了兴趣,求她拿来,彩云要了好处,分得一支簪子,慢悠悠去厅堂里,打发清点财帛的婆子,取来了元镇留下的茶具、茶谱和茶叶。
&&&&以睿姬的见识,竟不识得他所赠茶具名目。风炉、火筷,依稀猜得出来历,其余大大小小的器皿,形制不一,都能盛水,究竟做何用?她一头雾水,摆弄来去,完全看不破元镇的用意。
&&&&她在教坊见过达官贵人喝茶,从没有这般讲究。
&&&&“他勾起了我的好奇。”睿姬咬牙切齿,“这才是欲擒故纵呢!”
&&&&彩云不解地望着她,一堆无用的器具,睿姬偏偏很在意。
&&&&翻开茶谱,睿姬没想到琳琅满目,天底下竟有如此之多的奇妙茶品。不知不觉看了数页,她叹息停下:“依书中所言,每种茶烹制方法各有不同,胡乱煮了,只会暴殄天物。”这分明是放长线,要她愿者上钩。
&&&&彩云挠头,中原人就是矫情,简单的东西掰出七八种花样。
&&&&“彩云,你帮我去查这个人,他的来历身份,越细致越好。”睿姬急急说道。
&&&&彩云不动,斜睨着眼,道:“无官无职,不是姐姐该选的良人。”
&&&&睿姬莞尔一笑,露出莹莹皓齿。
&&&&“谁说选他!知己知彼而已。你放心,谁先低头,谁就输了。花魁竞选之前,我不会对男人动心。”
&&&&她说完,秀眸忍不住瞥了一眼诗卷。
&&&&他的真心,会有几分?他的痴情,有多长久?这个叫元镇的人,就是她想相伴终生的男子吗?睿姬怅然地合上诗卷。
&&&&她不知道,她渴盼的惊天动地的相逢,犹在千里之外。
&&&&千里之外,并州都督府。
&&&&并州即太原,是李唐的发祥地,也是武后与狄仁杰的故乡,武后登基后成为唐朝北都。并州西城又称晋阳城,皇宫与官署尽在此城中。
&&&&当长安、洛阳两京,沉浸在秋日花开的丽景中,并州大雪飘飘,骤降的秋雪令街巷银妆素裹,路人行色匆匆,默然赶路。
&&&&雪色遮掩下,一个青色身影兔起鹘落,在街巷中疾奔。
&&&&南市的店铺在风雪中热闹不减,铁器行、丝绸店、金银行、笔行、衣肆、酒肆、毕罗肆、秋辔行、饮食店,时有打伞的人影穿梭。
&&&&狄仁杰身穿青色袍衫从天而降,自一家绢行的屋顶上跃下。店铺的伙计和客人吓了一跳,看清他七品官员的服饰,松了口气。
&&&&狄仁杰朝四周拱手,英气的面容微微一笑,大声道:“市官办案,闲人自便。”挂出市署官员的名头,他锐目扫视,瞬间将一众人等举止表情收于眼底。
&&&&忽然,狄仁杰大步走向一个胡人。那人身著圆领开衩齐膝衣,正打开一匹绫罗,仔细瞧着纹样,狄仁杰一掌按住他的肩头。
&&&&“不用躲了,就是你。”
&&&&那汉子嘴角一抽,故作镇定:“什么是我?你谁呀?”
&&&&“你们偷盗陵墓陪葬贩卖,你是第三个被我抓到的,还剩一个。”
&&&&说到“第三个”时,那人眉头一拧,企图脱逃,被狄仁杰死死按住。百姓们见狄仁杰言之凿凿,都走过来聚拢围观。
&&&&那人不服气地道:“你有什么证据?”
&&&&“你们四个在金银行外摆摊,所卖的白玉蹀躞带,是三品以上高官才能有的赏赐。还有银锁和银碗,六品以下不得用浑银,不是偷盗的话你作何解释?被我发觉货物有异,你们四人分头逃窜,可惜我已记住你们的身形相貌,你脱去外面的袄子,反而更显可疑。我从屋顶跳下,街坊老小无不好奇,即使先前没目睹,听我高声说话,多会看我一眼,只有你无动于衷。你的右手比左手白很多,右臂会不自觉抬高,因为你原本戴着皮手套。你是一个驯鹰人,脸上和左手有不少伤疤,都是驯鹰时所伤,先前两个盗贼也是如此。”狄仁杰一口气顺溜地说来,手从他肩头滑下,扣住他的右手腕。
&&&&“你最大的破绽是——大雪天出门,居然不带伞。可你肩头没有雪迹,也就是说,在我落地之前,你刚走进这家店,脱下的袄子,应该丢在柜台下。”
&&&&那人露出惊恐的神色,猛地用左手从怀中拽出一把匕首,倏地挥来。与此同时,店主吃惊地从旮旯里找出一件肩头半湿的袄子。
&&&&狄仁杰身形急转,避过一击,转身飞起一脚,正中那人后背。那人一个趔趄,向前冲出,等稳住身子,狄仁杰已猱身而上,托住他的左手在膝上一磕。
&&&&雪花四溅,匕首哐当落地。
&&&&狄仁杰就势出招,拳、肘并用,双手如穿花绕树迅疾地打在那人的要害。他出手极快,饶是那人身手敏捷,亦躲让不得,几下就被打得飞出两丈,倒在雪地中。
&&&&狄仁杰停手止步,意态翩然,雪花婆娑飞舞,四周响起一片叫好。
&&&&这时南市署丞裴福带了两个手下匆匆赶到,当即扣押了那汉子。裴福感激地朝狄仁杰道:“狄大人辛苦。”
&&&&“还有一个。”狄仁杰望向远处的街巷。
&&&&裴福皱眉,先前两个抓得最快,为抓这个已跑了三条巷子,第四人早就没了踪影。
&&&&“不如先审讯这三人,问出巢穴,再抓他不迟。”
&&&&“不必,他们逃之前,我撒了一把香粉,欠隔壁那店家三百钱,替我还上。”狄仁杰把铜钱放入裴福手中,拱手告辞。
&&&&裴福一愣,再看被擒的那汉子,须发有淡淡的粉末痕迹,不由遥望狄仁杰的背影,赞叹:“不愧是狄参军,断案如神,抓贼也如神!”
&&&&在并州官场,法曹参军狄仁杰年纪轻轻,却以断案神速著称,传闻他一年能处理上万宗案卷,从无积压与冤案。哪怕是路上偶遇不平之事,也能洞如观火,明察秋毫,往往防范未然,帮市政与街政官员处理掉不少疑难。
&&&&他从不以州府官员的身份自矜,身为法曹参军,捕盗是他的职责,像盗墓货卖这样的事,碰上了就顺手解决,否则市署监管不力,买走货物的主顾也受池鱼之灾。
&&&&百姓的事,没有小事。
&&&&狄仁杰断案快,却绝不草率,因为工夫在诗外。他勤于政事,每日案牍劳形之外,更喜在坊市查看民生,杂学旁收博采众长。
&&&&其实那个驯鹰人的破绽,不止他说出的那些。那人脚上穿的麻练鞋,周身的服饰装扮,已透露出他贱者的身份,可他看的绫罗用金银绣画,乃是舞女绣裙常用的布料,可见是入店后随意拿起,一望可疑。狄仁杰暗自思忖,能养得起四个驯鹰者的豪门,在并州屈指可数,这几人应是背主犯案。
&&&&即使与其主无关,多少会牵连出主人,那时裴福会大为头痛。
&&&&而他们挖掘的墓主人,来头非小。并州为东魏与北齐的别都,埋葬许多重臣。若是此例一开,盗墓纷起,绝非好事,因此这四人一定会被严判,其主人面上难看,又会如何应对?
&&&&一时间,他的思绪已想到日后的事。
&&&&狄仁杰脑中迅速勾勒出南市的所有路线,在他示警后,市署已命金吾和街使警戒垣门。南市共四街八门,他们在北街与东街的交叉口,分三处逃逸。往南的两人与往西的一人俱已擒获,逃向北门的这人,有两条路可走。
&&&&慢上一步,那人就有超过五条以上的退路。
&&&&狄仁杰飞奔而起,像一支箭划过街巷,雪花甚至来不及飘落到他身上。
&&&&抓贼不难,难的是善后。
&&&&追查雪中脚印与香粉的痕迹,狄仁杰轻松地抓捕到第四个盗贼。对方竟混迹在一家饮食店洗碗,好在那家从老板到客人无人用脂粉,而狄仁杰的鼻子又很灵。
&&&&把贼人送交到市署,裴福心情抑郁,叹气说:“查出来了,是萨保府长史龙敏大人的部曲家奴。”
&&&&并州城内,粟特、焉耆等来自西域的胡人甚多,他们随了丝绸之路经商来到中原,不愿回去,便归由萨保府管制。萨保府的长史龙敏正是粟特后裔,与都督府常有来往,为与他们打交道,狄仁杰特意学过粟特语。
&&&&听到裴福的断言,狄仁杰“哦”了一声,笑道:“家奴而已。”
&&&&裴福急了,他离从九品的市令官衔都差一口气,长史一脚就能踩死,忙道:“狄大人,狄参军,市署办不了他们,恳请州衙审理此案。”
&&&&狄仁杰道:“好,你写好文书,我就把人带走。”
&&&&他说得干脆,裴福喜道:“你等等,就好,就好!”一溜烟跑开了。
&&&&狄仁杰站在廊下,墙边的花圃里,秋花被雪色沉沉压住,只见一片茫然纯色。他眉头微蹙,忽见一阵风过,扑扑吹散雪花,鹅黄的花瓣如美人遮面,稍露出一分真颜。
&&&&狄仁杰展颜一笑,裴福匆匆而至,把墨迹未干的签押文书塞在他手里,又请了两个街吏看押护送四个贼人。
&&&&“狄大人……你多保重。”裴福忧心忡忡,那四人眼窝深陷,细看去皆有粟特人的血统,“龙长史若真为他们出头,你可不要硬扛。”
&&&&狄仁杰笑了:“本朝以‘情、理、法’断案,我只求无冤狱、不枉法,百姓安,则社稷定。龙长史是否出头,和我如何断案,实在没什么关系。”
&&&&裴福叹气:狄仁杰破案太多,长官量刑过重时,他会挺身而出,劝谏他们依法办事。为平民百姓出头,为冤假错案改判,善缘结下很多,仇人却也不少。
&&&&“今次多亏参军大人援手,我这就命大家提起精神,好好巡查,再不让南市出这样的岔子。”裴福挺直了脊梁,他诚然是不入流的小官,也可以像狄仁杰一样做个好官。
&&&&离开市署,狄仁杰牵着被缚的四人犹如打猎归来,优哉游哉。两个街吏高度戒备,亦步亦趋跟在后面,生恐四人拼死搏命。
&&&&“我们会不会死?”其中一个胡人用粟特语询问同伴。
&&&&“仅是盗窃财物,满绢四十匹,就要流放三千里。你们挖掘坟墓,开棺偷盗,哪怕什么也没拿,已是判绞刑的大罪。”狄仁杰转头用粟特语流利地回答。
&&&&四人或生悔意,或有惧意,神情不一。
&&&&“龙长史一定会救我们!”另一人用汉语喊道,恶狠狠盯紧狄仁杰,恨不得咬他一口。若不是他碍事,他们卖完货物就能销声匿迹,谁会去长史府上拿人?
&&&&听到狄仁杰把罪名说那样清楚,两个街吏心酸地互视一眼,手扶佩刀暗生警惕。狄参军武艺超群,他们俩可是小喽啰,经不住四人拼命。幸好狄仁杰打的绳结很是奇特,那四人被缚甚紧,不仅无法脱身,一人走开就会牵动他人,像串在一起的螃蟹。
&&&&一路有惊无险。
&&&&这时雪已渐止,远远看见州府衙门的高大门户,两个街吏舒心地一叹。不想旁边蹿出一个道士,相貌奇古,瘦癯的脸上有一缕花白的胡须。
&&&&“无上天尊,阁下留步。”
&&&&道士喝住狄仁杰,神秘地微笑着,一副仙风道骨的姿态。两个街吏肃然起敬,却见狄仁杰轻笑摇头,走开一步避过。
&&&&道士不依不饶,抢上前道:“阁下将有大祸……”
&&&&“多谢道长提点。”狄仁杰径自往州衙走去,贼人幸灾乐祸地冷笑。狄仁杰用力一拉绳索,四人踉跄了一下,被他赶到衙门的台阶上。
&&&&两个街吏悚然,道士见有了听众,忙道:“阁下有数次牢狱之灾,凶险之极。”
&&&&狄仁杰回头,饶有兴致地道:“既是凶险,一次就够致命。数次?说明死不掉。”
&&&&道士哑然,没见过这样不怕死的。一个街吏道:“狄大人,听听何妨?”
&&&&“修德则福成,纵恣则为祸,吉凶成败可以推断,不用他说。”狄仁杰摆摆手,懒得听道人啰嗦。
&&&&他强硬的姿态像一块油盐不进的石头,道士缓缓摇头,高深莫测地往远处走,扬手说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道士渐渐走远,脚印散落在雪泥中,像是从没有来过。
&&&&一个街吏糊涂地问:“狄大人,他说的是什么?”
&&&&狄仁杰洒然一笑:“没什么,故弄玄虚。他想说,若我能挺过牢狱,之后就是坦途;可一帆风顺也非好事,还会有灾祸在等着。”
&&&&那街吏惊道:“这是高人,大人不想听他仔细说说?”
&&&&“人生当有起伏,他说了和没说一样。”狄仁杰看到那四个应判绞刑的胡人,想到自己判决过的那些案子。是牢狱,是灾祸,还是一个坎?真的陷落时,还能重新站起?
&&&&雪地里一个个泥泞的脚印,深深踩踏着大地的真相。再威武的英雄,留下的痕迹,也被后来者无情地湮没。最终,洁白的雪遮掩不了满地的污秽,不甘心地将身躯化去。
&&&&祸福?该来的就来罢!
&&&&他不怕。
&&&&回到州衙,狄仁杰细看赃物,翻查史料。他脑海中升起一幅壮观的舆图,并州繁华的景致之下,多出了十几层城池的景象。密密的文字数据堆叠在虚空,如匠作师高屋建瓴,造城布景,历代的城池重新被构建。
&&&&西晋、东晋、后赵、前燕、前秦、西燕、后燕、北魏、东魏、北齐、隋……四百年来,晋阳城的主人一直变换,被惊动的亡灵究竟是谁?根据贼人交代的地点,狄仁杰一一排除显贵高官的名字,舆图上一层层姓名被抹去。
&&&&最后,他找到了那个人。
&&&&当狄仁杰看到那三个字,案卷被他揉在一起,无法抑制的愤怒,令他憋了良久,浓浓吐出一口浊气。
&&&&这是北齐丞相斛律金的遗物,一百多年前,斛律金用鲜卑语唱出《敕勒歌》,那首苍凉的民歌自此在中原流传。他的儿子斛律明月官封咸阳王,可惜一代名将,最终为奸臣所害,朝中再无栋梁,遂导致北齐灭亡。
&&&&纵然是天潢贵胄又如何?名将良臣又如何?一抔黄土埋白骨。若有贼人惊扰盗取陪葬,就连白骨也不得安宁。
&&&&狄仁杰对这对名将父子由衷钦佩,于情于理,他必须严惩这四个胡人。
&&&&抛出证据后,盗墓犯痛快地承认了。他们在萨保府的宴席上,听到斛律金墓葬的所在,相约而行,果然得手。第三个被擒的胡人名叫图瓦,是最难缠的一个,他忽然冷笑道:“我等是龙长史的部曲,大人若想诬主仆共盗,且要掂量掂量。”
&&&&狄仁杰凛然。对方在要挟,想诬告龙敏的不是他,而是这四个部曲奴仆。如果是龙敏遣奴仆盗取财物,无论龙敏是否取物,都是首罪。再加上龙敏无辜被诬,萨保府必不安宁,在并州的粟特人都会心生疑虑,觉得朝廷不公。
&&&&但是,龙敏真是无辜的吗?
&&&&狄仁杰很快肯定了这点。四个胡人于雪天出手赃物,显然不是龙敏所遣,斛律金的陪葬物里,有不少值得珍藏的遗物,被他们不识货地贱卖了,而龙敏势必能看出其中价值。裴福正在追索那些陪葬品的下落,在狄仁杰看来,那是保全斛律金最后尊严的物品,必须重新埋于地下。
&&&&写下绞刑的判决,狄仁杰厌恶地对四个胡人说道:“我会再去萨保府询问龙长史,也会去搜集你们的罪证。真相,靠的是证据。顺便指点你们一句,按律,奴婢告主,主人无事,奴婢绞刑。”
&&&&胡人们呆了一呆。
&&&&牢门关闭,他们这才有了恐惧,大声地哭诉冤枉。冰冷的墙壁是他们唯一的听众,喊破了喉咙,也没有一句回答。
&&&&狄仁杰踏着哭嚎声走出大牢,那是对斛律金最好的忏悔。
&&&&萨保府内,舞女的金裙舒卷开合,红毯边上,香兽轻吐烟尘。
&&&&“图瓦他们竟会去盗墓!还敢当街贩卖?”龙敏听到报告,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整个人都石化了。
&&&&香兽的烟气消散了,余下一摊灰烬。舞女仓皇离去。
&&&&“大人,既是部曲私自犯事,就由他们自生自灭,何必为此烦恼?”前来报讯的校尉安师通急忙劝慰。
&&&&龙敏稍稍心安:“你是说,与我无关?我不会受此牵连?”
&&&&“这……要看都督府的法曹参军,肯不肯放过大人。若他们想为难萨保府,在这件事上做文章,我等就要受制。”
&&&&“哼,法曹参军而已,那郑崇质不是要走了吗?”
&&&&“有这样的事?”
&&&&“蔺长史别无人选,今日点了郑崇质去交代。”
&&&&安师通叹气:“除了郑崇质,还有狄仁杰,他才是最难啃的骨头。图瓦他们的案子,若是他有心为难问责,长史大人只怕难辞其咎。”
&&&&龙敏一听,警惕起来,他留恋这个位子,一直明哲保身。下属有任何错误,立即推出去认罪,绝不姑息,因而有从不护短的名声。可视为美誉,也可当做恶评,龙敏想的,就是太太平平致仕,安安稳稳到老。
&&&&“安师通,你去稳住狄仁杰,最好多给他找点事做。”
&&&&安师通眼珠一转,含笑应了。龙敏忍痛取了钱来,小心嘱咐:“你拿去周旋,别露出端倪,叫人反咬一口。”
&&&&贞观年间,太宗皇帝故意勾引官员贪污,刑部有位司门令史受贿一匹绢,被太宗砍了脑袋。如此重刑,官员极为收敛,龙敏不想安师通成为送上门的靶子,特意多说两句。
&&&&沉甸甸的钱帛映在安师通眼里,他不知想到什么,嘴角诡异地闪过一丝笑容。
&&&&“大人且安心,想要狄仁杰闭嘴,最好的法子,就是永远听不见他说话。”
&&&&申时,州衙敲响散堂鼓,官吏们陆续走出,牵马唤车。
&&&&狄仁杰处理完所有案卷,走出衙门,看到同僚郑崇质呆立在石阶上,半只靴子浸在雪堆里。狄仁杰扫视街道,郑家的车马未至,不知出了什么缘故。再看雪中痕迹,曾有车行到郑崇质身前,而后离去。
&&&&狄仁杰想了想,拍拍郑崇质的肩膀:“郑大人,共饮一杯如何?”郑崇质勉强一笑,正待推辞,狄仁杰不由分说拉了他就走。
&&&&到了酒肆,狄仁杰看了牌子,喊道:“博士,三升荔枝烧。”
&&&&“贵了……”郑崇质急急提醒。岭南荔枝食之不易,酿作酒运来北地,价钱也不便宜,滋味却是一等一的好。
&&&&狄仁杰笑笑摆手,浊酒五文,普通烧酒十文,这荔枝烧要三十文,妙在后劲十足。
&&&&博士摆上两个花口杯,用杓舀出美酒,琥珀色的荔枝烧闻之醺然。郑崇质长叹一声,一饮而尽。狄仁杰看出他心事重重,也不劝解,只含笑与他对酌。
&&&&饮过七八杯,酒劲冲头,郑崇质忍不住开始诉说往事。从小时家境如何贫苦,如何被母亲含辛茹苦养大,如何刻苦求学屡次应试,尽数倾吐出来。他絮絮叨叨说了小半个时辰,狄仁杰耐心听着,眼见一壶酒水见底,微微担心起郑崇质的身体。
&&&&似乎……不该叫这么烈的酒。
&&&&“郑大人,人生多有不如意,更要尽情畅饮!”狄仁杰狠下心劝酒。
&&&&“不错!不如意,为何偏是我遇上这不如意!我自问一生勤勉,不负祖宗,不负朝廷,担了这小小的职司,从无半点差错,没想到竟被一脚踢开!我娘年事已高,怎能随我远行受苦?”郑崇质悲愤拍案,衣襟凌乱,须发上沾满酒水,终于说出心事。
&&&&“难道郑大人要离开并州?”狄仁杰心中一凛,心念急转,失声道,“莫非是营州?”
&&&&郑崇质苦笑,把烧酒一股脑倒入嘴里,含糊地说道:“今日下的调令……这是要我……是要我……”
&&&&营州都督府属大唐河北道,所辖靺鞨、契丹、奚各部,远在两千里之外。狄仁杰深知朝廷对高句丽和扶余一带有动武之意,不断有重兵派往营州,相应的也会调遣其他官吏。郑崇质老母高龄,又卧病在床,狄仁杰因自小修习医术,知道其母的病需要静养,绝不能长途跋涉。郑崇质无法违抗上命,但他生性至孝,不会丢下母亲只身赴任,就此陷入两难。
&&&&只能借酒消愁。
&&&&“我宁可辞官违令,也不想……呃……”他重重地打了个酒嗝。
&&&&“郑大人,我代你出行如何?”狄仁杰郑重地说道。
&&&&“嗯?”郑崇质醉眼惺忪地望着他,含糊地苦笑,“你有大好前程,怎能去营州?我这一把老骨头丢在那里不碍事,你还年轻……你甚至没有娶妻!你说,要如何向家里交代?”
&&&&“我只需向自己交代。”狄仁杰笑笑。
&&&&他孤身一人在并州为官,没有妻儿,没有红颜知己,一心扑在官事民生上。有时,狄仁杰会想,整日混在男人堆里,身边是否缺了点色彩?可惜并州城,没有哪个女子,能占据他的心房。这大概是他唯一的遗憾。
&&&&郑崇质没把狄仁杰的话放在心上,酒入愁肠,很快烂醉如泥,瘫倒在地。狄仁杰心下叹息,吩咐酒家煮了葛花解酒,帮郑崇质灌了一碗,雇了车马,嘱咐脚夫勿要让他受风。
&&&&临别之际,郑崇质喃喃自语:“我走了,他们就该清净了……也好。”狄仁杰顿生疑虑,郑崇质翻身趴在车上,两眼一闭,竟睡着了。
&&&&目送车马远去,狄仁杰无心饮酒,想着解决之道。
&&&&并州都督府仅他们两人同职,朝廷要的是人,他代替郑崇质去营州即可。尽管路途遥远,营州又是苦寒之地,除非至亲,无人会以身相代。狄仁杰想的却不同,他与郑崇质仅有同僚之谊,按说完全可置身事外。但将心比心,见人急难挺身而出,才是君子之义。
&&&&对郑崇质而言,这是个困局,对他狄仁杰来说,仅是易地为官。狄仁杰暗自做了决定,就放下了心事。
&&&&相比之下,狄仁杰更在意郑崇质最后一句话。谁想让郑崇质离开并州?法曹手上权力不小,得罪的人也不少。如官吏犯赃贪墨,监守自盗等,就会交由法曹参军处置。
&&&&难道郑崇质发现了什么?
&&&&回想郑崇质近期处理的案件,他心头飘过一连串名字。
&&&&沉思间狄仁杰出了巷子,抬头一看,已走到萨保府的辖地。迎面走来一位武官,戴了尖顶帽,一身白色胡衫。他看到狄仁杰顿时大喜,抓住他的手道:“狄参军,来得正好!此事你一定要评评理!”
&&&&狄仁杰打量来人,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安师通,忙行礼寒暄。
&&&&安师通拉他到檐下躲避风雪,沉声道:“狄参军,有个粟特香料商人,七日前,其新到的三斤郁金香料悉数被盗。这人派了手下到处搜寻,竟在南市一家成衣铺子找到了,一股脑抢了回来。不料对方诬他盗窃,告到晋阳县城。县里自是偏帮汉人,让香料商吐出货物。如今,这官司吵到萨保府,两边都说自己是苦主。”
&&&&寒风卷起雪花,劈头盖脸砸在路上。
&&&&安师通语气平缓,像是不偏不倚,狄仁杰静静聆听。
&&&&汉人与粟特人的恩怨,在并州最为敏感,萨保府也做不了决断,多半由都督府出面调解。这是狄仁杰应有之责,他立即痛快答应下来:“好,今日时辰不早,你且与我说说案情,明日一早,我去调阅案卷,会同萨保府一起参详。”
&&&&安师通笑道:“就知道你是爽快人,你我边喝边聊。”
&&&&狄仁杰微觉诧异,安师通乃是武官,此事与他无关,大雪天这般殷勤不通情理。安师通看见他面上疑惑,轻咳一声,解释道:“这香料商人姓安。狄大人仗义,我必有后报。”
&&&&粟特诸多小国皆氏昭武,称为“昭武九姓”,即安、康、史、曹、石、米、何、火寻和戊地,多信仰祆教。狄仁杰听说此人和安师通同姓,顿时恍然,摇头道:“公事公办,不必客气。”
&&&&两人随便寻了一家酒舍,店家烫了酒端上。安师通细细说明经过,狄仁杰大致听了,不时提问细节。安师通又将香料商人的住处告知狄仁杰,离此间甚近。
&&&&“还望狄大人有暇过去看看。”他言辞恳切,殷殷相盼。
&&&&“不急。”狄仁杰若有所思,睿智的双眸似笑非笑。安师通低下眼,把酒倒入喉中。
&&&&安坐酒屋里看出去,簌簌白雪如梨花飞舞,一杯暖酒在怀,恰如赏花看景。狄仁杰以指击案,与安师通说些风花雪月。他见闻极广,说到养马的心得,安师通起了兴致,和他争论西域马与中原马的优劣。两人聊到酒酣,暮色渐起,坊市响起了关闭坊门的响声。
&&&&狄仁杰住在相邻的尚信坊,起身告别。安师通约好明日,望了狄仁杰消失在雪中,他唇角流出奇异的笑容,转身折返沿街的另一间酒楼。
&&&&安师通直入楼中小阁,朝里面的人笑道:“幸不辱命。”
&&&&“去了狄仁杰,这法曹参军的位子,就空了出来。”屋中未点灯,那人在暗色中现出影绰的身影,懒洋洋倚在茵席上,如蛰伏的虎豹。
&&&&安师通不解道:“不是说,把郑崇质弄去营州?何必再害狄仁杰?龙长史只吩咐我,替他寻些事做,想他不要纠缠图瓦的案子。”
&&&&那人冷笑道:“狄仁杰太过聪明,整日与他相对,哪有做手脚的余地?再说,想扳倒龙敏,图瓦的案子当然要大做文章。”
&&&&安师通想到狄仁杰高深莫测的神情,不安地点头:“此人是不好对付,我和他说话,只觉他能读懂人心……想想就后怕。还好龙敏给了我些好处,足够拿去打点。”他故意这样说,心想石摩诃也该意思意思。
&&&&“你别被他吓着。等扳倒龙敏,去了狄仁杰,康大人自会把你高升。”石摩诃淡淡说道。
&&&&“我……多谢石大人美言。”安师通一怔,继而大喜,似乎想到来日的风光。
&&&&“你再混上一年,我就运作你来都督府。萨保府这等小地方,岂能困住我们?”石大人意气风发,慨然一叹,“你安排好人手没有?明日狄仁杰一去,就人赃并获,让他再无退路!”
&&&&“万无一失,那个案子,不论狄仁杰怎么判都是错。明日之后,狄仁杰就是阶下囚。”
&&&&二更天,狄宅。
&&&&油灯下,狄仁杰翻着五年前编撰的《新修本草》,这部药典共五十四卷,他誊抄了三个月,连图经也仔细摹了下来。里面记载的八百五十种药物,尽数记下,可惜不少药物在南方,寻不到实物。
&&&&每晚临睡前,他会读些医卜星相的杂书,手书一遍,再读一遍即可成诵。这习惯养成多年,日常的文书案卷,扫视后就过目不忘。
&&&&读了半晌,狄仁杰想起日间的事,陷入了沉思。他拿出笔墨,先写了一份陈情书给都督府长史蔺仁基,请求代郑崇质远赴营州。而后,他写下“萨保府”与“安师通”六字,凝神不语。
&&&&良久,纸上又添了龙敏、石摩诃、何怀道等人的名字。
&&&&狄仁杰想了想,划去萨保府长史龙敏的名字,以龙敏的身份,不可能再往上升迁,在此地管理族人,做个父母官就是最好归宿。他府上部曲偷盗案,落在他人手里,倒是攻击龙敏的最好靶子,只要有蛛丝马迹是他主使,龙敏丢官罢职都是轻的。
&&&&“好自为之。”狄仁杰喃喃自语,目光滑到下面的名字上。
&&&&石摩诃是萨保府的红人,有传言说他想在都督府谋个职位,郑崇质一走,想必就是此人接任。郑崇质去营州,是否和他有关?石摩诃一向长袖善舞,是四处吃得开的人物,与游击将军康达交好,康达与龙敏颇为不对付。
&&&&何怀道则是审理香料案的萨保府判司,狄仁杰与他有过交道,知他年少气盛爱护短,如有汉人侵犯粟特人的利益,一定要力争到底。
&&&&安师通是其中的关键。
&&&&狄仁杰隐隐预感,此事并不简单,安师通骤然出现交代案情,就是最大的疑点。他自问与萨保府没有太大交情,情理上,都该是那个香料商人或成衣店老板到州衙上诉,而非安师通这个武官出面。难道盗墓案已经惊动了龙敏?
&&&&狄仁杰收回散乱的念头,他不愿胡扣罪名,明日往南市走一遭再做定论,至于安师通的动机,他宁可眼见为实,实地查证后再判断。
&&&&梳理完诸事,已到三更。
&&&&推门看去,雪不知何时停了,琼树银花,一片白玉颜色。
&&&&为官者,忠君爱民。尽管这小小地方,波云诡谲,暗流涌动,情不自禁就会牵扯到官场的争斗中去,狄仁杰仍想尽力做到最好。
&&&&律法是他战胜野心、贪婪、凶恶等罪行的武器,唯有法治,唯有正义,能维持大唐的根本。无论何时何地,他要一以贯之,让犯罪者自食其果。
&&&&长安、洛阳,两京的官场,又是怎样风起云涌?轻寒料峭的秋夜,狄仁杰独立在雪地中,悠悠想了很久。
&&&&他无法在朝堂上治国平天下,能造福这一方百姓,已是善莫大焉。想到这里,心中块垒渐次消散。
&&&&狄仁杰深吸一口气,胸臆间,浩然生风。
&&&&晴日一出,并州城的雪,化作尘泥没入车马。
&&&&狄仁杰步行出屋。他住得离州衙不远,家中仅一个小厮、一个丫鬟、两个婆子打理,与其他七品官高门大户迥异。这几个使唤人,是狄家带来的家生子,精干可靠,养着不贵。
&&&&天光初亮,街边除了匆匆点卯的官员,就是赶路的行脚客商,食铺酒肆飘起了香气,坊间百姓梳洗弄食。鼓点一声声敲响,沉睡的街巷重新迎来鲜活的一日。
&&&&先到州衙签了章,狄仁杰交上写给长史的陈情书,开始处理今日的文书。等到案头文牍解决了大半,他出了府门。
&&&&并州多佛寺,南市边上有座正觉寺,就是北齐名将斛律明月的宅子改建。狄仁杰路过寺庙,山门积雪,扫雪僧在用捡来的食物碎屑喂食鸟雀。狄仁杰想了想,从大殿侧面走入经楼中,为斛律父子上了香。
&&&&之后,他转到后面做法事的净土堂,寻到老和尚三空,稽首行跪拜礼。
&&&&三空微笑示意他起身,狄仁杰肃然站立,恭谨问道:“大师,佛家供品五香中,郁金有何奇特处?”《新修本草》中叙述寥寥,仅说可治马病,故有此问。
&&&&“不退菩提心,洗沐金刚水。金刚水中调有郁金、龙脑,可灌沐佛顶。”三空见狄仁杰依旧蹙眉,笑道,“郁金出罽宾国,也叫番红花。以郁金为涂香,可防病。”
&&&&狄仁杰恍然:“龙朔元年,朝廷置修鲜都督府,就在罽宾国。”
&&&&寺院里有时会直接用鲜花供养诸佛,枯萎后会被商人收走制成香料,转手卖出高价。因此三空深知郁金的特性,悉数说与狄仁杰听。
&&&&普通郁金一分重量就值六十文,一斤香料就要九万六千钱,价值惊人。
&&&&狄仁杰心中有了计较,谢过三空从正觉寺出来,到萨保府寻何怀道取案卷。萨保府的建筑与都督府不同,砖石建造的拱顶大厅,连着多处暗楼,墙面上皆是精美的人物浮雕。不远处就有火祆祠,庙前燃烧圣火,来往的粟特人会进去祈福。
&&&&狄仁杰沉默地望了一眼寺庙。
&&&&世人有信仰,也有贪念。有时拜神,往往是为了成全心头的贪念,而忏悔之后,有多少人会再度拾起私心,作恶后再拜在神佛脚下,求得原谅?
&&&&神佛救不了人心,律法也救不了,但律法能阻止人继续为恶。狄仁杰默然思忖,这是他要竭尽全力维护律法的理由。
&&&&进到萨保府内,里面的陈设多是金属器具,华丽闪烁的光泽,明晃晃地亮人的眼。
&&&&何怀道与狄仁杰年纪差不多,高眉深目,长相俊美。他是晋阳城里的风流人物,最得坊市间妇人的喜爱,每次外出查案,与姑婆姨娘闲话家常费时良久,狄仁杰有时会与他玩笑,他却嘲笑狄仁杰不会哄女人。
&&&&何怀道把案卷一丢,打趣道:“你能者多劳,我这儿还有几桩案子,要不要一起拿去?”
&&&&“我的粟特语可不好,尤其是骂人的话,学得太少。”狄仁杰一本正经地道,“他们在大堂上互骂起来,说得快了,我以为是在唱歌。”
&&&&“咦,你竟有谦虚的时候!”何怀道忍笑,看了他手中的案卷,又叹道,“这案子没什么趣味,要是换两个娘们抢钱,我可舍不得让给你。”
&&&&狄仁杰扑哧一笑:“我承你的情就是。你且说说,查出什么了吗?”
&&&&“还用查吗?你们汉人哪懂得侍弄香料,三斤郁金!安曼从西域辛苦驮来,轻易就被打劫了。他最大的错就是太蠢,查到香料下落,报官多好!竟找了人去抢回来,光天化日的,说也说不清楚。”
&&&&“他一路驮香料至此,可有人证?”
&&&&何怀道摇头:“商客怕被劫财,运货多不露财,并无人证。但他以往贩卖郁金香料,是有记录的。”
&&&&狄仁杰翻看案卷,挑几个显眼的问题问了,随后告别何怀道。此时已过午时,南市开门,狄仁杰买了胡饼垫饥,而后寻到安师通所说的铺子。
&&&&那家成衣铺人来人往,店中有各式男女冠巾,袍衫裙袜,绯紫青黄红,一片锦绣颜色。店里兼卖熏衣香,三斤郁金就成为店主所说的原料,藏在柜子中,被香料商人翻了出来。
&&&&店主年过半百,清瘦微须,打扮甚是得体。狄仁杰穿了便服,店主不认识他,殷勤过来招呼:“公子要巾帽还是衣衫?”
&&&&“这里很香。”狄仁杰东张西望。
&&&&“是,有几件袍服,主顾指明要熏了香的。”店主说完,见狄仁杰对衣衫无动于衷,忙端出香料显摆,“我这熏衣香合了丁香、甘松、牡丹皮,乃是特制的秘方。”
&&&&“有没有郁金?”
&&&&店主脸色一僵,吃进一口风,呛了几声。
&&&&“可以添加。”不肯再多说。
&&&&狄仁杰扫视一周,如鹰目巡视猎物,店家大气不敢出,忽然问道:“阁下莫非是官差?”
&&&&“是又如何?”店里只有成香,少见原料,购入三斤郁金并不合理。
&&&&“是官差就好说。”店主仍是一脸质疑。
&&&&“法曹参军狄仁杰。”他亮出鱼符。
&&&&店主立即换上笑容,先向其他客人告罪,再把狄仁杰请到一边,抽出一只雕漆香盒,拈出香丸,放在铜炉的云母片上。他的指甲修剪得极好,可惜手背上生了癣,显出几分沧桑。
&&&&不一会儿,浓郁冷冽的暗香,盈袖飘拂。店主得意地道:“这便是加入郁金的熏香。”
&&&&“你的香料都去哪里进货?”
&&&&“多用衣帽鞋履和香料商人交换而来。”店主恭敬地取出宝相花纹的锦鞋,金缕刺绣的罗襦,华贵而精致。
&&&&“哪里的香料商人?”
&&&&“一个叫乌迦的西域人,现正在西域办货,大半年后就回了。”
&&&&狄仁杰盯紧店主,对方笑得谄媚,将心思掩藏在眼角的皱纹后。
&&&&“你坚称那三斤郁金香料归你所有,也是在乌迦那里所购?什么时候的事?”
&&&&“是,我寻思自己做合香,比外面买的划算。七天前所买,三日前乌迦往西域去了。”
&&&&“三斤郁金花了多少钱?为何买这许多?”
&&&&“乌迦和我是易货交易,银钱约莫二十八万,零头不算。我折与他花冠二十只,锦袍十件,就抵了数。大人你不知道,郁金既可做合香,又可染色,我要做郁金裙,自然需要大量香料试验。”店主擦了擦汗,天气寒冷,可店中如有烈火在烤。
&&&&狄仁杰瞪他一眼,花冠与锦袍上缀满装饰,价值万钱也合理。这店家甚是狡猾,推出无法对证的西域客商,又用无法对证的货物交易。
&&&&“你开始做合香了吗?”
&&&&“试了两次,就被那安曼贼人搅了!”店主怒气冲冲,“安曼向我兜售过香料,我嫌贵没有买,他就嫉恨在心。今次看我买了郁金,竟然狗急跳墙,到我铺子里,把香料全部抢了去!”
&&&&“你手背上的癣是怎么回事?”
&&&&“老毛病了。”他不安地笑笑,只觉哪里不对,把手收在身后。这个年轻人看似和气,毫无咄咄逼人的架势,几句交谈下来,却让他冷汗直流。
&&&&狄仁杰淡淡地道:“你若真用郁金制香,就能治愈这个毛病,它对手癣有奇效。郁金染色力极强,合香的话,你的指缝里会浸染颜色,用澡豆也无法清洗,但你的手太干净。”
&&&&店主难以置信地盯着狄仁杰,看到对方眼中轻蔑的笑容,那是对谎言的讥讽。
&&&&“我,我……”他一时编不出言辞,竟口吃起来。
&&&&“好,就算你真在做合香,其他香材在何处?当场制一次合香如何?”
&&&&店主呆呆凝视香炉,是的,他事后买了些丁香、霍香充数,此刻确实拿得出手。可狄仁杰一双锐目仿佛能看穿他的内心,他哪里知道制香的要领?连香具也不曾买全。
&&&&他没有退路。
&&&&流放三千里的重罪,破绽竟在他的手上。
&&&&“……我认罪。”店主魂灵出窍一般,听见远处传来自己的声音。
&&&&狄仁杰微微一怔,没想到店主投降甚快,几乎没有抵抗。
&&&&细想也是,狄仁杰从三空大师那里,得知很多郁金的特性,在店家身上对照来看,即知对方根本是门外汉。对熏衣香的熟稔,不代表熟悉香料的本性,不过是叶公好龙罢了。
&&&&贪欲恍若一梦,清醒来得特别快。狄仁杰心下感叹,拥有这间铺子已称得上富庶,店主却得陇望蜀,走上了错路。
&&&&“你随我去州衙,把案子结了。”
&&&&店主茫然地关上铺子,交代家人,一个满身绫罗的妇人哭天抢地奔出来,店主与她抱头痛哭。哭了一场,那妇人畏惧地望着狄仁杰,唯恐恼了他,给丈夫判得更重,只得哭哭啼啼去了。
&&&&店主交代妇人清算账目,赎自己出来,细细嘱咐了半晌。狄仁杰耐心等在一边,待他处理完所有杂事,行尸走肉般飘来,脸色惨白。今次他就算能赎铜免罪,也要大出血一回。
&&&&押店主赶回州衙,安师通已在苦等。他听说狄仁杰要去了案卷,却没有如约相见,隐隐觉得不对。
&&&&“狄大人,你让我好等!”安师通镇定地朝他拱手,笑道,“这可是那个店家?”
&&&&“是。他已认罪,我正想传你的本家,一等结案,香料就可归安曼所有。”
&&&&安师通欣慰道:“多谢狄公!我当带他来道谢。”
&&&&狄仁杰摇头:“此乃公事,安兄太客气就是生分。”
&&&&“理应如此。”安师通说完,意味深长地一笑,浑身轻松地告辞而去。他的背影如一团染在衣襟上的墨汁,郁郁的黑暗洗之不尽。
&&&&狄仁杰停下思绪,他不想多揣测安师通的动机,兵来将挡就是了。
&&&&晚些时候,香料案了结,安曼领回被扣押的郁金香料,对狄仁杰千恩万谢。狄仁杰将案卷整理了一份,交由萨保府备案。
&&&&此时,并州都督府长史蔺仁基看了狄仁杰的陈情书,惊讶不已,命人传他问话。
&&&&“你真想代郑崇质去营州?到了那里,很可能会去那一带打仗,你……或许就回不来了。”蔺仁基沉吟道,狄仁杰政绩出色,他不想放走这位能吏。
&&&&“郑家太夫人卧床病重,郑公无法远离,由我代他出行,最好不过。”狄仁杰坦然说道。
&&&&蔺仁基凝视他的双眼,看不出一丝犹豫,感慨说道:“未料你待人能诚挚若此!”他像是有心事,五指在案上轻敲半天,方道,“我再想一想,你下去吧。”
&&&&狄仁杰退了出来,蔺仁基亲自送他到门外,待他走后,兀自端凝着陈情书,低低叹道:“狄公之贤,北斗以南,一人而已。我不如他,不如他太多!”
&&&&他转身入内,写了一封信,命人送往司马李孝廉处,两人近来多有隔阂,浑不似当年交好的模样。目睹狄仁杰对同僚之谊,他又是钦佩又是惭愧,忽然想修复与李孝廉的旧谊。
&&&&身为长史,他应做表率,是狄仁杰让他看清了自己。蔺仁基想到此,对狄仁杰去营州的请求,又多了两分惋惜。
&&&&狄仁杰并没有意识到他给长官带来多少触动,到了散衙的辰光,一个人寻出并州官府的名录,细细翻看。无论都督府还是萨保府,所有官员的履历翻过一遍,就如刀刻在他心底。
&&&&看完名录,暮色茫茫,狄仁杰一路想着心事,从州衙慢慢往尚信坊走去,赶在关闭坊门前回到家。昏暗的街巷里,突然蹿出七八个手持长棍的混混,对了他不由分说挥棍打下。黑乎乎的棍影如毒蛇,邪恶地围成一圈,伺机就张开利牙撕咬。
&&&&仓促之下,狄仁杰身形如风,从棍影的缝隙中寻找出路,巧妙地游走到一个混混的身后,抵挡另一个人的袭击。一时间,敌人成了牵线的傀儡,任由他摆布戏弄,棍子时常打在同伙身上,而狄仁杰滑溜地穿过空当,向高墙掠去。
&&&&利刃破空的声音传来,不用回头,他知道有三把匕首追向后背。吐出一口气,狄仁杰蓦地下降,贴了地面后仰,翻身接过暗器。
&&&&悬悬地拿捏住三把匕首,手心火辣辣地疼。顺原路甩出,他掉头就走,在惨叫中越过了高墙。
&&&&他离尚信坊的坊门,还有两条街,但追击的敌人,似乎铁了心不想让他回去。关门的钲声陆续响了好一阵,前方数支长箭呼啸而来,“噗噗”戳在地上,等狄仁杰警惕地躲在一边,箭尾的羽翼犹在颤抖。
&&&&射箭者,不是普通的混混,竟有军中的身手。狄仁杰凛然望去,黑暗中,敌人没有暴露痕迹,老练的猎人正眯起眼,等待猎物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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