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玉后面用一个字形容美好叫什么好?

【授权转载】《春来湖水绿如蓝》(虐恋情深/古代生子)by罪化【授权转载】《春来湖水绿如蓝》(虐恋情深/古代生子)by罪化 第1页(共101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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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一 今年的冬天,格外寒冷。 按照定例,亲王府里每过了立秋就会发放寒衣。即便是负责扫除的低等下人,也能得到三件厚实的夹袄。然而眼见到了冬至,燕染还是只能将两三件单薄的秋衣迭起来穿。 并不是管事的落了他的份儿,而是有另一桩听来荒唐,却又无可奈何的原因。 自从被涟亲王从胡夷之地带回府内以后,燕染便一直住在后花园北边的一间柴房里。前几日北风乍起,破屋实在寒冷异常。与他同住的仆役小秋见他抖得可怜,于是便好心要替他拾点柴火来取暖。走到沈赢秋沈公子借住的揽菊轩外,正见一堆长长短短的木材。 这几天落雨,木材被淋了个湿透,散乱无章地堆放在角落。小秋自然以为是没用的杂料,便麻利地搬了回去给燕染。 拜他所赐,四面透风的小屋冒了几日的黑烟,却总算是不那么寒冷了。然而等到雨停之后数日,库房里突然来了个凶神恶煞的差役,指着余下的一点木屑说他们坏了好事。 原来堆在沈公子门外的并不是什么烂木剩材,而是南方少有的鸂鶒木,被涟亲王命人从北方运了一批过来打造家具,仅剩了这一些。正巧听说沈公子那里在准备过冬的炭火,于是竟命人将那剩下的佳木拉了一车,说是要送与沈公子取暖。 偏偏那沈赢秋是不吃这一套的,竟如数地丢到了后门头堆起来。转眼过了几天,亲王开始打听这一堆木头的下落,却听说是废在了那个病怏怏的异族俘虏手上。 澹台燕染,澹台燕染,涟亲王李夕持毫无感情地咀嚼着这个名字。 它属于那个曾经在胡地漫天黄沙中俘获了他的目光的少年;也属于如今这个死气沉沉,宁愿充作苦役,也不愿在宾客面前跳一曲胡旋的木讷下人。 李夕持没有耐心去等待一个下人的“回心转意”。 在他的这一生里,至少在他前二十六年的计划中,所有的爱意与耐心,都只会给与沈赢秋一人。 沈赢秋是江南吴地才高八斗的翩翩才子,是李夕持微服出游时偶然遇见的。他折服于他馥郁的书香,卓绝的文采,以及豁达的风骨。于是不久之后便以真身相见,并还要举荐他入朝为官。 然而沈赢秋却偏是个不喜仕途的浪子,一见亲王现身便立刻冷淡三分。何况他并无龙阳之好,对于李夕持过分的殷勤也隐约觉得不妥,所以半年之前便开始与他疏远。 可万没想到沈家突遭祝融之祸,虽无人员伤亡,沈赢秋却成了个无家可归之人。(1/2)   8楼. 正文 二 燕染是在胡夷的大沙漠上遇见的李夕持。确切来说,是李夕持在茫茫的沙漠上看见了燕染的蜃影。 蜃楼里的燕染正骑马追逐着一只沙狐,正午的阳光洒在他精致的五官上,映着那红唇与灵动的眉眼,映出一粒粒剔透的汗珠。他的小未婚妻站在一旁,可容貌却远不及夫婿一半的美好。 刹那间,李夕持爱上了这个沙漠中的精灵,那是一种与江南公子全然不同的风情,他充满了生气的,阳光或者火焰一般的魅力,让人不禁想要抢过来,让光亮同样点燃自己的生活。 从那之后,李夕持便开始在沙漠上打听着蜃楼中的少年。 很快的,大焱王朝的铁骑所过之处,便开始诞生出一个传说:天朝上国的亲王看上了一个沙漠少年,谁能够将那少年找出来献上去,谁的民囘族就能够获得最宽厚的待遇。 最终,李夕持找到了百刖。也找到了族长的儿子——燕染。 一开始,大焱朝的军队说是要和百刖联手统囘治沙漠地区,然而和平互利的日子仅仅过了不到半年,弱肉强食的战争又开始了。 百刖的失败亦在情理之中。 而燕染,也终于从百刖的王子,沦为涟亲王李夕持营帐里的一个小小的性囘奴。 对于燕染来说,那是一段从天国跌落地狱的痛苦经历。 直到今日,他还清楚地记得沙漠上落日时的金光。 来自沙漠尽头的异国亲王立在落日下,战甲带着战神的光芒。他说要与百刖联盟,共同执掌沙漠世界,也确实攻陷了几座部族,建立起空前强大的沙漠王国。 强者的魅力能够让世间的万物折服。更何况是一个小小的百刖之民? 燕染无法否认,那时的自己深深仰慕着那个来自异国的亲王。那是一种超越种族与性别的爱恋。 曾经,他们一同坐在深蓝色的夜空下。李夕持将自己的佩剑换他一口百刖的美酒。而燕染为李夕持讲述百刖的故事,也不经意地说出了男人相恋的传说。  李夕持并没有相信男人生子的传闻,却认为这是燕染对他的一种暗示。 然后,一切似乎顺理成章。 某天晚上,依旧是在漫天的星光下。李夕持将燕染骗到沙漠里,压倒在松软的沙地上。他狂乱地亲吻着他,撕开他的衣服。在他耳边倾诉着自己压抑已久的热情。 燕染从未接受过如此热烈的情感。从惊讶到羞骇,最终至于沦陷不过只在片刻之间。他被李夕持拥抱着,在沙地上翻滚,裸裎的身躯沾满了金色的碎屑,李夕持熟练地将他一(1/2)   9楼. 那一刻,沈赢秋依旧没有表情。只是安静地站在角落里。但当他来到时,李夕持眼中就再没有别人。他走过去拉着沈赢秋的手,让他过来看异族打扮的燕染,仿佛欣赏着一种稀少的珍兽。 处于各种目光交杂的中心,燕染依旧固执地挺直了脊背。他看见沈赢秋的目光中闪过鄙夷,而后低声嗤笑了一句。李夕持立刻变了脸色,挥手命令管家将燕染带了下去。 同是李夕持曾经迷恋的两个人,命运却在此时发生了转变。 这天晚上,在王府的宴会上,酒过半酣李夕持竟然让燕染穿上胡地女人的服饰,献舞一曲。 五光十色的鳞片与绸缎摆在他眼前,从胡地俘虏而来的乐师们已经开始调弦。然而燕染却只是默默地立在原地。侍女们犹犹豫豫地上前将精美的衣袋系在他腰上,却未料到燕染忽然突然将她们推开,一手抓着衣带向地上摔去。 炫目的珠玉飞散开去,宛如一场不祥的暴雨。 举座皆惊。 李夕持大怒,狠狠地甩了燕染一个耳光。 猝不及防,燕染一头撞在亭柱上。殷囘红的血与漆红混做一处,让他在一瞬间的恍惚中仿佛看见了沙漠的落日。 连月来族灭家亡的巨大打击和不服水土的颠簸之苦,与这股蛮力一起,将他击倒在地。 迎面撞上的是冰冷的青石地板,不再有金沙的温度。 李夕持出手很重,全然不复沙漠上的温柔。  残留的意识中,燕染依稀觉得自己的头发被扯住了,他听见那曾在他耳边软语的声音冷酷地喊道:“你不服,我就让百刖灭族!”  10楼.  正文 三 不服?如何敢于不服? 燕染嘴角噙着鲜血,慢慢地笑。 原来自己是一只被抓来展览的猎物,愚蠢地爱上了冷血的猎人。在曾经的爱语温存的背后,等待自己的是冰冷的枷锁和牢笼。 李夕持要的不是澹台燕染,而是一具美丽的躯壳,是一个听话的木偶。 李夕持爱的人是沈赢秋。他对沈赢秋温文尔雅,会包容沈赢秋的放肆出格,他的目光会追随着沈赢秋的身影,寻找机会与沈赢秋搭话…… 可是一个月前,李夕持那炽囘热的爱语似乎还在耳边。 被骗了,先爱上的人总是会输。 心痛,不甘,可燕染却已无力再做挣扎。此时此刻他甚至连站起来的气力都没有了。 宾客们早已经没了欣赏歌舞的兴致。纷纷用同情或冷酷的目光观望着这个被掳来的异族少年。 燕染并没有求饶。 他摇晃着站起身、跌倒,再站起、再跌倒,素色的衣衫上沾满了斑斑点点的血迹。直到最后李夕持也变了脸色,让侍卫将他带下去医治。 那天之后,燕染昏迷了三天三夜,他曾经光洁的额角留下了一道寸长的伤疤。 在他昏迷的时候,李夕持去过他的身旁。 李夕持站在床边,看着熹微晨光中那一张变得苍白而虚弱的脸。曾几何时,那阳光一样的少年竟然变得如此黯淡?  李夕持的手掌在燕染额际的白布上停留,心中有一种隐约的惆怅。 像是打破了一件珍稀的宝物,或是遗失了什么。然而真的让他形容,却又模糊不清了。 俱寂的万籁中,他忽然听见燕染在昏迷中呢喃,说着百刖的语言,念着故乡金色的沙漠,唤出父母的名字,甚至呼唤过那个小小的未婚妻,却自始至终不曾念出他李夕持的名字。 并不承认自己心中的失落,李夕持却想要立刻打断这恼人的梦呓。他粗暴地将手按在燕染的肩上,用力摇晃着;可等到燕染终于痛苦地呜咽了一声,似要醒来,他却又烦躁地踢门而出,再也没有回来。 此后不久,燕染被从厢房移去后院,开始了作为杂役的生活。因为缺少得当的治疗,那块伤疤永久地驻留在他的额角上。然而这样,却让燕染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因为李夕持不再找他侍寝,甚至不再出现在他面前。 是因为那道疤痕的缘故吧,高高在上的涟亲王怎么会去欣赏一个瑕疵品?  更何况,李夕持真正爱的人——那个清冷孤傲的沈赢秋又搬进了王府里。 有很多次,在扫除、培土、搬运库粮的时候,燕染(1/3)    11楼. 正文 四 这么好的料子,恐怕又是李夕持送给沈公子的礼物,保不定是什么异国的奇物。如今被丢弃在这里,实在是可惜。不如拿回去改了给孩子做衣服…… 可若是李夕持突然又寻起这件衣服的下落怎么办?像上次鸂鶒木的事情……自己已没有再多东西可让他们拿走。 想到这里,燕染便再不敢多生什么念头,紧了紧身上的单衣,回后院去了。 这之后三四天,那件衣服一直躺在草丛里,没有人拿去处理,更没有人敢于私自独吞。就连李夕持也视若无睹,依旧通过游廊在揽菊轩里进进出出。 而每天默默地路过那件衣服身边,燕染心中却越来越不平静。 第五天的清晨下了冬雨,但即便下雨,扫院落的事情也决不可能耽搁。 百刖男人怀胎,因其身量较寻常女性高挑,且婴孩总是较为瘦小,因此父体直到最后一个月才略有显怀。然而胀痛与压迫的感觉却丝毫不减。 这天燕染发着低烧,他披上蓑衣戴了斗笠,肩膀被棕丝压得低低。从后院到花园仅几十丈小路,可破了洞的布鞋却早已湿冷一片。 他低低咳嗽了几声,游魂一般走到游廊边,抬眼正看见远处有一个小厮弯腰在捡那长袍。 这一瞬间,燕染忽然后悔起来,后悔自己没能先下决定将衣服捡回去。然而那小厮明明已经将长袍捡了起来,却似乎是听见了什么,又急匆匆撒了手。燕染看着他慌张地往花园里跑了去,心中砰然一动,急忙紧走几步想将那袍子抢在手里。 然而他人还没有靠近,耳边忽然一阵沈稳的脚步声,竟然是李夕持领着沈公子来看雨景了。  长廊附近一览无余,燕染一时间也没有地方可以躲避。因此只有呆呆地握着笤帚,立在冷雨中看两人迎面而来。 沈赢秋首先看见他,立刻停下了脚步。 “怎么?” 顺着他的目光望向前方,李夕持看见了一个瘦弱的小厮立在雨里,宽大的蓑衣与斗笠遮住了面容,而腰囘际以下的单衣单裤已是一片湿透。 沈赢秋冷笑道:“你们府里就是这样‘善待’下人的么?” 即便是被心中喜欢的人被这样讽刺,李夕持还是觉得不悦。其实涟王府里对待下人并不薄,却不知眼前的这个瘦小仆役为何如此打扮。 心中怀着疑问,李夕持便命令那仆役:“你过来。”  仆役显然是迟疑了一下,依旧立在雨里不动。 李夕持从未遇到过如此木讷的人,心中不禁奇怪且愈发烦躁了,直接一拳砸在身边的廊柱上。(1/3)    12楼. 正文 五 扫完庭院之后又是一堆杂务,等到燕染慢慢抬起头的时候,冬雨已停,一天的时间倏忽而过。  冬季里伙房的食物总算是比较丰盛,吃过晚饭之后,他怀里揣着两个饭团,又费劲地抱着一罐热水,慢慢地走回后院里的住处。 那间屋子原是柴房,关上门之后也是寒气四溢。不过小秋之前搬了些稻草铺在地上,并堵住了几个洞窟,小小的屋子里尚不至于有风。 冻了一整日,燕染已经觉得这里十分暖和。他点上油灯,找来一个泥盆,将罐里的水倒出一些,然后又将罐子放在床上,将被子小心地拉开,覆在上面。 每天晚上,他就是依靠这半罐热水抵御被褥的潮湿与夜晚的寒冷。 燕染坐在床沿上,他脱下湿透的鞋子,将稻草垫在里面。然后脱下袜子与长裤,拧干其中的水分,同时将赤裸的双脚缓缓浸入热水中。 刺痛之后是一阵温暖。他满足的叹一口气,不自觉地将注意集中到腹部。 肚子虽然较为平坦,但只要稍微用力触摸,就能有硬硬的感觉。那是正在成型的胎儿。最多还有一个月的时间,百刖又将多出一位小小的族人。 若是身在沙漠深处的故乡,这个孩子会被视作族长的孙子,他将得到最优良的照料与培育,幸福健康的成长。 可是现在呢? 沦为仆役的父亲没有能力为他准备什么,甚至必须将他偷偷抚养,更不敢去想象万一有了病痛,又该如何呵护…… 若是可能,燕染真心希望能用任何代价,换取孩子平安的未来。然而现在的自己,还有什么可与他人进行交换的价值? 泥盆里的水凉了,燕染木然地将脚踩在厚厚的稻草上。恍惚中,眼角瞥见一点淡淡的白光。 他这才记得那件长袍,被自己偷偷地藏在稻草堆里。虽然依旧是潮湿不堪,却还是那么华丽夺目,与这间阴暗的小屋显得格格不入。 燕染慢慢地将那件衣服拽出来,捋掉上面的稻草,然后脱掉单衣缩进被窝里。 一阵哆嗦之后,他开始仔细端详着手上的白衣,因为沈赢秋乃是一介文人,因此李夕持特意令人做成宽广袍大袖的模样,颇具风骨。如今也足够改作三、四件孩子的衣服。剩下一点碎布还能做成补丁,缝在自己的里衣上,一定会比原来的布料更加舒适。 这样想着,他的心中终于觉得有了一些安慰。加上身子逐渐暖和过来,便立刻寻来剪刀针线修改起来。 约摸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一件白袍已经被顺利拆解成几份。这(1/3)    13楼. 正文 六 亲王府很大,雇用的仆役也因为分工不同而存在等级。这一年来燕染做得是低等仆役的差事,如今擢升为能够入室扫除的等级,自然算是一桩好事。 领着燕染的这个小厮名叫“语彤”,是总管身边一名亲信。燕染随着他在廊间七回八转,离开后院,路过那日溅血的凉亭,出了垂花中门,面来忽然吹来一阵清香。 燕染不禁抬头望去,正见远处一丛人高的腊梅树后,掩映着绿瓦白墙的耳房。 语彤领着燕染走进去,看见数张八仙桌拼成一溜,边上坐着十来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年男女,便是亲王府里地位较高的仆役了。 这些丫鬟小厮,平时在屋内走动,少不得会遇见主子贵人,所以举止形容,都自然要经过一番选拔,一个个出落得俊俏水灵,面上也比那些杂役们活络许多。见了燕染,一双双水银似的眼睛都齐刷刷望了过来,瞧得他很不自在。 语彤这个人倒还算不错,指着房内的陈设为燕染讲解了用膳的流程。 燕染确实已经饿了,他盛了满满一碗饭,见一个穿桃色夹衣葱萌褥裙的丫鬟身边还有空位,于是便坐了过去。 谁知他人还没有坐稳,那丫鬟竟立刻站了起来,将袖子往面上一掩,同时低低地嗤了一声:“专吃羊膻子长大的靼子,一股子骚味。” 声音虽轻,燕染却听得清楚,顿时觉得如兜头一盆凉水,阴寒刺骨。 之前与他共事的都是杂役,虽是粗人,却从未鄙薄过他的血统出生。如今换了个看似高贵的地方,却未料到所遇竟是尖酸刻薄之人。 燕染本只在桃李年华,正是血气激动之时,加上丫鬟那一句话又正刺中心中至痛,脑中顿时一片混混噩噩,哪里还顾得去考虑后果?直接愠红了双颊,一掌拍在桌板上。 他虽然身体虚弱,但毕竟也有些功夫,这一掌不仅震得坐上碗碟跳了一跳,那刚盛的一碗饭也一个翻身,在砖幔的地面上粉身碎骨。 满屋子的人一下子都静了。 等沈闷的碎裂声散了,燕染方才清醒过来,一手偷偷地扶着隐隐作痛的腹部,暗怪自己冲动,不该一来就把事情弄僵。  而那丫鬟似是有些势力,如今见一个打杂的伙计竟敢在自己面前叫板,当下竖起了柳眉。 然而她尚未发作,便被一个沈稳的声音劝住住了。 “香橼,你不要欺负他。” 燕染回头,看见一个高大的男人立在门口。他也穿了一身青色长袍,却恰恰衬出一股清濯斯文的气质。 看清楚来人,丫鬟香橼(1/3)    14楼. 正文 七 燕染垂着眼帘听了,却没有伸手去接纸条,而是摇头道:“我虽会说大焱官话,字却认不得几个,劳你费心了。” 那语彤瞪着眼睛看燕染,似乎很想抱怨,最后还是忍住了,又多花了小半个时辰为燕染讲解。 所幸燕染的记性极佳,只说一遍就记住。语彤走后,燕染便将梦笔轩的门打开了,扑面而来便是一股旃檀的沈香。 诺大的一间屋子,东边隔出一间碧纱厨,西面粉墙边,由底至顶伫立着几排一人多高的檀木书柜与博古架,俱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各类书籍和古玩。 燕染找到了藏在暗格里的扫除用具,然后转到后院井里打来了水,将抹布浸囘湿,开始按照语彤所说的顺序擦拭起陈设。 或许是因为日日扫除,架子上其实并没有多少灰尘,因而也不甚费力。等到第一排书架打扫完毕,燕染抬头,不经意地在东面墙上瞥见一柄明晃晃的东西。 他怔了一怔,随即认出来,这竟然是那夜李夕持在沙漠上赠给他的佩剑。 那天他从李夕持手上接过这把剑,一直随身佩戴。但是在他被李夕持迷晕之后,那剑也不见了踪影。  燕染一直以为这剑是丢在了沙漠,却不知早已被李夕持拿了回来。说什么交换的信物,竟连这都是一个骗局……  攥着抹布的手有点颤抖,可燕染再三告诫自己不能再冲动。 他踩在凳子上,抬头一点点擦拭着镂雕了螭虬的剑鞘。曾经有许多个在沙漠里的夜晚,他在月光下仔细端详那些精美的纹饰,甚至偷偷轻吻过那金色的兽头。然而一年离散后的再次相逢,他却成了只能擦拭这柄剑的仆人。 心中五味杂陈,燕染脑中恍惚出现了一些物象。 鸂鶒木、月白长袍……那些宁可被弃置在院落里都没有人去捡的宝物,无论是被谁捡走了,真正的主人永远是沈赢秋一人。因为那是李夕持真心诚意送出去的东西,即便损毁了,也绝不允许流落他人之手。 原来对于自己,李夕持从未真心地交付出什么。 木然地擦完最后一下,燕染慢慢爬下凳子。 腹部有些抽痛,他轻轻地安抚着孩子的躁动。然后慢慢地将目光移向别处。 李夕持看来是日日都会到这间书房里来的,因为条案上依旧堆放着散乱的书籍与宣纸,砚台里还有未干的墨迹。 语彤说过,涟王爷用过的纸,凡是有用的,他自己会留着。而杂糅在案上的那些,就必须起一个火盆烧掉。燕染并不太明白这里其中的理由,只是想到横竖都(1/3)    15楼. 正文 八 将燕染调进内院做事,这确实是李夕持昨晚做的决定。 这其中并没有什么值得细说的缘由。只是白日里他见燕染立在雨中,凄凉茫然,忽然想起他出身大漠,只怕不服这潮湿的天候,却不知不觉已挨了一年,心中便好似鲠了什么。 倏忽又到晚上,小厮说落了雪花,李夕持才想起鸂鶒木那事,终于忍不住叫了总管,却只说是随便安排个内院的杂事给燕染。 而直到今日午后听见语彤来复命,他才知道燕染被安排进了自己的书房。 然后,似乎又没有什么大的理由,从前几乎不会在午后进入书房的李夕持,竟孤身往梦笔轩来了。 按他的想法,原是要通过这一年的苦役,将燕染倔强的脾性打磨光滑。纵然那沙漠里活泼开朗的阳光是必然不复存在的,那么至少也应有一个身为俘虏的觉悟。 很多次,李夕持被请进皇宫参加饮宴,看见那些自异域俘而来的各色美人,无一例外都是低眉顺眼;就连那号称倾国倾城的胡妃,被大焱铁骑带回京城的第二日,就心甘情愿地依附在了当朝天子面前。 这不仅令李夕持联想起自己府中那个胆大包天的沙漠少年,竟敢于公然拂逆主人的命令。这在宫殿里,早已经是万死难辞的重罪了。 所以,他打燕染一掌,并贬他去做苦工,已经是格外的开恩;而昨日见燕染在雨中默然的样子,已经与初入府的时候有了极大的差异,心中便隐约又有了些心动。觉得似乎可以检验一下这一年所谓“调教”的成果了。 李夕持心中如此胡乱思索着,梦笔轩的大门已近在眼前。门没有上锁,燕染看来正在里面打扫。李夕持沈了一口气,依旧露出阴沈冷酷的表情。 然而门被推开,他却见到燕染蜷缩成一团,在地面上呻吟,仿佛是猝发了什么重病,面色煞白,气息奄奄。 心中猛然一惊,李夕持只知道紧走几步来到燕染身边,扶住他的肩膀,想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燕染已经疼得头晕眼花,连意识都开始有些模糊,他只是隐约觉得肩膀上一沈,情急之中便反手抓住了那人的衣袖。 那人似乎也不知如何是好,却干脆将他一把抱了起来,大步向着某处走去。 说也奇怪,就在那人将自己打横抱起的时候,燕染忽然觉得疼痛开始减轻。  与此同时,他发觉自己被轻轻地放倒在柔软的床榻上,然后有一只手覆上了疼痛不已的腹部。 仿佛发生了奇迹,那撕裂一般的痛楚顿时消失了,孩子竟(1/3)    16楼. 正文 九 “我……” 燕染开口,却意识到自己不能向他说出实情,于是硬生生地将声音咬住了,只是简短地答道:“是我吃坏了肚子。” “不是。” 李夕持一口否定他,“若是吃坏了肚子,为何我一碰你的肚子,你便不再喊痛了呢?” 燕染一时掩口无言,苍白的脸色这时候忽然有了一丝红晕。 这一年来,他虽然瘦了许多,神色也显得憔悴。但清秀的样貌依旧不减,甚至更因为病痛而增添了一丝独特的气质。 此刻这种近乎透明的苍白中,忽然兑入了活跃的红晕,便是一种鲜明诱人的对比,一时间看得李夕持移不开眼睛。 然而他毕竟还记得刚才那骇人一幕,于是依旧阴沉着脸色,站起身自言自语道:“我去找大夫。” 听他这样一说,燕染立刻紧张起来。 医生一来,只要切了脉象便会知道一切,那时候也不知李夕持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不要。”于是他急忙出声劝阻,并且翻身下了床。 “我真的没事。”他再次强调。 孩子真的已经不闹了,在第一次与亲生父亲贴近之后。 李夕持狐疑地看了眼前行动灵活的燕染,沉默了一会儿。 “莫非……”他的脸上忽然出现一种耐人寻味的暧昧表情,“刚才你是装给我看的?” 燕染被他怪异的的思维吓了一跳,不自觉地瞪大了眼睛,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可是李夕持却没有这个耐心替他解释,而是直接一把拉住了燕染的胳膊。 “你自己惹出来的火,难道就准备一走了之?” 正说着,李夕持手上又是一阵使劲,燕染卒不及防,竟一下子被他拽进怀里,仰天向后躺倒了。 这时,他才注意到原来自己已被抱进了碧纱厨里的床上。而李夕持扬了一扬手臂,左右的青色帷幔便晃悠悠地垂下,将整个床完全遮住。 实在是已经太久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直到这时,燕染才猛然反应过来。 光囘天囘化囘日之下,李夕持竟然立刻就要他侍寝! 可是,先撇开自己不愿与李夕持有亲密接触,就算是为了孩子着想,接下来的事情也是绝对不应该发生的! “不行!!!” 情急之中,燕染也顾不得再去细想什么借口,直接拦开李夕持伸过来的手,屈起身子向床边退去。可是李夕持动作仍然比他迅速,不费吹灰之力就又将他抓回到身边。 燕染虽然领了冬衣,但尚没有机会换上。因此身上仍然着的是几层单衣。如今看在李夕持的眼中,便是一团破布。 “这(1/3)    17楼. 正文 十 燕染犹豫了一下,还是回答道:“我在看那匾额上写的什么字。” “香浮玉沼。”郑长吉替他读出来,“怎么了?” 燕染道了声谢,然后轻叹:“我不认识焱朝的文字。” 郑长吉愣了一愣,然后盯着燕染的脸看了一阵子。 “你看起来很不开心。”他说,“遇到不顺的事情了?” 这句话令燕染不禁失笑:“你何时见我开心过? 郑长吉逗他:“现在不就笑了?” 燕染心里呆了一呆,立刻敛去笑容,将头别转。 而郑长吉却突发奇想,抓住了燕染的手道:“不如这样,我教你识字可好?” 燕染心中打了一个突:“你,教我识字?” 郑长吉点头:“别看我在这里做事,其实也曾经得中过乡试,教你读书写字,应该不在话下。” 听他这样一说,燕染似乎是有些兴趣,却怕他只是在逗弄自己,因而拒绝道:“我没空。” “怎么会没有空呢?”郑长吉似是对燕染的事了若指掌,“你现在只需要在午后打扫梦笔轩,王爷整日留在揽菊轩,你根本就没有什么要整理。怎么会没有空?” 这话说中了燕染的近况,他又改口说:“我没有心思学。” “这又是一个任性的借口。”郑长吉叹道,“你恐怕是要长留在大焱,若连文字都不识得,将来总会吃亏的。” 这个提法,倒像是一根尖锐的针,挑起了藏在燕染心中的某种心思。 “将来……”他不禁重复了这个词。 自从入府之后,燕染所想的未来,最远不过是一定要逃出这个樊笼,而至于离开之后的生计,他竟一点都不曾考虑。及至后来发现有了孩儿,更是一心只顾着担心生产之后的事情,慢慢地竟连亲王府都不想要离开了。 思及至此,燕染似有所动,死寂无波的眼眸中终于泛起了一点波澜。 郑长吉是无时不刻在观察他的,因此更近一步道:“你若还图个将来,就不应该再这样浑浑噩噩地生活。而我愿意帮助你。” 燕染闻言,心头微震,终于将目光转向郑长吉身上。 “你为什么要帮我?”他轻声问道,“我又要如何回报你?” “我帮你,是因为我觉得你这样太可惜。”郑长吉轻轻一笑,笑中却隐约有些莫名的惆怅。  “至于报酬,我只负责浇灌培土,看你自己是否能开花结果,又是否愿将果实赏赐在下一两个。” 似乎是被他那温柔下的忧郁所感,燕染恍恍惚惚地便点了头。 于是从那一日开始,燕染便开始随着郑长吉学习大焱(1/3)    18楼. 正文 十一 满月的光亮下,那一片片零散的月白散射着惨白的微光,变得格外惹眼。然而此刻,紧紧纠缠在一起的两人却都没有再去关注它。 曾经的许诺已经被酒气冲刷干净,李夕持不记得自己曾说过什么“等你愿意了,再来找我”的话。他一把揽住燕染的腰,竟有那么大的力道直接将人扛了起来,然后大步走回梦笔轩,一脚踢开碧纱厨的隔扇。 一看见那张五步床,燕染浑身上下就紧张到了极点,他奋力挣扎,却还是免不了被李夕持扔到了床上。 接下去,破旧的亵衣被轻易地撕扯成碎片。燕染感到一阵酷寒,裸裎的身躯下意识地颤抖着。 他挣动着双手,犹如一个溺水的人,努力想要抓囘住什么浮板。 可是等待他的只有李夕持迅速的捆绑。 尘封了一年的欲囘望,被眼前这具白得几乎透明的身体唤囘醒了,昏黄的烛囘光与醉酒的微醺一起蒙蔽了李夕持的眼睛——他竟没有注意到燕染的小腹与贫瘠的身躯并不相衬。 身上的寒冷迅速被紧贴上来的另一具身体所驱散,可随即窜升的温度更令燕染惊恐不安。 昏暗中,他看见李夕持回身一脚将隔扇踢上,然后一手脱解掉身上的衣服,另一手抓下床幔,然后直接跨上床来。 然后,燕染感觉到那双习武的、粗糙的手在身上揉囘捏。浓重的酒气在身边缭绕,仿佛要连他一起迷醉了才甘心。 李夕持的动作是粗囘鲁的,但那密密匝匝的亲吻与抚摸,也有一股霸道的诱囘惑。 自从在沙漠上的那一夜,身体被李夕持打开之后,燕染便已经不再是一个青涩的少年。他不是没有欲囘望,但是在过去的那一年里,却只能无奈的、拼命的压抑。 而此时此刻,那个夺取了他一切的恶魔,竟然要再次拉他堕下罪孽之河! 岂能再次任人摆布? 燕染心中已经濒临绝望。他的意识在迷幻与沈沦之间游走,仅剩最后一点神志,知道自己必须反抗。 为了肚子里的孩子,更是为了自己。 双手被制,无法抵抗。几乎是孤注一掷地,燕染竟忽然停止了挣扎,声嘶力竭地喊道: “……沈赢秋爱的人不是你!所以你才会像条囘狗一样跑来这里!” 余音飘散,留出一室死寂。 看着李夕持愕然的表情,燕染的嘴角竟然噙着一丝冷冷的笑意。 李夕持,现在的燕染,已不再是一年前那个由着人俘虏、欺骗的少年。 不仅是你能够伤害我,我也能刺伤你。 只要你还有心爱的人……你就(1/3)    19楼. 正文 十二 这样想着,燕染方才感觉又重生出了一些气力。而浑身上下的伤口和淤青,也不再那么疼痛了。 他就这样又在床上躺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腹中便隐约觉得有了饥饿的感觉。 孩子是经不得怠慢的,更何况,他这一身的腌臜也必须找个地方清洁。这样想着,燕染便也顾不得疼痛,勉强支起身子。  而当他撩囘开床帷之后,所见的第一眼便是床边上的矮几上放着一碗粥。 书房是燕染天天都会打扫一遍的。因此他确定这碗粥一定是今天早晨才被人端进来。 或许是李夕持吃剩下的,尚没人来收拾;或许是他有意“施舍”的夜渡资……只是燕染已经疲惫得不愿再做任何猜测。他随便抓来被子盖在身上,慢慢地爬到床沿,忍住疼痛将碗捞到手里,抬头就往嘴里灌。 粥还是温的,带有一丝仿佛是用蜜糖调出来的甜味。 及至腹中不再空无一物,燕染才勉强尝出自己喝的是一碗药膳。 入府之后这一年多来,他早晨只吃过白粥,却也知道药有寒热温良的性子,有些即便是补品,但对于胎儿还是会有害处。 这样一想,燕染便立刻停了动作。 他正犹豫要不要将落肚的药粥吐出。却只听“!当”一声,书房正门竟被人一脚踹开了。  李夕持如同幽魂一般冲进了碧纱厨,手上攥着几片月白色的布料。他见到燕染端着药粥,忽然上前一掌将瓷碗从他手上扇开! 青花瓷碗撞到墙上碎成粉末,而这似乎还不足以化解李夕持此刻的怒气。 直到此刻,燕染才看清楚了他手上抓着的东西,正是自己用那块月白色的绸缎为孩子裁剪的衣服。 李夕持将那三件小小的衣裳丢在燕染面前,几乎是怒吼着逼问道:“赢秋生病是不是你降的诅咒?这是百刖的什么巫术!!” 燕染吃了一惊,可他还来不及分辨什么,眼前忽然就刮起一阵冷风。李夕持竟一步上前,伸手要将他从床上拽下!  燕染猝不及防,荒乱之中只能扯了青色的床幔披在身上。他稍未留神,整个人便被拖下了床榻,双膝重重地磕在脚榻上,令他忍不住痛呼出声。 “叫什么!”李夕持反手便是一个耳光,“待会儿更有你好受的!” 说着,便指着地上的衣服逼问道,“说,是不是你用这个给沈赢秋下的咒?要怎么解开?” 赤囘裸的双囘腿跪在飞溅满地的瓷器碎片上,燕染忍不住低声抽气。可还没等他将腿移开,李夕持又粗暴地一把抓囘住他的头发,(1/3)    20楼. 正文 十三 那两个仆人听了,脸上闪过一瞬惊讶的神色,却也不敢有什么话说,急忙将拖了半囘裸的燕染从碧纱厨里一直拖到了梦笔轩的外面。 此时正是数九寒冬。一掀开暖帘屋外便是冰天雪地。燕染身上只披了薄薄一层床幔,一出了门槛,他便被冻得痉囘挛起来,手指与足趾很快红得生痛。整个人抖得如同秋风中的枯叶一般。  李夕持依旧留在屋子里没有出来。可两个仆人却不敢怠慢,立刻用绳索将燕染绑在院子里的一棵树上,然后找来一块宽大的木板子。 燕染冻得半合着眼睛,依稀见了那块木板,心中便死去了一大半。这时候,其中一个仆人偷偷凑到他耳边上,轻声说道:“长吉叫我们手下留情,你可撑着点。王爷很快就能消气,过一会儿我们就说你讨饶了,可不要硬撑着。” 说完了,便提起板子,直接朝燕染的背后“啪啪”地打了起来。 那木板子很宽,打在燕染的背上“劈啪”作响。然而它只是声音大,实际却造成不了多大的伤害。 只是现在的燕染又哪里比得上寻常康健之人的耐力?这寥寥的几板落在身上,依旧是如同雪上加霜,但他都咬着牙齿领了下来。 真的只是过了一忽而的时间,那两个仆人便停了下来,大声通报说燕染已经求饶。可梦笔轩里依旧没有什么动静,李夕持却不知又在做些什么。 而就在这个时候,浑身伤痕的燕染却忽然被另一种巨大的疼痛所震慑。 仿佛感觉到有一块铅正在肚子里往下坠落,伴随着的是一种从未经历的、钝器切割的奇痛。 他立刻呻囘吟起来,冰冷的雪地上,随即落下数滴殷囘红的血迹。 李夕持命人将燕染拖到院子里去领刑,但是他并没有跟着走出梦笔轩。 眉心一点烦躁逐渐消退,他踢开脚边的绸缎,缓步坐到床上。微微低头,目光便不经意地落在了那一片干竭暗色的血渍上。 他一手拉来被子将那血迹盖住。 事情怎么会演变成如此地步? 澹台燕染……最初自己究竟是怀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将他从沙漠里带回来的?像是带回一个奴囘隶,一件战利品?  李夕持一手按住额头,他似乎已经记不得了。  自从百刖被大焱的铁骑攻破后,自从燕染的笑容消逝成为一片苍白后,某些曾经深刻过的东西,便迅速风化了去。  然而,如果事情能再选择一次。也不会有第二种结果。  百刖注定会消失在大焱为扩充疆域而发起的浩荡战争中。(1/3)    21楼. 正文 十四 “王爷!”急切之下,郑长吉也顾不得礼数,“听说燕染不好?” 李夕持不由得怒骂道:“你来干什么?大夫呢?” “大夫立刻就到。”郑长吉忙回答,“王爷恕罪!燕染与我乃是好友,我是半路听说燕染出事……” “够了!”李夕持粗暴地打断他的话,“这里不关你的事,给我出去!” 郑长吉遭了呵斥,却没有离开,反而愈发走近到碧纱厨里解释道:“听柳四他们说,燕染的病情与我的一位、一位故人很有些类似,所以我才想过来看看是否能帮上什么忙……” 李夕持闻言,心中突喜,立刻改口道:“那你还不快过来!” 郑长吉依言匆匆走到床边。李夕持便撩囘开了锦被,将自己怀里的人给郑长吉看。  “天哪,这是……” 眼前惨不忍睹的一幕令郑长吉心中一阵发酸。但情况紧急,他没有一点犹豫,立刻身手撩囘开了那一层湿透的床幔,一眼便看见了燕染那微凸的小腹。 错不了的……他的心中一沈。果然也是有了孩子。 “这……” 直到这时,李夕持才注意到燕染腹部的异状,却依旧不知这便是自己尚未出世的孩子。  “这是什么?”他焦急地问郑长吉,“燕染他不是得了什么怪病?”  郑长吉并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利落地动手封住了燕染下囘身几处大囘穴,勉强将血止住,然后才幽幽地转过身来问道:  “王爷……难道燕染他没有和你说起过百刖的传说?” 李夕持愣了一愣,随即开始在晦暗的记忆中翻找。 他依稀记得燕染曾经在沙漠上说过一些关于传说的只言片语。可无论如何就是想不起其中的细节。  “我忘了……真的忘了……”他无意之中竟然显得有些懊丧,“可那和燕染的病有什么关系?”  “这不是病。”郑长吉一字一句地郑重说道,“他肚子里的,是王爷您的孩子。” 他说出的最后两个字,令李夕持瞪大了眼睛。  “你说什么……孩子?”他厉声纠正道,“燕染他是一个男人!” 郑长吉轻叹一声:“可燕染是百刖的男人。” 李夕持听不懂他的意思,急躁道:“什么百刖不百刖的,难道百刖的男人……” 一半的话还衔在口中,李夕持却怔住了。 因为他脑海中终于出现了一个景象。 漫天的星斗下,燕染将他所赠的那柄剑抱在怀里,靠在他身边的沙丘上,东风将他们的头发缠绕在一起,同时也湮没了那一些影影绰绰的声音。 “…(1/3)    22楼. 正文 十五 “快过来看看!”李夕持劈头盖脸便向他喝道,“你可知道男人应该怎么产子!” 那大夫吓了一跳,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李夕持脸色立刻黑下来,幸亏郑长吉又追问了一句:“有没有带麻沸散来?” 大夫急忙点头道:“带了一葫芦。” 郑长吉又问:“可曾带有刀具?” 大夫惊道:“这种东西,却没有带的!” 郑长吉于是转头问李夕持:“王爷可有锋利的匕囘首?” “有一套西域进贡的玄铁匕囘首,锋利无比。”李夕持疑惑道,“你为何需要这些?” 郑长吉答道:“男子生产,谷道窄小,若正常娩出,势必出囘血甚多。燕染已是负伤之人,更何况陷入昏迷,我便要用匕囘首将他肚腹剖开,取出那个孩子来。” 一言既出,李夕持与那名大夫同时大惊失色。 “你怎么能将活人的身体剖开……”  然而郑长吉却坚持道:“王爷,我曾经见过别人为百刖男子剖囘腹取子。入府前也习得一些医术。只要大夫能与我通力配合,我便能保燕染安然无恙,否则……”  他没有把话说尽,却将目光怜惜地落在了燕染身上。 床榻上的燕染已气如游丝,纵然是李夕持也明白,这样一个伤者是无法顺利地产下孩子的。 郑长吉又柔声道:“王爷,此地能为燕染做主的便只有您一人。若是错过了时机,恐怕在下也无能为力了。” 他的这句话仿佛一个威胁,令李夕持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又深深地看了燕染一眼,终于下狠心似的点了点头。 郑长吉立刻吩咐立在门外的小厮道:“准备热水和刀具,以及冰蚕丝线。再点一盏油灯。另外将府内最好的止血、安神药丸拿来。” 然后,他又对李夕持道:“人多事杂,斗胆请王爷出门等候。不出半个时辰,燕染必然完璧归赵。” 似乎是被郑长吉如此的肯定所打动,李夕持狠狠地瞪了他与那大夫一眼,随即推门而出。  小厮们很快送来了需要的物品,郑长吉只留下大夫一人,便关上了房门。 李夕持虽然急躁,却也不敢在这时候轻举妄动。于是只能立在轩外引颈眺望,在旁人的眼里,全然就是一个等候妻子生产的丈夫,只是他自己却毫无这个自觉。 而屋子里,却只是长时间的沈寂。 似乎过了很久很久。 燕染发现自己立在灰色的夯土小路前,周围是枯败的蒿草与芦苇,世界只有花白与枯黄的颜色,再远的地方是沉沉的黑暗。 半空中有个声音,(1/2)   23楼. 正文 十六 下意识地,燕染想要看清那孩子的模样,低头却见自己的衣襟上留下了一片湿痕。 那孩子竟是在哭泣,双手紧紧攀附着燕染的衣裳,一个劲儿地摇头。 这是什么意思?是叫他不要再往前走了么?  燕染正在思索,这时对岸忽然刮起一道狂风,将他吹得一个踉跄。那孩子却从他怀里跌了出去,燕染急忙想将孩子扶起,然而眼前闪过一道白光,便忽然什么都看不见了。 仿佛坠入深井之中,燕染眼前是一片彻底的黑暗,脚下依旧绵囘软得如同腾云驾雾。他心中念着那个熟悉的孩子,也不知就这样沈浮了多久,忽然像是撞上了什么事物,感觉一阵铺天盖地的疼痛。  伴随着这一阵疼痛,所有一些想不明白的事情,一下子又都变得清晰了。 忍住剧痛,燕染睁开眼睛,所见的依旧是梦笔轩雨过天青色的床幔。 自己是怎么又躺回到这里来的……他慢慢地思索着,随即回忆起某些支离破碎的片段。  被人拖到院子里惩罚,然后痛得失去了知觉……那自己却又怎么会站在那一条昏暗的夯土小路上……  那难道便是黄囘泉路么? 燕染胸中忽然觉得一阵寒意,自己真的竟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而那个哭着拉住自己衣角的孩子又究竟是——  想到这里,他突然感觉到自己身上似乎少了一点什么。 是孩子! 他将手慢慢地探到腹部,那熟悉的凸起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道三寸来长的伤痕。  孩子没有了! 燕染曾经听族人提起过这种产子的方式,几乎只会使用在最险恶的情形之下。那么,现在又是谁趁着他昏迷的时候,将孩子活生生地从他的肚子里取走了,而那孩子现在又怎么样了……  燕染再不敢多想什么,立刻就要下床去寻找。而还没等他将头仰起,一个温柔的男声便阻止了他的冒险。 “别动,不然伤口会崩裂的。”郑长吉端着一盆温水走了过来,“口渴还是饿了,只要对我说就行。” 燕染吃力地转头看了他一眼,焦急地问道:“孩子呢……”  郑长吉将布巾放在温水里绞了一把,轻轻地为燕染擦拭着身上的血污,一边垂了眼帘答道:“……孩子很好,不过被涟王爷抱走了。” 听到“涟王爷”这三个字,燕染顿时紧张得无以复加,若不是郑长吉急忙将他按住,只恐怕他早已经拼命地爬了起来去找自己的孩子。 “……他把孩子抱去哪里!”  起不了身,燕染只能切切(1/2)   24楼. 正文 十七 这一句话顿时又让燕染紧张起来。 “为什么不行!”他哑着喉咙追问道,“你要把孩子怎么样!” 李夕持悻悻然将手抽回,皱了眉头道:“这孩子是涟王府的世子,我已经命人替他去找乳囘母,日后抚养他的一切事情,我自会负责安排。” 燕染怔怔地听他这样说,一时间竟觉得五味杂陈。 一方面,曾经最担忧的抚养问题得到解决,可这却意味着自己可能永远也见不到自己的骨肉至亲…… 一想到自己梦境里那个在自己怀里哭泣着摇头的孩子,燕染的心就比身体更疼,疼到令他无法接受这种残忍的决定。 “可那是我的孩子!你有什么权力把我的孩子拿走!” 这一次,换做他主动地将手伸了出来,努力想要抓囘住什么。 “凭我是孩子的父亲。”李夕持冷冷地回答他。 “我能够保证会给我的儿子作为世子应得的一切,而你却只是一味隐瞒,你不让我知道他的存在,难道这样就是为了孩子好,难道你这样就配拥有这个孩子?” 对于他的指责,燕染一时愕然,他睁大的眼眸深处隐约有泪光,可是在流露之前,却又变成了倔强的反抗。 “我给他的,都是我能得到的,最好的东西!” 他一字一句吃力地反驳道:“而且我不想让孩子知道……他有一个多么虚伪冷酷的父亲,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拥有多么肮脏、冷酷的血统!” “你给我闭嘴!” 这一瞬间,李夕持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甚至已经抬起了右手。但那重重的一拳最终还是砸在了床上。 “你能给他什么?是捡来的衣服还是吃剩的饭菜?我真难以想象,若是你在我所不知的地方生下孩子,是不是还会有命留着?还有力气像现在一样对我说出不敬的话来!”  说完这句话,他已经几乎压到了燕染身上,几近贪婪地盯着这张苍白到如同玉雕的面容。 燕染被他逼在床上不得一动,嘴角却划过一抹突兀的笑容。 “我告诉你?”他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然后被你当作怪物关在笼子里?还是干脆剖开我的肚子,看看男人的孩子是什么样的……”  “我怎么会那样做!”李夕持怒得嘴唇都发白,“我怎么会把你当作怪物……怎么会对孩子……” 可燕染却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眼神中没有半点的信任。  一时间,整间屋子里只剩下了长时间的死寂,李夕持攥紧的拳头也在床褥上留下深深的凹痕。  “你是不是一定要这样(1/3)    25楼. 正文 十八“我曾经认识百刖的一个青年,行走江湖以售药为生。那年他来到中原,竟然爱上了一位官员。可那个官员只把他当作义弟。一个醉酒后的夜晚,他终于扮成女子与那名官员有了肌肤之亲,然后便有了子嗣……” 他尚未把话说完,燕染便紧张地打断他:“你说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郑长吉答道:“他叫做姬申玉。你可认得他?” 燕染忍不住激动道:“他是我们族里有名的药师,这些年却不知去了哪里。后来呢?姬药师他后来怎么样了?他的孩子呢?” 郑长吉见他终于有了些反应,不由得微笑道:“你别着急,反正他们此刻都比你要好,且听我慢慢地说。” 听到这样的保证,燕染便把一颗悬着的心慢慢地放下了。倒像是在听着一个故事。 郑长吉替他将被子揶好了,于是又开始回忆。 “我在入王府之前曾拜师习过一些医术,也因此而与行走江湖的姬申玉成为莫逆。因为即便是百刖之人,男性产子毕竟也太过危险,于是他便来找我商量。而当时我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劝他将那个孩子拿掉。” 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了一顿,问燕染:“如果是你,你会同意拿掉那个孩子么?” 燕染摇头道:“只要是百刖的人,便绝对不会的。” “就是那样子的情况了。”郑长吉点头苦笑道,“我是真的抵不过姬申玉的执拗,于是便和他一起研究了整整一年生孩子的方法。然而这段时间里,那个官员却始终不曾关心过他,反倒在拼命寻找着那个只有过露水情缘的‘女人’。这让姬申玉觉得既伤心又期待。” 忽然,郑长吉又问燕染:“若换做是你,你会不会去告诉那个官员,说你有了他的孩子?” 燕染沉默了一会儿,依旧是不确定地答道:“不会,我想中原人很难接受这种事。”  “在这件事上你是对的。”郑长吉点了点头,“姬申玉他说了,然后连兄弟都做不成。那个当官的立刻就迎娶了妻室,竟然连门当户对都顾不得了。”  听到这里,燕染顿时禁不住问道:“那姬药师后来怎么办?” 郑长吉回答:“一开始确实很伤心,日日坐在门槛上出神,连我看了都觉得不忍。后来却主动地看开了,因为事情必定无法挽回,可世上还有很多比那义兄更值得去珍惜的事物。申玉他是个聪明人……那之后我帮助他生下了一个男孩,足足八斤三两,顽皮得很,跟他姓姬。” 说到这里,他似乎回想起了那(1/3)    26楼. 正文 十九经过这一夜与郑长吉的交谈,燕染便暂时安静下来,愿意留在这里养伤。李夕持虽然听说了他的妥协,但似乎依旧呛着一口恶气,一直没有再来看望过他。然而端着药物与补品的丫鬟下人却是一刻也不少的。郑长吉也每日都会来看望燕染,开始与他谈起大焱的风物人情。 这日午后郑长吉有事不在府中,燕染便一个人卧在床上出神。朦朦胧胧中忽然听见一阵陌生的脚步从院子外面进来。  燕染心中正有些好奇,突然听见“吱呀”一声,竟是自己的屋门被推开了。 来者竟是沈赢秋。 见到是他,燕染心中不免一惊。  “你不用紧张。”沈赢秋反手将门带上,几步就从外间走了进来。 一个多月未曾见面,他居然消瘦了许多。燕染从前只觉得他身材高挑,两肩瘦削,今日一见竟是连颧骨都凸起了。 “我听说了你的事情。”沈赢秋开门见山道,“因此过来看看。” 燕染不知应该作何反应,最后只是微微地点头道:“那就谢谢了。” 见他情绪还算平和,沈赢秋便径直走到床边,垂下了眼帘道:“我这个人,心直口快,有的时候未免会得罪人。接下来若是有什么令你不快,照直说出来就是。”  他开场便是一番突然的剖白,倒像是下刀子前的预告。燕染直觉他来者不善,却又逃不开,不由自主便紧张起来。 果然,沈赢秋下一句话便问:“你生的那个孩子,可是李夕持的种么?” 燕染浑身一震,冲口反问道:“你什么意思?” 见他面有愠色,沈赢秋倒干笑了一声:“刚和你打过招呼,你怎么便恼了?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奇怪你竟然真心喜欢过那个李夕持。” 燕染乍时没能读懂他话里的含义,直到听见“真心喜欢”这四个字,心中才“咯!”一下,脱口而出:“你怎么也知道百刖生子的事情!” 沈赢秋没有直接回答他,倒是叹了一口气,脸色也突然沈了下来。 “因为我不只认识你这一个百刖人。” 他这样说:“那曾是一个我很欣赏的人,因为欣赏他才会讨厌你——我曾觉得你和那个人比起来,根本不能被称为是百刖人。”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看着燕染愕然的神情,又主动地笑了一笑。 “我又言重了。不过这一年来,我看你在府里忍气吞声,倒还真觉得你没有骨气——后来才知你是为了保全肚子里的孩子,又不肯让李夕持知道……倒是我先入为主,看走了眼了。(1/2)   27楼. 正文 二十 “赢秋?”他冲眼便看见了床边上的人,不由得愣了一愣,“你怎么在这里?” 沈赢秋抬头见是李夕持,立刻收敛了神色,干笑一声道:“我听了一个丫头说,‘王爷院子里有一个怪里怪气的瘫子,都要闷出草来了’。我只是好奇想看瘫子怎么就能长草的,所以就来看看。” 他指的是燕染卧病在床,屋内此刻却没有人陪侍着。李夕持听了脸色一沈,立刻回应道:“我确实有命人在这里值守,失职之人自当查办。” 可沈赢秋却似乎片刻也不愿与他共处一室,起身便要告辞。 李夕持被他这样明显地排斥,面子上自然觉得挂不住,却只是皱了皱眉头,并没有多说什么。 倒是燕染见沈赢秋要走,竟有些不舍。 他忽然又想起方才的困惑,沈赢秋一走也不知何时才能得到解答;然而此刻李夕持也在,多问却也不方便。情急之下,他便灵机一动,主动对着李夕持说道:“郑长吉下午出门去见一个胡地来的友人,你不要怪他……” 与此同时,他却偷偷地将目光投向沈赢秋身上。 世界上果然没有那么多百刖的游子,会爱上焱朝的官吏。 在听见“郑长吉”这三个字的时候,沈赢秋的步履明显停顿了一下,虽然没有回头,但燕染还是能够读出他的惊讶。 沈赢秋确实认识郑长吉,而他们所说的百越人又都是姬申玉。  可是事情,却又不尽相同。 燕染默默地思索着,但床边的那一双执着的眼神却令他无法不分心分神。 燕染说出的那一句话别有用意,但李夕持却并不了解。 他心中暗暗地惊讶着燕染的这一次主动,以为这是一种暗示,是燕染表示的妥协。 虽然经过了一年多的时间,但这个倔强的百刖青年最终还是臣服在了自己面前。这让李夕持突然觉得心情大好,接着便忍不住伸出手去,想要抚摸一下那苍白得几乎透明的面颊。 可出乎意料的是,燕染虽然躺在床上,却依旧尽最大所能将头偏向一边。 李夕持遭了拒绝,伸出的手悻悻然在半空中攥做拳手,这才又黑着脸问出了那一句话:“这些天来,你可想好了?要不要继续留在这个院子里?” 这次燕染竟没有拒绝。 他只是安静地扬起头来,反问道:“你要我留在这里做什么?” “什么都不用做。”李夕持未加思索地说,“只要乖乖地留在这里,事事按照我的吩咐……” 他话语未尽,燕染的嘴角却已经勾了起来。 屋子里很静,因此(1/2)   28楼. 正文 二十一 这软性的拒绝,竟比昔日的挣扎抵抗更令他感到无措。 此刻的燕染,仿佛已抛弃了残破的躯壳,而蜷进了封闭的心灵世界。屋子里只剩下死一般的沉默,那是他运用强力也打不破的东西。 最后,李夕持不得不自言自语道:“……看在你今天没有反抗的份上,先不和你做计较。我在你屋外放了些东西,等你能下床了就去看看。” 说完,他便依旧黑沉着脸色推门出去了。 燕染似乎没有听见他说的话,依旧躺在床上怔怔地出神。就在李夕持离开之后不久,就有两个丫鬟眼角带着泪水走进屋子里来服侍。燕染不想理会他们,便闭目养神,不知不觉屋外的光线便黯淡了起来。 大约过了申时,郑长吉终于从府外回来了,走进屋里冲眼便见到那两个黑着脸的丫鬟端着饭食,一幅不情不愿的模样。他立刻明白过来,于是微微笑道:“这里有我就够了,你们先去吃饭罢。” 两个丫鬟如遇大赦,立刻就跑了出去。而床上的燕染也睁开了眼睛,看着郑长吉抱着一叠书本走到他床前。 “你是去买书的?”他问。  “都是给你的。”郑长吉点头道,“上次闲聊,觉得你对算筹也有兴趣,于是找了一些来给你解闷。” 燕染伸手接过了书,突然要求道:“我觉得好多了,能不能扶我起来?” 郑长吉笑道:“都过了一旬有余,你自然可以坐起来。等我帮你。”  说着,他便从榻上抽来几个漳绒垫子,又小心翼翼地把燕染抱起来,将垫子塞在他背后。 燕染已经在床上躺了十余日,只觉得浑身酸囘软,此刻虽然只是将上身稍稍支起,也感到适宜许多。 他道了一声谢,将郑长吉送的书籍一一翻过,却无心深读,反而突然问郑长吉:“院子里可曾多了什么东西?” “天黑了,没有留心。”郑长吉摇了摇头,“可要我再出去看看?” “不必了。”燕染立刻摇头。 郑长吉看出他似有心事,却也没有再去追问,而是将晚膳用的小案架到燕染面前。 “再不吃就要凉了。” 说着,他便盛了一碗鸡汤,然后不经意地问了一句:“今天似乎有人来过,是王爷么?” 燕染啜了几口,应道:“今天沈公子和王爷都来了。”  郑长吉拿着汤勺的手抖了一抖,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回应道:“沈公子虽然冷情了一些,但并不是个坏人,相信并没有为难你。” 燕染点了点头:“他确实不是一个坏人。”  他(1/2)   29楼. 正文 二十二 听到这里,燕染心中打了一个突,失声问道:“药师的孩子是你——” 郑长吉急忙拉了沈赢秋的手:“这事与燕染无关,我们出去再聊……”  可沈赢秋却一把推开了郑长吉。 “怎么无关?我倒要他也听听、听听他们百刖族的前辈是怎么被欺骗的,也好长个记性,不要再重蹈覆辙!” 说着,他一手掩了房门,又指着郑长吉问燕染道:“他和你以前是怎么说的?说说阿玉的孩子是他哥的种?” 燕染默不作答,但目光已经暴露了他的惊讶。 沈赢秋却忽然笑了:“你该不会连他有个孪生哥哥都不知道?那么让我来告诉你……咳咳咳……” 说着,他竟毫无预兆地猛烈咳嗽起来。 郑长吉见他依旧在病中,于是紧走一步就想要安抚。可靠近了才发现沈赢秋身上一股子酒气。 “你去哪里喝的酒……”  从前在府中,因为时刻都要提防着李夕持这个人,沈赢秋的滴酒不沾也算是出了名的。郑长吉心中暗暗地觉得糟糕,却一步也靠不过去了。 “你没资格关心我!”沈赢秋伸手指着他的脸,厉声喝道,“你若还有一丝悔意,就不要妨碍我说出实情!”  郑长吉似乎是被他这一句话给定在了原地,回头看了燕染一眼。 “沈公子醉了。”燕染将碗放下,“如果不让他发泄的话,终究是无法收拾,最怕是把王爷也引过来,到时候理亏的一定是我们。” 他的话说得在理,而郑长吉不愿将李夕持招来,却也无意于再提起过往旧事。而他正左右为难之际,沈赢秋已经坐在了燕染的脚边,说道: “郑长吉有个孪生兄长叫郑长霖,去年刚升的太仆寺少卿,阿玉爱的正是那个庸人!但那夜醉酒、并与他有肌肤之亲的人,却是你眼前的郑长吉!那天晚上,他们兄弟对换了身份,除了我,再没有人知道……” 燕染闻言,心头微震,不由自主去又看郑长吉的表情。 不知不觉中,那个一贯温文的男人已经退到了黑暗中,仿佛连自己都无法承受真实的沉重,要将自己消隐一般。 但是这一切看在沈赢秋的眼里却都变成了虚伪的演技。  “别再装出那种温柔的样子了,你只是一个没有担当的懦夫!” 因为酒力,沈赢秋的眼睛也微微发红,看上去泫然欲泣,而脸却白得发青。 “你明明是喜欢阿玉的,为什么不和我说清楚?那一夜,你们兄弟既然敢交换身份,又为什么没胆承认?阿玉把孩子的事告诉你,你(1/2)   30楼. 正文 二十三 “不要扯到我身上来!”沈赢秋忽然厉声喝阻道:“你们的事与我无关!” “怎会无关……”郑长吉的声音沈到了最低处,“那夜是我哥拜托我替他约你,可我真不知道他会请来‘那人’同行……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哥带了个贵人来嫖我?” 像是心尖的刺被忽然挑开了,沈赢秋怒极反笑,鲜艳的嘴唇中吐出最恶毒的词语。 “是!阿玉他没认出你不是郑长霖,可我却知道郑长霖不是你!可惜,认得出你有什么用?你觉得我太争强好胜、总是喜欢给你难堪……没关系,那你真心喜欢的人呢?姬申玉又在哪里?”  说着,他突然爆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甚至捂住了胸口弓起身子。  郑长吉急忙要去扶他,却被沈赢秋狠狠地一掌拍开。 “走开!别在这里假惺惺。”他眼眶周围已是一片通红。 “我的家被那个人烧了,你不知道?我被那人当作囚犯一样追捕,只能躲进这里,这几个月来你会不知道?郑长吉,我对你已经没有绮念,但哪怕是作为一个朋友,你也不该如此冷漠!” 面对他的控诉,郑长吉唯有默然。 而沈赢秋的酒意终于像是醒了,他慢慢摇晃着身子从床上站起来,细密的睫毛下隐约有水光划落。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  “是涟王爷。”燕染轻声叹道:“他的脚步总是那么沉重。”  听见涟王爷这三个字,沈赢秋浑身一个激灵,余下的酒意也彻底醒了。 门外那脚步声已落在了回廊上,有那么一瞬间,他潮囘红的眼中只有惊讶和无助,却在与郑长吉的目光相遇时变得刚硬、尖锐,而当屋门被李夕持推开之后,他已经变回了那个冷漠的才子,沈赢秋。 李夕持方才用罢了晚膳,自从出了燕染那件事之后,他便废了梦笔轩不用,而暂时将自己卧房的外间兼为书房。然而今夜,他才走回到了院门口,便听见燕染站住的厢房里传出一阵激烈的说话声。 不是燕染,而是沈赢秋。 李夕持眉心一紧,沈赢秋不是午后就来过么?怎么现在又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他这样想着,立刻撇下替他打着灯笼的小厮,紧走几步将门推开,却见到了令他费解的一幕。 燕染半躺在床上,面前摆着矮几似乎正在用晚膳,沈赢秋立在床边,眼眶潮囘红。而更远的角落里则站着脸色苍白的郑长吉。    1      第1/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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