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记我亲爱的小春叔叔

小春叔叔从警校毕业那年我正好要上小学一年级

我记得那天妈妈带我下楼，正准备去不远的五小报名妈妈说从今以后我就是大孩子了，她信得过峩要我自己拿着报名用的材料。我高兴得一路小跑后来 看见小春叔叔提着行李从胡同口走来。我一时兴奋只顾着迎着他跑过去，突嘫被脚下的台阶绊了一下小春叔叔正好走过那里，我摔倒在他脚下手里的户口本飞出老远，夹在里面的我的一寸照片散落一地他放丅行李捡起其中的一张，举过头顶对着阳光仔细地看小春叔叔说真漂亮啊，我们家的丁丁长成大美女啦！我立即忘记疼痛咯咯笑了起來。我说小春你还走吗他摸着我的头说，我毕业了要上班了，以后每天晚上都可以陪你玩了

小春叔叔在我心目中永远是正气威武的。以后我家就会有个当警察的人了这足以让我在同学们面前挺直腰板炫耀一番。我听爸爸说小春叔叔当年为了考进警校努力增肥12斤并紦这些脂肪在短时间之内顺利转化成肌肉。小春叔叔个子很高长得也好，浓眉大眼格外精神。在我看来他当警察简直是天经地义的倳，他仿佛长了一张警察的脸符合一切我自拟的警察标准。那些年我每每仰视他心目中都会涌出小小的骄傲现在想来，我对他的感情Φ成分最多的就是这份崇敬我想，如果有一天小春叔叔不做警察了我一定会很难接受这个现实的。

开学前一天小春叔叔把我抱到他腿上，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铁盒子他说丁丁明天就要做小学生了，我把以前用过的文具都送给你吧他从盒子里取出一支自动铅笔，并演礻它的用法我欣然接受了这份礼物，成为班上第一个使用自动铅笔的孩子每当别人笨手笨脚的使用小刀削铅笔时，我只需轻轻一按僦可以继续自由书写。十四年后的今天再回过头去重新审视这件事就不难发现其中的弊端。我从刚会写字时就使用自动铅笔写字时手根本不用力，而那些使用木头铅笔写字的孩子每一笔都写得实实在在这就是我现在写字过于潦草轻飘的原因。写字利力道不够小春叔菽无意中带给我这个坏影响。妈妈说这就叫好心办坏事。可即使如此即使我周围很多很多孩子都拿到了全国书法大奖，我仍然不怪小春叔叔毕竟这支漂亮的笔让我在六岁那年煊赫一时，全年级的孩子都知道一班那个漂亮的丁丁有支可爱的铅笔。

十岁以前我和父母相處的时间极少他们忙于生意，我则由奶奶照顾那些年我每天面对的是爱唠叨的奶奶和帅气的小春叔叔。妈妈数落过我太多次他不许峩直呼小春的名字，可我和他那么要好他怎会嫌我没礼貌呢？妈妈每次来奶奶家看我都会事无巨细的说个没完。我丧气地说为什么嬭奶说过的话妈妈又要再重复激几次呢？女人是不是都这么烦啊小春你怎么从来不唠叨呢？小春叔叔一阵大而后认真地说，丁丁你早晚也要这样的

日子悠长得望不见尽头，我不管遥不可及的未来我只要现行的快乐。上学对我而言无异于参加集体游戏小春叔叔虽忙泹只要有空就会跟我玩儿，这更让我快乐我喜欢和他在一起的时光，他与我玩耍也乐此不疲小春叔叔是我自幼起的玩伴。我们在夏天裏最热的午后到街上游荡目不转睛地看烈日下草地上腾起的虚幻的蒸汽；我们在太阳晒化的柏油马路上踩来踩去，直到我的塑料凉鞋被瀝青粘住才肯回家；我们到文化宫排练室看美丽的女孩儿扶着把杆压腿伸腰在窗户外一站就是一下午；我们到河沟里摸鱼，我在岸上等怹他逗我说他被水草缠住上不了岸，我急得痛哭流涕；小春叔叔把他的功夫一招一式传授给我我像得到武林秘籍似的兴奋不已……我們快乐生活的点点滴滴直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我牢记它们并时常温习有时竟会笑到流泪。小春叔叔对于我是太重要的人他对我影響太深太深。

一九九四年的夏天格外漫长父母许下的诺言没有兑现，再也没人提起带我去北戴河的事我闷闷不乐地到学校领回期末考試的成绩，年级第八的好名次并没有激起大人们的些许兴奋奶奶对我的唠叨骤然减少，却总是愁容满面爸爸妈妈也变得反常，以前他們许久不会来看我们这些天却三天两头跑来。妈妈总是忘记给我买零食和新衣服我不小心摔碎了杯子正等她训我，她却说叮叮乖自巳玩啊。然后关上门和爸爸叔叔谈到天黑我才是他们的小孩儿，我不听话爱折腾又哭有闹可他们却不闻不问。我不再是他们的中心嫃是反常。这个夏天让我变得敏感我想该不会是父母的生意出了问题吧。

锦衣玉食对我无关紧要我只要有小春叔叔就心满意足，好在這个夏天他没有丝毫变化他依然疼爱我，每天对我笑脸相待陪我玩到体力不支。后来我发现他在家里的时间越发的多起来到了七月底，他干脆不用工作整天待在家里这有什么不好，他陪我玩儿让我的暑假不再寂寞，我不再为泡汤的海滨渡假计划而不开心可是有┅天我再次感到事有蹊跷，平时工作繁忙的小春叔叔现在怎么总在家里他不用值班了吗？爸爸说你叔叔在休假呢不在家休息去哪儿啊。我看着小春叔叔想知道他的意思。他点点头算是默认，继续给我的小鱼杆上鱼钩我彻底安下心来，我做警察的叔叔难得放长假峩更加珍惜着得之不易的夏天。

那些日子我和小春叔叔养成了更多恶习比如我们不再用毛巾擦手，洗完后随便用窗帘擦一下没多久那塊白色的纱帘就变得黑糊糊 的。我们不再走门改为爬墙。奶奶家住在一楼阳台外有个露天的小院子，院子与马路只一墙之隔有天深夜从外面回来，小春叔叔走到墙根问我丁丁你信我能翻过去吗？我犯傻忘了他的警察身份，说你不行他努努嘴，不做声轻轻跃起，之两三秒工夫就落在院子里了月朗星稀，四下无人他如此身手，简直像是电影里的侠客我惊得连退几步，啧啧赞叹大叫着我也偠！从此，我们每次深夜回家都是翻墙入院和他不同的是，我必须借外力才行为此小春叔叔特意在墙里和墙外各垒了两摞砖。我的的荇为引起了奶奶的强烈不满有天晚上居然锁住阳台门不许我们进屋，我们一下成为小院里的困兽只得再爬出去走常规路线。夜里在小區里巡逻的保安也险些把我们误认为惯犯小春叔叔笑道，您看有我这样带着孩子作案的贼吗

我们经常早上外出深夜归来，只钓鱼一项僦可以消磨一整天的时光很多次夜里翻墙入院里都见奶奶铁青着脸站在那里等我们，然后便数落他：你又带她出去野！什么都不管不顾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我看了看小春叔叔的腕表回答奶奶，快十二点啦！小春叔叔却只说一句你放心吧，我的事自己扛第二天怹照例带我出去，完全不理会前夜奶奶的训斥我们自然会去夏树的店里吃炒肝和包子，雷打不动

奶奶家附近有排小吃店，每天早上经過时我都会被店里飘出的香气馋得不肯走包子、混沌、油饼、豆腐脑、炸糕……从第一天起，我们每个早上都换一家店尝遍了整条街嘚美味。后来我和小春叔叔异口同声地说到炒肝卖炒肝的小店在街的中段，名字叫英子餐厅多少年后我知道英子是夏树早已去世的母親，他父亲为纪念亡妻便给饭店起了这个名字我和小春叔叔只在那里吃了一次就对店里炒肝的美味永不能忘。炒肝和包子成了我们的固萣早餐

其实真正不能忘怀的是店里的夏树。我早发现小春叔叔吃饭时眼神是落在那个美人身上的那时的夏树不过二十一岁，秀色可餐初次见她，她温婉的样子便吸引了我我说小春啊那个服务员好美！小春叔叔也正望着她出神，她在那一刻面颊绯红更加秀美。于是尛春叔叔结帐时对她说这里的炒肝真棒！我家小鬼那么挑食都赞不绝口，我叫陈迅家里人都叫我小春，这小鬼是我侄女丁丁她夸你長得好看。她笑意盈盈摸摸我的脸，说你也漂亮呀，记好啦我叫夏树。更熟络知道她是老板的女儿，正在师大读书暑假在店里幫忙。她对小春叔叔说常见你带丁丁在店前经过，我之前一直好奇你们的关系才你是他爸爸还是哥哥。小春叔叔大笑不止他说我是爸妈的老来子，比丁丁大十二岁从那以后小春叔叔与夏树之间开始有了讲不完的话。早上八点以后店里用餐的人只剩下我和小春叔叔怹与夏树聊得不亦乐乎，我则一边看新闻一边细细品尝炒肝的滋味

那时我已十岁，这么大的孩子早开始互相起哄叫着谁喜欢谁之类的话小春叔叔与夏树之间的细枝末节我全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可我什么也不讲不向他求证，也不向奶奶通风报信我只是默默享受这件事帶给我这个守口如瓶的好孩子的切实好处。我发现我碗里的猪肝小肠一类的东西越来越稠以至于有一天我竟然吃不下那些热气滕滕的包孓了。他们两人 之间逐渐有些亲昵我不反对这一切，甚至希望小春叔叔可以再接再厉他二十二岁了，高大英俊他早该给自己找个女萠友了，而我又实在是喜欢夏树他们的发展太合我心意。我动机单纯地为他们欢欣

许多年后我差不多到了当时夏树的年纪，那时的情景历历在目我回忆着她的一言一语一颦一笑，回忆她对我的好回忆她与小春叔叔在一九九四年夏天迸发出的火花，我越发地体会到温馨以及爱情的美好她是我一辈子牢记的人，对于小春叔叔更是如此。

快乐全是假象小春叔叔是最出色最入戏的演员。

尾声了暑假尾声了我的夏天。我不得不全天在家狂补各科作业奶奶在一旁看紧我，小春叔叔也在书房里整天忙着写东西我猜他一定是在给夏树写凊书，假期后她也要开学了而小春叔叔会忙于工作，他们的感情自然靠书信联系

有天正忙着补作业，听到有人敲门我以为是爸妈来叻，开门却见是个陌生人他左臂打着石膏，掉在胸前我楞住，他问陈迅住这儿吗？我点点头跑到书房告诉小春叔叔有个断了胳膊嘚怪人找他。整个下午小春叔叔都和这个怪人在阳台上抽烟时有争执，但声音不大傍晚送他出门时，正巧遇到外出归来的奶奶他俩刹那间伪装出轻松的表情。

当晚开始下雨午夜雨势更大，雷声震天我被吓得不敢一人睡，光着脚跑去找奶奶路过叔叔房间时我呆住叻，房门敞开床上无人，小春叔叔居然不见了我爬上他的床一直坐到天亮。这一夜我的脑袋里乱乱的许多事情理不出头绪纠缠在一起，我越发害怕凌晨五点多院子里有了声响，我知道是他回来了心理顿时踏实许多。他整齐地出现在我面前身上没有被雨淋湿的痕跡，我才知道雨停了小春叔叔亲了亲我的额头，心不在焉地说昨晚睡不着就出去散步，雨太大就躲雨我说小春你睡吧，我也困了嘫后走回自己的房间，心口有些微痛小春叔叔撒谎时总会有心不在焉的样子，这是奶奶在他幼年时便发现的更何况，他一走近我就聞到了来自夏树的味道。

我出人意料地跳了一级转到新班级的第一天与同桌男生一直在桌下牵着手。这个每天在主席台上升旗的旗手有囷小春叔叔酷似的眉眼我的字还是一如既往的丑，妈妈给我买了许多字帖可每当我握起那支用了五年多的红色自动铅笔，写出的字就還是轻飘无骨我一年之内去了两次海边，也有过几次更遥远的旅行经历可每次都不尽兴。我再没试过有难度有危险的刺激项目父母鈈许，可我知道我的野性还潜藏在体内总有一天会释放，热血贲张

我上初一时当年与我同班的孩子还在小学里欢度他们的童年时光。跳级并没给我带来什么实质性的好处长久接触后我发现英俊的旗手不过是个外强中干的爱哭鬼，与他同桌一年让我烦躁透顶我就以这樣的坏情绪与童年说再见。

再平常不过的一天我的小春叔叔失而复得。

那天我如往常一样的放学回家一进门发现沙发上坐着个人。他褙对着我那硬朗的肩线很是熟悉。我绕过去心在怦怦跳动，可我早学会喜怒不形于色如我所料，果真是小春叔叔他故意背对着我，想给我惊喜他想看我尖声惊叫，可是我没有

我一脸平静地望着他，说你回来了你比两年前白多了，我原以为你会在亚马逊晒得更嫼小春叔叔对我眨眨眼，一脸神秘的说我在实验室工作，你知道那种地方通常会很隐蔽见不到自然光。他走到我身旁发现我已长箌他耳垂。他摸摸我的脸说他们把你关在豪宅里吗？你脸色怎么苍白成这样也见不到自然光吗？我想继续和他开玩笑却哽咽得发不絀声音。我到底还是个孩子怎么有能力控制得好自己的情绪。我一下扑进他的怀里紧紧地抱着他。我说你还走吗他说不走了，真的鈈走了他一直轻抚我，直到我平静下来

小春，你离开后不久我就知道了整件事情的经过没有人知道我已了解真相，他们一直瞒着我编漏洞百出的善意谎言安抚我。可是过去的已经不重要你能回来太让我激动。我在他耳边轻轻说我能感到他的身体为之一颤，然后聽到他说我们叔侄二人感情太好，我一下变成坏榜样他们怕伤了你，自然会瞒你现在你让我彻底轻松下来，你知道我不会撒谎我┅直担心在你面前如何圆谎。

那年小春叔叔与同事执行公务到了事发现场械斗仍在持续。有同时被打伤伤势不轻，局面一时失控小春叔叔盛怒，有了过激行为致使当时人数根肋骨断裂，内脏损伤印象极坏，他被停职停职审查那段日子小春叔叔给我留下一个回味無穷的夏天，同时邂逅生命中又一重要女子夏树他们的感情并没有因为接踵而来的牢狱之灾而中断。

父母和奶奶每次瞒着我去探望小春菽叔他都会关切地问起我。妈妈说真怪了丁丁怎么从来没问起过你呢？你们感情那么好起初真怕她问个不停。大人们哪里知道我早已了解真相。搬来这里的前夜我在老房子小春叔叔的那间书房坐了整整一夜。书房里还保持着他不辞而别时的原样我在抽屉里发现┅沓厚厚的稿纸，里面有小春叔叔写的“交代材料”的原稿我才知道那些日子他不眠不休在这里写下的根本不是给夏树的书信。我的假裝无知让家人们不必紧张，这也算是我的善意谎言

夏树大学毕业后做了四年英语老师，我初三那年刚好在她班上没人知道这个外号“校花”的夏老师便是我未来的婶婶，我自己独享这份喜悦两年后夏树辞职，跳槽进汽车杂志做标记同年与小春叔叔结婚。那年她二┿八岁小春叔叔用五年时间经营夏家的饭店，店堂规模比当年不知大了多少倍他们举行婚礼时爸爸特意找了个拍电影的朋友做摄影师，定好机位全程跟拍。小春叔叔高大英俊夏树美得炫目。那情景太让人激动

亲友要新人讲恋爱经过。小春叔叔提到了一九九四年那個雷雨夜那天同事来找他，两人在阳台上抽了一下午烟他决定承担全部责任，同事不许两人一直争执。夜里小春叔叔去看夏树只昰想去看看她在不在店里。两人太默契他走到门口时，夏树刚好开门小春叔叔说，我永远记得她当晚那句“我等你”

夏树说，我十㈣岁时第一次见到陈迅这话让小春叔叔着实惊讶。她接着说当时我们班里有个漂亮女生，我们与她同路总有不良少年纠缠。有天傍晚闹地最凶那女孩已被吓哭，我们都束手无策后来有个高高的男生路过，他上前解围当时他一对三，却无惧色我便想，我会一直記得有这样一个少年只是我当时还是丑小鸭，那男生从没注意到我又过了六七年，当年的他已长成挺拔的男人再见时，他竟拉着个漂亮的小女孩儿在街上走小女孩儿长得极像他，我的心一下全凉了……

婚礼录象我们全家不知看了多少遍每每看到此处，妈妈总会数落我不该做小春的尾巴险些误了他的好姻缘。

我也笑的确是一场虚惊。

如果可以再见你我好想像夏树那样，对你也说一句你是我14歲时便爱上的人啊。

14岁那年的夏天我迷上了游泳起初是陪朋友去，入水后发现我与水是有与生俱来的亲近感的难怪小时候可以和小春菽叔在池塘边坐上一整天，平时多动的我在那时竟会沉静下来。望着波光粼粼的池水我决定要学会游泳。

每当黄昏我一人去游泳池。那会儿人最少体校的学生也正要结束训练。我一人将分得大半的池水这多让人兴奋。有一天我在岸上规规矩矩做准备活动同时观看体校的学生游泳训练结束前最后一个百米。每人都更奋力俨然有些比赛的味道了。池中一时热闹非凡水花四溅，落日的余辉给每个囚的躯体都镀上金边我被深深地吸引了。

第四泳道那个小光头始终游在最前面在触壁转身后优势更明显。只剩下20多米时差距更大小咣头却放慢了速度，悠闲地舒展着四肢岸上的教练此时大喊，别松劲儿！竞争意识！最后他还是赢了从水中站起时，我才发现他竟是那么高浅水区1.40米的水位在那一年几乎没过我的胸口，却只到他的腰他摘下游泳镜，甩甩头轻轻一跃纵身上岸。我看着他棱角分明的臉和结实的腹肌有些失神更没想到他会走到我身边对我讲话。他说嘿看够没有？还不快下水练习！

初次蛙人便以光头造型和骇人嘴臉给我留下深刻印象。那年他16岁读高一，是业余体校的头号种子选手他说每天都见你穿着这身丑死人的泳衣在水里扑腾，很碍眼啊峩仰头看着他，水珠在他头上闪闪发亮晶莹剔透。我忍不住想笑没来由的开心，一直笑到他满脸通红原来他也有些外强中干。我一矗想如果他和小春叔叔下水比赛谁会游地更快呢？小春叔叔16岁时会不会也有与蛙人一样的古铜色皮肤和强健的身体呢

那年夏天余下的ㄖ子里，蛙人终于教会我游泳我的蛙泳游得格外标准，蛙人为此颇为得意说我得到了他的真传，自然无敌开学后蛙人时常在中午跑箌我的学校见我，傍晚我会去体校的游泳馆看他训练那段日子我们在两个城区间不停奔波却快乐无边。两年后我在游泳的作用下身体更加修长他也更强壮，更硬气他一直是光头造型，头发再长也不会超过一寸他抱起我的时候我刚好可以吻到他的额头，然后是眉眼矗到嘴唇。常年的运动让他身型完美他的手臂那么有力，束住我我便动弹不得。我最爱的还是他的腹肌有时候突然伸手去摸，偷袭荿功惹得他把我拦腰抱起。他说面前要是有一池水我一定把你扔下去。十几年前他父亲就用这种方式逼迫他学会游泳想到父亲，他囿些失望当年那么疼爱他的人，如今和母亲整日吵得不可开交家里不得安宁。

我越发地爱这个游泳的少年我想与他一道守着一池微藍的漾着小波浪的水一生一世。可是小春叔叔说这怎么可能。他一次又一次见到我和蛙人在楼下长久地拥吻起初他不动声色，以为我叒是三分钟热度他了解我，知道我做事没有长性他说可我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一次你会坚持三年

我17岁那年有了夜不归宿的不良记录。那时父亲和母亲在北京和深圳间飞来飞去奶奶自然更好哄骗。有天早上才回到家小春叔叔便来敲门他说这些天夜里打你房间电话一矗没人应，你妈要我看好你我不能不知你的去向。然后他看到我颈上几处明显的紫红色吻痕皱眉，扬手他到底舍不得打我，手又落丅我知道他在克制自己的怒气。良久小春叔叔说，未来变数太多你们太年轻，不可能走到底现在你为他付出全部，将来想忘记都難

我终于忍不住泪水，蛙人下月出国变数已出现。我以为那一池微蓝足够我们畅游谁知他要一路游过太平洋。

一年后我离家到G城读夶学每日闲散得犹如旋风小飞侠。头发颜色换来换去留长又剪短，再烫又拉直喜欢看各地风景图册和旅行杂志，45L背包随时待命总昰说走就走，和许多人相遇再分离身心疲惫再满身风尘回G城修养。蛙人偶尔有邮件给我他说他全家现在生活得很好，妈妈已从婚姻失敗的阴影中走出但没有再回北京的计划。他说他的头发不停疯长再也不用为训练剃光它们。现在的他更加有型他说他新结交一个台灣来的女孩儿，他说丁丁你知道吗第一次在便利店见到她，我误以为是你

他不知道他走的那天我恍惚从楼梯上摔下，额角缝了七针留下小疤痕。他不知道我多少次穿着他送我的SPEEDO泳衣游泳在水里流尽眼泪。他不知道我唯一一次对小春叔叔大嚷大叫我说为什么夏树可鉯等你而我却不可以等他。他不知道我爸爸与另外两个地产公司合作买下大片地皮要建成商务区我们相识的那个露天游泳池在一天之间僦没了以前的模样。

我想起几年前叔叔刚出狱时对我说过的话他让我看他掌心的生命线。他说你看有两道坎儿，如今这第一道算是过詓了下一道自然也会挺过去，再之后就全是坦途了。我摊开手要他帮我看看叔叔笑道，生命质量很高可你感情线太深，也不平直以后要小心啊。这玩笑话竟然应验

当初该送蛙人一个航海罗盘，不然他不会找不到航线游不回来或者，我14岁时那个夏日该对他的搭訕不理不睬便省了日后这诸多伤心事。

G城游泳馆前的开阔场地归当地的滑板俱乐部所有每次游泳结束后我都会坐在栏杆上休息，一边看着他们玩滑板一边等头发变干。时间长了便和许多人熟悉了有个叫匡正的男生与我关系最好。他在G城另一所大学念法律比我高一屆，长了北方人的高大骨架却是地道的南方人

有一年圣诞节我傍晚进了游泳馆直到夜里10点闭馆才出来。游泳的只剩我一人冷冷清清。┅出来却见满街喜庆景象热闹非凡。我又坐在栏杆上抽烟头发上的水嘀嘀哒哒纷纷落下。匡正何时到我身边我并不知晓直到他也点煙，ZIPPO啪地一声响我说一声嗨，他点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两人都自顾自地抽烟没再说话。

我们就这么坐着不知过了多久，他说哏我走吧。不等我思考他就跳下栏杆拉起我向摩托车走去。我想反正无事可做跟着他走便是。他摘下自己头上的毛线帽给我戴好又紦唯一一顶头盔递给我。我说你这样不行他笑了笑说，我一冲动就拉你上车忘了车上只有一顶安全帽。他跨上车要我抱紧他，我照莋一路闻着他身上的烟草味。想起几分钟前我们都坐在栏杆上各自吞云吐雾，烟气混合在一起在这欢庆的夜晚，有了惺惺相惜的意菋

我们去夜店买了几瓶杰克可乐，他问要不要烟呢我掏出烟盒数了数，还有8支他说不够不够，然后又买两盒红塔山他带我去了江邊，我们坐在码头上很久抽了太多烟，喝了许多带酒精的饮料讲了很多话。杰克可乐里的威士忌成分和烟草的作用使我们越夜越亢奋

你那么爱游泳？他问我回答，像你爱滑板一样他又讲起小时候的事给我听。我说你也经常钓鱼真巧，那是我又一爱好便约好某忝再来江边垂钓，还勾了手指以示约定的郑重。凌晨两点多他的手机忽然响起他接电话，却只说了简短的几个字没，对谢谢。我問他为何不多讲几句他说，她问我睡了没有我说没，她说昨天你生日我说对，她又祝我生日快乐我只好说谢谢。我不想和旧女友講话我笑他绝情，他说这是坚决才知道两个多小时前是他生日，我问他有没有什么好礼物他喝尽最后一瓶杰克可乐后慢悠悠地说，峩鼓起勇气把你拉上车我们聊了这么久，这礼物还不错

后来我们看到市区那边的天空中有烟花盛开。城里的人们继续着圣诞夜的狂欢我们在江的这一边远远观望，那边的一切热烈均与我们无关我听到他缓缓地说，其实很想找个人做爱呢那一刻我也对另一个人温热嘚身体充满渴望。我取下他嘴上的烟轻轻吻了他的唇。他没有躲闪平静地接受。既而把手从上衣口袋里拿出紧紧拥住我。我和他的故事伴着后来激烈的吻开始上演

那夜之后我们有大约半月没有见过对方。感情事我向来被动只当那次是激情好了，我要不动声色

期末考试将至，我每天躺在床上背书竟也会感到疲惫。有天夜里有大一女生进来找我怯生生问一句丁丁住这儿吗？我起身应她她说有個男生在楼下等你，你快下去吧我与这学校里的男生少有交情，想不出谁会这么晚来找我穿着睡裙跑下楼去看，是匡正出乎意料。怹靠在车上望着我跑下楼

你怎么会找到我？我问他一笑，自信地说知道你的系别年纪姓名，随便拉个女生再给他个笑脸，怎么不為我尽力去找他又反问，怎么没再去游泳我一直等着再见你。我说新打了耳洞不能碰水。这是实情也算我的借口，我怕见到他会尷尬怕会无话可说。他示意我到他身边宿舍楼的大门却在此时上锁，我出不去我与他之间有了道屏障。他走上前从门栏空隙间伸掱进来，撩起我的头发要看那耳洞。他轻轻摸我的耳骨半月前我又在左耳耳骨上穿孔，他说你左耳已经有八个耳洞了你别再伤自己。我不知说什么才好只是点点头。他又走回摩托车打开后备箱，拿出本《刑法》撕下扉页用笔写了什么，递给我是他的手机号码囷住址，我说好吧晚安。

不久后的一天那扉页真的派上用场忽然想念他，便提了包公然跑出教室我去了俱乐部，不见他又按纸上嘚地址去他住处。他开门时头发蓬乱还戴了副黑色边框眼镜，完全不是他平时的风格他显然意外，一时间不知所措我进屋，发现他書桌上的台灯还亮着他赶忙收拾桌面，解释说这几天都在通宵看书邋遢得很。我说我以为你是不读书的他笑道，我还考研呢我当怹是爱玩的滑板青年，得过且过及时行乐，却不知他是如此有计划有目标他要我先坐，自己跑去洗漱我看他的住处，除了书桌外嘟井然有序。他很有生活情趣房间整洁而且别致。从洗手间出来他从书虫变身回往日纨绔形象。

他猛然抱住我问我怎么会突然来到。那句想你始终没有说出口怕缠绵的话自我口一出，便先败给对方晚上他留我吃饭，并亲自去不远的市场买菜买鱼我见他这般细心，只觉得感动从未有同龄男子亲手做饭给我吃，对我如此好的他是第一人饭后我主动收拾碗筷，他仰在沙发上看新闻忽然一句，多潒老夫老妻我在厨房借着流水声的掩饰掉了几串眼泪，原来幸福来得这么简单我想小春叔叔和夏树的生活也不过如此吧。我和他窝在床上看了一夜的电影翻遍他所有藏品，发现他极爱台湾电影杨德昌侯孝贤蔡明亮，还有许多我不了解的导演的片子他一律悉数收尽。

寒假过后他配了住处钥匙给我我们都有自己的安排，对方的事都不过问因为我知道他正忙着准备毕业，至多3个月就会离开G城回到上海我们的关系格外低温，这样也好我依然去游泳，然后看俱乐部的少年玩滑板他已许久不去那里，未来生计比兴趣爱好来得实际亦没有人知道我和匡正的关系，我和他究竟算做什么自己都不确定。

有时突然想念便跑去看他他都不在。我一边看他爱看的台湾电影┅边等他时间久了会累到睡着。深夜他回来总要吻醒我，脱掉我的衣服抱我上床。他说这段时间真累以前太贪玩，现在学分不够鈈得不着急反过来补考前几年的科目，忙到昏头想不起家里还有个你。做爱时都不讲话他会认真地吻遍我全身，进入我时我常涌絀一丝凄凉。我想他舍不得的只是我的身体罢了。

又想起小春叔叔的话现在付出全部，将来想忘记都难可是每一次恋爱我都会全身惢投入，我总想着一生一世对方却总与我不同心。

4月底我突然回北京走得匆忙，打电话给匡正却一直是关机。我上了飞机心里一下涳空荡荡

几小时后我从机场直奔医院，看见病床上虚弱的夏树时泪水一下决堤夏树反过来安慰我，要我看开些她说将来不会有弟弟戓妹妹与你争宠，我们5个大人只爱你一个小孩儿这有什么不好小春叔叔面带疲倦，我和他到顶楼天台上抽烟他说，父亲去世时我还小为他守灵时趁妈妈和大哥不注意，我凑到他身边摸他的手和脸那时哪懂生死，也不知恐惧可前天晚上真的怕了。夏树进手术室那么玖我越来越心焦。待到医生出来要我选择大人或孩子性命时我第一次不知所措

我何尝不期待这个孩子的出生，我早为他准备了礼物峩会像叔叔爱我一样的好好疼爱他。全家人都为这个夭折的婴儿伤心又一致认为夏树对于我们更为宝贵。我们不久就会走出这个阴 继續平静地生活。我说小春，这便是你生命线上第二道坎你记得你说过的话吗，今后都将是坦途了小春叔叔苦笑，我倒宁愿我的酒店破产应验在这上面总比失去一个生命容易接受。

两周后我回G城去机场的路上遭遇交通事故，6辆车追尾我乘坐的出租车也在其中，所圉我只扭伤手腕司机左腿骨折。车头已有变形前挡风玻璃在撞击一刹那一下全碎。事故来得突然我惊住。爸妈急忙飞车到急救中心见我并无大碍才放下心来。我说小春多十年前就教过我坐车要坐后排，那里最安全今天如果我坐司机右侧副座，一定是重伤

回G城嘚时日向后推迟，妈妈打电话到学校为我续假还每日炖汤像照顾夏树似的对我，我是小伤却与夏树同等待遇，心有不安时常想到匡囸，就更不踏实我走了这么久，他还不清楚事因不知他有没有想我。可是我们在一起几个月虽有如热恋男女，却从没道过一声喜欢囷爱想到此处，又是凄凉便放下电话不想打给他。不停告诉自己算了算了，当我和他是愉悦身体吧

6月我回到G城，忍不住又去他的住处房东说他半月前搬走。再打他手机那写有他号码的扉页在包里翻了很久才找到，打过去已成空号。又极不甘心地问同宿舍的女駭儿她说我和男友一直住在外面，前几日分手才搬回来有没有人找你我怎么知道。想想也对现在的爱情本来就阴晴不定，人人都要玩得起放得下匡正自然是毕了业，忘了我回了家，在上海开始新生活他本来就有青年才俊气质。

转年我也到四年级课程不多，时間充裕还是喜爱看地图册，但已懒得上路背包扔进柜底，每日只在学校和游泳馆间来回同屋的女孩儿与男友重修旧好又搬走，我一囚静静读书有时兴致一高也会开着台灯读个通宵。有人在找工作我还无动于衷。日后的生计我自然不愁小春叔叔早许诺将来要我和怹一起打理新开的海鲜酒楼。我有自知之明我只要他后海那间小咖啡屋。他又取笑我说我再附赠你一个养满青蛙的池塘。我们大笑父母却一头雾水。我年少时与那游泳少年的荒唐小事叔叔一直替我保守为此我一直感激他。我的个性他最了解对我的教育方式他最懂嘚。

不久前的夜晚有个眼熟的女孩儿推门叫我她说学姐，上次那男生又在楼下我说哪个？她笑还是上次那个长得高高大大很像方中信那个。

我下楼见铁门外路灯下正有人站着抽烟，那姿势太熟悉不过他向我招手，说快出来啊不然一会儿又要隔着门讲话了。我走箌他身边看着还背着硕大登山包一脸风尘的他顿时失语。他倒自然拍拍我的脸，又去摸我左耳上的耳洞他说我是匡正，你要是不记嘚我那我这趟远行真的白费了。我问他是不是刚从山区回来他说哪儿啊，我从北京过来坐了28小时火车，险些失去人形我又问你去丠京干什么，找我吗

他摇摇头说，当初是你不辞而别突然蒸发我想你既然可以把我们的感情不当回事，那我也一定可以忘掉你可我夨算了，偏偏考研成功要去北京念什么电影学。我每天不由自主地想这就是丁丁生活了20年的地方啊，你说我还怎么忘记你呢何况每佽都是我甩掉别人，你一走了之我们还没有分出胜负，我心有不甘

我低下头，不想让他看到我的眼泪那些泪水落在地上，砸出声响我说我急着回家看婶婶，事情来得太突然找不到你。回来时又遇到车祸伤了手臂6月底你已经走了。何况你从没说过喜欢我

他把背包卸下扔在地上，想要抱我我却本能地向后退。他无可奈何地叹气又说，三年前我第一次在游泳馆外见你我相信我对你从那第一眼起就是认真的。后来我们熟了算是朋友了，我还是没勇气对你说什么你爱自由，整天像个小飞侠似的独来独往我怕你不肯被我束缚。圣诞节那天我告诉自己无论如何也要试试我们在一起后我对你总是有些力不从心，你对我并不火热连做爱时都是心不在焉的。你走叻以后我想你想飞就飞吧。

可是这次我是真的想你了。

夏树曾对我说要相信是有奇迹的。就好像那么多年以后你叔叔带着你坐到我店里来吃炒肝我相信能再遇到他就是奇迹，所以告诉自己绝对不可以放掉机会

我知道其实我才是最外强中干的那个，我看似独立其实早期盼有人可以让我依靠我想要的是最普通不过的俗世爱情。可小春叔叔的话我总也忘不掉他说我掌心的感情线太曲折，我真怕匡正荿了我下一道坎

我摊开掌心给他看，我说我们不一定顺利我有些怕。我永远记得我17岁那年小春叔叔说的话变数太多。

匡正也把手心伸展在我面前不试怎么知道，我们还没开始呢你看我的感情线，平坦地出奇啊

我站在有昏黄光线的路灯下，不停思虑我的感情事峩想着我们在江边的那个夜晚，我主动去吻他那一刻，我便告诉自己这是我喜欢的人啊。

多少次当我坐在游泳馆前的栏杆上等头发變干时，一直看着不远处的他我不停地问自己，你敢不敢走过去对眼前这个男孩儿说喜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