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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那夫人”!他的肘尖处,立刻有了微电感应,又迅速  传遍全身,手肘软胎胎的再也抬不起来。银幕上开始放正片了。石美丽的手肘一直纹丝不动。余观让  手肘贴紧了点,它还是不动。一会儿,余观的身体不满足手肘紧贴了。他穿着西式短裤,石美丽穿着  深色百褶裙,他们的半截大腿都裸露在外,他的大腿就不由自主地靠过去,贴到她的大腿上。石美丽  的大腿和她的手肘一样坚定。她昂着头,似乎全身心在银幕上。一会儿,余观搁在自己大腿上的手情  不自禁地滑落到两人大腿的交接处。又一会儿,他的手又完全搁到了她腿上,开始是卷曲着,慢慢地  像鲜花一样绽放开来,直到整只手掌贴在她的腿上。和石美丽一样,他也是一直专注于银幕的样子,  一副正人君子正襟危坐的样子。一会儿,屋顶的电灯“嚓”的亮了,他惊得心带动着身子往上一蹿,  迅速收回放在石美丽腿上的手。原来电影放完了!他瞥见石美丽的脸,红扑扑,汗涔涔,云蒸霞蔚一  样。他挤向门口,冲出门外,逃一样跑起来。  这天睡到床上时,余观又紧张又高兴。他想像着第二天见到石美丽的情形,想像着她惺惺作态的  样子,和她脸上羞涩的红晕,还想象从此她就会常常出现在他面前,常常和他谈天,和他亲近,就像  于连和女主人一样。第二天,他不敢出门,怕碰到她。下午,他溜出去理发。他竟在街上碰到了她!  她和她老公迎面走来,主任站下来和他打招呼,打招呼后转头对老婆说:“小余总是很老实的。”她  没有回应,挺着身子从他边上走了过去,一副凌然不可侵犯的样子!余观十分意外,她那样子,好像  他昨天强奸了她似的!他们走后,他一直站着,脸发烧。他突然感到她并不像德 ? 瑞那夫人!“小余  总是很老实的”,主任的话还留在他的耳朵里。他想到了“伪君子”,心里说:“别人哪里会想到我  余观会把手放到女人的大腿上!”  他回到公社大院时,场地上站着几个女人,正在谈天,其中有石美丽。他感觉她正在向面前的几  个女人说他,也许正在说他的流氓行径,很可能这样说:“上次我在电影院看到他把手放到女人的大  腿上。”他忙转身,快步走向宿舍楼背后,从一个围墙洞里钻出去。  他在田野上走着。天空高远,洁净得如一面镜子。有几缕云,轻纱似的,在擦拭着,好像在表明  这面镜子为什么会万古常新。太阳笑得灿烂,似乎还能听到它清朗的声音。连天碧的水稻,远处的青  山,一切容光焕发。几声鹅叫顺风传来。他的眼眶湿润起来。  他想不到一旦失去了高中时开始的那份相思,会这样想女人!这一年来,他常常做出一些可笑的  事来。他有时要进城去为文化站买点东西,或为自己买点画材,到县城或到省城,就先到饭店里,要  一斤黄酒,就着一碗面条吃了,然后到街上人群中闲逛,看到前面有一个有姿色的女人,就向她挤  去,在她后面跟上一阵。还有更夸张的事。有一天,他的一个高中男同学来看望他,向他说起一个女  同学的事,说她高中毕业不久做了生产队妇女主任,和生产队书记轧姘头,怀孕了,用纱布把肚子绑  住,不让肚子大出来,后来还是被人知道了,书记和她都被撤了职。她本打算嫁到远地方去,所幸从  楼梯上摔下来掉了胎。“不过她的名声是臭了,” 这位自以为爱好文学的男同学肯定地说,“她以后  会更加堕落,会‘破罐子破摔’。”又神秘地,“我听说,有过床上生活的女人以后过不上那种生活  会很难熬的。”坏笑几声,“这样的女人,同她接触接触倒也不错,‘被人啃过的烧饼,再咬一口也  没有多大关系’么!”那女同学叫陈兰,高中时坐在余观斜前面,余观每每看到她白多过黑的大眼睛  对着他。陈兰长得特别白嫩,身材有少妇般的柔美,但余观不爱她。他爱着另一位女同学。他十分讨  厌陈兰的大眼睛。男同学回去后,余观立刻写了个条子,骑车到上河镇陈兰家边上的塘埂上转游。一  会儿,陈兰掇着一碗粥边吃边从自家后门出来,他叫了她一声,快步走向她,把纸条给她,然后转身  就走。他约她第二天晚上到他寝室会面。第二天晚上,陈兰来了。她坐在白炽灯下,一脸激动,说:  “昨天我一夜没有睡好……”余观看着她,心虚起来。他不知道约她来干什么。他说:“我现在一心  奋斗,暂时不想恋爱。”陈兰立刻说:“那你约我来干什么?!”他嗫嚅着说:“我,我,我想给你  介绍一个对象,是公社大院的,今天问他,他说已经有对象了……”  二  从那天起,余观常常到田野上去。他在田野上走着,憧憬着的美人时隐时现。有一天,他抬头时,那  美人真的向他走来了。这只有“聊斋”里才有的事。在这穷乡僻壤,在这田野上,竟会有这般光艳照  人的女子!她穿着一条白色绸质连衣裙,张着一把红阳伞,边走边张望着。他想回身走,她已走近  了,他就侧身站到田塍边上,等着她通过。女子把伞举高,侧身面向他,小心翼翼地垫步移动。她的  头发飘到了他的嘴边,她的脸离他的脸只半根筷子的距离,因为离得太近,反而模糊,他只觉得像一  团月影。清晰的只是她头发的清香,和那细细的呼吸声。他羞涩地落下目光,于是看到了她移动着的  两只脚。它们踩在一双红色拖鞋上,脚趾,脚跟,脚踝,白里泛红。她正要经过他时,他立身不稳,  两只脚先后落到了身后的水田里。女子格格格笑起来。  余观回到公社大院,洗脚换鞋,一会儿拿着饭盒到食堂去蒸饭。转过墙角时,他竟又见到了那个  女子。她在前面走着,离他七八步远。她换了打扮,粉白色短袖无领汗衫,紫罗兰百褶裙,——那嫩  白的肌肤,圆融又不失柔情绰态的身姿,一头乌黑闪亮的披肩发,不是她是谁?!她走进食堂,他跟  着进去。她弯腰把饭盒放到饭架上,他走到她对面,也放饭盒。他弯下身去时,她正仰起身来,两人  打了个照面,两双眼睛盯在了一起。余观的胸口被重重地夯了一下:她的脸没有让他失望,还超出了  他的预期!它不仅仅是美,他感觉他对它很熟悉,很符合他平时的审美。她的脸不是中国传统的标准  式的美,尤其是嘴巴略显宽厚,眼睛奇大,水分多,黑亮亮中浮游着梦幻般的影子。在他眼里,她的  妩媚具有天然的侵略性。她的脸上浮起一阵淡淡的晕红,看着他格格笑了几声。余观知道她在笑他刚  才跌落到田里。  石美丽拿着饭盒从窗口走过,叫了一声:“夏播音!”女子应着。石美丽进来时,看了一眼余  观,对女子说:“你刚才在田里干什么?”女子说:“新来乍到,看看风景。”声音悦耳婉转,带着  浓重的外地口音,非常好听。石美丽说:“以后有你看的。”  回寝室的路上,余观身子飘飘摇摇的,像只飞不稳的风筝。他在心里说:“这个人,我要追求  的!”他“追求”的意思,是和她恋爱,让她做他的老婆。她的长相,动作,音容笑貌,都说明着她  是一个纯正的姑娘。他想:“这真是天上掉下来的礼物,什么‘德 ? 瑞那夫人’,什么浪漫,都见鬼  去吧,真心诚意,踏踏实实,抱得美人归!刚才要是石美丽没有叫她,我和她还会对眼更长时间  呢!”快到寝室时又想:“她和石美丽说话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夸张,有点儿颤动,这夸张和颤动当  然是因为我的缘故……”想到这里,他愈发心花怒放,进寝室的第一件事,就是从抽屉里翻出那面巴  掌大的圆镜子,放在桌上,照自己的脸,用小剪刀细心地修理上唇那撇淡淡的小胡子。  公社大院原是解放前的一所庙宇,有好几个大小不一的院子。唯一新造的房子,是中间的一幢两  层水泥楼,是用来办公的。其余的房子都作干部宿舍或堆放杂物。真是天赐良机,几天后,住在余观  隔壁的团委书记要结婚,领导让余观的寝室腾出来给团委书记,让余观住到新来的夏播音的院子里。  那院子只三间相联的房子,他们俩各住一头,中间住着会计王财根。夏播音的房子靠南院门,余观的  房子靠北院门。南院门通向厕所,北院门通向操场。余观和夏播音,进出院门,每天都有几次照面的  机会,有时狭路相逢,更有相视一笑的机会。有了初恋的教训,余观常常告诫自己:“务必谨慎从  事,注意方式方法!”每次相见,夏播音似乎毫不掩饰对他的好感,和他相视而笑时,脸上那两个浅  浅的酒窝,像是要把他吸了去一样,他呢,总是只露出淡淡的笑影,尽量不去正眼瞧她,目光只是一  闪,好像她是一朵雾花,不能细看的,一副既对她赏心悦目,又拒她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她嫣然一笑  后,总是张大眼看着他,似乎对他的神态又好奇又迷惑。有时,她微动嘴唇,想说什么,看到他垂下  眼帘去,终于没有说出来。渐渐的,他们就不只是相视而笑了。他们互相打招呼。对余观来说,每一  次招呼,就是一次试探,他打招呼的话、语调和手势,越来越表现出对她的吸引。再后来,他们打招  呼后往往站下来说几句话。每次说话后,余观就想着下一次的话,想着如何比前一次更有新意,更深  入,让他们间的距离更近。  公社干部大多是从前几年的造反派中抽上来的农民,多数人户口还在生产队,很多人白天也回家  去自留地干活,只有每周一个晚上的政治学习,大家都到。难得聚在一起,大家很兴奋,个个显得精  神焕发,招呼,递烟,互通趣闻,打趣逗乐。夏播音和很多人本来就熟悉,大家和她说话也不忌讳,  大多数人不叫她“夏播音”,叫她的名字“夏雪花”。夏雪花一到会议室,男人们的眼里陡然放光,  纷纷和她打趣,她就像一块落到蚂蚁窝里的鲞鱼。男人们的玩笑话都是“田畈浪话”,夏雪花刚调来  时都是来者不拒,——这也难怪,新来乍到不能得罪人——后来只要余观在场,她对过火的话就会不  理,或者假装不听见。有一次,余观提前来到会议室,会议室里只有零星几个人,夏雪花坐在门口,  正和这几个人说笑。她一边说着,一边向余观闪了一眼。余观坐下后,她仍和人说话。从语气上,余  观总觉得她是在说给他听。这时,农科站站长从门口进来,老酒喝得浑身发红,就像身子被老酒浸透  了一样,含糊不清地说了句什么,顺手在夏雪花的头上做了一个拍打的手势,夏雪花怫然作色,厉声  说:“你不要喝多了黄尿!”刺眼的白炽灯下,血液渗透了她那张嫩白的脸,好像要向四处飞溅。农  科站站长抓耳挠腮不知所措,其他人也露出惊讶的目光。余观暗乐,又觉得她像只被惹怒了的雪花西  洋狗,格外可爱。  每月十日,是工资发放日。这天,余观到总务处去领工资。总务处里已经站满了领工资的人。王  财根和出纳面对面坐着。王财根报到一个人的名字,报到的人就上去签字,签好了就从出纳那里拿  钱。王财根是个瘦子,脸上一点肉也没有,又黑又高,眼镜搁在鼻尖上。他报到“夏雪花”,夏雪花  正倒提着一只鸡从大院门口过来,看样子刚从街上回来,说:“来了来了!”王财根递过花名册,叫  她签字,一边仰脸让目光透过镜片看她,说:“还是你最想通,不是吃鸡就是吃鸭。”前几天你婆婆  来叫你回家过‘七月半’,一定是你老公饿了,才叫他娘来叫的!现在国庆节又近了,吃得胖点,就  可以把你老公喂足。”余观一直站在人背后,听到“婆婆”两字时,脑子轰地一响,后来王财根说了  什么,已听不到。他只看到夏雪花嘴巴动了几下,她说了什么,也完全听不到,只感觉她站在离他很  遥远的地方。他默默地退出门去。他相信夏雪花一直没有看到他。  回到寝室,他一直喝酒。到晚上时,他随手从书架上拿过普希金的诗体小说《叶甫盖尼.奥涅金》,  动情地朗诵起来。他越朗诵越伤心,爽性放开喉咙高声地朗诵,任眼泪哗哗地流。到最悲伤的地方,  他哪里是在朗诵,是在哭。他悲伤自己命运不济。  第二天,他到院子北门外打水,在门口碰到打水回来的夏雪花。夏雪花边走边神秘地笑着说:“余站  长,你昨晚朗诵诗朗诵得这样投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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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南无名氏V
三  以后怎样面对夏雪花?态度突然不一样,她会怎么想?余观不敢见她,尽量回避她,尽量到田野上去,或窝在寝室里。他工作日也很自由,文化站平时没什么事,他想有更多的时间用来自己画画,曾对公社书记打招呼,说他的工作需要安静,有时需要在寝室办公,书记答应了他。进出寝室,他总是看准没有夏雪花,突然飞快地走。三天下来,除了打水那次,他一次也没有碰到过夏雪花。但是他一天比一天空虚起来。在寝室里,他没有心思画画,除了枯坐,就是从书架拿过书来,翻了这本又换那本。有一次,当他翻托尔斯泰的《安娜 ? 卡列尼娜》时,有了一个发现,觉得夏雪花在活泼中,眉宇间常常流露出一种不易察觉的黯然神情,很像少妇安娜 ? 卡列尼娜,于是,他读进去了《安娜 ? 卡列尼娜》。读着读着,他自己也渐渐成了追求安娜 ? 卡列尼娜的贵族青年伏伦斯基。他对自己说:“你不是总盼望浪漫的爱情吗?要像伏伦斯基那么勇敢!”  他又变得充实了,又和以前一样大大方方地进出寝室。碰到夏雪花,他变得放松自然,大胆直露。她是有夫之妇,他是小伙子,他有优越感!他从外国小说里吸取养分,向男主人公学习追女人的技巧。看到某男主人公的经验之谈“俏皮和奉顺是征服女人的两大法宝”,他欣喜,立刻用于实践。两大法宝真的有立竿见影的奇效!每次说话后和他告别着离去,夏雪花总是脸孔红红的像喝了美酒。他每次都像打了大胜仗一样得意,脑子里想着下一次的“俏皮”和“奉顺”。有一本小说的主人公说,“时间能培育爱情,也能把它的芽掐断”,他于是希望能有一个机会,和她能较长时间单独相处,实现他的爱情。  院子北门外操场边有一个小水塔,水塔边有一口圆井,一只小水泵把井水抽上水塔去,让人们在水塔边洗涤,并把水输送到食堂和厕所去。星期天,余观在寝室里听到夏雪花从门口走过,接着听到她在院门外洗刷衣服的声音。他犹豫了一会,拿起脸盆,把并不需要洗的几件衣服放进去,毅然决然地开门出去。走出院子,他发现已不是她一个人在洗了,还有两个干部家属。洗衣台的位置已经占满,他刚想转身回去,她们都抬起头看向他。他以为她们看出了他心里的鬼,脸上立刻有了蚁爬的感觉,嘴巴也像被贴了封条。他心里慌乱:“像我现在这一副样子,在她面前不要说有伏伦斯基的潇洒,简直是出丑!”他再看时,发现三张女人脸充满着善意的笑,都是热情和敬重,他的神态放自然了,又有了自信。夏雪花脸孔红艳艳的,好像特别兴奋,说:“您稍等好了,我马上完了。”他举起一只手来,啪的一声打了个响指。三个女人一齐看向他,响指在她们脸上激起了喜悦。他说:“我等一会儿过来好了。”他回到寝室,很激动,那个响指是他自然做出来的,事先没有设计过,这就有伏伦斯基的风采。镜子已经挂在墙上,他把脸凑到镜前,见自己神采奕奕。他又把镜子摘下,举到额头上方,照出自己的整个形象。他坚信自己是个美男子。他留意着外边的动静,突然想,他刚才说“我等一会儿来好了”,无意间是在和夏雪花相约,夏雪花要是有心,会等着他。果然,听到两位家属分别告别着离去后,“马上完了”的她还在洗。他掇起脸盆,开门,吹着口哨,潇洒地走去。  她见他过去,喜形于色,说:“你来洗了?”他调侃说:“难道只有你们女人可以洗?”她说:“你们男的洗衣服总是不干净,要么你放着,这点衣服我帮你洗一下。”他说:“不敢劳驾。”过了一会,他说:“你好像不是本地人?”她说:“我是月槛村人。”他惊讶说:“月槛村?!”  月槛村在上河公社最偏远的山区,那里的口音和这里有所不同。听上去,夏雪花不是纯粹的月槛村口音。月槛村一带山高林茂,女人以漂亮闻名,但能有夏雪花这样美的美人,还是想不到,尤其是她的身形,只有城里人才有的,一点看不出上辈是砍柴斫树的。  余观不忘“俏皮和奉顺”,说:“‘山沟里藏美女,鸡窝里头出凤凰’!”接着问:“月槛村有你这种口音?”夏雪花抬起头来,说:“我只算是小半个月槛村人。”余观说:“你怎么会嫁到月槛村?”夏雪花沉默了一下,响亮地说:“不告诉你!”余观说:“我没有去过月槛村,只知道几年前月槛村有一个少妇,捡到了一头牛,它膝盖下的毛全是白的,大家都说它是一头‘白袜子’,也就是野牛,——凡是野牛,膝盖下的毛全是白的。听说这头牛身材特别高大,四肢特别粗壮,两角特别开,头颈特别长,鼻梁特别高,眼睛凸出,看起来像会随时掉下来的玉弹子,尾巴也长,上面的毛像松针一样又密又长……”夏雪花笑起来,打断说:“不愧是文化站站长,说起话来像作诗做文章!——听起来你对牛特别熟悉。”余观说:“我小时候放过好几年牛。我听说那白袜子还很通人性,很和那女人有缘,她让它干活它就干活。她就租给生产队,让它耕山上的‘大寨田’,帮她挣工分。那白袜子耕起田来总是跑一样,女人每天只要求一个劳动力的工分,生产队就总是表扬她。”夏雪花说:“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余观说:“我们蒋家村生产队有个爱牛如命的人,叫薛游虎……”夏雪花说:“你是蒋家村人?”余观说:“我是蒋家村人。那时我还小,我跟着薛游虎给生产队放牛。他不光是放牛,还耕田,一人抵二人。他得知月槛村有这样一头牛,为了让生产队的牛配到良种,就把他放的一头雌牛赶到月槛村去,央求那女人给交配。——这事你知道不知道?”夏雪花似乎在想事,见问,说:“哦,知,知道……——我不怎么清楚。”余观说:“反正这事我们全村人都知道。薛游虎赶去的牛总是怀不上孕,薛游虎一直不死心,每到发情期就赶去。他每趟去了回来,村里人总要和他开玩笑,说他不是去给牛交配,是自己去和那女人交配的。听说那女人很漂亮,反正你们月槛村的女人都漂亮。到了第二年,那牛终于怀上了,生出了一头‘白袜子’!你是月槛村人怎么会‘不怎么清楚’?”夏雪花说:“我们月槛村家家户户住得很分散,我只知道一点儿。”说着,她低下头去搓衣服,一会儿轻声说:“其实么,会有什么野牛。这牛原来是邻县一个生产队的,发情跑到月槛村来了。后来他们赶来了人,说牛是他们的,那女人就还给了他们,还根据他们的要求,让生产队把牛挣得的工分换成钞票还给了他们。那牛耕田确实不是一般的快,它生得像野牛,也许是野牛交配的,也许是返祖现象。”抬起头来,“那你们生产队的‘白袜子’现在怎么样了?”余观说:“它当然在。”   又有人来洗衣服了。谈了一通无关紧要的牛,余观很后悔没有珍惜和夏雪花独处的机会。  几天后的星期天,午休时间,天很闷热,余观在操场角上的树荫里画素描。一会儿,他见夏雪花提着一个冒烟的煤饼炉,到院子北门口扇火。大概是刚午睡起来,她一副雾鬓风鬟,睡眼惺忪的样子,穿一件肉色无袖运动衫,一条白底碎花短裤。余观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美白的大腿,两个眼珠不由自主地被牵引了过去。他怕她发现在看她大腿,马上又转头看往别处。他想和她招呼,可是他想再看一眼她的大腿。然而,当他再转头去想看她的大腿时,她正抬起头来,他的目光和她的目光碰到了一起。她似乎想和他打招呼,但是他的眼珠像是惯性作用,仍然溜向大腿。她的脸上出现晕红。余观偏偏不知哪来的奇思怪想,以为这晕红是一个女人爽得难受的缘故,就像针灸刺到了穴位一样。他的目光就在她的大腿上足足停留了二秒钟。两人再没有招呼。夏雪花扇旺了炉子后回寝室去。静思了片刻,余观突然觉得不对,他想到了石美丽对他的态度,想到了自己刚才的行为要是发生在别人身上,让他看来会是十分猥琐。这哪里是伏伦斯基们的风度!他将美事泡汤。  事情偏偏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仿佛夏雪花和石美丽是不同的生物。一会儿他在院子里碰到夏雪花,夏雪花说话从来没有过的热烈,脸孔红红扑扑像在冒热气,眼睛不断地忽闪着,恨不得把脸贴上来的样子。吃晚饭时,他听到敲门声。开门一看,是夏雪花!这是她第一次来敲他门。她手里提着一只篮子,篮里放着一碗她自己烧的红烧猪蹄,一碗青椒炒肉片,一包牛肉干,一瓶竹叶青酒。她说:“余站长,这点菜给你吃。”同时跨进门来,把篮子放到书桌上,把菜一样样地拿出来。她最后把酒从篮里拿出来,说:“这瓶酒,本来打算送人的,后来不打算送了,一直放着,你帮我喝喝掉。”余观不知道她是不是在说谎,中午在看她的大腿没多久,他心神不定,就到大院外田畈边的柳荫下画素描,一会儿,他见她的自行车从飞月桥冲下来,车篮里青色的酒瓶子的反光直向他射。飞月桥是一座多孔古石拱桥,通向上河镇街市。当时他还想:“她也买酒喝?”今天是星期天,王财根照例和老婆、女儿一起到镇上丈人家去了,余观突然来了灵感,说:“要么你也到我这里来吃。”夏雪花一笑,说:“好呀!”余观后来想,她原本是想和他一起喝酒的。
  两人眉目传情,色授魂与。余观似有不醉之量。竹叶青完了,他就拿自己壶里的黄酒来喝。夏雪花早已是“三杯美酒唇边过,一树桃花脸上开”了。余观拿起桌上的烟,抽出一支来,快拿到嘴边,停住说:“你也来一支?”夏雪花竟接了。余观见她抽烟的样子,老手一样。夏雪花发现他惊异的目光,说:“我以前偷偷抽过,那是在村里,苦闷。那时候,总悄悄地和一位老太太待在一起。她是地主出身,受压,痛苦,好抽烟,抽自家地上的旱烟。我就和她一起抽……”她微微叹一口气,眼里闪过黯然神情,紧接着深深地吸了口烟,慢慢地吐出烟雾来。那些烟雾像是满腹幽怨。她微昂着头,目光像是注视着她的过去。在余观的心目中,每个人都是有痛苦的,哪怕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每个人在幸福的时候,总会想到痛苦,尤其是在倾心相爱的人面前,他只觉得她迷离似梦,惹人怜爱。“灯下不观色”,灯光之下,她的美比白日更胜十倍,加上轻烟在她脸前变幻飘散,余观看到的,分明是晨雾里一棵娇艳欲滴的海棠花。  余观把烟蒂在烟灰缸里碾灭。他感到身上燥热,有种冲动。但是,他毕竟是美色未逢的一介书生,很难跨出第一步去。夏雪花回过神来,温情脉脉地看着他,笑靥动人,眼睛熠熠有光,红湿的脸上涌过一阵更红的热潮。余观看她一眼,又似乎不敢多看,眼神游移开去。他感到隔在他们中间的旧书桌,就像是横亘在牛郎织女之间的滔滔银河。他摸摸自己的后颈,不知所措的样子。一抹笑影从夏雪花脸上掠过。她伸手在烟缸里碾灭香烟,说:“我的手总是很热的。”说着把手伸给他。余观明白她不是在伸手,是在招手。在他的思想上,女人是不应该主动的。他没有去接她的手。男人的尊严让他霍地站起。他绕桌走向她。他把她抱住。她发出一声欢快的笑声,立刻像一尊受潮塌堕的泥塑。她的后面是床,两人倒在床上。她说:“你要我怎么回家呢?”他知道她是在撒娇撒痴。但是,这时,他的眼前闪现出一幅画,他的手马上松了开来。  这是一幅油画,它仿佛铺向了整个世界。画中是一个年青美女的半身像。他对夏雪花一下子感觉全无,只觉得夏雪花一下子风韵全失。  他把她轻轻地扶起。他非常尴尬,非常内疚。她在凳子上坐正,拢了拢额前的头发,向他笑了笑,轻声说:“我是随便说说的呢!”一边把手伸向他。他这才放下心来,原来她以为他刚才松手,是因为她说了“你要我怎么回家呢”这句话。他一只手轻轻地捏住她的手。  他茫然若失,说话也心不在焉。深夜了,凉风吹进窗来。他站起来,犹豫了一下,走向她。她起身迎接。他轻轻地拥抱了她一下,说:“夜深了。”她抬头看着他,轻声地小心地说:“我回去?”他“嗯”了一声。她收拾起菜碗,提了篮走到门口,回头一笑,开门出去。  余观关上门,一下子瘫坐到椅子上。他感觉胸口塞满了乱草,心像想逃出乱草的青蛙一样乱跳。待稍平静,他站起来,走向墙边。墙边木凳上搁着一只旧皮箱,他打开,从箱底拿出一样东西来。那东西扁平,用暗红金丝绒套子装着,长和宽比箱面略短。他把它放到书桌上。他慢慢揭掉套子,一个年青美女的半身油画像出现在他面前。画下方的画名是“梦”。美女恬静地笑着。这是他熟悉的笑,但是此刻,他似乎看到恬静中含着一丝讥讽。他凝视着。一会儿,他的脸上出现一阵痉挛,颤抖着双手,把套子套上去,把画放回箱底。
  在你心中的舞台上,你暗恋过的人,总是在和你现实中的她在大PK,甚至杀得昏天黑地。真正的花总是一下子就落下了,画里的树总是常青。夸下海口:要是本小说吸引不到你,震撼不了你,让你知道人是怎么一回事,爱情是怎么一回事,人生是怎么一回事,世界上就没有好小说了。
  希望看过的朋友作个评价。
  四  余观一夜没睡着,心乱,痛苦。夏雪花就是他的了,他又把她推开了。当时眼前为什么会浮现那幅《梦》?是对画中的她不死心?他对她早已斩断情根!心乱,痛苦。第二天,他请了假,说是身体不好。他决定回家去散两天心。  沿沧河向北,在公路上骑十几分钟自行车,有一座多孔古石拱桥,叫“星拱桥”。上了桥,田野对面有一个一百多户人家的村庄,一色的砖瓦房子,叫“蒋家村”。村庄东面是层叠的青山。沿山边小路经过村庄,绕过山尾,有一条山路,山路的顶端横着一个小山岗,小山岗是一条天然大坝,里面有一个天然湖,叫“龙珠湖”。龙珠湖的面积有几个蒋家村那么大,水清得水中的倒影比岸上的真物还要清楚。湖斜对面的山坳里,有三间相联的茅草屋。它们就是余观的家。  余观是蒋家村人,却不住在村里,又住着茅草屋,这还得从余观爷爷说起。余观爷爷叫余财发,原是邻村余家村人,辛亥革命暴发后不久,他把蒋家村的首富的财产赌了去,其中包括整个龙珠湖,他就在龙珠湖建了庄院,落户到了蒋家村。自古以来,蒋家村被说成是有龙脉的旺地,是不让外姓人落户的,要不然先天神气就会被外姓人夺走,蒋家村人轻则衰败,重则灭门,余财发是有心抢风水。余财发财大势大,村里人奈何不了他。解放前夕,蒋家村人看到富人大势已去,起来造反,把余家庄院烧了,余财发也被烧死。余财发只生了一个儿子,叫余光华。余光华早年外出读书,后跟着共产党打天下,解放后在北京工作。蒋家村人都以为村里不会再有余家的根了,不料余光华犯了政治错误,被政府遣回了老家。当时蒋家村正在龙珠湖办竹器社,就把竹器社算账的活交给了余光华,余光华就用自己的全部积蓄,雇人在原来余家庄院的地方搭了三间茅草屋住下。余光华没有子女,犯错误后老婆又和他离了婚,不久恋爱上了村里一个常常到龙珠湖拔猪草的寡妇。寡妇原来有一个二岁的女儿叫阿英,和余光华结婚后生下了儿子余观。  余观到家睡了一觉,醒来后,阿英从田畈回来吃中饭。阿英又黑又瘦。谈起最近村里发生的事,阿英告诉他:“亮花今天接到了‘日子贴’,和我一样,婚礼也在灶王爷上天那天。”  下午,余观一直在龙珠湖边漫步,他突然发觉心头像面前的湖景一样空明起来,就脱得一丝不挂,纵身跳进湖里,游到湖中央,仰躺着,让肚皮露出在水面上。一会儿,他看到对面青龙头山山顶上有一个牛影子,就上岸穿了衣服,向山上爬去。到了山顶,牛在吃草,放牛的老头背靠着松树坐在地上,抽着旱烟。余观打招呼:“老狼伯!”老头尽力张大小眼睛,笑着闷声闷气问他什么时候到家的。老狼小时候是替余观爷爷放牛的,那时候叫“小狼”,现在老了,眼泡肿大,眼睛小得几乎只存一条缝,嘴巴也歪了,嘴角总是流口水。他穿着叫“团团裤”的老式短裤,这种短裤裤管特别大,他张开着两腿,腿旮旯里的东西露着。也许他觉得这样坐着又舒适又风凉。他有时在田畈里和社员一起坐着时,也是这样,年纪大一点的女人看到,会说:“老狼,你那‘老狼(卵)’伸出来讨食吃了!”他就总是眯缝着眼闷声闷气地说:“谁没有见过这个东西?”说完了才不情愿似地慢吞吞地合扰腿。余观一边回答,一边走向牛。它叫“小奔”,它的娘就是当年薛游虎赶着去和月槛村的“白袜子”交配的那头牛,叫“大奔”。余观两手在牛背上一搭,噌的跳上去,又从头上方摘过一片竹叶来,放在嘴里吹起语录歌来,吹了两句,和夏雪花谈牛时的情景浮现在眼前,愁雾笼上心来,就不吹了。老狼说:“要是一般的牛,小奔也到了退休年龄了。它们奔家就是不一样!”老狼突然低下头,猛抽了几口烟。余观知道他在想大奔。大奔在今年“双抢”(夏季抢收抢种)时被生产队杀了。大奔的确老了,被杀是所有牛的归宿,只是大奔不是一般的牛。老狼突然用烟斗在地上敲了一下,带着哭腔愤愤地说:“要是游虎不去坐牢,他会让这批狗娘养的杀了吃?!”他对着烟嘴吸了一口,才发觉烟斗里的烟丝掉了。  余观的眼前,突然出现夏雪花的一个表情。那天他和夏雪花说到蒋家村人总和薛游虎开玩笑,说他到月槛村去,不是去给牛交配,是他自己去和那女人交配的,她听了,脸孔一红,接着是苦笑的样子。这个表情他当时毫不在意,现在觉得它似乎满含隐情。薛游虎出事,听说起因于一桩强奸罪,由强奸罪牵出了其它罪,听说告他强奸的就是那个捡了“白袜子”的月槛村女人。余观忽然产生一种直觉,那女人就是夏雪花!就是她告的薛游虎!这直觉像铁块一样浮在他眼前,不能去掉。他又想,月槛村捡到“白袜子”的女人,当时已是有夫之妇,推算起来,现在至少也有二十七、八岁,夏雪花看上去最多二十一、二岁。他又觉得自己可笑,当初不是以为夏雪花还是姑娘吗?她不过是生得嫩相罢了。然而,他无论如何不能把长得天仙似的夏雪花和牛,和让牛交配连在一起,又想,听说薛游虎强奸,是他在上河公社当党委书记的时候,他会赶到月槛村去强奸那个帮助过他的女人?  老狼边往烟斗装烟,边大声说:“要是不去坐牢……哼,说他强奸?别人不了解他,我不了解?除非那个女人自己摊开让他搞!”  这也是多数蒋家村人的看法。薛游虎是落户蒋家村的第二户外姓。他原来是薛家村人,小时候是孤儿,一直替薛家村的地主放牛。十八岁那年,薛家村进驻了土改工作组,把地主的土地分给贫苦农民,薛游虎干革命十分积极,被当时的工作组组长,二十三岁的姑娘蒋招弟看中。蒋招弟是蒋家村人,她有六个姐姐,没有兄弟,六个姐姐都嫁到了别村,父母就把招倒插门女婿的任务交给了她。和蒋招弟结婚后,薛游虎就住到了蒋家村。薛游虎虽然是外姓,没多久就被蒋家村人接纳了。当时共产党号召农民成立“互助组”,劳动力充足的家庭不愿意,劳动力缺乏的家庭愿意又没法成立,薛游虎就把土改时分给他的大奔献了出来,硬是组织了几户劳动力缺乏的家庭,成立了蒋家村第一个互助组,令大家刮目相看。当时老狼家就是这个互助组的成员之一。薛游虎又是蒋家村人世代崇拜的那类英雄,他魁伟彪悍,打人,喝酒,力气活,谁也不是对手。特别是他好打抱不平。最为蒋家村人称道的是他刚到蒋家村那年,余家村人在田头霸占了水源,蒋家村人不能春耕,游虎像疯牛一样奔向田野,操起一条扁担打去,余家村人倒的倒,逃的逃。从此余家村人再不敢欺负蒋家村人。
  老狼吸了几口烟,说:“余观,游虎成了阶级敌人,你还是要记着人家的好,人要有良心。”余观说:“是。”  余观十岁时,文化大革命起来,爹常常被批斗,身体垮下来,最后死了。他娘总是流泪,流瞎了眼,接着生病瘫痪。当时全家靠十三岁的阿英劳动,余观就只好休学替生产队放牛。放牛前,他娘叫阿英把薛游虎请到家里,流着泪说:“薛大哥,余观放牛,只好拜托你照顾他了。我今天要是能下床,我一定要给你叩几个头,这几个响头只好下生世给补上了。”从此余观就在薛游虎的照顾下在龙珠湖放牛。不久余观娘也死了。那时,村里的排外情绪也起来了,有一次,村里的几个红卫兵举着火把到龙珠湖,说要像解放前夕烧余家庄院一样把余观家的茅草屋烧了,目的是想把余观家赶出蒋家村,亏得薛游虎及时赶到,一边叫着“毛主席教导我们,要文斗不要武斗”,一边把那几个红卫兵打倒在地。薛游虎因为这件事常常被批斗,说他外姓人帮外姓人,包庇地主、反党分子家庭。那时候,田野里总有一队队红卫兵经过,听说是去天安门广场见毛主席的。薛游虎就决定去见毛主席,向毛主席谈谈蒋家村排斥外姓的封建主义。这天,他打扮得和田野上走着的红卫兵一模一样,托付一起放牛的老狼照顾他的牛,走进了红卫兵队伍里。十几天后的一个后半夜,蒋家村响起了锣鼓声。敲锣鼓的是以前斗争薛游虎的红卫兵,他们叫社员们到操场上集合,去听薛游虎从北京给村干部拍来的电报。薛游虎在电报里说:“我是世界上最最幸福的人了,我见到了毛主席!毛主席和我们红卫兵握手。我还得到了毛主席的亲笔签名!”又过了几天,村里又响起了锣鼓声,叫大家去公社开大会。原来薛游虎的电报被县里知道了,前天薛游虎从北京回来,一到县城火车站就被县委的吉普车接走,县里鉴定了他红宝书上的毛主席的签名,认为是真迹,就决定在上河公社召开大会,“迎接毛主席的签名,迎接象岭县唯一同毛主席握过手的人”。很多蒋家村人开始不相信薛游虎会得到毛主席的签名和握手,认为毛主席给他签名和握手,一定是他酒喝过了头吹起来的。当薛游虎在大会上讲了签名和握手的过程,所有的人都相信了。他说,毛主席检阅他们红卫兵的时候,为了到群众中去,突然走下天安门城楼,和一些群众握手,当时他站在前面,是被握手的群众之一,握了手,他看到有人把红宝书递上去让毛主席签名,也递了上去。薛游虎因此成了蒋家村的大队党支部书记和红卫兵头头。薛游虎就把从北京学来的“忠字舞”教给大家,规定社员出工时从村子跳到田头,收工时从田头跳到村子,蒋家村成了忠于毛主席的样板村,薛游虎又被提拔为了上河公社党委副书记。余观后来又进学校读书了。余观高中毕业那年,薛游虎刚被提升为党委书记,当时摆在薛游虎面前的重大政治任务是搞“批林批孔”运动,薛游虎把余观叫去,叫他画“儒法斗争”故事。画画是余观的特长。他刚放牛时,在山上岩石缝里发现了一本书,用塑料纸袋包着的,没有封面,纸张发黄,是有人舍不得被红卫兵抄走藏着的。看时,他立刻被开头的那个故事吸引了,说元朝末年,有个叫王冕的人,七岁死了父亲,十岁替人放牛,一天雨过天晴,看到湖里的荷花特别漂亮,想,“天下哪有个学不会的事,我何不自画它几枝”,从此就一边放牛,一边画画,终于成了大画家。余观从此就自学画画。他就帮薛游虎从这村画到那村,从那村画到这村。上河公社于是成了批林批孔先进典型,薛游虎和他都被评为“象岭县批林批孔积极分子”。第二年,大学的名额下来,薛游虎把艺术学院绘画系的一个名额给蒋家村,让蒋家村干部推荐余观。余观上高中前已经放了几年牛,符合上大学必须在生产队参加劳动三年以上的条件。薛游虎还让文书写了一份材料,说明推荐余观是按照党的“有成份论,不唯成份论,重在政治表现”的政策的。这个政策每年在招生文件上都有,实际是一句空话,按照以往,余观肯定不会被批准,但这年偏偏全省有两个这样的名额,其中一个给了象岭县,象岭县招生办选中了余观。  “说他强奸?除非女人自己摊开让他搞!要是游虎不去坐牢……”老狼又愤愤说。一会儿他又难过地说:“要是想到他们会杀大奔,我早叫你给大奔画一张像了。”余观说:“我现在也可以帮你画一张。”
  @谷育 7楼
18:47:39  支持  -----------------------------  谢谢!
  我是要写一部伟大的作品的,至少是中国当代之最,所以一生精华年龄都搭上了。看到现在的大师们,有谁能说说看,从开头几章看,离之最有什么不足。
  五  余观从青龙头回到家时,阿英已经烧好饭了。吃过晚饭,余观借着晚光,在窗前画大奔。一个二十刚出头的姑娘走了进来,手里拿着起了头的针织活,轻轻地说了声:“你在家?”不等余观回答,低着头往里面房间找阿英。她是亮花,阿英的好朋友。余观不在家时,亮花每天陪阿英睡在余观家里。余观一边作画,一边听着阿英和亮花在里面房间里说话。阿英问亮花是不是在替冬发祥织毛线衫,亮花轻声笑了笑说“是的”,阿英就开玩笑,说“还不过门就替男人挑毛线衫了,以后你一定会让冬发祥喜欢得天天捧在手上的”,两人就嬉闹起来。  冬发祥家是蒋家村三户外姓中的一户。冬发祥爹和薛游虎一样,也是倒插门女婿。村里人叫双名一般都不带姓,对冬发祥上上下下叫“冬发祥”。并不是因为冬发祥是外姓,譬如大家叫薛游虎,就只叫“游虎”。  阿英送亮花出来。余观在家,亮花不睡在这里了。阿英对余观说:“天暗了,你送亮花到村口。”亮花说:“不用不用!”一边跳出门快步走。余观追出去。月亮很亮,外面给人的感觉比屋里亮,路像是白漆刷过的一样。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有脚步声刹刹地响着。余观想找一句话来说,找不到。  转过山角,湖边出现了桃树林,月光下黑黝黝的一片。余观终于找到了话题,说:“当初掘出这片桃树地来,不晓得用了多少劳力!”亮花没有接上来。  余观总觉得,生产队开始开垦这片桃树地的日子,是他男孩蜕变为男人的开始。那年他十四岁。那天他骑在牛背上,让牛吃草,画着劳动场面的素描。锄头起落着,山上满是歌声和笑声,男人和女人时不时放下锄头,嬉笑着捉对斯闹。余观看着一对男女往树丛里撕扭过去时,离他最近的那个瘦老头看着他说:“余观,你有没有摸过大姑娘的奶子?”瘦老头边上的高胖老头仰起身来,说:“余观么,在他姐姐那里摸过!”余观被说得又气又难为情。也就从那时起,姑娘的胸脯,在余观眼里不再是土堆和石块,是他未知的神秘世界了。“猎人进山只见禽兽,药农进山只见药草”,余观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发现了村里的“奶文化”。村上的男人总是摸村上女人的胸脯。很多男人玩笑话只出来半句,手就伸到女人的胸前,边上有没有人看到,都是一样的。女人们也无所谓,最多只是笑骂一句。那些刚出道的姑娘,也就再加上脸红一下。也有喜欢做得隐蔽的男人,他们总是在追打撕扭中下手,或者追打撕扭到偏静的地方下手。大概被摸也是一件快乐的事,很多女人被摸后,走起路来还会往两边晃。奶子也有等级的,村上有一句流行语:“不嫁老公金奶子,嫁了老公银奶子,生出孩子狗奶子。”那些孩子长大了的“奶子”,自然连“狗奶子”都不如了,假如偶尔有人往上面扯一把,它们的主人还会受宠若惊,又十分歉意地说:“你要去摸姑娘的奶子,紧绷绷的才味道,摸我的奶子,还不如去摸你自己的卵脬。”当然,一个女人也不是对每个男人都乐意接受的,就像外国女人不是愿意所有男人对她行接吻礼一样。  余观希望进入到这个神秘的世界里。他的目光,就总盯在亮花身上,准确地说,盯在亮花的胸脯上。他做梦都想有朝一日把手放到亮花的胸脯上。亮花比余观大一岁,她参加生产队劳动比余观还早,她八岁就参加了。她那时十五岁,已出脱成一朵花,进入了蒋家村的成人世界,受到男人们的追捧。那时候亮花还要活泼开朗得多,一切似乎令她快乐,甚至快感。她的表情永远像抑制不住要笑的样子。她好笑,往往话未出口,笑先出来,话里又夹着笑,说完了话又笑。她到哪里,哪里的人就会感到快乐,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尤其是男人。当然,她长得好,特别是在蒋家村劳动人民的眼里。她的面孔像观音菩萨。她不那么高,腰粗,圆硕的身体丰满紧绷。她皮肤白,那是雪在红日底下的白,不是城里人死尸一样的白。最吸引蒋家村男人的,还是她的胸脯。她的胸前像横生出两座孤山。农村女人不戴胸罩,女人们的胸脯都是真实的。而且,她的身体如初春的大地,还在不断地暴涨。
  离中国当代文学之最差在何处?
  亮花休学,是因为出了一件大事,而且似乎和余观有关。那是小学一年级的时候。他俩是同桌,同学们叫他们“俩婆佬”(夫妻)。亮花真的把余观当成老公一样,处处护着他。有一次,班主任叫大家推选二名学生,第二天代表班级去公社中心学校参加一个什么大会。班主任先让大家推荐几名候选人。亮花第一个举手,站起来大声说:“余观!”班主任立刻沉下脸,不情愿地把余观的名字写到黑板上,接着训斥亮花,说她没有阶级觉悟。因为她训斥了亮花,同学们在表决时就再不敢举余观的手了。第二天下午,两名学生代表参加大会回来,胸前挂上了一枚毛主席像章。同学们羡慕不已。亮花愤愤不平。她说那像章有一枚应该是余观的。第二天早晨,班主任家后门上出现了“打倒毛主席”五个粉笔字。人人自危。班主任的娘就天天在门口骂人,说“哪个猪狗畜生×出来的想害我们”。几天后,亮花到余观家玩,和余观一起躺在桌子上对着星星唱《爹亲娘亲不如毛主席亲》时,被几个公安人员像捉小鸡一样把她捉走了。亮花从此就经常和“地、富、反、坏”一起跪在台上被批斗。亮花也就不再上学了,跟着社员去田间劳动。
  亮花在田间十分快乐,没有人歧视她,还处处照顾她,因为那些劳动的人都以为,她写反动标语,不过是小孩子的恶作剧。别人割八棵稻,他割二棵,还落在后面。妇女一天最高记七分工分,给她记一分。村人们教育自己孩子常常拿她说事:“你看人家亮花,已经在挣工分了!”他们有时会当着亮花的面说。这时亮花就昂起头格外自豪。文化大革命头三年过去,运动不那么激烈了,亮花不再跪台板,时间一长,村里人对反动标语的事更看淡了,连亮花自己都不放在心上了。有时人家问她:“亮花,你怎么会去写那五个字?”她总是说:“我也不晓得,小时候的事。”也许是因为那时实在太小,跪台板对亮花的性格一点没造成影响,也许是因为从小就在田野里和社员们一起劳动,她的身心反而变得比一般孩子健康。  开垦桃树地时,亮花和她的几个伙伴每天傍晚一收工,就到龙珠湖边拔猪草。她们回家前,常常到湖边的一个地方洗手。余观就让牛到那里泡水。有一次,亮花说:“喂,‘老余伯’,牛泡水你还看着干什么?”村人们以前叫余观父亲“老余伯”。余观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心思被人看穿了,脸孔发热。这样又过去了些日子,有一次亮花在洗手时,余观鼓起勇气,到水边向亮花撩水。亮花起身赶过来,他逃。亮花赶上,给了他两个“老栗”。余观转头说:“你打我干什么?”亮花说:“谁叫你撩水?小鬼头,敢欺负老娘!”原来在亮花的眼里,他还是个小鬼头!她也早把“俩婆佬”忘了。  余观的愿望,直到冬发祥来放牛,才峰回路转起来。  冬发祥初中毕业了,上高中名额有限,没有被生产队推荐上。他放牛的第一天,见亮花在洗手,就跑过去撩水。冬发祥在学校里总是抱女同学玩的。亮花起身赶去要打他,冬发祥没有逃,张开双臂迎接。亮花不像学校里的女同学文气,冬发祥的两个手臂还没有围上,两个老栗早到了他头上,疼得他“哎哟哟”直揉。冬发祥接着大声说:“我以后一定讨你做老婆!我爹说,他是工人,我要谁就谁。”  冬发祥的爹原来也是农民。他倒插门进来时,村里人竭力阻止,又正赶上村里流行脑膜炎,死了几个小孩,有人去“请”“菩萨”,菩萨说是最近有人占了蒋家村的先天神气,一些人见了冬发祥爹就打。冬发祥爹只好出外谋生。他辗转了几个地方,最后到省城火葬场做临时工。碰巧火葬场着火,他去救,烧焦了一只耳朵,场里根据政策把他转成了正式工人。农村里最富的是家庭成员中有拿工资的人的人家,冬家也就成了蒋家村的富户。蒋家村人更不干了,处处刁难冬家,连孩子出生,取名“冬发祥”,带一个“发”字,报户口时也难为他们,还有人向他家丢石子,丢粪便。好在冬发祥娘慢慢改掉了清高,开始对蒋家村男人笑脸相迎起来。冬发祥娘是个美人坯子,对男人一笑男人就会酥半边,一些在村里有头脸或者自以为有头脸的男人就开始在她家进出起来。冬发祥早熟,大概和他娘有关系。他从懂事起,就看到娘在家里和男人打打闹闹,搂搂抱抱。冬发祥五岁那年还闹了一个笑话。冬发祥和一帮比他大二三岁的孩子在月光下“老鹰捉小鸡”,被捉到的“小鸡”必须表演一个节目。冬发祥被捉到,说:“我讲一个故事。昨天夜里我做梦,房子在摇,‘刮啦啦刮啦啦’响,要倒下来。我醒了,不是房子摇,是床在摇,在‘吱咯咯吱咯咯’响,是我娘和子高伯伯在我边上××(性交)。我就假装睡着。子高伯伯说:‘不要把小鬼头吵醒了。’我娘说:‘小孩子睡性很重的。’他们以为我真的睡着了!”有孩子说:“你编出来的!我娘只和我爹睡在一起!”冬发祥说:“骗你们不是人!我刚才出门,听到我娘和子高伯伯上楼去了,不相信我带你们去看看,他们一定又在××了。”子高是生产大队长。大家就到冬发祥家去。门闩着推不开,屋里没有灯。隔壁叫“大白鹭”的女人出来,问他们什么事。他们说了。大白鹭和冬发祥娘有过节,说:“你们听,那不是声音么!”孩子们没有听到,又似乎真的听到了一点点。这事第二天由大白鹭传出去,传遍了全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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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发祥吃了亮花的老栗,第二天仍然向亮花撩水。也许昨天听了要讨她做老婆的话,亮花觉得他心大了,就和他对撩。亮花的同伴就帮亮花撩,余观就帮冬发祥撩。从那天起,他们每天总在亮花她们洗手时嬉闹一场。冬发祥有时冲上去抱她们,大多被她们打开。这些姑娘都是很早就参加生产队劳动的,野得很。余观也变得胆大起来。有一次,亮花在洗手,他奔到她边上,说“我帮你洗”,蹲下捧住她的两只手揉搓起来。亮花吟吟地笑,任他揉搓了几下才抽出手来,捧起水泼向他的脸。后来他们不只是在龙珠湖闹了,每到晚上,不是他们在村里等她们,就是她们在村里等他们,你打来,我打去。冬发祥抱她们时,她们也不那么狠命打他了。可是余观的愿望还是没有实现,前一天夜里躺在床上想得好好的,到晚上和亮花嬉闹时只是做不出来。当着其他人的面,即使夜色朦胧,他也怪不好意思。  这天晚上,余观没有下山。蒋家村人有喜事,都要向他要画,他要为一户即将办婚礼的人家赶一幅画。一会儿,他听到后窗口“叮”的一下,好像是一颗小石子落到了锅子里。一会儿又“叮”的一下。他迅速回头,见后窗一个白白的面影闪了一下。是亮花!他霍地站起,冲到门外月光中。亮花和她的伙伴们见了他马上逃。她们挤在一起,在洁白的大路上争先恐后,只听到“啪啪啪啪”的脚步声。她们都穿着白衬衫,那景观,就像是一群受了惊吓的白天鹅点地而飞。不一会儿,亮花这只白天鹅像是中了箭一样,落在了后面,走几步,向后瞧一瞧,又走几步,向后瞧一瞧。她是在等他!他马上追上了她。他向前伸出双手,向她腋下插去。就在他的双手要伸到她胸脯的时候,一束强烈的手电光从一边射来,他立刻缩手。他听到后面冬发祥的声音:“你们在这里!”冬发祥拿着手电筒跑来。亮花立刻向前跑去。冬发祥说:“我去追她们!”划着电光从余光身边冲过。  这天夜里余观躺在床上,又庆幸又遗憾。他庆幸手电光射来时,手没有摸到亮花的胸脯上,要是摸了,冬发祥一定会去宣传;他遗憾冬发祥早不来迟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来。他还朦朦胧胧想,以后讨老婆也许会是亮花,到那时,他就双手捧着她的奶子睡到天亮,又想,到那时候不仅仅是捧奶……最后,他生出了一个和亮花单独在一起的主意。  第二天,亮花在麦垅拔草的时候,他悄悄把一个纸团丢给她。纸团上写着:“晚上八点在村西大路上见面。”  快八点时,他到村后风水埂西头。月亮很圆,很亮,他站在树影里,一直盯着村西大路。大路上一直空无一人,大路变得越来越白,直到像铺了雪一样。
  六  余观沉浸在回忆里,一直没有说话。亮花站住,说:“你现在可以回去了。”余观一看,他们已经下了龙珠湖,走到青龙头山山尾了。余观说:“转过山尾后我回去。”转过山尾,余观站住,目送亮花走去,等到她走进村庄,才慢慢回家。  亮花经过风水埂,停住了脚步。前面一条路通往她家,另一条是村西大路。她犹豫了一会后,走上了村西大路。她决定去“鹅笼”。鹅笼是蒋家村人对城里来的“知识青年”住的平房的称呼,大概是比喻房子像鹅笼一样小,至于为什么不说鸡笼鸭笼,谁也不知道,也不知道是谁先这样称呼的。冬发祥晚上常常在鹅笼。亮花决定去找他。周围没有人,月光像是亮花独有的,但是亮花的心敞亮不起来。刚才余观提到那片桃树林,她的心绪在它上头打了结,怎么也扯不开。  要是没有那片桃树林,她不会嫁给冬发祥。桃树种上后,三年就生桃子了。桃林里的野草又旺又嫩,特别是铜钿草,长得像藤蔓一样,一捋就是一大把,可惜管桃林的老头不让亮花她们进去拔草,她们只是趁他不备时偷偷进去拔几把。后来管桃林的人换成了冬发祥,情况就不同了。那年冬发祥和余观刚刚高中毕业。原来桃树种上那年,蒋家村和周遍几个村以及上河镇街道,联合在上河镇上自办了“农业高级中学”,不管什么学历,适龄都收,冬发祥和余观等人就去读书了。毕业后,余观被薛游虎叫去画画,冬发祥开始时仍然放牛,后来看到管桃林不但悠闲,还可以管亮花她们,就要求她娘“同子高伯去说”。薛游虎到公社当干部后,蒋子高兼任了党支部书记,村上大小事都由他说了算。蒋子高念在和冬发祥娘旧情上,撤掉了老头,换成了冬发祥。冬发祥有时管得死,有时悠闲地唱着歌爬到山上逛,放亮花她们进桃林,让她们拔个畅,然后冲进桃林抓她们。他最想抓到的是亮花,只是桃林大,姑娘们分散着,一个姑娘惊叫,其余姑娘全跑,他只能看到谁就抓谁。冬发祥力气早已超过她们,抓到谁就把谁揉搓一番。要是有人逃跑时丢下畚箕,冬发祥就站在畚箕旁,笑着等她来就范。桃子熟了,生产队贴出告示,谁偷一个桃子罚五十分工分,工分还是小事情,主要是名声不好,但是因为冬发祥在管,姑娘们就心安理得地偷吃,还往往在畚箕底下藏几个拿回家去。有一天,冬发祥突然对她们说:“我晓得你们在偷桃子!昨天晚上大队干部把我叫去了,说现在大队要大搞‘批林批孔’运动。批林批孔懂吗?这场运动,大搞起来比红卫兵造反还要厉害!你们小心点。”冬发祥说这个话时,有时一本正经,有时嬉皮笑脸,他要让他们既相信又不相信。几天后,冬发祥把姑娘们放进桃林后,杀了一个回马枪。这次他追上了亮花。他从后面把亮花背着的畚箕一拉,畚箕掉到地上,草洒落出来,两个桃子也随着滚了出来。亮花不好意思地笑笑,站着做出一个抵挡的架势,等着冬发祥像以往那样冲上去。冬发祥没有动,一副大惊失色的样子,说:“这还了得!你竟偷桃子!”亮花笑着脚一顿说:“偷又怎么样!我又不偷你爹!”她虽然这么说,看到冬发祥的脸色,心里感到事情似乎真的很严重。冬发祥看了看周围,说:“这怎么办?要是过去,我能帮你隐瞒,现在要大搞批林批孔运动了,我帮你隐瞒是破坏批林批孔运动!你是写过反动标语的,不是盗窃集体财物那么简单,是阶级敌人搞破坏!负隅顽抗的阶级敌人,是这场批林批孔运动最最最重点的专政对象!我要是包庇你,也会被打成反革命,戴高帽游街,跪台板批斗!”冬发祥把“戴高帽游街,跪台板批斗”每个字说得特别重。亮花眼前一阵乌黑,在乌黑中,闪现出小时候那场噩梦的影子。那些影子早已模糊了,现在竟一下子清晰可辨。她稳住身子。冬发祥从衣袋里拿出一本小册子来,说这是文件,是他从大队部借来的,要大搞批林批孔运动,上面白纸黑字写着。亮花像站在暴雨中一样发起抖来,她哭起来:“看在常常在一起玩的份上,你一定要包庇我,我下辈子给你做牛做马……”冬发祥似乎被感动了,说:“不要哭,不要哭,让我想想办法,想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他把她带到桃林中间的茅草屋,茅草屋是管桃林的人晚上睡觉的。冬发祥坐到床上,拳头一擂床说:“我豁出去了!谁叫我喜欢你呢!”停了一下,“不过,为了防万一,你得写一张检讨给我,这样,以后要是有人检举,我就可以说,你是改过自新了我才不报告的。”他从衣袋里拿出纸笔来,叫亮花趴在床上写,他说一句,亮花写一句。亮花很多字写不出,冬发祥就写在另一张纸上,让亮花抄上去。亮花很感激冬发祥“包庇”了她,以后她到桃树林拔草时,就总是拿点番薯干、炒瓜子、炒豆之类的东西给冬发祥吃。两人仍然和以前一样嬉闹,冬发祥揉搓她的动作要比以前轻柔得多。从那个时候起,亮花周围的人都觉得亮花变得有点不像以前那么活泼开朗了。不久,冬发祥叫娘托村里的媒婆章文嫂向亮花父母提亲。亮花父母小猫夫妇倒是非常乐意,冬家虽然是外姓,毕竟富得淌油,只是还要女儿同意。他们问亮花,亮花说:“以后再说!”说完了就轻声哭。小猫大声说:“你不同意就不同意,同意就同意,哭什么哭!”章文嫂把“以后再说”带给冬发祥娘。既然是“以后再说”,过了些日子,冬发祥又叫娘托章文嫂去“说”了,亮花的答复是:“让我想想。”估摸着“想”得差不多了,冬发祥又叫娘托章文嫂去说,亮花的答复是:“我还小。”这次冬发祥知道是在推托了……
  如果不是当代最好看最具艺术性和思想性的长篇小说之一,只要说过理由,本人愿意向读者致歉。
  亮花岔向通往鹅笼的小路。她努力不想过去的事,可是,过去的事还是止不住从心头冒出来。她想,就算发生了桃树林里的事,要是那次不去喝冷饮,她仍不会决定嫁给冬发祥的。  生产队摘完桃子后,冬发祥就下山参加田里劳动了。那天生产队插秧,亮花和冬发祥、小羊、余观在一块。双抢时节,余观不画批林批孔。那是双抢的最后一天,第二天生产队会照例放假一天。冬发祥提议明天到象岭城喝冷饮去,说可以由他和小羊用自行车把亮花和余观捎去。村里只有冬发祥爹和小羊爹有自行车,那几天冬发祥爹正在家休息,小羊爹是上河镇镇上的教师,暑假里自行车也在家。第二天一早,他们骑了一个多小时到了象岭城。那天开始很有趣。他们被太阳烤了一路,肚里着火,口里冒烟,走进冷饮店,吃上冷饮,就像一下子成了仙一样。回家时,冬发祥一定要捎亮花,说刚才来时是小羊捎亮花的,现在得让他捎,女人比男人轻。  天要下阵雨的样子,结果没下,很风凉,又是顺风,骑的人畅快,坐的人也适意。冬发祥说要和小羊比赛,两人就拚命地踩。当前面出现长满了芦苇的塘埂时,冬发祥越骑越慢。公路随塘埂大转弯时,小羊的车子很快看不见了。冬发祥说,他累了,是不是到芦苇荫里休息一下,小羊和余观会在前面等他们的。让人捎,亮花已觉得过意不去,只得同意。埂面两边的芦苇把他们埋进一个阴凉世界里。他们坐在一起,冬发祥说:“章文嫂对我娘说,你说‘我还小’,你是不是心里有别的人了?”亮花说:“我哪里会有人!有人也瞒不住。”眼睛往边上看,“其实是我爹和娘不同意。”冬发祥惊讶说:“你爹和你娘不同意?”亮花把预先想好的话说出来:“他们不让我嫁到自己村里。他们怕得罪人,就推到我身上。他说‘亲戚亲戚,越远越亲’。”她突然想:这样一编,她以后不是不能嫁在蒋家村了?又想: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冬发祥一拍胸脯说:“要是你爹娘不同意,我会想办法的。”亮花马上说:“你还是省点力气!我爹我娘都是牛脾气。还有,你是外姓,这也是我爹我娘反对的原因。”说到“外姓”,冬发祥一时相信了,目光也变得暗了。他横了一眼她,目光刚好落在她的胸脯上。他移近她,说,“我就是要你做老婆”,一手搂住她,一手摸她的胸脯。他恶作剧的摸,很用力。她两手扳住他的手,终于把他的手扳开,说:“你!”她涨红了脸孔,霍地站起,坐到离开他远一点的地方。她不是不给冬发祥面子,冬发祥也不是没有摸过她,过去她被人摸都是在嬉闹中,就像戏文开演前得有开场锣鼓,现在冬发祥直接下手,还沉着脸,就让她感觉不舒服,再说,他也弄痛了她。冬发祥处在自己的情绪里,觉得她不给面子让他蒙了羞,说:“我现在完全清楚了,你不肯嫁给我,原因是看不起我!你看不起我到了什么程度!我是你的恩人,你竟连这点面子都不给,其他男人你还给呢!不管你爹娘肯不肯把你嫁给我,你自己首先不肯!”冬发祥霍地站起,向她走去,好像为了他的尊严,她也得让他摸。她见他向她走来,笑笑,笑形生硬得像铁。她已经意识到刚才她的“忘恩负义”。冬发祥脸上没有表情,挨她坐下。这次挨得更近。她想往边上移,动了动身子终于没有移。冬发祥一手搂住她的腰,一手摸她的胸脯。她的一只手下意识地去扳他的手,刚碰到他的手,就垂了下去。冬发祥的动作越来越情绪化。他突然把她的衬衫撩了起来。这一举动对蒋家村的任何女人都是犯忌的,不光是年纪大的还是年纪小的。蒋家村的女人能让村里的男人摸奶,决不会让村里的男人看奶。冬发祥当然懂得规矩,正因为懂得,他才有这个举动。但是冬发祥没有看到希望看到的,亮花贴身还穿着一件白背心。冬发祥就去扯背心。背心扎在裤腰里,亮花弹出肚子,两手捉住冬发祥的手。背心被扯出了一点,冬发祥的一只手伸向扯出的地方,亮花又赶忙捏住他的手。蒋家村女人的奶,除了不能看,也禁忌贴肉摸。这时,冬发祥的手无意间碰到了她的裤带头,他拿住一拉,结头噗的散了,他就去扯她的裤子。亮花赶忙死死拉住裤腰。冬发祥两次把她的裤子剥下,她两次将裤子拉上。两次裤子剥下时,冬发祥看到了她的红色三角内裤,看到了她雪白的大腿,他的情欲起来了。他的眼睛在说:“我今天就要得到你!”亮花知道他是怎样想的,他只要得到了她的身体,她就会乖乖地做他的老婆。他像一只猛虎扑向她。她双手拉着裤腰,被一下子扑倒在地。她就在地上滚,冬发祥压了几下压不住她。她滚时咬住嘴不让自己喊出来。以前蒋家村发生过这样的事,一个男人想强奸一个姑娘,姑娘喊出来了,男人逃了,那姑娘后来在邻村找了好几个对象,结果都没有成功,因为男方打听到了她出过那样的事。在田头劳动时,亮花曾听到过结过婚的男人议论,说一个男人要想强奸一个女人,要是女人不让,是无论如何不能得逞的,除非这个女人被打晕了。这给了亮花信心。她双手拚命扯着裤腰,俯卧在地上,当冬发祥骑到她背上,要把她扳转身来时,她撑起身来,让冬发祥从她背上掉下来。冬发祥最后一次骑到她背上时,没有扳她转身,而是把头俯到她的耳旁,温柔地轻声说:“你是愿意嫁给我的姑娘,是我的心肝宝贝,你放心,偷桃子破坏批林批孔的事,我不会去报告的。我怎么舍得让自己的未婚妻再打成反革命,戴高帽游街,跪台板批斗呢?!”亮花一动不动了。冬发祥说下去:“现在,即使有人揭发你,我也不会让人看检讨书的,有苦同吃,有难同当。”他扳她的身子,这次她没有反抗。他剥她裤子,一边说:“今天也是对你的考验。你反正要嫁给我的……”她的手松了开来……  那天回到家里,她饭也不吃就睡到了床上,说身体不舒服。她偷偷地哭了一夜。她的身子给了冬发祥,当然只得嫁给冬发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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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  前面是一片杂树林,月亮在林子上方,亮花看着月亮往鹅笼走,心慢慢地敞亮起来。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好了,想想,冬发祥那样做,也是因为喜欢她,希望她做老婆。现在想想,嫁给冬发祥,还是可以的,哪个人不说她挑了一户好人家呢!冬发祥家是外姓,但村里人更羡慕他家有钱。亮花发觉,自从她成为冬发祥的未婚妻后,很多蒋家村女人看她时仰着脸了,就是自己的弟媳,以前在她面前总是斜眉瞪眼的,好像她是白吃着弟弟似的,现在总是一口一个“姑姑”。再说,冬发祥对她也不错,在她面前也总有很多话说。对于冬发祥娘,亮花本以为摊上这样的婆婆很丢人,现在觉得她比村里所有女人都要大气,心里的疙瘩也就化了。不一会,她看到了杂树林对面鹅笼里透出来的灯光,隐约听到了那里传来的阵阵笑声。  对蒋家村的年轻男人来说,鹅笼是最吸引人的地方。不知为什么,分配到蒋家村来的全是女“知青”,而且都是省城来的。在蒋家村年轻男人眼里,女知青都是天外来客,充满了神秘,她们又个个水嫩,像果子一样可以生吃的。他们没有奢望和她们谈情说爱,勾搭成奸,但是他们很快感到这些天外来客是可以接近的。女知青们对他们还相当热情,因为她们在这里什么活儿都不会,什么都需要他们帮助,这些泥腿子又大多心地善良,很乐意为他们效劳。于是,每到晚上,年轻男人们就往鹅笼里赶。开始他们以接近为乐,有言语的往来就像是和村里女人有手脚往来,日子一久,他们就有了进一步的念头,要碰一碰她们的身体。这些号称“知识青年”的城市姑娘,学历和农村青年差不多,小学、初中、高中都有,但是她们毕竟来自文明的城市,开始时对蒋家村男女的交谊模式很看不惯,奇怪蒋家村的女人怎么乐意于男人的流氓行径,渐渐的也就多见不怪了,并且潜移默化,入乡随俗,对一些男人的“流氓行径”开始持欢迎态度,于是,鹅笼里也盛行起男女间的搂抱撕扭。那些往鹅笼赶的年轻男人,每晚最想实现的目标,就是在搂抱撕扭中,把手伸到某个女知青的胸脯上。冬发祥以前一心在亮花身上,不大到鹅笼去,自从得到亮花的身体,和亮花定了亲后,就常常跑鹅笼。亮花不怎么吃醋。吃醋在蒋家村叫“小气”,是村里人看不起的,譬如,一个男人摸了女人的胸脯,女人笑骂一句,要是那男人说:“你怕你老公得知后骂你么?”那女人肯定会说:“我老公不会像你那么小气!”只有你的男人或女人和别人睡到床上了,蒋家村人才会认可你的生气,这时你就是动刀子,人们也会觉得是应该的。所以,自己的男人上鹅笼,绝大多数蒋家村女人不会在意,城里的天鹅不会和自己家的癞蛤蟆玩到床上去。亮花就更没有理由小气了,冬发祥高中刚刚毕业,很多农活自己都不会做,个子又小,女知青不会想让他照顾的,他在鹅笼肯定成不了气候。亮花以为,他到鹅笼去不过是看热闹罢了,最多是眼馋,就像想赌又没有本钱的人看着别人赢钱。想到这个,亮花又每每有点内疚。芦苇埂上发生过那事后,他们只在大雨天生产队不出工时,白天在冬发祥家楼上搞过几次,还是因为冬发祥死活要,要不是自己已经破了身,连这几次她也不会给的。冬发祥几次提出,以后要是余观回家,她可以睡到他家,反正她爹娘以为她在陪阿英睡,还说他都是照着一本书上说的方法做的,次数再多也不会弄大她的肚子。亮花都拒绝了。她说夜里睡在他家,她爹总有一天会发现的,她会被爹打断腿的。其实怕被爹打断腿还是小事,亮花不想被人看成是送上门去的贱货。今天是接“日子贴”的日子,不是一般日子,刚好余观在家,刚才在三岔路口时,她临时决定睡到冬发祥家去,解解他的馋。  亮花穿过杂树林,过了石板桥,就到了鹅笼前面。鹅笼的院门开着,房门也大多开着,走廊和天井里人影幢幢。亮花站到树影里。他不想自己进去叫冬发祥,除了怕别人说她小气,她还得给冬发祥面子。院门口人们进进出出,亮花想托人带个口信给冬发祥,当着几个人的面又不好意思上去说。好不容易等到门口冷清,又刚好小羊的身影从月光地里移过来,她马上从树影里走出,托小羊把冬发祥叫出来,说她有点事。一会儿,冬发祥匆匆出来,老远就问:“什么事?”亮花支吾了一阵,把捏在手里的毛线活举了举,说:“我准备给你挑两排方块花样在上面,已经挑了一点,想到你家去让你看看喜欢不喜欢。”冬发祥马上说:“这么点小事还特地来寻我?你决定好了!”说着转身就走。亮花看着他走进院门,想了想,决定回自己家去睡。  冬发祥回到最中间的房子。房子里的人正在大笑。里面阵营分明,床铺上坐着三个女知青,她们的对面站着五个蒋家村的年轻男人。三个女知青中,边上坐着的两个头发有点乱了,边笑边用手拢头发,中间那位长条女子,斜靠在床上,正忘情地笑着。看来冬发祥错过了一场战斗,而且出去后,他只能站在门口,面对小羊门扇一样的后背了。要是再来得迟点,连这样的位置都没有了,他站定后,又有好几个男青年想进来,看看实在没地方站,又到别的房子去了。这是江人美的鹅笼啊!冬发祥有点儿怪亮花多事。他倒不是奢望能直接和女知青战斗,女知青们确实不把他放在眼里,除了亮花想的原因,她们是把他当小孩看的,他不光个子小,还嫩相,比实际年龄要小得多,尽管长得有灵气,特别是那双猫头鹰一样的眼睛又大又活络,有谁愿意和小孩子调情呢?这三个女知青还不和他同一个生产小队的,白天不在一起劳动,她们也许连他的名字还叫不上来,他不过是想做个机会主义者,当女知青和其他男人战到他面前时,趁乱往她们身上推上一把,特别是江人美的身上。当然,最理想的是推到江人美的胸脯上。这个目标他至今还没有达到过。当然,他的最高理想,是要假以时日,成为江人美鹅笼的男主角,至少是之一。他有信心,他以为自己相貌不错,又是“工人阶级”的儿子,和知青一样,是高人一等的人。  江人美就是斜靠在床上的长条女子,人长得和她的名字一样漂亮,皮肤白净,长形脸,眼睛又大又有神,个子比蒋家村一般男人还高,特别是腿很长,蒋家村人叫她“长脚杆美人”。她小时候练过体操,后来学舞蹈,要不是支农,早就进省歌舞团了。他天性活泼,不拘小节,最能“和贫下中农打成一片”。笑过后,三个女知青说起白天的劳动。江人美说:“今天耘田,我踩到了一条什么东西上,吓得我逃上了田塍。”小羊说:“是毛糙的还是光滑的?”江人美说:“是光滑的。”小羊说:“光滑的是黄鳝,毛糙的是蛇!”江人美说:“亏得是黄鳝!”小羊说:“那黄鳝真有福气!”江人美说:“为什么?”小羊说:“被你踩呀!我要是这条黄鳝,就往上蹿,往你裤管里一直往上蹿,直到钻进洞里为止!”江人美就拿起桌上的《红旗》,站起来扬着要掷小羊。小羊挤上前去,要夺她手中的杂志。小羊在所有鹅笼中都受欢迎。女知青们都爱和小羊嬉闹,小羊总是抱了这个,又去追那个。总听到蒋家村男人说:“小羊真有福气!”这时也总会有男人说:“你们不要‘只看见和尚吃馒头,不看见和尚受戒’。”原来小羊有力气,又好说话,女知青都特别喜欢叫他帮忙,譬如上山砍柴,他总是帮这个砍又帮那个砍,砍好后帮这个挑下山又帮那个挑下山。正在这时,门口响起一声干咳声,小羊停住。男人们让出一条人缝来。
  朋友们,这场景你见过吗
  每天更新,不能不看。
  蒋子高从人缝里挤进来。蒋子高三十七、八年纪,身材匀称,脸盘方正白净,三七分头油光闪亮。蒋子高在江人美和另一位女知青的中间坐下,对江人美说:“今年你百分之一百!”大家都知道他说的是江人美上大学的事。蒋家村每年能从公社得到一个上大学的名额,去年的名额蒋子高先答应给江人美,结果给了他堂弟。蒋子高笑着对另两个女知青说:“你们也要好好‘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争取上大学。”小羊笑着说:“主要要接受蒋书记的再教育!”蒋子高边上的女知青娇滴滴地说:“这要你蒋书记多多指点了!”小羊说:“他要你用手好好指点她。”蒋子高一把把那女知青抱到怀里,女知青挣脱出来。江人美半躺到床上,只看着空中。她突然把脚从拖鞋抽出,甩腿,用脚趾去抓一只花脚大蚊子。刚才蒋子高进来时,冬发祥乘机挤到了人围前面,那蚊子就在冬发祥的脸前。冬发祥看到蚊子被江人美的脚击落下来,叫起来:“好脚法,好脚法!”江人美也看到蚊子落下,跳起来下床把它捡起,给大家看。大家啧啧称奇。江人美兴起,突然甩起腿,在冬发祥头上方划了一个弧。大家又喝起彩来。蒋子高说:“这下他长不高了!”有人说:“他这个年龄还能长什么个子?”又有人说:“女人的腿过了头,霉运就等着他了!”冬发祥面红耳赤。他想,要是江人美再在他头上甩腿,他就扳住她的腿。他后悔刚才没有这样做。江人美和蒋子高嬉闹起来,蒋子高伸手抱江人美,大家起哄。江人美往上一蹿,跳到冬发祥面前。江人美个高,晃动的胸脯刚好在冬发祥面孔前,冬发祥往上一跳,拉了一下头顶的开关线,“啪答”一声,灯灭了,他落到地上的同时,向江人美的胸脯抓了一把。黑暗中,大家都听到“啪”的一声脆响。有人拉亮电灯。大家见江人美一副怒相,手扬在空中,张着五指,她的面前,冬发祥双手捂着一边的脸。冬发祥马上放开手,装作若无其事地看看大家,意思是你们这样看着我干什么,但是他脸上红红的指痕没法不背叛他。蒋子高笑着说:“长脚杆,你不要看不起他!‘麻雀干胎(交配),越小越凶’呢!你快快给他揉揉。”小羊说:“用你的奶子揉,他才不委屈。”大家笑。  冬发祥悄悄地退出鹅笼,回家。他走在月光地上,踩着自己的影子,觉得今天是最倒霉的一天。他以前并不相信女人的腿越过男人的头顶会有霉运,今天真的遇到了,倒相信起来。还有耳光!以前,蒋家村曾有一个男人被女人打耳光,那男人为了除晦气,要求女人“挂红”,也就是要求对方放鞭炮来除他的晦气,冬发祥以前也不相信这一套,今天也相信起来。他心里恨恨地说:“看不起我!有朝一日叫你自己来求我摸!”走过大白鹭家门口,大白鹭正探出头来左右看看准备闩门。大白鹭和江人美有相同的地方,都是腿长皮肤白,冬发祥把气撒在她头上,在心里说:“别神气,我看到过你洗澡,你的零部件什么样子,我不清楚?!”  到家里,娘已经睡了。冬发祥拿了一瓶白酒到楼上自己房里,坐着喝。这个房间,是打算年底做新房的,新家具已放好了,按城里的最高标准“三十六腿”配置:床、大衣橱、五斗橱、床头柜、桌子,还有四把椅子。家具上面都雕着红太阳、向日癸、海浪、万年青等等最时髦的图案。以前看到这一切,他总有那么一点得意,今天对它们一点感觉都没有。他越喝越生气,突然一扬手,把酒瓶打到楼板上。他家和大白鹭家只隔着一层板壁,大白鹭咕噜了一句什么。接着娘进来了。冬发祥娘叫蒋昌龄,是最符合蒋家村人的审美标准的:高大,白胖。高大能胜任任何农活,白胖是富贵的象征。冬发祥平生最遗憾的一件事,就是长相全像爹。他从小也最佩服娘。蒋昌龄显然是被吵醒的。她穿着一件月白背心,一条花短裤,蓬松着头发,在灯光下张不开眼来。她默默地捡起瓶子,放到窗台上,说:“睡觉了还喝酒!”就出去了。  冬发祥怎么也睡不着。眼前是一个个报复江人美的画面。当觉得某个报复方法是妙招时,他就突然从床上坐起。一坐起,他又马上觉得是空想,又躺下。蒋子高常常在江人美房里过夜,这是公开的秘密,冬发祥面前出现次数最多的是这样一串画面:他一脚踹开江人美的门,手电筒射住床,大喝:“你们这是搞资产阶级腐化堕落!”蒋子高和江人美一丝不挂地跪在床上求饶,求他不要声张。他对蒋子高说:“好吧,今天你走,我代你睡在这里!”这串画面后来演变成:蒋子高求饶:“发祥兄弟,轻声点,轻声点,你要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他说:“我要是是你兄弟,你早就推荐我上大学了!”蒋子高说:“好说好说,只要你放过我!”画面不断地被修正,补充,最后变成了一出完整的戏剧:晚上,鹅笼里的男人们纷纷散去,他从走廊角落的柴堆后面悄悄走出,到江人美房门前,用一块软铁皮戳开碰锁,轻轻推门进去,轻轻关上门,突然用手电筒射住床上的蒋子高和江人美,一边晃动寒光闪闪的匕首,一边轻声有力地说:“不许动,我是冬发祥,不然我叫起来了!”蒋子高求饶:“发祥兄弟,轻声点,轻声点,你要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他拿出纸笔,叫蒋子高写一张通奸检讨书。蒋子高开始不肯写。他说:“你不写,我叫起来了!”蒋子高只得写。他接过检讨书,扬了扬说:“拿今年我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来换吧!你们继续吧!”  第二天,他真的到上河镇买了一把匕首。回到家里,拿出匕首,他自己也出惊了:“我这是在干什么?”  他从此变得茶饭无心,夜不能寝,脸色也十分苍白,脸孔也尖了。他再无心劳动,就在家里“生病”,人们见了他,都相信他生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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