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三个古樽,三国中你不知道的故事能卖多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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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 20:01 来源:互联网 作者:小天使 浏览次数:加载中次
家藏古董的奇人
1942年4月,长沙城南。上午九时许,一辆钢丝轮、充气胎、油漆光亮的人力包车从南正街向大西门方向的藩城堤奔去。拉车的年轻车夫显得很精神,一边很响亮地吆喝着行人让道,一边快速地在大街上大步穿梭。这是长沙城不多见的豪华人力包车,包车上坐着一个头发梳得泛亮、西装革履的三十多岁的年轻人,他就是聚宝斋古玩店主人贺佑卿。长沙古玩业有做地庄和洋庄生意一说,地庄即只做本地古董生意,与洋人做古董生意称为洋庄。贺佑卿称得上是做洋庄生意的大古董商,经常奔走于上海、北京这样的大城市之间。今天贺佑卿去藩城堤是为淘宝。藩城堤曾经是明朝潭王朱梓的府邸,因兼有明藩王府的防洪作用,故而得名。它南接大西门,北上吉祥巷,一时成为了山货、估衣、木器、荒货、古玩的集中区。当时有一种说法,出土文物在西安,民间古玩在长沙。长沙城北区、湘江河西一带的土夫子、窑户,多将地里挖出的、墓里淘出的古董拿到藩城堤来卖,加之宁乡、望城两县也不时有人持古董去藩城堤送至古玩店,或街畔摊售,使藩城堤古玩市场十分热络。长沙当时有一百二十多家古玩店,仅藩城堤就占了三十多家。这也是家住小东茅巷、古玩店开在南门正街的贺佑卿常来藩城堤淘宝的原因。
不觉间,贺佑卿走近了街中心的肖庭富古玩店,他想快步从这曾使他蒙羞的地方走过去。几个月前,他有一次在肖庭富古玩店收购了一尊双耳三足青铜茶鼎,满以为会在上海拍卖会拍出好价钱,殊不知却被上海古玩鉴测所定为仿品。这对于对古董颇有研究又善于鉴定文物的贺佑卿来说,不能不说是耻辱,而让他蒙羞的肖庭富几年前还是个收荒货的穷小子。想到这里,只能用“玩古董的人谁没有看走眼的时候”这句话安慰自己。习惯使然,他禁不住又望了肖庭富古玩店一眼,店面不宽,临街这一面的玻璃柜里,依旧摆着古钱、古陶罐、青铜器一类古玩,一看便知道是仿品。靠里的屏风内似乎有人在争执,声音不大,但看不到人影。临街的玻璃柜边坐着一个年轻俏丽、身材颀长的女子,两条长长的辫子垂在腰后,正专注地看着什么。那凝眸端坐的女子与店内的古董形成一种极大的反差。贺佑卿不由得又向那女子看了一眼,心想,从宁乡来的肖庭富硬是在藩城堤发了,还雇了这么个漂亮的女子坐店。
这时,一个穿着旧长衫,提着一个青布包的清瘦的男子从肖庭富古玩店屏风后急急地走出来。他眼神中带着几分恼怒,脸涨得通红,一出店门,头也不回地朝街中走去。贺佑卿看他拎的青布包有些分量,知道是古董,许是肖庭富压价太低,藏家不肯出手,才愤然离去。贺佑卿加快步子,跟了二三十步,那男子果然在一块空地上摊开一张牛皮纸,在纸上摆出古董,是一只图盘和一只双耳瓶。贺佑卿发现他的手指修长,还留着一截指甲,手就更见修长了。摊前有了看客,有人只看不问,间或有人捧在掌心把玩一阵,问过价后摇摇头走了。贺佑卿走近摊前,对男子浅浅一笑,不急不忙地捧起双耳瓶,知是康熙五彩,因为图案中绿树红花、湖光山色中用了蓝彩和黑彩。釉上蓝彩和黑彩是康熙瓷的一大发明,其浓艳程度超过了青花,衬托在五彩的画面中,使整个图案更加娇艳生动。贺佑卿用手摸瓶的圈足再看款识时,发现底款已被磨去。他暗暗吃惊,藏家十分注重古董款识,这只康熙五彩磨去底款,虽不伤大雅,但毕竟美中不足。他听行家说过,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时,清宫瓷器大量流散,清廷曾派员追回流散瓷器,因此大批瓷器多将底款磨去以免被查出而治罪。对方先人因此而磨去底款也未可知,或许肖庭富即因此而压价。贺佑卿放下康熙五彩双耳瓶,拿起另一只图盘一看,是一只三国故事图盘,瓷胎细腻温润,人物栩栩如生,光泽透澈明亮。贺佑卿细细查看康熙五彩时,男子见对方西装革履,头发梳得油光泛亮,知是有钱人,尤其见贺佑卿看康熙五彩时,对它的器型、釉面、颜色、款识都看得很细,渐渐心宽起来。
贺佑卿笑笑,不动声色地说:“这两件古董我都买了,先生要卖多少钱?”
男子说:“两件一起卖,三百光洋。”
贺佑卿爽快地说:“看得出,你也是等钱急用,是吧?这样,我出四百光洋。”
男子说:“先生你说得不错,我家住在宁乡一个小镇上,家母患了重病,不得已贱卖先父遗物来给家母抓药的。”
贺佑卿问道:“先生尊姓大名?”
男子说:“敝人姓赵,名仲凯,宁乡一个小镇上的私塾先生。”
贺佑卿听出赵仲凯的宁乡口音,说:“适才你从肖庭富古玩店匆匆出来,赵先生与肖庭富是同乡?”
赵仲凯苦笑一声:“算是吧,还是一个村的,肖庭富倒是变了。”说过这话后,他摇摇头,缄默不语。
贺佑卿在城内公馆收购过一些达官贵人遗孀或后裔的藏品,有些价值不菲,他明白不少珍品奇物藏之于有些来历的人家,也许赵仲凯也是如此。他对赵仲凯说:“日后,先生若需用藏品换钱急用,可直接找我,我的聚宝斋开在南门正街66号,敝家住小东茅巷38号,两处地方都好找。我有许多朋友,他们要卖古董,或鉴定古董,都去我的聚宝斋,或去小东茅巷找我。”
赵仲凯听罢,想起肖庭富对康熙五彩和图盘杀价的狠劲儿,尚有余愤,他无限感激贺佑卿的大度和善解人意,心想,抢救家母需用钱时须再去找贺老板,想罢说:“今日我还需上四怡堂配几味药,就此谢过。”赵仲凯抱拳作揖后,大步朝大西门方向走去。
贺佑卿出藩城堤走过肖庭富古玩店时,心情好极了,不由得向那店内望去,肖庭富依旧没露脸,倒是那坐店女子正好与贺佑卿目光相遇。那女子对贺佑卿嫣然一笑,几乎让贺佑卿心旌摇动,把持不住,想进店与那漂亮女子聊上一会儿。
清晨,当天心阁至南门口一带只有稀疏的行人时,南门正街已人潮涌动,摩肩接踵。当一个个店老板打开店门,伙计们便急急点上昨晚用过的煤气灯或煤油灯,琳琅满目的商品便齐齐展现。与用板车拖白沙水进南门正街卖的中年汉子比较,身手矫健的小兄弟早已捷足先登,卖头担白沙水的十余铜元已经到手。德园阔大的店堂里,早已烟雾缭绕,喝早茶、吃德园包子的熟客已坐得满满当当。当阳光照到门店上端统一搭建的布篷时,徐长兴烤鸭店、李合胜清真牛肉馆、吴大茂针扣店、四怡堂、介昌绸布店,都显示出越来越吸引人的魅力。
南门正街是民国时期长沙的商业中心,街上有二十多家古玩店,相对于饮食、南货和绸布庄来说,古玩店显得生意清淡,古玩店的老板们也较闲适,但其间的波谲云诡,只有业内人自知。贺佑卿经营的聚宝斋,是文夕大火后最早重振旗鼓的古玩店。文夕大火是日凌晨燃起来的。当贺佑卿被邻居的呼喊声惊醒,走出公馆时,长沙城已经一片火光。他马上想到南门正街上的聚宝斋,他的古玩店还存放着不少字画,其中有王羲之、王献之父子的真迹《兰亭序》和《鸭头丸帖》,怀素的《自叙帖》,以及唐寅、扬州八怪的画,几件漆器、木俑尽在其中。娇妻及爱女,加上逃难的人群,容不得他独闯南门正街。第二天,当一家人从城郊回到小东茅巷时,所幸公馆未着火,但聚宝斋只剩颓墙残瓦和焦炭般的断椽,字画、漆器早已化成灰烬。长沙人有血性、有韧劲。几天后,南门正街的废墟上,不少人晚上餐风露宿,白天却在紧忙搭茅棚,盖杉皮木板房,力图尽快恢复生意。乡亲们的决断,使贺佑卿重拾信心,他的聚宝斋成为最早恢复原貌、重新开业的古玩店,也就从那时起,转而主要经营历代陶瓷、青铜器、玉器等。近日,贺佑卿买下隔壁一家无力经营的南货店,准备扩充作古董修旧复旧业务之用,只是一时未找到这方面的高人。
这天上午,一身西装革履的贺佑卿正在欣赏城南土夫子穿山镜刚送来的几件古董,其中玲珑剔透的玉俑飞天让贺佑卿眼前一亮:玉雕的舞女宽袍大袖,掩藏不住她的纤体,飘逸若仙。其发呈扇型,两边披垂,鬓角微卷,阴刻的细线丝丝入扣。它的袖口、腰际、裙边的飘带多卷曲弯勾的纹饰。正在他欣赏玉俑时,有人喊他。他抬头一看,是赵仲凯。他依旧穿着那件旧青布长衫,右手拎着一个鼓鼓的青布包,但眉宇间透出喜气。他想,这次见到赵仲凯与上次见面相隔正好七天,于是问道:“伯母身体近日安好?”
赵仲凯急急回答说:“托贺老板的福,家母近几日病况转好。上回我与贺老板分手后,在中华国药局配了几服好药,都加了名贵药材。”说罢,把手中的青布包轻轻放到柜台上。
贺佑卿望着青布包,觉得有些重量,心中一喜。赵仲凯先解开青布包,又将三个大小不等的纸包小心翼翼地剥开。每件古董内都裹着一张旧报纸,外包装是一张牛皮纸,且用麻线扎着。待将古董包全部剥开后,显出一件布满西瓜绿的牛樽、两只陶俑。他不禁暗自叫好。
赵仲凯笑着对贺佑卿说:“贺老板,我带这几件古董来时,开始有点舍不得,但治家母的病更要紧。再说,送来贺老板这里也是适得其所,也就宽心了。”
赵仲凯后一句让贺佑卿很受用。他俯下身来,先是目不转睛地望着牛樽,牛樽二十来公分高,圆眼,一对弯牛角自然而优雅地卷起,滚圆的腰身和粗壮的腿上覆着云纹。他觉得牛樽的高矮、比例恰到好处,给人一种憨实、雄健的感觉。他再细看牛樽时,方知是一件酒具,腰脊正中是灌入酒的进口,出酒口含在嘴里。
赵仲凯一直望着细心观赏的贺佑卿,神情有几分不安,不时搓着双手。
贺佑卿端起牛樽,腾出一只手在牛樽上轻抚,又贴近嗅嗅有无刺鼻的铜腥味,真家伙是没有这种气味的。他用两指敲击牛樽时,发出清脆而纯净的声音。牛樽上的款识让贺佑卿想了一会儿。古代金石的文字凹者为款,凸者为识,夏周时款在内而识在外。呈现在他眼底的款识清晰,深浅、粗细一致,排列匀整。云纹繁复,宽而深。他的目光忽然停留在牛樽的左后腿上,这里的纹饰较其他部位略感不一致,他暗中用食指指甲在那部位划了划,竟然留下轻微的划痕,真品上的锈与器体一样坚硬,是刀也刻不掉的。
赵仲凯脸上一红,尴尬地说:“贺老板好眼力,实话告诉你吧,是我搬迁中不小心撞断了牛的左后腿,但补上了。”
贺佑卿宽厚地一笑:“可惜,不过先生复旧的方法一般人根本看不出来。”
赵仲凯连忙回应:“贺老板过奖了。”
贺佑卿对两件唐三彩瓷俑兴趣大发。它的天蓝、褐红、茄紫搭配得十分协调,其中一件是贵妇俑,贵妇秀颈细腰,体态丰腴,高鬓宽袖,姿态娴雅,动静相宜。另一个是舞俑,朱唇红颊,丰艳娇美,体态轻盈,裙帔生风。贺佑卿忽然注意到了舞女俑的裙帔一角显得明艳,但不仔细与他处对比,难以看出来。贺佑卿一手握舞女俑,指着裙帔一角的明艳处说:“这个地方先生一定处理过了。”
赵仲凯尴尬地点点头,“贺老板真是独具慧眼的行家,任何瑕疵都逃不过你的目光。”
贺佑卿顿时脸一红,说有时也不尽然。他说完转换话题,说:“看来先生是古董修旧复旧的行家里手。”
赵仲凯沉吟片刻,说:“我自幼从家父处瞟学了一些,但只在修复自家的藏品时试试。”
贺佑卿听后耸肩一笑:“先生修旧复旧古玩的技艺会有用武之地的。”他忽然有了请赵仲凯来主持古董修旧复旧的念头。
贺佑卿今天收了三件古董十分高兴,给了一个使赵仲凯满意的价钱。临别,他把赵仲凯带到刚买下的隔壁店堂,诚恳地说:“我见过先生的修旧复旧本事,想在隔壁专营古董修旧复旧,由先生主持,一来拓展了聚宝斋生意,二来施展先生才艺。至于先生家母,我可以为先生出资租间屋,你可悉心照顾你。再说省城里医院多,配药方便。你拿定主意后可随时找我。”
赵仲凯感到贺佑卿言辞恳切,他已与贺佑卿打过两次交道了,觉得此人可交,但能否来聚宝斋谋事,还得从长计议。想罢说道:“敝人尚有一妹,我正在操办她出嫁一事,待我回家与家母商榷,届时再告贺老板。”
贺佑卿知道赵仲凯是个孝子,心中颇为感动:“赵先生,那聚宝斋等你的好消息呢。”望着赵仲凯飘然而去的身影,贺佑卿沉思起来,犁头街有个神雕张,是张云飞古玩店的主人。此人精于篆刻,木雕、玉雕、铜雕无所不能,做器物上的纹饰几乎与真品无异。贺佑卿觉得,赵仲凯这方面的本事不在神雕张之下,倘若他能到聚宝斋谋事,那再好不过了。
两个月后的一天上午,赵仲凯突然出现在聚宝斋。与头两回不同的是,他面色寡黄,神情枯槁,肩上挑着一担行李,一头是一床蓝粗布被盖,另一头是一只黑漆皮旧木箱,他的身材显得更加瘦削。
贺佑卿心里暗喜,但见赵仲凯孤身前来,有些纳闷,便问:“伯母怎么不一同前来?”他曾承诺给赵仲凯母子租间住屋,或许赵仲凯是打先站,先期而来呢。
赵仲凯一边往店里走,一边忧戚地说:“家母来不了了。”贺佑卿一愣,赵仲凯接着说,“我上次从你那里回家后,家母吃了我在长沙新配的药,病情看好,又操办了我小妹的婚事。可是,就在我妹子回门那天,家母也许过于高兴,病情突然恶化,当夜仙逝……”说到这里,赵仲凯双眼湿湿的,贺佑卿连连劝他节哀顺变。
赵仲凯擦擦眼泪,从黑木箱里拿出一件用布包好的古董,打开来;是一只带原配三足底座的宣德炉。贺佑卿捧起宣德炉,暗叫一声好。两年前,他收过一只呈暗紫色的宣德炉,无底座,在上海卖了个好价钱。此后,宣德炉遍求而不得,想不到今天送上门来。他再细看宣德炉,呈褐色,晶莹透亮,几乎无铜锈,这是明代从暹罗国进口的风磨铜铸制的,因为风磨铜中掺了百分之二的黄金,故“内涵珠光,外观澹澹穆穆”。宣德炉质细腻如婴儿肤,此炉圆唇,颈短而细,腹扁鼓炉壁羊头为耳,辅以瑞兽纹,炉底刻“大明宣德年制”款识,是难得一见的上品。贺佑卿细细摩挲一阵,轻轻放到柜台上说:“谢谢先生割爱。”
赵仲凯一声苦笑:“贺老板是行家,也是爱古董之人,到你手里也是与它有缘。”
贺佑卿十分感激地说:“真得谢谢先生,至于价钱,你会满意的。”
赵仲凯迟疑了一会儿说:“我想用卖宣德炉的钱买间旧屋,够了罢?”
贺佑卿一听,忙说:“上次我不是说好,替先生租间屋吗?”
赵仲凯一摆手:“不想麻烦先生,再说买间房子也是长久之计,因为家母治病,变卖先父古董,走了些古玩店,动了在古玩店谋事的念头,反正我在小镇上也是孤身一人,了无牵挂。”
贺佑卿想想,说:“也好,好事做到底,我一并为先生先看看房,位置、价格合适时,先生再前往定夺。”
赵仲凯感激不尽:“那就一切拜托贺老板了。”
赵仲凯来到聚宝斋后,贺佑卿将新买下的南货店与原店装修一致,并在新店门楣上挂上牌匾:“聚宝斋专营修旧复旧”,里间一截用屏风隔出工作间。贺佑卿与赵仲凯商定了一条规矩:修旧复旧收费按古董原值五分之一计算。此店开张营业后,尽管收费不算低,但门前顾客络绎不绝。贺佑卿不仅分享这项生意的好处,也目睹了赵仲凯的不凡技艺。那天,一位气质不俗、藏家模样的中年人特来向赵仲凯道谢说,因家中保姆不小心碰碎了他家老爷子的一只康熙粉彩瓶,瓶口破碎了两处,不能再摆在他家老爷子卧室里。老爷子成天唠叨,被责罚的保姆终日哭泣。几天后,当他家老爷子看到修复如新的粉彩瓶时,连连称奇,他家老爷子不再唠叨,保姆也不哭泣了。还有一回,省府一位要员拎来一只精致的漆匣子,打开一看,内装一只断了一条腿的古羊樽。羊樽二十多厘米高,是只西周后期的青铜器,他一见赵仲凯就说:“这是我生平最喜欢的一件古樽,你看它上面的虫鱼龙纹繁简得当,栩栩如生,可谓极品,可惜被我不小心摔了两足,先生务必帮我修复。”几天后,这位省府要员捧着修复的青铜羊樽,仔细察看后,连连赞叹赵仲凯真是奇人,古羊樽不仅看不出伤痕,连纹饰也与原物一般无异,浑然一体。这位省府要员还到贺佑卿这边面谢,要交他这个朋友。贺佑卿觉得自从有了赵仲凯,聚宝斋如虎添翼,在长沙古玩界的名号更响了。
与收荒货发迹者博弈
藩城堤肖庭富古玩店主人肖庭富,今天决定去聚宝斋取回修理好的古玩。几天前,肖庭富叫女店员钱婉萍送去了一件破损的唐三彩仕女俑,约好了今天去取,顺道看看同村老乡赵仲凯。他到聚宝斋谋事,是肖庭富怎么也没想到的。肖庭富去聚宝斋还与贺佑卿有一桩生意要谈。肖庭富思量,穿哪一身行装呢?他从不多的衣着中挑拣,但哪一件都不如贺佑卿那身高档的藏青色西装,好容易换上一套中山装,脚穿新青布鞋前行。在贺佑卿面前,他总有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只有在他不久前卖给贺佑卿一只青铜茶鼎仿品时,才有一种胜利者的感觉。临行前,钱婉萍有些异样地望着肖庭富,走近他,打量他今天的装束,嫣然一笑:“肖老板,你今天好像去赴约会似的。”
肖庭富色迷迷地望了颀长而丰腴的钱婉萍一眼,说:“我今天去和贺佑卿谈笔生意,哪天再让你见见贺佑卿,其实他也是世俗人一个,没什么了不起的。”肖庭富知道贺佑卿不吸烟,不喝酒,也不赌博,嗜好只有两个:一是喜欢文物,二是喜欢追逐漂亮女子,他想钱婉萍肯定会使贺佑卿心动的。肖庭富出门从来都是步行,今天他却特地在藩城堤街口叫了一辆人力车拉他去南正街,并且在聚宝斋门口下车。可令他遗憾的是贺佑卿不在聚宝斋,没能看到肖庭富坐人力车来聚宝斋的情景。聚宝斋的小伙计宝来说,贺老板在店子喝杯茶就走了。肖庭富只好去取那件唐三彩仕女俑,顺便看看老乡赵仲凯。他不得不佩服贺佑卿,竟想到古玩修旧复旧的营生,而且请来了藏而不露的同乡赵仲凯,他肖庭富怎么没想到呢?肖庭富走近修旧复旧的店门。店面装修得很考究,来此修理古玩的客人络绎不绝。肖庭富静立在远处足足看了分把钟,赵仲凯刚从身后的柜架上拿过一只灰陶罐,正待修复,一抬头见是肖庭富,忙说:“肖老板来了。”声音不冷不热,一边从柜上取过修复好的唐三彩仕女俑递给肖庭富。
肖庭富接过唐三彩仕女俑,盯住细看,并轻轻摩挲,说:“真是修旧如旧呀,我是一点都看不出来原来的伤痕。黎头街张云飞古玩店的张云飞是长沙古玩修旧复旧的圣手,我看你的技艺不在他之下。”
赵仲凯浅浅一笑,并不受用这褒奖:“我哪敢与黎头街的张云飞相比啊。”他也听说过神雕张这个名字。
肖庭富对赵正凯说:“我很久没回宁乡了,几天前回老家时,才知道伯母仙逝。你老母过世那天,怎么不通传我一声,兄弟好去宁乡磕头呀。”
赵仲凯说:“谢谢你记得家母,肖老板是个大忙人,就没惊动了。”语气不冷不热。
肖庭富走近赵仲凯,说:“我想再请你做只上回同样的青铜茶鼎,工钱是上次的两倍,行吗?”原来在赵仲凯母亲病重急着用钱的时候,肖庭富曾请赵仲凯为其做一件青铜茶鼎仿品。他想这次对方一定会接受的。肖庭富认为那次用赵仲凯完成的茶鼎仿品与贺佑卿做交易,是他出道以来做得最的事,他想再享受一次。
赵仲凯一听,摇头说:“我不再干那事了。那次给你做茶鼎,纯属无奈,现家母已归西,我不必那样做了。”他又问肖庭富,“那只茶鼎卖给了谁?卖了个好价钱吧?”他知道一般古董商是无法鉴别真伪的。
肖庭富打着哈哈,十分得意地说:“我把茶鼎卖给了一位大古董商,还是位识货的玩家呢。也许,那茶鼎还珍藏在他家,或许他转卖给了另一位古董商,也许让洋人带到了国外呢。”
赵仲凯不知道古董买卖的秘密,心存惶恐,问道:“那件茶鼎不会出什么麻烦吧?”
肖庭富坦然地说:“也许买家最后会明白茶鼎是仿品,但他绝对不会找卖家算账的。”
赵仲凯瞪着肖庭富,说:“那又为什么?”
“你真不明白呀?”肖庭富又打了一个哈哈,“你说一个古董商买了一件仿品,他能说么,人家会说他眼力不济,还在道上混啊,所以他宁肯吃了亏也不说出来,免得颜面扫地。”
赵仲凯点点头,原来如此。肖庭富以为赵仲凯被说动了,又说:“你做的仿品已经是真假难辨了,你不想让你做的仿品成为长沙一绝么?”
赵仲凯心已淡然:“肖老板,你莫费神了,我心已定,不会再为你再做那事。”
“不会再做什么事呀?”随着一声洪亮的声音,贺佑卿穿过两间房中的新门走进来,一见是肖庭富,脸顿时拉长了,说,“肖老板,来看你的老乡?”赵仲凯来聚宝斋前,已告诉贺佑卿,肖庭富是他的同村老乡。
肖庭富突然见到贺佑卿,望着他永远梳得整齐的头发,还有西装、黑亮的皮鞋,加之他的洋庄生意,肖庭富总有一种自卑感。他早听说,贺佑卿的发型之所以优雅,是因为他在青石街口上的南京美发厅理发,那里有美国电剪、罩头吹风、化学烫发水,当然理发费为平常理发店的几倍。他还是剧院、星沙澡堂的常客。他照相只上云芳照相馆,因为那里是给国民党军政要人以及知名社团照相的地方。贺佑卿在这些方面可谓独步长沙古玩界。
肖庭富还记得三年前,他一直靠收荒货为生,每天早上,挑着一担箩筐出门,一头是脸盆装着的谷糖,一头装些瓷器碗盏。从一条街到另一条街,从一条小巷到另一条小巷,一边走,一边敲响弯铁板,呼唤街邻用破铜烂铁、古旧货碗换谷糖,遇到值钱的古董也用钱收买。那天,肖庭富走至一栋有石库门的公馆时,里面走出一个老太太召他进屋,说有一堆旧铜和碎玻璃要卖。肖庭富进屋,见那碎玻璃倒是平常东西,但那堆碎铜是古铜。他将喜字藏匿于胸,眼光贪婪地四处逡巡,见灶上有只盛豆豉的敞口碗,近前拿起一看,其胎釉、纹饰不同寻常,还有百福、百寿经语,那“永乐年制”的款识,使他异常高兴,便对老太说,你这只装豆豉的碗我以一块光洋来换,你不是只装豆豉吗?我明天一定白送你一个和这一般大的碗来。第二天一清早,肖庭富果真给这位老太送来一只蓝花碗,当然是民国的。这位老太太没文化,一高兴,未及细想,便将老伴儿及老祖宗留下的不少古董一古脑儿卖给了肖庭富。肖庭富古灵精怪,知道货比三家,悟出些道道儿后,才毅然出手,当然卖出了好价钱。
那时,肖庭富在化龙池住一间篾织壁的租屋,听说南正街聚宝斋老板贺佑卿出手大方,凡是他看好的古玩,肯花大价钱买下来。有一次,他上南正街找到了贺佑卿,当时,肖庭富戴顶旧草帽,扎袖卷裤脚,挑着一担旧箩筐。贺佑卿一见肖庭富送来的瓷器,惊喜之余,发觉有只长沙窑釉下彩的瑞兽摆件碰伤了瑞兽头部。他不经意地说:“你真是收荒货的,不懂得保护它。你看,这件瓷器如果用纸包好隔离,就不会碰坏瓷了,瓷伤一处,跌价呢。”肖庭富为瓷伤懊悔,但那一句收荒货的却大挫他的自尊心。当他卖给贺佑卿那件青铜茶鼎仿品时,贺佑卿竟没有识别出来,肖庭富觉得报了贺佑卿那次用言语伤他的仇,内心说不出的痛快。
当贺佑卿知道肖庭富是来取修补的唐三彩后,似无谈下去的兴趣,正待要走,肖庭富忙说:“贺老板,我想邀你合做一桩古董生意,不知你有没有兴趣?”
贺佑卿站住,低头沉思片刻,转过身,带着睥睨的眼神说:“不是仿品吧?”他一下子想起那次在藩城堤买下肖庭富双耳青铜茶鼎仿品那档事,记得事后他还去过黎头街张云飞古玩店,找到神雕张云飞,让他辨识青铜茶鼎真伪。张云飞把玩一阵青铜茶鼎后,把它递到贺佑卿手里,十分肯定地说:“茶鼎是真家伙,能逃脱我眼睛的高人仿品还没有出现咧。”贺佑卿心里顿时踏实下来。一个月后,他将茶鼎带到上海,准备参加拍卖,在拍卖前拿去上海古玩鉴定所检验。人家上海鉴定专家云集,设备先进,检验结果说青铜茶鼎是高仿,上千光洋打了水漂,而且他只能打掉牙齿往肚里吞。长沙古玩界,谁不知贺佑卿,这一传出来岂不贻笑大方?!贺佑卿虽有心结,但作为一个生意人,他更不想漏掉生意,万一这回当真呢。宁乡出土夏商周的青铜器,而且出则大件,这已是不争的事实,他贺佑卿能因小失大么?他望定也已恢复常态的肖庭富说:“是件什么器物?”
肖庭富一见贺佑卿的神色,知道有了转机,忙说:“一尊两三尺多高双耳三足圆腹的后周和氏鼎。”
贺佑卿舒眉,走近肖庭富:“你怎么推定是周后期的礼器?”
“不会错,是周后期的礼器。”肖庭富肯定地说。
贺佑卿果真有了兴趣,拉着肖庭富说:“走,我们去谈谈这生意。”两人在店内屏风里坐定后,肖庭富眉飞色舞地说开来:“前不久,邻村张家盖房挖房基时,挖出一只古鼎,两尺多高,当地乡绅钱钧儒,也就是本店女店员钱婉萍的,他也来观赏。他对古玩颇有鉴赏水平,从古鼎上的小篆认定它是晚周礼器和氏鼎。”
贺佑卿直截了当地说:“货主要多少钱?”
肖庭富声音低低地说:“这以前我收过一件古鼎,比这略小一点,才卖了几千光洋。懂行的行家说,拿到上海卖,远不止这个价。”
贺佑卿心里嘀咕,这件古鼎的价也低得有些离谱。他现在知道肖庭富找自己的缘由了:“这样吧,后天,我同你一道去宁乡,倘若是真家伙,我们合伙买下来,买鼎的钱和其他费用你我各出一半。由我运至上海找买主,成本分摊,和氏鼎卖后扣除成本余剩一人一半,你看这样行不行?”
肖庭富寻思片刻,心想,这尊古鼎与他上回从宁乡买的低买价比较,现在的要价肯定蹿上去了,靠他一人买,财力不济;再说,只有做洋庄生意才有门道能在上海、北京卖出高价,贺佑卿是上上合作对象。想罢,他对贺佑卿说:“我们去宁乡买下和氏鼎后,由你去上海卖出,但我们需商定出一个售价,我看和氏鼎能卖二百五十光洋,低于这个售价不卖。”
贺佑卿心中有底,表面故作不情愿地说:“这个方法好,但卖出这个价不容易。”他想不到短短三年,一个拾荒货的,眼下有了这等精明,这等算计。
这时,肖庭富完全一副生意人架势:“贺老板是行家里手,又有资金,有你这话,这回收购和氏鼎算是成功了一半。”
贺佑卿不出声了,似乎在心中开始盘算收购和氏鼎乃至去上海交易的细节。肖庭富见事已谈妥,起身告辞:“贺老板,那就约定后天上午九点在去宁乡的汽车站会面,我们一道去。”
贺佑卿送走肖庭富,径直来找赵仲凯。赵仲凯正在为一件朽烂的漆奁更换木胎。贺佑卿说:“你说与肖庭富合作收购和氏鼎有几成把握?他这人可不可靠?”他想赵仲凯与肖庭富是老乡,应该了解肖庭富透彻些。
赵仲凯沉吟片刻,说:“肖庭富精明,会做生意。不久前,他在宁乡收购了一件桃源古鼎,赚了一把,但地方上动静大,是钱婉萍的父亲出面,地方上乡亲的意见才慢慢平息下来。”
贺佑卿暗中一喜,想不到肖庭富的女店员钱婉萍是名门闺秀。想到她那张白皙的鹅蛋脸和丰腴的颀长身子,有几分心动起来。
火洞子惊现奇珍
这几天,已在宁乡收购古鼎并运抵长沙的贺佑卿十分高兴。午后,贺佑卿一身光鲜地走进聚宝斋,一脸喜色地对赵仲凯说:“我已准备好了一批古董到上海交易,其中有与肖庭富合伙买的和氏鼎,我已叫伙计订好了后天去上海的船票。今晚,我在东茅街潇湘酒家订了一桌,请土夫子穿山镜来吃晚饭。你与穿山镜认识一下,我去上海期间他挖墓的货,我让他找你。”
潇湘酒家开在东茅街一处清幽处。虽是长沙有名的高档酒楼,但外观并不豪奢,翘角飞檐,一色青砖墙,里面却是宽敞亮堂,古香古色又厚重。贺佑卿家住小东茅巷,离此百步之遥,自然对潇湘酒家稔熟。他领着赵仲凯径直走进潇湘酒家的芙蓉园包厢。二人坐定,贺佑卿叫堂馆点菜时,对赵仲凯说:“这里的红煨土鲍、奶汤鱼翅、红烧肉很有名,其他各种菜也有味道。今天我们点个红煨土鲍、红烧肉,上份清蒸鳜鱼,再上两个小菜。”赵仲凯应声道:“听凭贺老板安排。”说罢四顾周遭,心想,在他居住的小镇,断然找不出这样的酒家,就是在县城也未必有。
二人喝茶时,赵仲凯问道:“你约来的这位土夫子怎么叫穿山镜?他与聚宝斋一定很熟吧?”
贺佑卿一笑:“岂止很熟,他吃这碗饭,还得搭帮我。”穿山镜叫肖桂生,性子刚烈,早年他在老家宁乡伤了一位乡绅后跑了出来,先在便河边搭了间棚屋住。他白天去当箩脚子,在码头上给人挑货,挑货上船下船是件苦活。那天他嫌两个长沙伢子抢他挑脚生意,与两个长沙伢子理论起来。对方仗着人多,先动起手来,穿山镜也不是服软的角色,扔下箩筐,抢起扁担就砍。不远处两个长沙人也冲过来帮架,穿山镜眼看要吃亏,贺佑卿正好路过,便往当中一站,婉言劝那几个长沙伢子住手。一个长沙伢子说:“先生你好话一句三冬暖,住手可以,但他得赔我俩工钱。”当时贺佑卿一笑:“那就这样定了。”急忙从西装口袋中摸出两块光洋,塞给一人一枚,一场殴斗化解于顷刻之间。
穿山镜感激涕零,但对两个先动手的长沙伢子,仍有几分火气。贺佑卿对俩长沙后生说:“都是吃这碗饭的,今天不见明天见,何必拳头相向呢?”两个长沙伢子息火离去后,穿山镜过来道谢。贺佑卿说:“这样吧,我也给你两块光洋,你去买部旧板车,置两只长筐,去黄土岭拖黄泥卖吧,城里哪家烧煤都缺不了黄泥。挖黄泥说不定还能挖到宝呢。”
穿山镜一脸困惑,火气全消,问贺佑卿:“老板的话我没听明白,挖黄泥怎么能挖到宝呢?”
贺佑卿见周遭无人,走近穿山镜:“我是南正街做古董生意的,有个经常来我这里卖瓷碗和瓷盘子的人,就是拖黄泥卖的。”他见对方兴趣渐浓,简单地说:“你在山坡下挖黄泥时,也许会挖到隋唐至宋朝的墓葬。墓葬尸骨无存,但那些随葬品,譬如瓷碗瓷盘,或者陶罐什么的,就是古董,很值钱。”
穿山镜听罢大喜:“老板,我懂了,我去拖黄泥卖,比当箩脚子轻松,如果能挖到古董,我上南正街找你贺老板。”
赵仲凯觉得真是在听故事,很有趣,不禁问:“后来呢?”
贺佑卿笑起来:“他此后自然过得滋润。开始还挖黄泥,后来干脆邀了几个人干起挖墓这营生。挖墓虽累,但来钱快。他那帮人早晨都去麻圆湾那家春来茶馆喝茶吃包子。落雨天,下雪时,更是闭门不出,围炉向火,尽享清闲。只是干挖墓的营生,不好讨,谁不害怕这挖坟掘墓的事?好在后来他相中了宁乡老家一个叫张小兰的少女,前晌才完婚带回长沙来。”
赵仲凯又问:“土夫子不是挑土的?”
贺佑卿见赵仲凯一脸惊异,说:“你可能不知道,长沙人称盗墓人叫土夫子,近百名长沙土夫子分别占据着浏阳门外、南门外、北门外、河西坟山,挖墓掏葬器。北门外、河西一带的窑户、土夫子,则到藩城堤销货。占据山地坟山的土夫子划地分割,互不袭扰对方的领地。天心阁外,从识字岭、麻园湾、左家公山、长岭、左家塘到妹子山为一条脉,分布着成群的春秋战国楚墓,穿山镜是这一带的为头人,他的货都到我这里来销。穿山镜手下有四五个人,都住在麻园湾,我去过穿山镜家,他家外墙用的旧城砖,里墙砌着不少画像石、画像砖,一到晚上,画像石、画像砖绿荧荧地发光。”
在赵仲凯听来这是闻所未闻的故事,于是问道:“肖桂生又因何得名穿山镜?听这名字,大概是有双奇眼,得知地下墓葬。”
贺佑卿说:“那天,他与手下三个土夫子在左家公山山顶开挖一处战国墓,从封土堆边挖竖井到棺椁边时,发现墓葬与封土堆中心位置偏右。掏尽棺内葬品时,穿山镜忽然发问:“你们说这墓是单人墓,还是双人墓?”来自河西的窑户陆运祥说:“不是明摆着的单人墓吗?”他在河西做过窑工,后来干上了盗墓这一行,因与合伙人意见不合,闹翻了后,到河东来投奔穿山镜。当时肖桂生肯定地说:“左边还有一座墓。”
赵仲凯忙问:“后来呢,是双墓?”
贺佑卿点点头:“你说对了,是双墓,穿山镜这名字就这样喊开了。”
赵仲凯又问:“穿山镜怎么能在挖第二孔墓前知道是双墓呢?”
贺佑卿说:“我也是事后问穿山镜才知道的。他说这很简单,古人下葬、封土是有讲究的,墓葬与封土堆的中心线基本一致,偏右即左有另一墓;偏左,则右有一墓;偏前,则偏后必有一墓。”
赵仲凯意犹未尽,有了想早点见到穿山镜的念头。
“贺老板,我来晚了。”穿山镜的粗嗓音一下子吸引住了二人的目光。贺佑卿笑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赵仲凯打量了一眼穿山镜,他身体偏矮,唇上唇下刮去粗胡子后,一片喷青。他粗砺的手打拱手时,拇指套着一只很粗的玉扳指,手拎着个荷叶包,赵仲凯觉得他像是一位屠夫。
贺佑卿一见穿山镜手拎的荷叶包,说:“又去了马明德店?”马明德店是位于古家巷口的一家卤味店,开设于清朝咸丰年间,号称百年老店。它店堂虽小,但酱汁肉、酱汁肘子、各色卤菜远近驰名。
穿山镜一副感谢状:“还是贺老板最了解我,刚才马明德店排着长队,所以来得晚些。”他的目光一下停在赵仲凯身上,“你可是赵先生?听贺老板说,你修旧如旧,佩服。”穿山镜是前夜带着挖洞子的货去贺老板的公馆才知道赵仲凯的。
赵仲凯站起打一拱手,说:“穿山镜的名头也很响呀。”其实,他也是几分钟前才知道穿山镜的经历。
贺佑卿招呼穿山镜在他的另一边坐下,对二人说:“我已点过菜,二位喝什么酒?”他侧身问赵仲凯,“这里有西汾、汉汾、湘汾、黄酒,还有劳九芝堂泡制的虎骨酒,”他又转脸问穿山镜:“你喝什么酒?”
穿山镜心直口快:“喝长沙人自己酿的湘汾吧。”赵仲凯附和:“喝湘汾好。”其实,赵仲凯在乡间只喝米酒、红薯酒,米酒、红薯酒度数低,他喝醉机会少。
席间,贺佑卿告诉穿山镜,他明天一早登船去上海,聚宝斋事务就烦赵先生打理。他走后无论挖到什么货都找赵先生收,有事尽可向赵先生请教。
贺佑卿发完话,穿山镜很是恭敬。赵仲凯也借势说了些事,譬如,碰到古漆器,要注意保护漆皮,漆皮掉在泥里也要拣出来,因为古漆是做不出来的,但可拼旧如旧;还有,小件古青铜器和其他古器上的泥垢,可以用牙刷刷去,等等。穿山镜毕恭毕敬,连连称是。
贺佑卿不喝酒,一如老习惯,以茶代酒,频频劝二人喝酒吃菜。穿山镜不是头一回与贺佑卿喝酒,他觉得贺老板有情有义,才请得动赵仲凯这样的好师傅。
赵仲凯今夜是母亲仙逝以来喝得最多的一次,不久,已喝至微醺,话不免多了起来。
贺佑卿见周边食客先后离去,穿山镜渐渐多了豪语,赵仲凯微醺,便招呼已然放下筷子的二人说:“我们走吧。”他在潇湘酒家门外,目送穿山镜往南,赵仲凯往西而去,心里涌起一阵快感,有了适才的二人,聚宝斋还有得戏唱呢。
晚上,贺佑卿上了居室的二楼。他要去上海好几天,想临走前看看他的私人藏品室。自从他与古玩结缘以来,喜欢于夜静时登上二楼的藏品室。他从来不让太太或保姆动他的东西,甚至不让她们进来。他总是自己亲自擦拭藏品的灰尘,然后停立藏品前心静如水,耳畔仿佛响起远古的回声,眼前浮现出摇曳多姿的历史景象。他喜欢俑,俑占了一个藏品柜,陶俑、木俑、瓷俑、铜俑、玉俑。俑中又有人物俑、动物俑、器物俑。他想在俑藏品中不断代,于是俑越来越多。早期的陶俑淳朴、自然。战国时期的俑多为殉葬的奴隶形象,显得朴拙、呆板。秦始皇以武力统一中国后,兵马俑成为一种时尚。比较起来,他更喜欢隋唐时期的俑。汉代造出了瓷后,给隋唐的俑发展提供了广阔空间。隋以前的女俑大都细腰大足,身瘦面胖,衣宽袖肥。到唐代则上身细小,衣袖瘦长。唐三彩创选了俑的绚丽多彩,形神兼备,物象纷繁。贺佑卿有几尊唐三彩的乐伎俑,或捧笙,或弹琵琶、吹笛、敲板,惟妙惟肖。他还有一尊雄壮的骆驼俑,那昂颈奋蹄的形象,使人感觉它正置身于大漠沙尘中。元明清的瓷俑更传神,尤其清俑,瓷胎薄,仿若只有一层极薄而明净的釉,他藏柜里有只舞俑如是。
青铜器是贺佑卿的最爱之一。他收藏着春秋时的盛食器、礼器蟠虺纹豆、方腹三足的酒器爵、龙凤纹香、青铜羊樽及几件青铜兵器。他觉得青铜器的纹饰或轻灵、或繁复、或疏朗,体现一种节奏、一种深厚意蕴。它的器型款识、纹饰,构成乐章,抑扬顿挫,轻重疾徐,令人浮想联翩。
陶和瓷占了贺佑卿的一个藏品柜,古陶虽器型朴拙,但高度仿真的乌纹、鱼纹会使人想到那个没有商品交换、没有战争的久远年代。他那只宋代官窑出的三十二厘米高的釉里青弦纹瓶、明永乐窑官窑出的菊纹执壶、清康熙时花鸟树三彩瓶常引他久久停立。他喜欢清康熙时青瓷的瓷胎细腻、温润,仿佛清肌玉骨,散溢灵气,白则如雪,蓝则似海。他还记得每件藏品的获取过程,知道每一件藏品所处朝代,以及它们产生的工艺环境。他甚至感到它们都是有生命的,只要虔诚,人与古董可以相通,获得有益的启示。
穿山镜从潇湘酒家徒步回来,刚进麻园湾,远远看见了他家平房透出的煤油灯光。
他进屋后,把手上的酱汁肉放进碗柜后,叫妻子小兰端来洗脚水。他今晚有几分醉意,洗完脚后就躺上床睡了。
深夜,忽然一阵轰隆隆的雷声把穿山镜震醒了。穿山镜在雷声中醒来,靠床头坐着。小兰瑟缩地偎近穿山镜说:“我怕。”穿山镜想,入秋了,怎么响雷呢?他听到窗外一片哗啦声,屋后那棵梧桐树被吹得呜呜作响。他忽然想起已故的师傅、老土夫子茂源公说过,房为阳宅,墓为阴宅,天地感应,天人感应。雷雨之中正是倾听地下墓坑虚实的绝佳时机。他忽然想起附近的一处山林中有墓穴。穿山镜喝了酒,有几分躁热,赤脚下地,从墙角操起油纸雨伞,奔到门边,回头对小兰说:“我走后你闩好门,我有要紧事,去一会儿就回。”
小兰战战兢兢下床关门时,风呼地刮进来,她对着穿山镜背影说:“你怎么偏这时候出门呀?打雷下雨我有些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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