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蒙小说集《调试》中的夫妻关系的冲突是怎样的

王蒙小说语言的情绪表现_百度文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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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蒙小说语言的情绪表现
摘​ ​要​ ​王​蒙​小​说​语​言​别​具​一​格​,​ ​他​善​于​把​语​言​ ​揉​碎​ ​然​后​重​新​组​合​,​ ​而​这​其​中​所​表​现​出​来​的​种​种​情​绪​是​不​一​样​的​,​ ​有​词​语​堆​砌​所​带​来​的​节​奏​化​情​绪​,​ ​有​调​侃​语​言​所​带​来​的​荒​诞​情​绪​,​ ​有​集​句​和​博​引​所​带​来​的​游​戏​情​结​,​ ​有​单​向​对​白​所​带​来​的​自​我​宣​泄​情​绪​,​ ​还​有​语​言​ ​扩​张​ ​所​带​来​的​矛​盾​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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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蒙小说集 
吃饭主体异化为造粪机器。忽而一团混乱,各行其是,轻举妄动,急功近利, 短期行为,以邻为壑,使吃饭主体膨胀成有胃无头的妖魔!没有民主就没有 选择,没有选择就失落了自我!”大家听了,都觉如醍醐灌顶,点头称是不止。 堂妹夫受到了鼓舞,继续说道:“论资排辈,在一个停滞的农业社会里,不失为一种秩序,这种秩序特别适合文盲与白痴。即使先天弱智者也可以理 解、可以接受这样一种呆板与平静的,我要说是僵死的秩序。然而,它扼杀了竞争,扼杀了人的主动性创造性变异性,而没有变异就没有人类,没有变异我们就都还是猴子。而且,论资排辈压制了新生力量。一个人精力最旺盛、 思想最活跃、追求最热烈的时期,应该是40岁以前。然而,这个时候他们 只能被压在最下层??”我的儿子叹道:“太对了!”他激动地流出了眼泪。 我向儿子悄悄摆了摆手。他的西式早餐化纲领失败之后,在家里的形象不佳,多少有点冒险家、清谈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甚至造反派的色彩。 包括堂妹与堂妹夫,对吾儿也颇看着不顺眼。他跳高了,只能给堂妹夫帮倒 忙。我问:“你说的都对。但我们到底怎么办呢?” 堂妹夫说:“发扬民主,选举!民主选举,这就是关键,这就是穴位,这就是牛鼻子,这就是中心一环!大家来竞选嘛!每个人都谈谈,好比都来 投标,你收多少钱,需要大家尽多少义务,准备给大家提供什么样的食品, 你个人需要什么样的待遇报酬,一律公开化、透明化、规范化、条文化、法 律化、程序化、科学化、制度化,最后,一切靠选票靠选民公决,少数服从多数。少数服从多数,这本身就是新观念新精神新秩序,既抵制僵化,也抵制无政府主义随心所欲??” 爸爸认真思考了一大会,脸上的皱纹因思考而变得更加深刻。最后,他表态说:“行,我赞成。不过这里有两道关口。一个是老爷子是不是赞成,一个是徐姐??” 堂妹说:“爷爷那儿没事。爷爷思想最新了,管伙食,他也早嫌烦了。麻烦的是徐姐??” 我儿子急了,他喊道:“徐姐算是哪一家的人五人六?她根本不是咱们家的成员,他没有选举权与被选举权。”  妈妈不高兴地说:“妈妈的孙儿呀,你少插话好不好!别看徐姐不姓咱 们的姓,别看徐姐不算咱们族人,你说什么来着?说她没有选举和被选举权 是不!可咱们做什么事情不跟她说通了你就甭想办去!我来这个家一辈子了, 我不知道吗?你们知道个啥?” 堂妹和妹夫也分化了,争论开了。妹夫认为,承认徐姐的特殊地位就是不承认民主,承认民主就不能承认徐姐的特殊地位,这是一个根本性的原则问题,没有调和余地。堂妹认为,敢情站着说话不腰疼,脱离了实际的空 话高调有什么用?轻视徐姐就是不尊重传统,不尊重传统也就站不住脚,站 不住脚一切变革的方案便都成了云端的幻想。而云端的改革也就是拒不改 革。堂妹对自己的丈夫说话不客气,她干脆指出:“别以为你出过几趟国会说几句外国话就有什么了不起,其实你在我们家,还没有徐姐要紧呢!”堂妹夫听罢变色,冷笑一分半钟,拂袖而去。  过了些日子,是叔叔出来说话,指出两个关口其实是一个关口。徐姐 虽然顽固,但她事事都听爷爷的,爷爷通了她也就通了,根本不需要人为地 制造民主进程与徐姐之间的激烈斗争,更不要激化这种人为制造出来的斗 争。  大家一听,言之有理,恍然大悟。种种烦恼,原是庸人自扰,矛盾云 云,你说它大就大,说它小就小,说它有就有,说它无就无。寻找各种不同 意见的契合点,形成宽松融洽亲密无间,这才是真功夫!一时充满信心,连 堂妹夫与我儿子也都乐得合不拢嘴。  公推爸爸叔叔二人去谈,果然一谈便通。徐姐对选举十分反感,说:“做 这些花式子干啥嘛,”但她又表示,她此次生病住院出院后,对一切事概不 介入,概不反对。“你们大家吃苍蝇我也跟着吃苍蝇,你们愿意吃蚊子我就 跟着吃蚊子,什么事不用问我。”她对自己有无选举权也既不关心,又无意 见,她明确表示,不参加我们的任何家事讨论。  看来,徐姐已经自动退出了历史舞台,大家公推由堂妹夫主持选举。 选举日的临近给全家带来了节日气氛。又是扫除,又是擦玻璃,又挂字画, 又摆花瓶和插入新产品塑料绢花。  民主带来新气象,信然。终于到了这一天,堂妹夫穿上访问欧美时穿 过的瓦灰色西服,戴上黑领结,像个交响乐队的指挥,主持这一盛事。他首先要求参加竞选的人以“我怎样主持家政”为题做一演说。 无人响应。一派沉寂。听得见厨房里的苍蝇声。 堂妹惊奇道:“怎么?没有人愿意竞选吗?不是都有见解有意见有看法吗?”  我说:“妹夫,你先演说好不好,你做个样子嘛!现在大家还没有民主 习惯,怪不好意思的。”堂妹马上打断了我的话:“别让他说话,又不是他的事!”  堂妹夫态度平和,富有绅士派头地解释说:“我不参加竞选。我提出来 搞民主的意思可不是为个人争权。如果你们选了我,就只能是为民主抹黑了! 再说,我现在正办自费留学,已经与北美洲大洋洲几个大学联系好了,只等 在黑市上换够了美元,我就与各位告辞了。各位如果有愿意帮我垫借一些钱的,我十分欢迎,现在借的时候是人民币,将来保证还外币! 这个??”  面面相觑,全都泄了气。而且不约而同地心中暗想:竞选主持家政, 不是吃饱了撑的吗?自己吹一通,卖狗皮膏药,目无长上而又伤害左邻右舍,这样的圈套,我们才不钻呢?真让你主持?你能让人人满意吗?有现成饭不 吃去竞选,不是吃错了药是什么?便又想,搞啥子民主选举哟:几十年没有 民主选举我们也照旧吃稀饭、卤菜、炸酱面!几十年没有民主选举我们也没 有饿死,没有撑死,没有吃砖头喝狗屎,也没有把面条吃到鼻子眼屁股眼里!吃饱了撑的闹他爷爷的民主,最后闹他个拉稀的拉稀,饿肚的饿肚完事!中国人就是这样,不折腾浮肿了绝不踏实。 但既然说了民主就总要民主一下。既然说了选举就总要选举一下。既然凑齐了而且爷爷也来了就总要行礼如仪。而且,谁又能说民主选举一定不 好呢?万一选好了,从此吃得又有营养又合口味,又滋阴又壮阳,又益血又补气,既增强体质又无损线条与潇洒,既有色又有香又有味,既省菜钱又节约能源,既合乎卫生标准又不多费手续,既无油烟又无噪音,既人人有权过问又个个不伤脑筋,既有专人负责又不独断专行,既不吃剩菜剩饭又绝不浪 费粮食,既吃蛤子又不得肝炎,既吃鱼虾又不腥气??如此等等,民主选举 的结果如果能这等好,看哪个天杀的不赞成民主选举。  于是开始选举。填写选票,投票,监票计票。发出票十一张,收回票 十一张,本次投票有效。白票四张,即未写任何候选人。一张票上写着:谁 都行,相当于白票,计白票五张。选徐姐的,两票。爷爷三票。我儿子,一票。 怎么办?爷爷得票最多,但不是半数,也不足三分之一。算不算当选?事先没说,便请教堂妹夫。堂妹夫说世上有两种“法”,一种是成文法一种 是不成文法。不成文法从法学的意义上严格说来,不是法。例如美国总统的 连任期,宪法并无明确规定。实际上又是法,因为大家如此做。民主的基本 概念是少数服从多数。何谓多数?相对多数?简单多数(即二分之一以上)?绝对多数(即三分之二以上)?这要看传统,也要看观念,至于我们这次的选举,由于是初次试行,又都是至亲骨肉父子兄弟自己人,那就大家怎么说 怎么好。  堂妹说既然爷爷得票最多自然是爷爷当选,这已经不是也绝对不可能 是封建家长意识而是现代民主意识。堂妹进一步发挥说,在我们家,封建家长意识的问题其实并不存在,更不是主要危险,主要矛盾。需要警惕的倒是在反封建的幌子下的无政府主义、自由主义、自我中心、唯我主义、超前消 费主义、享乐主义、美国的月亮比中国的圆主义、洋教条主义。我的儿子突然激动起来,他严正地宣布,他所获得的一票,并非自己投了自己的。他说到这里,我只觉得四周目光向我集中,似乎是我选了儿子, 我搞了选人唯亲的不正之风。我的脸刷地红起来,并想谁会这样想?他为什 么这样想?他知不知道我并没有选儿子而且即使选了儿子也不是什么不正之 风因为不选儿子我也只能选父亲选叔叔选母亲选妻子选堂妹而按照时髦的弗洛伊德学说堂妹又何尝会比儿子生分儿子说不定还有杀父娶母的俄狄浦斯情 结呢,他们知道吗?为什么儿子一说话他们都琢磨我呢?我的儿子喊起来了。他说他得了一票说明人心未死火种未绝烈火终将熊熊燃烧。他说他之所以要关心我家的膳食改革完全出自一种无私的奉献精 神,出自对传统的人文主义的珍视和对每一个人的泛爱。说到爱他眼角里沁 出了黄豆大的泪珠。他说我们家虽然有秩序但是缺乏爱。而无爱的秩序正如 无爱的婚姻,其实是不道德的。他说其实他早就可以脱离摆脱我家膳食系统的羁绊,他可以走自己的路改吃蜗牛吃干酪吃芦笋金枪鱼吃龙虾吃小牛肉吃肯德基烤鸡三明治麦当劳与苹果排桂皮冰淇淋布丁。他说他非常爱自己的姑 姑但是他不能接受姑姑的观点虽然姑姑的观点听起来很让人舒服顺耳。  这时叔叔插话说(注意,是插话而不是插嘴,插嘴是不礼貌的,插话 却是一种亲切、智慧、民主,干脆说是一种抬举。)堂妹关于当前应警惕的主要矛盾与主要危险的提法,与正式的提法不符。恐怕最好不要过分强调某一面的问题是主要危险。因为半个世纪行医的经验已经证明,如果你指出便 秘是主要危险,就会引起普遍拉稀,并导致止泻药的脱销与对医生的逆反心 理。反之,如果你指出泻肚是主要危险就会引起普遍的直肠干燥,并导致痔 疮的诱发乃至因为上火而寻衅打架。火气火气,气由火生,火需水克。五行协调,方能无病。所以既要防便秘也要防拉稀。便秘不好拉稀也不比便秘好。便秘了就治便秘拉稀了就治拉稀。最好是既不便秘也不拉稀。他讲得这样好,恍惚获得了几许掌声。 鼓完了掌才发现问题并没有解决,而由于热烈的讨论五行生克与新陈代谢的进程似乎受到了促进,人人都饿了。便说既然爷爷得票多还是爷爷管吧。  爷爷却不赞成。他说做饭的问题其实是一个技术问题而不是思想问题、 观念问题、辈分(级别)问题、职务问题、权力问题、地位问题与待遇问题。 因此,我们不应该选举什么领导人,而是要评选最佳的炊事员,一切看做饭 烧火炒菜的技术。  我儿子表示欢呼,大家也感觉确实有了新的思路,新的突破口。别人 则表示今天已经没有时间,肚子已经饿了。尽管由谁来管理吃饭做饭的问题 还是处在研讨论证的过程中,到了钟点,饭却仍然是照吃不误,讨论得有结 果要吃饭,讨论得没有结果也还是要吃饭,拥护讨论的结果要吃饭,反对讨 论的结果也还是要吃饭。让吃饭,要吃饭,不让吃饭也还是要吃饭。于是?? 纷纷自行吃饭去了。  为了评比炊事技术,设计了许多程序,包括:每人要蒸馒头一屉,焖 米饭一锅,炒鸡蛋两个,切咸菜丝一盘,煮稀饭一碗,做红烧肘子一盘等等。 为了设计这一程序,我们全家进行了30个白天30个夜晚的研讨。有争论、 行动、吵架、落泪也有和好。最后累得气也喘不出,尿也尿不出,走路也走 不动。既伤了和气,又增长了团结,交流了思想感情。既累了精神,又引起 了极大的兴趣。说起要炒两个鸡蛋的时候,人们笑得前仰后合,好像受到了 某种神秘的暗示性的鼓舞。说到切咸菜的时候,人们忧虑得阴阴沉沉,好像 一下子衰老了许多。终于最后归根结底,炊事技术评出来了。评的结果十分 顺利,谁也没有话说。  评的结果名次是:一等一级,爷爷、奶奶。一等二级,父亲、母亲、 叔叔、婶婶。二等一级,我、妻、堂妹、堂妹夫,三等一级,我那瘦高挑的 儿子。大家又怕儿子受到打击,便一致同意儿子虽是三等,却要颁发给他“希 望之星特别荣誉奖”。虽然他又有特别荣誉又成了“希望之星”,但他仍然是 三等。总之,理论名称方法常新,而秩序,是永恒的。  许多时日过去了。人们模模糊糊地意识到,既然秩序守恒,理论名称 方法的研讨与实验便会自己降温。做饭与吃饭问题已不再引起分歧的意见与 激动的情绪。做饭与吃饭究竟是技术问题体制问题还是文化观念问题还是什 么其他别样的过去想也没有想过的问题,也不再困扰我们的心。看来这些问 题不讨论也照样可以吃饭。徐姐平安地去世了,无疾而终。她睡了一个午觉, 一直睡到下午四点还不醒,去看她,她已停止呼吸。全家人都怀念她尊敬她 追悼她。儿子到中外合资企业工作去了,他可能已经实现了天天吃黄油面包 和一大堆动物性蛋白质的理想。节假日回家,当我们征询他对于吃什么的意 见的时候,他说各种好的都吃过了,现在想吃的只有稀饭与腌大头菜,还有 高汤与炸酱面。说完了,他自我解嘲说:观念易改,口胃难移呀!叔叔与婶 婶分到了新落成的单元楼房,搬走了。他们有设有管道煤气与抽风换气扇孔 的厨房,在全新的厨房里做饭,做过红烧肘子也做过炒鸡蛋,但他们说更经 常地仍然是吃稀饭、烤馒头片、腌大头菜、高汤、炸酱面。堂妹夫终于出国 “深造”,一面留学一面就业了,他后来接走了堂妹,并来信说:“在国外, 我们最常吃的就是稀饭咸菜,一吃稀饭咸菜就充满了亲切怀恋之情,就不再 因为身在异乡异国而苦闷,就如同回到了咱们的亲切朴质的家。有什么办法  呢,也许我们的细胞里已经有了稀饭咸菜的遗传基因了吧!” 我、爸爸和爷爷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我们吃的鸡鸭鱼肉蛋奶糖油都在增加,我们都胖了。我们饭桌上摆的菜肴愈来愈丰富多彩和高档化了。有过炒肉片也有过葱烧海参。有过油炸花生米也有过奶油炸糕。有过凉拌粉皮也 有过蟹肉沙拉甚至还吃过一次鲍鱼鲜贝。鲍鱼来了又去了,海参上了又下了, 沙拉吃了又忘了。只有稀饭咸菜永存。即使在一顿盛筵上吃过山珍海味,这 以后也还要加吃稀饭咸菜,然后口腔食道胃肠肝脾胰腺才能稳定正常地运转。  如果忘记了加稀饭咸菜,马上就会肚子胀肚子痛。也许还会长癌。我 们至今未患肠胃癌,这都是稀饭咸菜的功劳啊!稀饭和咸菜是我们的食品的 不可改变的纲。其他只是搭配——陪衬,或者叫作“目”。  徐姐去世以后,做饭的重任落到了妈妈头上。每顿饭以前,妈妈照例 要去问问爷爷奶奶。“汤呢,就做了吧,就不做了吧。肉呢?切成肉片还是肉丝?”古老的提问既忠诚又感伤。是一种程序更是一种道德情绪。在这种 表面平淡乃至空洞的问答中寄托了对徐姐的怀念,大家感觉到徐姐虽死犹 生。风范常存。爷爷屡次表示只要有稀饭、咸菜、烤馒头片与炸酱面,做不 做汤的问题,肉片与肉丝的问题以及加什么高级山珍海味的问题,他不准备过问,也希望妈妈不要用这种愈来愈难以拍板的问题去打搅他。妈妈唯唯。但不问总觉得心里不踏实。饭做熟了,唤了大家来吃,却要东张西望如坐针 毡,揣摩大家特别是爷爷的脸色。爷爷咳嗽一声,妈妈就要小声嘟囔,是不是稀饭里有了沙子呢!是不是咸菜不够咸或者过于咸了呢?小声嘟囔却又不敢直截了当地征求意见。虽 然,即使问过爷爷也不能保证稀饭里不掺沙子。  于是,每一天,妈妈还是要在黄昏将临的时候忠顺地、由于自觉啰嗦 而分外诚惶诚恐地去问爷爷——肉片还是肉丝?问话的声调委婉动人。而爷 爷答话的声调呢?叫作慈祥苍劲。  即使是回答:“不要问我”,也总算有了回答。妈妈就会心安理得地去 完成她的炊事。  一位英国朋友——爸爸40年代的老友来华旅行,在我们家住了一个 星期。最初,我们专门请了一位上海来的西餐厨师给他做面包蛋糕计司牛排。 英国朋友直率地说:“我不是为了吃西餐或者名为西餐实际上四不像的东西 而来的,把你们的具有古老传统和独特魅力的饭给我弄一点吃吧,求求你们了,行不行?”怎么办呢?只好很不好意思地招待他吃稀饭和咸菜。 “多么朴素!多么温柔!多么舒服!多么文雅??只有古老的东方才有 这样的神秘的膳食。”英国博士赞叹着。我把他的称赞稀饭咸菜的标准牛津 味的英语录到了“盒儿带”上,放给瘦高挑儿子听。1979年89年欲读斋志异讲演术  有一个崇尚讲演的国度。每年国王亲自主持讲演比赛,获胜的立即封 为知府道台官员发给住房13间和金发美女一个,做妻做妾,转租转卖,一 应不问。  这样,这个国家的讲演就特别发达。一个个声若洪钟,舌如巧簧,论 则高屋建瓴,辩则刺刀见红,颂则日月齐辉,斥则风云变色,哀则惨云愁雾, 喜则牛欢蛇舞,气象万千,无所不至其极。二次世界大战中,希特勒氏曾亲 率铁十字军伐入此国,见此国无衣无食,无舟无车,无枪无炮,但有滔滔讲 演之声不绝于耳,希魔大惊,下令三军后撤四百公里。  经过二次世界大战的考验,此国形象更加别致辉煌,唯国王渐老,体 力日衰。一日午饭后,陛下坐在躺椅上读译成该国语言的《文学自由谈》, 心旷神怡,不知不觉睡去。醒来后得了中风之症,半身偏瘫,十指麻木。王 后正宫便从历届讲演获胜的学子中选出五名最优者,请他们向国王单独发表 医疗演说——这个国家的惯例是碰到难题(包括水旱灾、交通事故、传染疾 病等)便请人发表演说,对症下语,常奏奇效。  第一号演讲者说国王之功德超天盖地,国王之辛劳胜母似父,国王之 病实非病,而系上帝恩宠,是上帝请国王小有调息。不久将生龙活虎,二次 青春,驰骋沙场,制天下于股掌之上。国王听后甚悦,示意他退到一旁,等 待领赏。  二号前来,痛斥一号佞说,指出孤媚误国,不仅内宫。病为细菌之作 用,邪祟之侵袭,陛下元气受损,不可大意,应请柏林外科大夫与峨嵋道士 会诊,东西文化冲撞互补,开刀手术捉妖画符,盘尼西林,银针刺耳,志在 有为,沉疴方能化险,人神自可共庆。国王听得恳切,前额微汗,不免首肯, 挥手令其退下,等待领赏。  三号系一大头小儿,头戴博士帽,身穿元帅服,背着手走到国王面前, 用食指指着国王的鼻子,不屑地说道:“讲演就是放屁!听讲演就是听屁! 奖赏讲演者就是奖赏屁篓!依愚高见,干脆把一号二号以及我本人全枪毙!” 国王听着别致,颇有刺激,小腹咕咕,果然放出一记恶毒瓦斯,便觉清爽了不少。龙心大悦,令此聪慧小儿退下,等待奖赏。  四号出场,满口鸟语龙吟,犬吠马嘶,虫鸣蛙叫,没有一个字能被国 王听懂,国王由疑惑而崇敬,由崇敬而畏惧,由畏惧而五体投地。心想吾国 有此仙人怪杰外向型教授,朕愿足矣,何愁鸟兽不治?令其退下等赏。  五号出场,头戴钢盔,脸披橡皮,身穿坦克服,出场后一声不吭,一 个手势动作没有,俨如死木桩然。国王初则急躁,继而愤怒,欲治其欺君之罪。终而领悟,天何言哉,天何言哉,不言者,至言也,不言而大,无为而 治,匪医而愈,吉兆也乎?令其退下待奖。  五名讲演家退下,国王犯了犹豫,一号忠于正统,二号直面人生,三 号现代意识,四号勇敢开拓,五号深刻玄秘。该奖哪个呢,难分轩轾。奖金为黄金百两,每人发百分之二十即20两可也。住房13间,每人两间剩下三间作练嘴功房亦可说得过去。唯金发美女仅一名,分给谁也摆不平,留下 不安定因素。且此国礼义传统,最重居室做爱之伦,给谁好呢?  急出一身大汗。果然,国王从此病好了,于是朝野同庆,放假三天。 到了第四天,陛下举行御前会议,讨论美女归属。众良臣七嘴八舌,莫衷一是。或曰令美女自择。或曰否,败坏风俗之多米诺骨牌反应固不可不察也。或曰此女该杀。或曰否,何可出此下策?或曰占阄,从天意。或曰否,“天”早已下放权力给人间了啊! 争执不下,请教神州作家河北王氏。王氏笑曰:何不将此疑难移交《口袋小说》杂志读者公决?  陛下称善。《口袋小说》创办人天津卫冯君曰:“这不有哏儿了嘛,您 老!”灵  气  话说早唐年间,常熟城里住着一个书生,赵姓,单名灵,自幼聪慧异 常,能音韵,喜读诗。凡春去冬来,夏暑秋凉,人间聚散,花木荣枯,蝶鸟 虫鱼,风霜雨露,皆观之于目而感之于心,咏之于口而书之于诗。早吟诗, 晚吟诗,午吟诗,夜半失眠醒来,仍是吟诗。所吟诗又多扑朔迷离,诘屈聱 牙,无人能解,更无人能喜。为吟诗荒了学业,废了功名,误了婚配,恼了 父母高堂与亲朋师友。父母为之延请阜内外名医。或诊之为诗痨,虚热阳亢 阴衰之症。或诊之为诗癫,阴盛阳衰实寒之属。或诊之为诗痞,心水滥而肝 火失。或诊之为诗痔,邪祟侵腹之疑难杂症耳。所服汤药丸药,所用膏药洗 药,车载斗量,耗尽家私,父母二老气恼而亡。  灵侍候父母殡葬完毕后,将仅余房产尽数变卖,迁入一农家草舍,每 日啜粥度日。苦在诗中,乐在诗中,与世事两相遗忘。或曰人不堪其忧,灵 也不改其乐。赵灵也益发现出一派特立孤行,宁穷杀绝不媚俗的清高劲儿。 唯内心深处也常有失落感、荒谬感、孤独感。眼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身 外空无一物,但有食之不能果腹,衣之不能蔽体的诗稿,不免也叹息一番:“呜呼,公道安在,安在公道,赵家才子,才子即赵, 有道无道,无道有道, 萧萧西风,西风萧萧!”  他问自己:莫非我犯了选择上的错误,未能实现自我之价值乎?何不 办公司,腰缠尽外汇?何不走西洋,闹他博士后?何不求高官,炙手应可热?何不混文坛,捞个理事做?何不寻花柳,新潮亦可贺?独写狗屁诗,斯人徒 寂寞!愈是惴惴耿耿戚戚,愈是铁下一条心来,不知有他,但知有诗。高倡诗人应是空谷兰,不应是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轻重,不应是霍乱中的爱情,搞 得诗人一写诗,上帝就笑个气促。  这日写诗至深夜四时,写来写去,都写乱了。把旧作写一遍以为是新 作,把新作再写一遍,以为又是一篇新作。又把普希金、拜伦、惠特曼诸作 签上“天下唯一诗人赵灵”的名字。疲惫间,迷离恍惚之中,一阵清风过后, 见一女子穿法国巴黎皮尔丹时装款款袅袅扭腰摆股而来。“你好,诗人??”“你??好??”赵灵噤住了。对方艳若天神,声如柔脂。“我喜欢你的诗??” “真的??” “为什么不呢?”“您从哪里来?”“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您是橄榄树!” “我只是崇拜您的一朵解忧花!” “真的?”“为什么不呢?”“为什么?” “您是真正的诗人,上下五千年,纵横八万里,只有您是诗人。没有你 就没有诗,没有你就没有诗心、诗趣??”“啊,我的知音!”“啊,我的诗人!” 赵灵为美女吟诗一夜,泪流满面。天色微明时,女子不见,仍有异香满室,更闻诗声绕梁,数日不绝。 赵灵趁着一夜的激情,挥毫写来,成数韵,拿到坊间,众人赞不绝口,堪称雅俗共赏,老幼咸宜,传统与前卫兼备,温情与理性并举。卖了好价钱,打酒买肉,美美地啃了一顿。 不久,被聘为某诗报主编。  从此每天想念美女知音,将想念写成诗。每天幻梦知音美女,将幻梦 写成诗。每天祝福知音美女,将祝福写成诗。一年出版《想念集》、《回忆集》、《幻梦集》、《祝福集》凡四册。声誉兴旺,生意渥隆,与海内外书商订立出版合同四十余份。不久,就任诗人商人联谊会第八主席。一年后赵灵感觉灵 感渐渐枯萎,而且思念成疾,茶不思饭不想,消瘦如凋零的落叶,最后,有 出气无入气,只剩了一句话:“你什么时候来呀,我的好人!”一夜,清风过 后,美女又来,赵灵一跃而起,虎虎有生气,与女谈诗论文,吟之咏之而又歌之舞之,舞到高兴处,美女一挥手来了电子乐队。女将赵诗改成摇滚乐歌词,高唱一夜,二人相应相和,相亲相爱,无所不至,不及于乱,女子黎明 即去。随之,赵灵诗兴如山崩,文思如泉爆,信手拈来,皆成妙句。到处朗诵、讲学、受奖、授奖,其姓名亦列入羊津刀桥哈释与弟伦比亚大学所编《世 界名人录》,为此,他自己写了个消息,由古华社发了通稿,还真登了一报。 或问众人,何昔冷落赵某如斯而今趋之若蝇乎?答曰:一年多来,您老的诗 大有灵气,赵灵心知其由,秘而不宣。呜乎,诗而无灵气毋宁无诗!赵灵思女若渴。终于得到机会第三次见到此知音:“告诉我,下次什么时候来?” “不,我不知道。” “骗人,如果你想来,你会来的??” “谁说的??”“我说的??” “好吧好吧。下次我早一点来。” “明天??”“明天不可能。世界上需要照顾的诗人太多。”“下星期。”“也不行??”“下个月,最晚下个月??” 女子笑而不答,随一阵清风化去。赵灵坚信她会为他所求感动,一个月后会来的。便每天掐掐算算,等待一个月时间的过去,为迎接她的到来而精心写作,并且雇了一千人为他搞 房室的内装修,安装了天板地板,塑料壁纸,地毯窗帘,沙发茶几,购买了 香草话梅,干果朱古力,油浸橄榄,傻子瓜子儿。一个月过去了,女不来。赵灵凄凉。 二个月过去了,女不来。赵灵痛苦。 三个月过去了,女不来。赵灵疯狂。 四个月过去了,女不来。赵灵愤慨。八个月赵灵暴怒。十个月赵灵恶毒如蛇蝎。十二个月赵灵凶狠如虎狼。是夜,美女来了。赵灵一见面就捅去一刃。美女倒地,流出血如清水。 第二天,美女尸体不见了。 赵灵不再写诗,并把过去积存的诗稿全部付之一炬。 又两年,赵灵更名为赵令。赵令因昔日文采风流而赏于上。又因今日创作态度严肃搁笔不写而尤受赞赏。他被召见封官,官至文部尚书。至今常熟市有赵文部祠堂,初学写诗或久写不红者常趋而拜之,或谓颇有灵验云。摩光尼国轶事  话说汉唐之间,西天有摩尼十六佛国,曰摩德尼、摩刹尼、摩净尼、 摩希尼、摩回尼、摩心尼、摩罗尼、摩提尼、摩娑尼、摩光尼、摩海尼、摩 众尼、摩法尼、摩风尼、摩天尼,名扬四海。如今单说那摩光尼国,有一长老,又尊称为佛祖,高寿121岁,鹤发童颜,心如明镜,精研典籍,通达人生,诸凡天文地理之属,兴衰存亡之 辨,养生治国,交友择臣,吞吐导引,吟诵祷告,此岸彼岸之学问、见识、 经验、修养,均达到了登峰造极、莫可企及的程度。此国僧民老幼男女君臣, 凡事问长老,诸事得解决,万事亨通,国运昌隆,那十五国无不敬佩羡慕。此长老法名智海是也。 智海授业解惑,弟子七千,内中81贤人,18圣人,俱是真传,各有千秋。一日智海忽感天启,知道自己已不久人世,便择日沐浴焚香,请了81贤人及国君大臣。料理后事。 先问18圣人,哪个可继己业。皆做屁滚尿流之状,曰无人可继。再问老大如何,老二至老十八俱曰不可,老大有缺点。便问老二如何呢?老大及老三至老十八俱曰不可,老二有毛病。老三乎?老大老二及老四至老十八 曰否,老三有失误。老四老五直至老十八,皆被否定。一面否定一面又说, 师傅说了算,师傅说了算。便问国君大臣,国君大臣亦不敢置喙。  智海一阵痉挛,知大限已到,便指一指庭中老榆树曰:“我圆寂后你们 听他的便是了!”说罢无疾而终。做道场一百零八日。  第一百零九日,老榆树升任佛祖,铙钹齐鸣,金光显耀,僧俗同诵, 山河共庆。摩尼诸国与中国使节前来参加庆典,见新长老是一榆树,高深莫测,惶恐觳觫,五体投地,惊羡而退。老榆树任佛祖后,虽不言而大道行焉, 四时做焉,八纲存焉。众人凡有疑难,皆沐浴焚香,跪于榆树南面,口述所 疑之事,述毕,风起,树梢动。若是树梢呈南北方向摇动,是点头首肯也。 则可之行之。若是树梢呈东西方向摇动,是摇头不准也。则弃之非之。诸事这样去做,无一不验,神灵无爽,天下太平,人民和睦,国泰民安,君臣称善,四方敬重,环宇清宁。  如此凡二百五十年,摩光尼国大治,充摩尼共同体首领,领导新潮流。 又二百五十年,海运畅通,智海弟子第十八圣人之第十八代门徒崇阳 赴海外求学。五年后回国,疾呼榆树非佛,吾国之事实属荒唐。众人怒,欲 诛崇阳,系之大狱。三次临刑前跪拜请示佛祖,榆佛俱摇头不准。国君闻而 恐,密遣杀手杀崇阳于狱中。国君违背了佛祖旨意!佛祖是树不是佛!国君 对不对?榆树佛不佛?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于是派别林立,旗帜蜂起。各 种小痞子,大流氓,野心家,赌徒,骗子,掮客,白痴,偏执狂都跳了出来, 就榆树的德、法、权与国君的举措以及崇阳的功过发表宣言,出版了四十万 种小册子,成立了八百多个研究会。终于文斗变成武斗,酿成内战惨剧,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其后一千年,摩尼国十六国不知所终。孝  子  孝国本名严正,以孝立国得名。孝国孝廉名申极孝。有五子,曰大孝、 曰至孝、曰忠孝、曰哀孝、曰苦孝。五孝子一个比一个孝,登峰造极,无以 复加。申极孝四十岁时,大孝买来人参蜂王精,至孝送来针药胎盘素,忠孝则力陈此两样用多了易上火,配齐了西洋参加麝香、天麻、地黄,谓唯这样 用药才能补而不燥,预防癌变。哀孝更在黑市上换了外汇,购来东洋造按摩 椅,一通电,各关节俱能揉来推去,遍体酥麻,血脉流通,延年益寿。苦孝 见状不敢怠慢,献血凡六次,晕倒八次,用所获银两为乃父购得了各种健身器械,哑铃、健身球、拉力器。大孝见状道声惭愧,送来汉医研究院制订的营养食谱,并按谱供餐。至孝起性,包了海滨疗养院一个床位和甲级西餐伙 食,恭请老父受用。忠孝则请来法国按摩师,并谓电按摩椅伤中气,只有美 女按摩才能阴阳协调,五行康适。忠孝此举引起了四孝兄弟的强烈抨击,谓 引美女来按摩父体,无异毒害老父,是可忍孰不可忍?如此这般,五孝齐努力,直把一个老父孝得不知如何是好。申极孝每天又吃人参又吃西洋参,又按摩又玩健身球,又吃营养餐又练哑铃,又住疗 养院又注射胎盘素,这般如此,只觉得头晕脑胀,腹满脾虚,上滞下泻,内 火外寒,病不打一处来。终于,在四十七岁上卧床不起了。  大孝大惊,请来中国名医,扎针拔罐,气功推拿,汤药草药,狗皮膏 药,丸散膏丹,药枕药帽,一月过去,略有见效,未能根本好转。  至孝至怒,谓中国是第三世界,能有什么现代医学?有也是伪医学。 他不惜重金从美利坚合众国请来多克特儿,光检查身体就用了三个月时间, CT、B超,钡餐切片,针刺脊髓,脑电心电,脑流血流,大小二便,取痰 取发,听肺听心,摄影透视,电脑验光,黑尾黑箱,三个月后申极孝只有入的气没有出的气了。美国多克特儿诊断说此公患的是爱皮西爱克思外贼综合并发症。无特效药,可服用阿斯匹林与卧床休息。 忠孝甚忠,顾不得与中国大夫美国多克特儿周旋,见父亲一天瘦似一天,心痛难熬,每日子午时间向上苍祈祷,只求借阳寿于老爹。一日,在最 为激动之时用利刃割下自己屁股上一块肥肉,熬了汤一跛一拐地给父亲送去,两眼泣血,献股汤于老父,申极孝饮了一口,哇地呕吐出来。哀孝哀哭,哭声震天,哭声惊动了满朝文武,奏明圣君。圣君指示:第一要采取一切措施给申极孝治病,不许治坏,只许治好。第二要授予申极 孝桃李奖及育英堂主称号。第三要将哀孝选入翰林院,并为之铸铜像半身。 三项指示传到,太医太傅百余人为申极孝会诊,闹腾得申极孝口吐白沫,眼 翻白珠。苦孝叫苦连天,将父亲的病,大哥的迷信中医,二哥的崇美拜洋, 三哥的愚昧迷信,四哥的沽名钓誉,全部写成了纪实文学。纪实文学发表后, 共得到来信一千二百封,各种处方九百另四十四个,他将这些编辑成册,献 给父亲,然后到国外领取文学奖金去了。  终于,五孝俱尽,老父一命呜呼,死后哀荣,难以尽述。五孝事迹, 难以尽叙,最后最后,将老父埋在了中国广东的一块风水宝地之上。  不久前,笔者在我国深圳特区碰到了申极孝君。笔者大惊,问道:“先 生仙逝多年,奈何来此地淘金?”申君摆手示意我莫要高声,道:“孝子离 开我后我即大好,逃出棺木坟冢,落荒此处,先生中原文士,定当发扬人道之主义,莫叫我老儿再落入孝子之手也。奇 才 谱  话说猴年马月,葛地国君诣奇即位,号令天下,招募人才。或谓何谓 人才?人人皆说自己是人才,谁又是非人才呢?葛君曰:“能行常人不能行 事者,是为人才。人才者,奇才是也。”便派人走遍天涯海角,寻觅人才。 钦差大臣行至甲城,听说该城有一位甲异先生,奇人也。先生每夜子 时可行走于水面之上,身如浮萍,是轻功也。唯不喜围观,如有人围观,则 秘而不行。甲城有一小童,一夜起身解溲,睹其异,传了出来,一而十而百 而千,大众传播,方知其神异之处。问之,甲异先生笑而不答。钦差大臣大 喜,往访,见甲异羽扇纶巾,道风仙骨,仪表颇是不俗,予千金,礼聘之。 钦差大臣行至乙城,听说该城有一位乙异先生,亦奇人也。先生每于 酒后执一长钉从头顶钉入己脑,从脚掌取出,而先生面不改色心不跳,是软 功也。唯不喜围观,如有人围观,则秘而不钉。乙城有一小童,一日误入其 室,亲睹其状,大骇,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或问之,乙异先生笑而不 答。钦差大臣大喜,赴其家而访之,见乙异面貌奇特,鼻翻唇裂,声如霹雳,令人胆寒。钦差大臣赠乙异先生千金,聘之。 钦差大臣行至丙城,有丙城县令来接,谓丙城确有奇才,丙异先生也。先生每于梦中释其魂出泥丸宫,登月摘星,与嫦娥交欢,归说月中诸事,闻 者无不佩服。钦差大臣喜,往访之,方知丙异先生侏儒其形,头顶似有深洞,端的形态异于常人。大臣礼聘千金,丙异先生愉快地接受了邀请。 又有丁异先生能生吞牛羊。戊异先生能口鼻喷火。己异先生能掐诀陷身。庚异先生能不食不饮,自泄自啖自足。辛异先生能召鬼魂。钦差大臣俱 聘之。十大奇才聘到葛地,诣奇君见此十人高的高矮的矮,美的美丑的丑,胖的胖瘦的瘦,黑的黑白的白,不免暗暗称奇,心想吾国有此等异人,何患 不繁荣富强走向世界!遂令外务大臣在新闻记者吹风会上将这些消息适当透 露,若隐若现,半推半就,似伪似真,吊杀记者胃口。各报都发消息,消息 益发扑朔迷离,邻国异之,对葛国倍加敬重。自诣奇君召募十大奇才消息传出后,葛地盛产奇才,奇才愈来愈多,每天都有自荐之人才赴王宫,自陈并表演其异。有自抉其目抛入井中又复得者。有用手指在钢板上钻洞者。有尿一泡尿而变成人头马白兰地者。有吃掉 一张桌子而吐出一柄手榴弹者。有身体能伸能缩,伸则丈二有余,缩者三寸 不足者??异彩纷呈,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令人炫目。  诣奇君初则喜,继则疑,终而怒。责令酷吏审核,有言不符实或言过 其实者腰斩之,车裂之,凌迟之以治欺君罔上之罪。共查出吹牛皮放大炮虚 报成绩者三百人,杀无赦。另有三千人查不出破绽,确有异才,报告诣奇君 请赏。其后真正奇才达三万,达三十万,达三百万??其后,除了被查出作伪而被处死者外,全是奇才。奖金发了又发,奖金额降了又降,乃使国库空 虚,通货膨胀。且葛地无复有人耕织,无复有人冶炼,无复有人市易,无复 有人征战,无复有人引车卖浆??其后若干年,葛地国君无疾而亡。马 小 六  有马小六者,志在青云,钻营吹嘘,串门送礼,表忠心,报动态,以 至吮痈舐痔,伸手要官,讹诈欺骗,无所不用其极。年逾不惑,未得半点功 名,情结入癌,一病不起。  马小六娶妻邹氏,有贤名,见夫君沉疴,药石无功,心知究里,秘召 其子、女、亲朋众人,告曰:“吾夫可怜杀!一生志在官职,未有所获,一 病至此!可怜小妇人将雏携驹,生计无着,欲随夫而去,又虑绝其血脉,是 不忠不义不传统之事也。乃求各位,即日起以主任或首长称之,以慰其志。 吾固知吾国上邦,严禁谎语。主任者,吾家之主任焉。首长者,吾户之首长 也。皇天后土,吾人固未尝妄语也。如何?”说毕,扑咚跪倒,行大礼。众 从曰:“善。”  言毕邹氏回小六室,端起一碗冰糖水,呼道:“郎君,官人,您老委任 成主任了!马主任,马主任,请用冰糖水!”马小六病重,但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邹氏连呼“马主任”60次,马小六一缕芳魂,渐从那黑暗缥缈之中回到旧日呆惯了的皮囊,闻有“马主 任”亲切声音,便觉一丝暖流从足三里处贯入脐旁二寸天枢穴,一点生机入 腑,几丝活力传身,冰凉之手足亦渐渐有了暖意。  眼皮欲睁未睁,邹氏狂呼“首长”,马小六动了动眼皮,忽然想到,自 己辛苦20年,今生与“首长”“主任”无缘矣,想到这里,一阵憋闷,口吐鲜血,昏死过去。邹氏不惊不惧不懈,又喊“马主任”“首长”三百次, 终于将马小六唤醒,邹氏做惊喜状说道:“郎君,昨天来了电报,你已被上 级任命成正主任了!这碗冰糖水,就是专给正主任的照顾!”马小六称善, 立刻脸上出现了血色。自喝了主任级冰糖水后,马小六又连续服用首长专用的酵母片、去痛片、肠衣、狗皮膏药,身体一天好似一天。子女前来,不喊爸爸爹爹大大父 亲,只喊主任、首长。邻居前来,不喊老马小马伙计哥们儿,也只称主任、 首长。马小六闻之肝肠俱热,竟在重病40天后又下了地。邹氏有个统计, 盖每喊马小六主任一百次或首长50次,马小六可增加体重一百克,效验如神。一个月后,马小六恢复健康,当晚对邹氏进行了病后第一次恩爱云雨,爱到狂处,马小六问道:“达玲,请问我这主任是什么委员会什么工作室的 主任呢?”急切间邹氏未能回答,支支吾吾,马小六便生疑心,阳不能举, 不欢而散。  其日,马小六急问其爱子马小小六:“孩子,告诉我,我究竟是哪的主 任?”马小小六答曰:“还能是哪儿的?咱们家的主任呗!”马小六狼眼圆睁, 鼠眉倒竖,喝问:“我究竟是哪的首长?”马小小六答曰:“咱??们?? 家??的??首首首??长!”言毕,颤抖不已。“啊??我之上帝!”马小 六大叫一声,昏死过去。  经急救,马小六奄奄一息,进入弥留状态,但有垂泪之份儿,说不出 话来。  邹氏跪于马小六病床前,徐徐陈道:“夫君听了,您老乃是无穷大宇宙 帝国皇帝陛下直属地球联邦北半球共同体英雄共和国大总统麾下首都上井市永进区幸福路四十五号大白楼四单元六层甲九号模范家庭之终身首长主任是也!”  马小六听了此话,是死是活,是还阳是归阴,是有所安慰满足还是终 于失望绝望,是鼓气还是泄气??此处甚是关节,甚是要紧,而按最新小说 做法,小说做到这里,也就该收了,叫作:“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良  缘  在大洋渺渺、高山巍巍之邦,有邦名“关心”位于拉拉峰之北,扯扯 谷之南,吵吵河之东,嘻嘻湖之西,此郡抱朴守真,不受工业文明之污染, 专尚人初性善之爱情。  话说斯年斯时,斯郡有美少年名大卫第二,又有美女名纳维斯,沉鲸 落隼,闭日羞星,成为全国喜爱趋奉的名星。谚云:“大卫第二胜大卫,纳 维斯是维纳斯。”于是他郡有142位学者名流爵士、46家报刊、23所 科研机构上书郡主,并将副本送到本人手中,建议——不,干脆是要求大卫 第二与纳维斯永结百年之好,以树立全郡全地球全银河系的爱情典范、婚姻 典范、家庭伦理典范、美学典范与人种优生典范。功在世界,乐在自己,何 苦而不为也。  按,大卫第二与纳维斯早已互相爱慕互相吸引互相碰撞互相放电,迸 发出人的光辉情的火焰爱的岩浆生命的霹雳,又有舆论公意的推动,顺风顺 水,合情合心,便择吉日良辰在郡主钦定的教士主持下举行了婚礼,凤凰于 飞,鸳鸯盘颈,结成佳偶。众文人学士在鼻烟壶学会主持下撰文,以此“良 缘”为题材展开了征文比赛。之后,又由花露水纸巾公司主持举行了发奖仪 式。获奖篇目如下:  一等奖二名:《爱的脉冲率》、《幸福,幸福,你的熵效应在哪个移民 局?》  二等奖四名:《乾坤大放电》、《谁说我们不潇洒》、《论纳维斯与大卫第 二的婚姻关系的稳固性必然性与非随机性》、《笛戈拉巴落灵牛勒姆》(这最 后一个题的含义不详)。  三等奖一百名,鼓励奖五百名,题略。所有获奖文章搜集成书,由冰 激凌托拉斯资助在郡内外出版,并且组织翻译推销。出版商估计,此书有可能在五十年后走红。  不幸,评奖后三周,大卫第二与纳维斯因吃热狗时要不要加洋葱而发 生争执。大卫第二喜吃洋葱,雄辩地提出:“如果你真爱我你就应该也吃洋 葱”。纳维斯大恸,说:“人家为爱人可以牺牲生命,你却连几片洋葱也不肯 牺牲,可见你爱我是假的,那些吹捧与科研文章也是假的??。”于是二人 怒目而视,皱鼻而吠并发出咆哮之声。第二步彼此声明:“你使我不能忍受!” “我们的相互选择是一个悲剧??”第三步干脆动手厮打起来。大卫第二额 头凸出了青包。纳维斯的一只眼睛红肿出血。  坏消息传出,举郡震惊。三周前征文评奖仪式上未能得中的文人学士 闻讯极为关注激动。于是改由啤酒厂主持,以“谬缘”为题展开了征文评比 活动。最后由绿计司(即长了绿霉的干酪)学会主持了发奖仪式,获奖篇目 如下:  一等奖:《后弗洛伊德主义与大卫第二纳维斯龃龉的黑箱背景》、《我的 名字叫孤独》。  二等奖:《论所谓良缘的偶然感随机感不稳定感与破裂的必然感》、《爱 呀爱呀早把我们爱累了》、《鳄鱼星座与热狗洋葱的神秘契合》、《哈莫斯帕欧 几番切哩》(最后一题含义不详,故评为二等奖)。  三等奖、鼓励奖不计其数,一位科学分析家分析,这些作品虽然都否 定那个“良缘”,但理论参照系不同,计有星相学、心理学、社会学、病理学、符号学、感觉学??诸派,于是各派又撰文论辩起来。 这边各派论辩时,原来赞扬“良缘”的学者文士或垂头丧气,牢骚满腹,哀叹怀才不遇;或不甘寂寞,披挂上阵,坚持原观点并援引最新消息,证明一对小男女正在和解,“良缘”仍是良缘而不是“谬缘”,或转而否定良 缘,并发表谈话,讲述新的道理。  大卫第二与纳维斯的情感关系成了全郡学术界文艺圈的热点,人们清 晨见面或通电话时已不再叫“哈罗”,而是先问:“和好了吗?”或者“离婚了吗?”  终于,大卫第二与纳维斯和好如初,而且更加有情有致。二位苦于成 为新闻追逐与科研兼文学描写的对象,特别是不愿成为征文比赛与企业赞助的题目,便做了整容变形手术,隐姓埋名,迁居凉凉岭冷冷洼小小村微微室。 大卫第二与纳维斯失踪的消息传出,引起了征文的第三次浪潮。第三 次征文由哪里赞助?不是尼龙袜厂就是水产学会。第三次征文的命题呢?凭着感觉找吧。无底先生  古有无底先生,豪富也,喜收藏,凡是美女好马良物,俱思购之归己。 遇有不肯出售者,他买通各界人等,或软攻其心,或强攻其身,为达目的, 百战不殆。有赵员外蓄小妾,能喷火做掌上舞。无底先生出千金欲购,赵员 外不肯,无底先生拟出万金,赵员外仍不首肯。无底先生通过公共关系手段, 昼夜二十四小时不停向赵员外游说,使赵员外发疯,去医院接受心理治疗。 又有各色人等昼夜二十四小时侦察赵的行踪。终于发现赵家有一瓶人头马白 兰地,乃有走私伪货,饮此,实触犯刑律之勾当也。举官。捕赵,刑之,赵 大骇,一切供认不讳,判处有期徒刑七年。小妾充公,拍卖,无底先生以三 十两银子购纳之。    既购,藏之金屋,乃觉嫌腻,实无趣也。又求良骏,得良骏,未骑竟 日,弃之。转求房屋庭园三套马车摩托赛艇,俱得,得而厌之,不予理睬。 转求家用电器,俱七星产品,购之不用,任其自生自灭。  如是凡30年,举国人力物力天然力资源,俱姓无底氏。国君惧之, 神庙求签,谓举国应属无底。国君不敢不从,举行庄严隆重之禅让仪式,仪 式上由国君与各界代表联署宣布,从此该国之一切山河沟壑、男女老幼、马 牛鸡犬、城镇乡村、金银铜铁、刀枪剑戟、旅馆厕所、宫室庙堂、文章典籍?? 直至从一等一品至二十三等三品乌纱帽,从助理研究员至特级教授之职称, 悉数归无底先生所有,悉数听无底先生生杀予夺。原国君甘愿成为无底先生 第一百另八位家奴。原王后王妃,悉数归无底先生受用。无底先生大喜,赞曰:千古一人 C 一人万物 C 皆备于吾 C 舍吾其无! 既归而厌,患性冷淡饮食冷淡医疗保健冷淡功名事业心冷淡症,不饮不食,不思不虑,不做爱亦不进洗手间。又过五十六小时,一命呜呼。或曰自杀,或曰他杀,或曰坐化,或曰飞升,留下疑团供一批所谓纪实的不实文 学刊物报道。写此题材作家,俱获企业家奖。  举国哀悼,极尽哀荣,遗体告别仪式上朗诵了无底先生的诗作:世界 归吾 C 吾无世界 C 世界非吾 C 吾是何物 C 失之不得 C 得之即失 C 生命如尘 C生命如电 C 生命非吾 C 生命何属 C 呜呼哀哉 C 哀哉呜呼!  于是众文学评论家认为此诗达到古典现代的最高顶峰,补选无底先生 为该国作家协会名誉大总统,并提名无底先生为国际诺尔贝切利核能大奖候 选人。未获中,乃由该国作家协会提出严正抗议,并撰文谓国际诺尔贝切利 核能评奖委员俱是扒灰之驴子云。1979年89年初春回旋曲  那天晚上的火锅吃得很不成功。木炭有火却没有足够的热。肉片在始 终没有大开的水里浸置,然后生硬地嚼下,然后我们一起出门。冬月把巷子 的土地照得光滑,我们小心翼翼地去看一位老友。老友因为年长已经从工作 岗位上退了下来,她有点怨气,更有点悲哀。记得吧,那位一生耿直勤恳的 老首长从岗位上退下来以后从早到晚只剩下了吸烟,他坐在桌前一动不动地 吸“大重九”。之后他得了癌,现在住在肿瘤医院。那天晚上的电视像任何 一天一样庸俗,不是广告就是三等歌星。有的电视新闻也快要成为变相的广 告了,你花钱给记者摄像师请客送礼,他才给你拍。  从老友那儿踏着惨白清冷的月光回来我们就喝茶。就想我们也都老了。 就想从前多么热情多么青春多么怜惜,忽然我说,可惜的是六十年代写的一 部小说稿子丢掉了。你问:“是吗?”  我向你叙述小说的梗概。你怎么会忘了呢?写一个年轻人,在工会办 的图书馆当管理员。有一个姑娘每天晚上到图书馆阅书。有政治书、文学书 和技术书。她爱读的也是他爱读的。姑娘很美,可能有长长的辫子,有黑的 与深不见底却又映照着世界光亮的眼睛。我已经记不清我是怎么描写的了, 可能写到了清水潭,反正二十七年以前我的文笔在描写一个姑娘的肖像的时  候肯定比现在强。那时候我精通现实主义,注重细节描写,叫作“栩栩如生”。 用外行内行白痴一起嗡嗡的话说就是那时候的感觉好。后来那些神秘而又细微的感觉就随着汗水蒸发了。你问:“后来呢?” 你还跟从前一样,虽然有白的鬓发。那个姑娘常常对小伙子现出笑容,就像珠海特区宾馆的小姐对顾客的笑容一样。特区小姐微笑得少了就会扣奖 金乃至被炒鱿鱼。她们每笑一次大概可以统计出来,后面有一分还有两分、人民币还是港币的报酬。在工会图书馆读书的可能留了长辫子的姑娘只要和小伙子对上目光就会微微一笑,这实在已经算不上现时的我这个作家的审美 理想。现时我倾向于认为,美丽的姑娘应该节制自己的微笑,不用虚假的温 柔点缀坚硬的人生。你说:“别插嘴??” 我很感动,你还能耐心听我讲60年代初期的并未发生过的往事。  那篇小说并没有发表出来。因为提出了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新 港》的编辑给我写退稿信说:“因稿挤,尊稿不拟采用了。”我们便又沉默了。 如果从阶级斗争的旋律来构思这篇小说呢?我会不会写一篇类似《夺 印》的小说呢?小伙子等待姑娘前来研究发现的敌情:有一位图书馆的常客是恶霸地主的后代,他带来了无线电台还是变天帐?最好姑娘本身就是个特务、间谍,她的微笑是美人计,而小伙子是编外的侦察员??六十年代时兴 写“编外”豪杰,写一个理发师修复了一架飞机,一个售票员医好了乘客的 前列腺炎,一个卖菜大姐发现了一颗行星。  而所有这些都已经过时了。现在人们最爱唱的歌是《一无所有》。没有 图书,没有辫子和黑眼珠,也没有敌情。连特务也没有了。其实60年代初期惊魂未定的我的这篇小说稿,爱的是苏联作家安东诺夫、纳吉宾的影响。 不知道后来的舒克申是不是也这样写作。1983年铁凝为了舒克申几乎对 张炜发起火来,在涿县,因为停电烧不成暖气,食堂免费招待白酒。初春虽 然冷却很诱人,小伙子在工会图书馆等候一个不为外汇券而微笑的姑娘,当然也是在一个初春的夜,许久以前的事。  现在是不是应该换一个,完全换一个写法呢?像说的那样,回到“肉” 上去?我问。一个刚刚把自己的爸爸推到粪坑里的小伙子到图书馆值班,他 怒气冲冲地告诉别人(或在心里自言自语):这里的所有的书都是虚假的错 位的与不存在的,读了《海明威传》以后他深感我们都是被骗过了的。小伙子应该向读者建议,与其读被阉割的作家的被阉割的小说,不如组织大家每人撒一泡尿酿红高粱酒。这时冲进来一个红裙姑娘。不,冲进来一个白衣白 裙姑娘。还是蔚蓝色的呢?可惜英语里蓝色指的不是开拓而是忧郁。这个姑 娘一点也不。她进了图书馆就哇哇地呕吐,吐出了钉书钉吐出了操行鉴定又 吐出了王蒙的《青春万岁》。然后她一跃骑上了书案,撩起裙子往电脑控制的图书信息显示荧光屏上撒了一泡尿。这算不算《伤心咖啡馆之歌》的“精致的仿作”? 我问,这样的作品有没有超前走向世界的可能呢?  你没回答。你以为我在昏说。不。人们就是这样为新的角度新的手法 新的思索新的形式而憔悴,然后用他们的小眼睛审视着一切,抱怨目光够不着的山峰。这时门铃响了。门铃一响我们就惴惴不安,我们难得的无心无悲哀回忆将随着这一声门铃而化为灰烬。不是抢匪,胜似他们,门铃一响我就四处 乱躲,为自己的形体的客观性而沮丧万分。一切都是这种不可承受的存在之 过招来的。  幸好,只是收电费。缴完电费顺手给了电业局的她一包烟。她太匆忙, 没有时间留下微笑,摩托车哆哆哆地冒着青烟。摩托车在月光下像一只饥饿 的狐狸。我呢,一株荆蒿。  你说,你建议我把六十年代初期未能发表的短篇小说《初春》写下来, 凭记忆尽可能地恢复,然后注明原委。不仅仅是为了纪念,因为你说你喜欢这个故事。 我谢谢你啦。  我说这种苏联模式的故事也可以不写啦。即使写也不能是老样子。比 如说要写这个青年在等待,但他也不知道在等待什么。他两眼发直,明察秋毫而丧失视力。他本来已经弄到了护照弄到了签证,他考取了“托福”。他已经花了两千多(或者再多)美元,但他忽然又不想去了。他问自己,既然 阿猫阿狗都在出国都在反思都在更新观念都在写信口开河的小说和更加信口 开河的评论,他得了博士又怎么样呢?进入“博士后”又怎么样呢?这是一 个好问题。英国人就是这样,你提出一个他感到不好回答的问题,便绅士风度地称赞你提了个“good questiom”“好题儿”,就像电影《金色池塘》里,孙子骂爷爷“放屁”以后,爷爷说:“good words”——“好词儿”。 那么还写不写姑娘呢?写姑娘还有什么新意呢?要不写个母夜叉?当然不是孙二娘而是服用类固醇的铁饼冠军,不。还是写个刚刚吃了大剂量的镇静剂的女子吧,从“小鲍庄”来的。写来到图书馆以后就站到了期刊架前。 她站着,站着。青年愣着,愣着。你和我也都愣着。后来才发现,原来电子 石英时钟停摆了。没换电池。  我兴奋起来,我说这可能是一篇好小说,一篇倍儿“潮”的小说,甚 至,这是超第九代的“好词儿”。你笑了。 我的文学想象的翅膀迅猛翱翔,可以是一个个体户等待一位公关小姐。可以是一只狗等待一只猫。可以是一排中程导弹等待拆除。可以是一位港客等待一艘缉私船。可以是一个杀手等待肯尼迪总统。可以是一个瞎了眼的母 亲等待从台湾归来的儿子。可以是一个蜘蛛等待一只苍蝇。可以是蚊子等待 哪怕是美术馆画上的光润的人体。可以是正等待不等待无等待伪等待??这时,你打了哈欠。 我说,我还没有给你讲完呢。 你一笑,说:“那就继续下去呢。”电话铃响,通知我明天在第七会议室开会,进南门。  又一个电话,问泡好了的海参要不要,每斤七块多钱。小伙子在工会 图书馆等着姑娘,他看到许多人,也有熟人。  他很奇怪,为什么他等的人,就硬是不来,而他没有等的人来了一个 又一个呢?60年代初期我写下这句话的时候带着得意。我说,这种心情是在我等待你的时候体会到的。那天你领了票去怀仁堂看莫斯科歌剧院表演的《叶甫根尼·奥涅金》,我等你等了七个小时,我不停地望着窗口,望着东四大街。我说过许多次了。 你轻轻叹息,目光变得温存。你告诉我,你收到了钟秀的信。这对患难夫妻终于离婚了。即使等到了,也会离婚的吗? 我不能回答。然而并没有等到,我说。不,我说错了,我的旧日的小说的结尾是这样的:终于那个眼睛黑得像春夜一样的姑娘来了,同来的还有 一个英俊得多的青年,比如说,我的描写暗示他是一个劳动模范,一个共青团小组长,或者是夜大学的优秀学生。那时我完全相信苏联作家协会书记伊萨柯夫斯基的抒情诗里的姑娘,爱的是佩戴奖章的年轻人。这使我们的图书 馆管理员尴尬而且酸楚。他彬彬有礼地为这一对显然的情侣服务,为他们找 出了艾芜的小说《雨》和巴甫连柯的《幸福》。我的六十年代的小说的结尾 是这样的:闭馆了,人们散去。××(那个管理员,对不起,我已经忘记了他的名字)一个人沿着积雪没有化净的林间小路走向宿舍区。他闻到一种只有初 春的夜晚才闻得到的类似酸梨的气味,他祝福那个姑娘和那个比他好得多的 青年。他分辨着天上的明亮的与暗淡的星星。为什么星星模糊了,难道他已 经蒙上了一层泪水?他不好意思地笑了。雪还没有化尽,绿草已经萌生。他好像看到了那个未来的真正属于他的姑娘的温柔的眼睛。那个姑娘还在远远的地方等着他呢?? 我不能保证这一切都是原文。特别是关于气味的描写。我相信那个时候我的听觉嗅觉都特别好。直到三年以前也还是非常好的。我描写气味的文采一定比现在恢复的那两句话抒情得多。我推敲每一个字的平仄。把60年 代的旧作拿出来,教授和研究生,就会称道我的“炼句”的功夫了。我让他 们满意过的。“而抒情也已经过时了。”你说。 我问是吗。他们和她们只是那样说“过时”罢了。刘索拉对汪曾祺说:“你们这一代人爱得太沉重了,而我们爱得轻松。”汪曾祺问道:“轻松?” 我1988年6月份在伦敦见到了刘索拉。她说:“我现在只是一个人。”她说话的样子不像她宣布过的那样轻松。“后来呢?”你又问。 后来他下放乡下去了。后来他30多岁了没有结婚。后来经人介绍搞了个“对象”。对象,这是哲学,也是生产劳动。他们常吵。不像张贤亮, 绊一跤就会碰见温顺的羊羔李秀芝和人间尤物马缨花。再后来他也就到年龄啦,退休啦,窝囊和牢骚啦,要个“职称”啦,托人给孙子买一架钢琴啦?? “然而他总算在一个初春的夜晚等待过。”你说。“这个??请你给我倒 一杯酒。最好给你自己也倒一杯。”你倒了酒,说:“你喝得太多了。” 是太多了。都太多了。所以变得太少了和一无所有了。我便只把酒杯碰了碰唇边,让杯中的酒在房中慢慢消散,放出那涩苦的芳香,让酒香想念 它的主人和它的前生。然后我们都有一点失眠。 说“有一点”,因为我们不好意思。失眠就像怀旧,以及干脆还有爱情和文学。早已经过时了。没有旧可怀的人有福了。他们一定会在个什么《自由谈》上写用不着怀旧的“批评”文字。1979年89年3月神鸟  孟迪第一次拿着指挥棒站在众多的足以穿透他的身体与灵魂的顶灯下 面。为了这一天,他等待了许多年。 乐团不能给他买,他用积攒下来本来准备买映像机的钱做了一身燕尾服。穿上黑礼服,拿着指挥棒,走到辉煌的乐团面前,向观众点头致意,转 过身来,他的脸色完全变了。他知道,底下是一生的关键时刻。关键的时刻将决定他的一生。也许会决定音乐在我国的命运呢。  阿勃罗斯的被人们称为《痛苦》的交响乐。气魄的宏大与结构的繁复, 使举世没有几个指挥敢碰它。孟迪竟然选择了它作为自己的处女作,简直骇 人听闻。他这种不顾众友人的告诫的做法,确实反映了他的不成功宁可灭亡 的背水一战的决心。开始了第一乐章的头两个乐段以后,孟迪感到了事情的蹊跷。是天气的异常造成了乐器的失常还是他的耳朵出了毛病?甚或——是所有的演奏家 喝了迷魂汤?为什么提琴不像提琴巴松不像巴松?为什么所有的他的独到的 处理与谆谆讲解过的细腻要求,他的已经充分体现在他的脸上身上臂上棒上 的入微的感觉竟没有一个能在声音上体现出来?为什么就像吃米饭的时候吃到了沙子或者接吻的时候吻到了脓疱一样,不时在和声中出现那样一种差错,那样的暗箭和陷阱,把针一样的刺扎向他的脆弱的心? 第二乐章,民歌风的行板是在麻木不仁中走过去的。他像是被催了的眠,一种输到家的沮丧感使他冷汗淋漓。而汗还没有出透,便蒸发尽了。他似乎正在变成一具失去生命的躯壳。 有什么办法呢,失败就像死亡,不能避免也不能理论。而且,他快到四十岁了。 第三乐章,小步舞曲情势突然发生了变化。一只黑鸟飞进了音乐厅,飞到了舞台上。他无暇思考为什么一个封闭良好靠空调机调节空气的现代化的音乐厅会飞进一只鸟。鸟沿着低低高高的优美的曲线飞翔,自由而潇洒。 他隐约听到了鸟扑扇翅膀的扑扑声。声音溶进了忧伤的声响。一只飞鸟给了 他一种不寻常的撩拨,他的心热了,想哭。鸟显然引起了全体演奏人员的注 意。他们的乐器随着鸟飞的高低疾徐而发出声音。鸟在盘旋,声音在盘旋。鸟在展扬,声音在展扬。鸟有一点疲倦了,声音也变得历尽沧桑而含蓄地疲 倦着。鸟犹豫,鸟摇了摇头,声音也立刻传达出了不安和摇曳。观众显然也被鸟所吸引,所激动了。孟迪的后背上似乎长出了眼睛,他看到了观众的关切、被吸引、共鸣与普遍的激动。音乐就像一只莫名地飞 入了厅堂的鸟,高飞然后低回,任意而又绝望,百态千姿而终无解释。  第四乐章与第三乐章之间没有停顿。情绪渐渐激昂。一座山又一座山 在崩裂喷火。鸟愈飞愈大,黑羽毛变成了红色。黑羽毛在燃烧。发出了刺鼻的臭味。孟迪甚至看到了鸟的愤怒而悲壮的大眼睛。厮杀没有结果,鸟飞不出去。敌人和人民像小麦一样地一大片一大片地被割倒。天上石落如雨。红鸟变成了空中霸王式轰炸机。鸟向孟迪俯冲,吓得孟迪瑟瑟发抖。 鸟向提琴手俯冲,提琴发出深谷中的蛇音。鸟向鼓手俯冲,大鼓发出地震的轰鸣。鸟没有出路。声音没有出路。千军万马左冲右突。观众的热情愈积愈烈。鸟快飞如梭。乐曲如疾风瀑布闪电。最后,鸟像子弹一样地向指 挥头上的顶灯冲去,呯然一声,玻璃灯罩炸裂了,舞台瞬间暗淡了下来。《痛苦》戛然而止。 掌声如雷。鼓了掌又鼓了掌,然后全体起立再鼓掌鲜花从四面八方扔到台上。买不起鲜花的中学生也献上了纸花和塑料花。本市首长及白发苍苍的老音乐家上台与他热烈握手。不明国籍的女郎吻了他并要他的签名。有两 个外国使节上台祝贺他的成功。记者像苍蝇发现了蜜糖一样地沾住了他。成 功,成功,成功,各种不同的口音不同的音调与不同的语种交响出同一个成 功的主题。他似乎听到了一个德国人说:“你是卡拉扬之后的全世界最伟大的指挥家!”  他头晕目眩而又身轻如燕。他自己就像一只终于起飞了而且燃烧了的 鸟,腾云驾雾。连常常对他显示恶声恶容的妻子也笑得如此佼好,如含苞的 玫瑰。他在一批中外人士的簇拥下进入了本市最高级的五星级酒店。喝了酒 吃了夜宵,连拿酒杯的姿势也与素日不同,干脆说他就与卡拉扬一样??腾云驾雾般地最后回到了家里。妻子祝贺他感谢他称颂他,他与妻子如胶似漆化做一团烈火。 深夜三时,他忽然醒来。一醒来就想起了那只鸟。他忽然明白,《痛苦》的后面两个乐章,那使他转败为胜获得了如痴如狂的轰动效应的演奏,与其说是他指挥的不如说是那只奇特的鸟儿所指挥的。鸟儿飞翔的路线与节奏重 新在他的头脑里出现,清晰如画。显然,与音乐的结构完全吻合,最好地体 现了阿勃罗斯的激情,到达了他梦寐以求、心有向往心知其所却始终没有达 到过的境界。这些印象回味和结论使他深感怪异,然而他知道这一切非梦非醉非狂非幻。 他相当恐惧。但是他不能否定自己的念头或者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尤其使他大悸大惊的是鸟儿在最后一个音符的最后一拍冲向了顶灯冲碎了玻璃——然而,他没有看到鸟儿的坠落的尸体。 他叫不醒妻子,便自己穿好衣服步行来到音乐厅。他拼命敲门,叫值班经理,他要过问一下那只鸟的下落。鸟如果还活着,他要把鸟放出去。鸟如果死了,他要带走尸体而且郑重地将它埋起。他觉得这很重要。 没有人开门。虽然据说音乐厅每晚都有好几名拿国家俸禄的值勤人员。他的深夜的异常举动引起了巡逻民警的注意。这个地区前不久发生过恶性盗 窃杀人案件。被杀人是一个在农贸市场上收售鸟儿的老头儿。民警把他带到 了治安机关,多方询问并且在第二天上班以后与乐团、音乐家协会的负责人 联系以后才放他出去。他不回家,径直从公安局再次去到音乐厅,问不到任何结果。清洁女工头一天晚上并没有参加音乐会。第二天来打扫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的物 体。顶灯碎了一个灯泡,这是常有的事情。再说她们那副懒洋洋的样子即使 发现了一只老虎只要没被咬一口她们也不会理会。音乐厅经理更不关心一只 鸟飞进音乐会的问题。他向孟迪强调的是《痛苦》交响乐演出的票子三分之二是送给专家、兄弟乐团和领导机关的,三分之一的门票收入不能使他这个经理满意。而且更坏的是,经理知道了孟迪深夜来敲音乐厅的门被民警带走查问的事,他为孟迪的尴尬而感到快慰。他回答孟迪关于鸟的提问的时候带 着一种半是嘲笑半是怜悯的俯视神态。孟迪再问,他则是一串干笑。  孟迪不肯罢休。他想尽一切办法去寻觅这天晚上欣赏他指挥的《痛苦》 交响乐的听众。  有一些还是他的同学、同事、友人,还有当天晚上沾上他不肯离去的 记者。只有极少的几个人回答:“是啊,我们看见了。是一只鸟,随着您的乐曲的节拍飞上飞下飞来飞去。”很多的人回答:“没看见。音乐厅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新建筑,连蚊子也进不去,哪儿来的鸟?”相当多的人回答:“也 可能吧。那个鸟有什么特别的吗?会下蛋么?会送信么?炸着吃还是烤着吃 香?”更多的人回答:“什么?什么交响乐?什么《痛苦》?什么鸟?什么 人是你?什么指挥?什么阿勃罗斯?什么什么什么?我们早忘记了。我们的事儿太多了。要买酱油和修抽水马桶。要评工薪和配外衣钮扣。我们为什么要去记住一段可能听过也可能没听过即使听过也早已忘了的音乐和一只不是 我们购养的鸟儿呢?”  而孟迪从此名声大噪。南京、北京、广州、兰州的乐队都邀请他去指 挥。每次一站在乐队面前,一挥起指挥棒,一听到乐器发出的新鲜而又古老的声音,他就想起了那只黑——红鸟,想起那鸟儿的活泼有力的飞翔,想起那鸟儿的随心所欲与走投无路。他盼望那鸟儿的重现,他等待和痴望搜寻。 一种对非人间的、奇迹的力量的信念,一种企盼和一种激动从他的指挥棒、 从他的目光与全身流露出。它使所有的乐手传染上了这样一种神秘的激动。 有时,他突然恍惚看到了那鸟,迸发出了震撼山岳的激情,音乐如洪水般地释放,将世界淹没。有时,他突然迸发出了令江河倒流日月变色的情感,鸟儿随之出现在他的眼前,奋力扑翅,拼死冲撞。此后,鸟儿不见了,热烈也 不见了,他冷冰冰地指挥着,旋律冻结成铁的硬块。神秘,焦渴,奇特,冷峻,各种音乐评论像雪片一样围绕着他纷飞。他仍然急切地与自己的同行、自己的听众探讨一只飞到死的鸟儿的事,没有 人懂得他的话。一封又一封反映他神经不大对头的信写到乐团和乐团所在的 市政府领导人。经过了一段吹捧以后紧接着出现了对他的严厉批评和放肆嘲 笑。异己的、超前并从而脱离了广大人民的审美趣味的、过份西化的??这是一种指责。无法摆脱本民族的局限即人均收入三百五十美元的局限的、西 化的太不到家的、非卡拉扬又非小泽征尔的原装因而是不可能走向世界 的??这是另一种指责。 “孟迪的音乐是什么?只不过是在一个黑暗的大厅里寻找一个既不存在 也不会飞翔的死去多时因而早已随着自行车的飞鸽而过时的鸟儿罢了!”一 位曾经请孟迪为自己指挥的交响音乐会赞助五千元外汇券未被孟迪从命的所 冒出来的自学成才的小小音乐家这样写道。这么一批评孟迪就引起了外国人的兴趣。波士顿,洛杉矶、悉尼、惠灵吞、维也纳、马德里以及卡萨布兰卡的音乐家团体都向孟迪发出邀请。还 有两个大学致函孟迪,愿意向他提供奖学金、假若他愿意去该国留学的话。 孟迪出了一圈国,头发变得更长,眼睛变得更大更呆,换了眼镜架, 又买了一件式样奇特的一半白一半黑的毛线外套穿在身上。这一切气煞了过去不知孟迪为何物的音乐界同行。而日益削瘦的孟迪日益疯狂地想念他的红鸟。他一夜又一夜地不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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